《朕又回来啦》作者:长乐思央 文案: 朕活了三世 第一世摄政王掌权 把朕给窝囊死了 然后朕回来了 总算把摄政王搞死了 结果朕亡国了 朕又回来啦 这次朕把他变成了皇后 皆大欢喜! 吃可爱多长大的皇帝攻X心狠手辣摄政王受 摄政王有x功能障碍嘻嘻嘻 还有虽然都姓燕,但摄政王的姓是因为祖先被皇帝赐姓,和皇室无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秦 ┃ 配角:燕于歌 ┃ 其它: 作品简评: 做了两辈子傀儡皇帝还很惨怎么办?那就做第三次!傀儡小皇帝燕秦做了两世截然相反的选择,结果均不得善终,第三世再接再厉,发奋图强,终将心狠手辣年轻俊美的摄政王收入囊中,做到了万人之上以及一人之上,曾经的小怂包也磨砺成一代帝王,成功把人间惨剧扭转成皆大欢喜!这是部怂包皇帝的成长史,活了三世的小皇帝和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在相互试探中从互相嫌弃到渐渐产生好感,攻受之间的甜得掉牙的互动和先后态度的反差感是本文的一大亮点。在相互试探中,小皇帝和摄政王的各种脑补,则让人忍俊不禁,看得欲罢不能。 第1章   “陛下啊,您让臣妾怎么办啊?!”哭嚎的女声在燕秦耳边接连响起,她们的声音又尖又细,刺耳得几乎能震破他的耳膜。   哭什么哭,叫得这么响,死人都能被她们给叫活来,被吵得脑子疼得厉害,燕秦神情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   他到底是做了两世的帝王,陡然威严起来的气势还是相当能够震慑人心,在他拉下脸的时候,周围一下子就清静下来。   燕秦这才略微放松了表情,尽管脑袋还是有点浑浑噩噩的,但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直觉让他很快发现了周围的不对劲。他堂堂大燕天子,谁有那个胆量让他跪在地上,就算双膝下有蒲团垫着也不行。   而且周围的环境虽然熟悉,那些穿着宫服的宫人们偷偷瞥他的眼神却透着几分古怪古怪。   在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之后,他一个激灵,仿佛一道天雷从他的天灵盖劈下来一样,一下子把他从混沌状态拉出来,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微微垂下了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也飞快地调整了一下面部的神情,又摆出一副十分悲痛的面孔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分明是他那父皇刚死不久,他那群便宜母妃对着皇帝的棺椁哭灵的那一天。果然,他又回来了!   在悲痛欲绝的宫妃们哭了好一会之后,那道让燕秦十分熟悉的清冷嗓音又响了起来:“行了,把诸位娘娘拉开,莫耽搁了先皇入皇陵的吉时。”   他话音一落,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妃哭嚎得更厉害了。没办法,先皇是个狠心人,就因为她们没有诞下子嗣,这老皇帝死了还要拖着她们一起去陪葬。   刚刚这男人的话,就等同于阎王爷派黑白无常来勾她们的魂。马上自己就要香消玉殒了,她们能不哭得厉害吗?   说话的声音显然很有分量,他一出声,立马有手脚麻利的宫人围上来,用软布堵了那些还想挣扎几下的宫妃们,然后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把这群柔弱的女子粗暴得拖了下去。   没了哭灵的声音,周遭瞬间就安静下来了。燕秦也在他父皇的棺椁面前跪了不短的时间,在宫人们动手的时候,他就及时地站了起来,借助宽大衣袍的遮掩,小幅度地活动自己的手脚。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到这群颜色如花朵般娇艳的宫妃被拖去送死了,瞧着那些宫人们粗蛮的动作,他和前两回说了同样的话:“她们毕竟曾是父皇的宫妃。”   指挥着宫人动手的大太监李德福扯着他那比女子还尖细的嗓音给燕秦解释:“殿下菩萨心肠,只是先皇已经去了好些时日,还等着诸位娘娘陪着他一起入皇陵呢。您放心,陛下也是不舍得她们吃苦头的,早为娘娘们备好了红颜笑,就是一眨眼功夫的事。”   李德福口中的红颜笑是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能让人在幻觉中笑着死去,原本是拿来赐给犯了大错的宫妃,现在被用来带这些娇媚的宫妃们去陪先皇,一是能够减轻宫妃死时的痛苦,二是因为先皇生前就喜欢看人笑,自然不会希望自己的陪葬死得一脸惊恐怨恨。   对方和他记忆里一样,搬出了先皇这座大山,连说的话,都和前两世一模一样,即将登基的年轻太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对上那些可怜女子骤然亮起又灰暗下去的眼神。   赐这些女人陪葬,是他那个糊涂父皇的旨意,他虽然是未来的新帝,但如今还尚未登基,就算是登基了,还有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在他顶上压着,他也不能肆意妄为,还未登基,便戴顶不孝的大帽子。   原本他对着的是那些宫妃,这一转身,他就对上了最开始发号施令的那个男人的脸。   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事情离现在还挺远,猛地一看燕于歌这家伙年轻的样子,燕秦还有几分不大适应。   但就算是对方变得比他记忆里更年轻俊美了,那种阴森森的压迫感还是一点都没变,怎么看怎么讨厌。   再度重生回来的燕秦在心里暗暗嫌弃着对方,面上的表情本来都因为绷太久有些僵了,因为浓浓的嫌弃,反倒显得更加鲜活。   站在燕秦对面的燕于歌当然发现了年轻的太子那点儿不对劲,他印象中的太子,虽然脑袋瓜子勉强不算笨,但是浮躁藏不住心事,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厌恶都不知道收敛一下子,可以说是个高傲跋扈的傻子了。   但是就是刚刚太子跪在那里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化了许多。等太子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种浮躁感也消失不见了,不像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倒有点像是刚死了没多久的先皇。   但是等燕秦面向他的时候,他心头那点怀疑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年轻的太子面上半点不掩对他的厌恶,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   毕竟是刚死了亲爹,遭逢此等大变,心态会有点变化也是正常,他勾了勾唇角,眼里略过几分讥讽:“殿下这几日辛苦了,还请好好休息,莫误了三日后的登基大典。”   这话听起来是在关心年轻的太子,但配上那种冷漠得能掉冰渣子的语气,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一丁半点的关切,倒颇有点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味道。   真的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欠揍讨人厌,这种冒犯龙威的家伙千刀万剐也不让人觉得可怜,燕秦愤愤然想着,面上露出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有的忍辱负重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知道了,孤也请摄政王叔千万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他这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俨然是明着表示了对眼前俊美青年的不喜。   因为拖走了啼哭不止的宫妃,这个时候宫殿里安静得很,便是落根绣花针都能听得见,燕秦也就自然而然地听到了有宫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除了吸冷气,还有焦急,担忧,怜悯的眼神凝聚到他这个年轻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身上。很显然,他们并不为摄政王的以下犯上担忧,反倒牵挂他这个惹了摄政王不高兴的太子小命。   尽管已经活了第三世,燕秦还是为这样的场景心塞塞的。   到底是先皇灵堂上,摄政王并未有和年轻太子计较的意思,只轻飘飘地扫了燕秦一眼,很快在恭送摄政王的声音中离开了一片缟素的宫殿。   等着摄政王和他那些鹰犬走了,一个天生一副笑模样的中年宦官才凑到燕秦的身边,低声道:“殿下冲动了。”   这宦官是燕秦的大伴常笑,从小陪着他长大,算是燕秦身边十分亲近之人,不管是哪一世,常笑都待自己极好,上一世他把大燕搞得国破家亡的时候,也是常笑挡在他面前替他挨了一刀,虽然最后自己还是死了,但对方的这份恩这些好,燕秦还是念的。   心里有些酸楚,他却摆出生气的面孔,可以扬高声道:“常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孤作为太子,还要向个王爷低头不成!”   发了一大通脾气之后,他命令常笑在偏殿外头跪着,跪够一个时辰才准起来。   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燕秦还没回自己的太子东宫,他怎么发的脾气,对常笑说了哪些话,都被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摄政王的耳朵里。   后者听完之后,只给了燕秦十分简明扼要的点评:“蠢货。”   跪在地上向他汇报的宫人低着头,没敢附和摄政王的言论。   骂完未来的天子蠢货之后,还骑在马上尚未出宫城的燕于歌又摆了摆手:“行了吧,继续回去盯着。”   被人骂作蠢货的燕秦打了个喷嚏,趁着没人看见,揉了揉鼻子,又掀开车帘子,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   他父皇的去世并没有给普通宫人带来什么变化,雕龙画凤的回廊不损半点精致,大道两旁的花木也仍然是长得欣欣向荣,路经御花园的时候,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更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完全没有因为这偌大皇城上一个主人的消亡有半点憔悴。   可便是这些没心没肺的死物,在上一世贼寇攻进皇城来的时候,也被毁得厉害,他死前的时候,熊熊的火舌吞噬着这些亭台楼阁,到处都是火光,漫天都是宫人的鲜血。   前世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块,他眼睛看得不禁有些发酸。不过下一秒,他想着宫里到处都是燕于歌那厮的眼线,怕第二日宫里传出来太子像个娘们一样偷偷抹眼泪的传闻。   太子殿下的脸色一僵,手一抖,卷起的帘子便落下来,遮住了他那张年轻尊贵的脸蛋。   常笑在殿外的台阶上跪了一个时辰之后,也回了太子东宫继续伺候燕秦。。   待到私下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燕秦给了他一瓶上好的伤药,语气平平地说:“怎么,你这是在孤面前委屈了。”   常笑耷拉着个脑袋说:“奴才不敢。”他做燕秦的大伴以来,一直都十分的被小太子依赖,这还是燕秦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罚他,他难免会委屈,而且他确确实实的是在为了燕秦着想。   “我瞧你没什么不敢的。”燕秦这话说的重,但他把孤改成了我,神情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动怒,常笑知道主子没生气,又斗起胆子说:“奴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过几日殿下便是陛下了,这节骨眼上,您何必去找那位的麻烦。等到权力到了您手里,您再生气也不迟。”   燕秦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他当上皇帝后是什么处境,没有谁比他这个活了三世的人更清楚了。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个时候的处境,大燕皇室子嗣一向稀薄,他父皇活了四十多岁,到死的时候,膝下只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且他病来得太急太猛,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年幼的儿子铺路就羽化登仙了。   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妃嫔,背后没有一点势力不说,在生下他当天她本人还死了。若不是其他宫妃生的两个皇子都幼年夭折了,他也不可能当上太子,甚至还坐上那把龙椅。   他现在虚岁才十四,因为是去年死了兄长才当上的太子,他一直以来学的就不是帝王心术,文不成武不就的,哪能让老皇帝和那些忧国忧民的朝臣放心把这江山社稷交到他手上。   没有篡权的外戚,他那短命的父皇又给他安排了个能干的摄政王。一开始是为了平衡朝政,免得他这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年轻太子被世家大族牵制。   但是在他的第一世,摄政王攥着权力不撒手,文武百官只看得见摄政王,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皇帝。   燕秦的心眼虽然不算特别小,但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丢丢的想法,结果摄政王就开始干涉他宠幸宫妃的事情,让他娶一大堆女人,俨然有了宫妃有孕就把他这个傀儡皇帝弄死的意味。   小命被人捏在掌心,他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就硬生生把自己给窝囊死了。   可能是列祖列宗觉得他这个窝囊死的后辈太没用了,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他隐忍成熟了许多,想法设法,甚至勾结上外族,总算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成功把摄政王这座压在他脑袋上的大山上给搬到了。   可是他引进来的外族也是群豺狼虎豹,没了摄政王这个威名在外的玉面煞神压着,他的国和皇宫很快被人攻破,过了不到十年的开心日子,就国破家亡了。   没有保住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还害千万百姓做亡国奴,他心里自然极悔恨。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贼人闯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心一横,拿了把宝剑就抹了脖子。   结果他刚死,一睁眼,就又回来了!   只要燕于歌一天是摄政王,他这个皇帝就没有一天舒坦日子过。放过燕于歌吧,自己窝囊死。让这个可恨的家伙去死吧,他还是连着江山社稷一起完蛋。   列祖列宗到底要他怎么办嘛,真的好想抹脖子不干了!   看着燕秦的神情突然阴郁起来,整个人周围好似笼了一团黑气。常笑吓得脸上的粉都要扑簌扑簌抖下来了,他用尖细的嗓音把燕秦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殿下,您没事吧。”   燕秦回过神来:“没事。”   他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脖子,然后又放下手来。   算了,抹脖子真的挺疼的,还是不要了。   常笑松了口气:“时辰也不早了,奴才伺候殿下就寝吧。”   燕秦摊开手来,对着镜子让常笑替他宽衣。   他站着的时候,瞥到不远处镜子里自己年轻青涩的面庞,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反正摄政王年纪比他大,说不定这次他能把对方给熬死,皆大欢喜。   嗯,还是先等孤登基再看看吧,年轻的太子殿下在心里对想到好主意的自己点了个赞。 第2章   国不可一日无主,就算先皇病重到驾崩的时间太过短暂,新皇的登基却不能因为时间不够尽情地拖延。   在礼部众人没日没夜的赶工下,燕秦这个年轻的太子很快被赶鸭子上架,啊不,荣登宝座。   第一世的时候,燕秦是个真毛头,没经历过这么这么隆重的庆典,所以登基大典上又怂又紧张,踩台阶的时候还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去,给文武百官留下了年轻毛躁不经事的坏印象。   上辈子他虽然不怂了,但是走的越王卧薪尝胆路线,隐忍不发,特地表现得很紧张。但是两世都没有好下场,这一世他决定走和之前不一样的路线,抬头,挺胸,步子该迈就迈,腰该扭就扭。   这一次,属于皇帝沉重的冕冠戴在他脑袋上,燕秦表现得十分适应。看在众人眼里,这少年天子倒有那么点先皇的风范。   摄政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登基大典里,通往那把金灿灿的椅子的台阶,只能皇帝一个人走。   燕秦走在万众瞩目之下,每一步都稳稳当当,老仆常笑在高高的天阶下看着,觉得太子殿下今日的身姿尤其挺拔好看。   常笑年幼便净身入了宫,燕秦是他唯一从小带大的孩子,看到他登基,他心里十分感动欣慰,有点忍不住想要掏出兜里的手帕擦擦眼泪。不过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下了这股子冲动,这种大喜之日,他要是真落泪就太不合适宜了。   大燕天子登基,皇帝要走一百步天阶,文武百官和内宦分别按照品级站在天阶末端几层。   燕于歌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倒数第十个台阶之上。便是三朝元老的宰相,也是和其他的一品大员一样挤在倒数第七的台阶上。这鲜明的对比,越发突出了摄政王的地位超然。   而且作为战场上的万人斩,敌人听了就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燕于歌一个人站在那里,也胜过千军万马。   第三次走台阶的燕秦走过内宦,走过文武百官,走过为数不多的皇亲国戚。在走到第十个台阶的时候,胸膛挺得更起了,下巴抬得更高了,像是示威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摄政王跟前。   他这次想清楚了,自己反正是皇帝,那么窝囊干什么,窝囊又没有好处,还不如飞扬跋扈一点。反正对摄政王来说,窝囊废和没头脑都构不成威胁。只要构不成威胁,又不睬底限,他这个皇帝的位置肯定稳得很。   少年天子心里的想法,摄政王是不知道的,他只觉得今儿个的小皇帝趾高气昂的,看起来有点像某种小动物。   等着皇帝走了一小段距离,燕于歌薄且形状优美的嘴唇上下开阖,又送了前日的太子今日的新帝颇为讽刺的两个字“斗鸡”。   好在他声音不大,燕秦又走得十分专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不然他肯定要气得折回来用铁铸成的小拳拳捶这个王八蛋摄政王的胸口,他这叫真龙出世,凤凰振翅,说斗鸡的眼瞎去死吧去死!   嗯,当然就算真知道了,年轻的皇帝陛下八成也只是会在心里用意念暗搓搓地捶,摄政王胸太硬了,抡锤砸很累的。   新帝在皇位上坐好后,文武百官皆弯腰俯首,高声疾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着一向高傲的摄政王也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看着像是真心实意地向他这个年幼的天子俯首称臣一样。   燕秦和在场众人都很清楚,摄政王此时的低头,不过是为了避免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罢了,在现在的燕于歌眼里,压根就没有他这个年幼无能的君王的位置。   不过就算如此,在高处看着众人跪拜,死磕了三辈子的仇家低头,燕秦的心中还是油然生出一种愉悦感,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用略显稚嫩却十分平稳的声音道:“众卿平身。”   是个人都能听出此时皇帝声音里那抑制不住的喜悦,要知道先皇刚死,就算是登上皇位也不该如此喜形于色,更何况这个皇位小皇帝能不能坐得长久还要另说。   到底还是个孩子,喜怒太流于表面,底下的朝臣们这样想着,对少年天子不靠谱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登基大典之后,作为天子的燕秦便要搬到皇帝的居所,还有开始上早朝和批阅奏折。   和前两世一样,刚开始登基那会,朝臣们并没有太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就算是他说了自己的意见,朝臣们连声附和了,只要摄政王不同意,也不能施行下去。   燕秦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上早朝,他就变成了一只哑巴鹌鹑,就看着朝臣们吵来吵去,唾沫横飞,如果朝臣说完了,需要他发表议论了,他就立马把脑袋转向身边摄政王坐的位置:“摄政王叔怎么看?”   摄政王的王位是先皇在世封的,辈分也属于他父亲那一辈,尽管只比他大了十岁,还是当得起他也这一声王叔的。   以前他不爱这么叫对方,总感觉被占了便宜,但现在的燕秦叫起来却十分顺口:只要他喊对方王叔,马上就能想起来对方比自己足足大了十岁。老男人大他十岁,肯定死在他前面,这么一想岂不美滋滋。   年轻有为的摄政王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成了老男人,只从善如流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本人容貌十分俊美逼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有四,但因为十六便上战场杀敌,剑下亡魂无数,他地不像是个人,而是像地狱里来的修罗。哪怕他没有穿那副冰冷的铠甲,还是带了几分冰冷肃杀气息。   燕秦每次说话的时候,朝臣总是闹哄哄的,但只要摄政王出声,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老顽固也会立马安静如鸡。   这样的场景在前世和前前世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次,燕秦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他倒不会多心塞,就只是觉得,换做谁处在自己的位置上都会觉得窝囊,所以第一世自己窝囊死,绝对不是因为他怂!   下了早朝之后,燕秦这个新上任的皇帝便要到明黄敞亮的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按理来说,年轻的新皇应该对能够独自处理政务感到高兴,但望着桌子上的一叠奏折,他却表现得兴致缺缺,倒是被新皇任命的掌印太监常笑显得比他这个做主子的兴奋太多。   常笑连升了三级,这会已经不记得先前被做主子的罚过了,可他也很清楚,燕秦是他的主子,小皇帝没有好日子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比起一个懒散没有进取心的主子,他更希望燕秦是个励精图治的。   盯着像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年轻天子好一会,常笑抖了抖搁在胳膊上的拂尘,尖声细气地说:“陛下,折子还有这么多,若是不批阅的话,晚上闻太傅布置的课业怕是完不成。”   常笑口中的闻太傅是先皇生前给他安排的太子太傅,一个学识渊博的老顽固。但就是因为他顽固且正直,不管是第一世和上一世,他都是坚定的保皇派,甚至为了他曾经大声斥责摄政王是乱臣贼子。   燕秦一向很敬重这位老太傅,这会想起来他老人家还在世,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体。不过他看了那些奏折,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常笑,你念吧,念完了孤批。”   常笑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这怕是于理不合。”   燕秦冷了脸:“没什么于理不合的,孤让你念就念,你上次还没吃够苦头不成!”   常笑确实对他好,但是被他纵得有些分不清尊卑,落在其他宫人眼里,便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是个好拿捏的。他情愿当个别人口中的喜怒无常的暴君,而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窝囊废软面团皇帝。   常笑为天子威严所摄,也不敢反驳了,翻开折子来一张张地给皇帝念。   “臣张玺启陛下,臣小女所养之猫,被王择王翰林所饲狗无故咬掉毛两撮……奏请圣裁,户部侍郎张玺……”   常笑念着念着就皱起眉来,这叫张玺的大人怎么真和个小媳妇一样,自家院子里毛猫和人家狗打架,然后两府下人打架也要写奏折。   他念完这一张,燕秦就在上面批个已阅,然后让常笑给盖个玉玺印和他本人的皇帝私印。   也许只是自己选的不好,常笑打起精神,用饱满丰沛的感情接着念下一张,结果越念他越生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一张是关乎民生大计的。很显然,摄政王把所有重要的奏折都扣下了。明面上摄政王肯放权皇帝,还给了新皇这么多折子批,可实际上,这些折子都是些没有卵用的破烂玩意。   常笑为主子憋屈得心头冒火,他自己都这么生气,更何况是皇帝本人。常笑连忙看向燕秦,却发现后者远比他想的淡定许多。   其实第一世的时候燕秦确实是被浇了一大盆冰水在脑袋上,不过他现在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有什么。   声音停了,燕秦沉下声来:“看孤作甚么,接着念就是,孤还得去上闻太傅的课。”   常笑接着念,但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激动和热情。   再念到倒数第三张的时候,燕秦无聊得都有点想打瞌睡,不过在听到一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常笑,你再把刚刚的折子给孤念一遍!”   常笑看了眼折子,这是李大人上诉龚大人家的儿子在街上调戏了他家女儿,然后他家家丁把对方暴打一顿,然后两家闹上京兆尹处的事情。   还是些琐事,也没啥好稀奇的啊。不过既然陛下吩咐了,他还是扬高了声音念到:“工部侍郎龚约次子,见小女貌美,见色心起……”   后面燕秦没怎么注意听,他就记住了貌美和见色心起。上一世,他对付摄政王那都是走阳谋硬抗,想的是武力镇压和刺客暗杀,当时完全是走了狗屎运才把摄政王成功弄死。   但这辈子不一样,他想让摄政王早点死,又不能死得太早。虽说摄政王比他大了十岁,但是万一对方身子骨结实就是不死怎么办呢,想要顺利熬死摄政王,他肯定要想法子掏空对方的身体。   酒色财气,断肠毒,惹祸苗。燕于歌不好酒,也不缺财,那唯一能掏空对方身体的,也不过一个色字。   反正摄政王没老婆,而他这个皇帝,完全可以打着关心臣子的旗号做很多事情,还是让人无法拒绝的那一种。燕秦猛一拍御案,他要给摄政王送美女,很多很多的美女!夜夜笙歌,不怕熬不死他! 第3章   打定了主意,燕秦便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要找女人的意愿,这消息传出去后,过了几日的早朝上,便有人提出要为皇帝陛下充盈后宫。   虽然小皇帝没有什么威严,但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正统血脉,若是他们这些世家的女儿能诞下皇嗣,到时候搏一搏,那可就不只是眼前这么点荣华富贵。   燕秦当然不打算往自己的身边塞女人,但这个误会他也没有打算解释,只面带犹豫道:“父皇仙逝还不到一个月……”他没有把话说全,底下一群人精也能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先皇的棺椁入了皇陵没几日,若是选秀,小皇帝担心天下人说他不孝。   到底孝不孝,还不是文人们一张嘴的事,他们立马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地向皇帝解释,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皇帝的孝期本就不用那么长,也就三个月而已。   要知道选秀女入宫的事情如果办得大,从各地广招宫女,到入宫,耗时也要小半年。期间皇帝不近酒色,不行敦伦之礼,每日去梓宫哭陵,便算是合乎了守孝的礼法。   动了心思想把闺女或者孙女送到宫里的大臣也没有那么急,他们说这些,不过是想着先把事情定下来,让选秀大事提上日程。   燕秦默不作声地看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等他们说完了,说够了,方侧过脸来,问坐在他身边高椅上的摄政王:“摄政王叔怎么看?”   燕于歌显然没想到小皇帝连这种事情都要问他,他微微皱眉:“臣没有意见,陛下高兴就好。”   虽然贵为摄政王,还和燕秦拥有着同一个姓氏,但他这个燕姓,是太祖皇帝为了嘉奖他的祖先赐下的。燕家世代忠良,如今却死的只他一个,他没有女儿,也没有可以嫁给皇帝的姊妹,自然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   还以为摄政王会很难说话的朝臣们松了口气,燕秦顺势把找美人的事情盖棺定论:“既然王叔也说好,那便由礼部和户部安排相关事宜吧。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要事启奏?”   文武百官就算有要紧事也不在小皇帝在的时候说,最后自然无事退朝。   等到散朝,又是皇帝先走,接着是坐在皇帝右侧的摄政王,等到浑身冒着寒气的摄政王走了,朝臣们才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皇帝充盈后宫的事情来。   没办法,他们畏惧摄政王的权势,害怕他的手段。不是没有人想同摄政王交好,只是他们每每和对方走近点,就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蹿上天灵盖,整个人是又怕又惧。万一这副样子惹恼了摄政王,他们岂不是得不偿失,还不如离人远一点,把摄政王捧得高高的,表明自己的敬畏和忠心。   这些害怕燕于歌的官员里自然没有他曾经的属下,那些个军师谋将,都是当初在战场上和燕于歌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他们和燕于歌一起作战,中过箭,流过血,敢在他面前说的话也比旁人多些。   这次到摄政王府拜访的威猛大将军陈义就属于能够在燕于歌面前说得上话的后一批人。陈义提着一坛子美酒进摄政王府的时候,燕于歌正在府内的练武场练箭。   这个时候是黄昏时分,又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傍晚的凉风吹得青年玄色的衣袍衣袂鼓鼓,也把悬挂在细绳上的靶子吹得转来转去。   青年黑黢黢的眼眸看了眼东倒西歪的靶子,然后从身后箭筒取了三支细细的竹箭,搭箭拉弓,轻飘飘的箭矢破空而出,带着肃杀的气息射向在空中摇晃的移动靶子。   伴随着咻得一声,三支箭先后射中鲜红的靶心。   “啪啪啪!”陈义在青年的身后把巴掌拍得都红了,他乐呵呵地道:“将军的箭法又精进了!这若是在战场上,便是那最壮实的蛮子,也逃不出将军的掌心。”   他是燕于歌昔日的老部下了,也跟了他五六年,比起王爷这个词,他还是更喜欢称对方一声将军。   燕于歌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笑意。   陈义把手里的酒坛搁在摆放着兵器的台子上:“属下十年前在院子里埋的上好女儿红,一回来便来找将军分享了,您不会怪我我冒失吧。”   陈义生的三大五粗,人也是个直肠子,做事说话一向率性,燕于歌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计较。   爽朗地笑了几声后,陈义掀开酒坛上的封条,仰着脖子咕噜噜地灌下几大口,喝了个尽兴后,他还感慨说:“还是这京城好,想当初咱们在边关,只能喝烧刀子,那时候冬天的冷啊……”   燕于歌没有接他的话茬,只吩咐侍候在旁侧的下人:“你们先退下去吧。”   他很清楚,陈义今儿个过来,其实并不只是为了请自己喝酒,也不仅仅是为了和自己叙叙旧的。   陈义是个直爽的性子,要他瞒住心里的事情很难,好不容易等到这练武场只剩下两个人,他总算是忍不住了,借着酒劲,他膝盖一弯,便在青年面前跪了下来:“小主子,我们谋反吧!”   面对昔日部下的语出惊人,燕于歌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有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陈义,也没有接他的话茬,只冷静理智地问他:“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不问还好,一问地上这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燕家世代忠良,燕老爷子,还有您的父亲,都是死在战场上。您如今做这个摄政王,现在固然风光,但等小皇帝长大了,肯定是要对您下手的。”   他当年是燕老爷子的老部下,后来燕于歌代替燕老爷子上了战场,他又做了燕于歌的副将。当初的燕于歌的父亲,就是因为燕家军受皇帝猜忌,英年早逝,只让燕家留下了燕于歌这么个遗腹子。   燕于歌的生母是个漂亮且柔弱的女子,因为受不了打击,早早便撒手人寰,只留燕于歌和燕老爷子相依为命。好在燕于歌是个极其出色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   回忆起老爷子的音容笑貌,陈义喉咙发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您便是什么都不做,等小皇帝长大了,怕是也要把您打成反贼,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倒也没有想着简单粗暴地让燕于歌上位,乱臣贼子的名声毕竟不好听,燕老爷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狠狠抽孙子和老部下一顿。   燕于歌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冷静得过分,他只看着陈义的眼睛,问他:“今儿个这话,谁教你来同我说的?”   陈义张了张嘴,有点儿不敢直视青年的眼睛,他下意识地说了谎:“没有谁教,我只是担心你。”   陈义的辈分实际上要比燕于歌大,但尊卑摆在那里,他在对方面前是不敢摆长辈架子的。   燕于歌没拆穿他:“酒你带回去吧,本王就当你今儿个没来过府上。”他对造反还真没有什么兴趣。名义上他虽然是一人之下,但实际上,没有权势的小皇帝根本压不到他头上来。   好事他得名利,坏事让小皇帝背,何苦伤筋动骨去谋反。若小皇帝真到了能够动摇他根基的地步,大不了换个新傀儡上位。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对陈义说的,不够信任,也没有必要。   陈义是个大老粗,但心该细的时候还是很细,他很快反应过来,燕于歌用的是“本王”,而不是表示亲近的“我”,足以表明他的的立场和态度。   他喉咙顿时有些发干,可是想着昔日的情分,他大着胆子又问了最后一句:“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这一次燕于歌话都没有说,只对着陈义露出了一个堪称春风破冰的笑容。   一刻钟之后,提着喝了半坛子酒的陈义出了摄政王府的大门。他上了马车,小小的马车厢内坐着的几个人纷纷问道:“王爷他怎么说?”   陈义看起来还有几分精神恍惚,还是另外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在他肩上狠狠一拍:“陈义,问你话呢!”他这才回过神来,牢牢抓住拍他的那人的衣袖。   后者皱起粗眉:“我说陈义,你怎么和个娘们似的,你这不是好好出来了吗,至于怕成这样吗?”   陈义哭丧着一张脸:“刚刚,刚刚小主子他对我笑了,笑得特别好看的那一种。”   这下子,马车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燕于歌模样像他那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娘,皮囊生得极好,当初他进军营的时候,便是不苟言笑,还是会惹来一下没眼色的军痞调戏。   当然了,那些军痞被教训得忒惨,以致于军中无人敢招惹燕于歌的事情就不用多提,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尚且十六的燕于歌第一次笑。   那是他们一万大军和瓦勒三万大军对上,敌军的见燕于歌颜色好,说了好些下流话。当时他们都气愤地骂娘,然后作为当事人的燕于歌却笑了。   冷冰冰的美人笑起来杀伤力十足,那瓦勒将领是个色胚,看得眼睛发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脑袋一歪,就从马上头朝下栽到地上,彻底咽了气,他脖子上还插着一把闪亮的匕首。   天知道隔得那么远,他们小将军是怎么投出去,还投得那么准的。将领一死,敌军军心溃散,他们乘势冲过去,顺利打赢了这场以少对多的仗。   后来那惹得他们的小将军笑了的敌军首领,死了尸体还拖回来鞭尸,最后还被吩咐剁了喂狗,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牢记千万别惹小将军生气,而且千万别让他笑。   细细数了燕于歌笑的那几次,他们就可以发现,当年惹他笑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让他笑的最好看的,连坟都没有。   马车里沉默好一会后,总算有人干巴巴地安慰了陈义几句:“你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吗,毕竟咱们跟了他多年,小主子不会拿你咋样的,他笑了是会有人很倒霉没错,但倒霉的人不一定是你嘛。”   陈义:……,他砸觉得这话对方说得很没有底气呢。   这边摄政王府的小插曲小皇帝燕秦一无所知,他现在势力还太弱了,别说是往摄政王身边插人了,就是想拔掉几个对方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都办不到。   不过他暂时也没有想拔掉那些钉子,反正只要知道对方藏着坏心,这些人都可以被他利用,在早朝结束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状态。   好歹是活了两世的皇帝,前两世他虽然死的早,但是好歹从登基到死亡也有十余年,后宫里其实没有怎么缺过女人。   不需要那些朝臣安排,他自己就知道哪些女人貌美,哪些女人心机重,他要好好想想,最好多搞几个能搞事的女人到摄政王身边去,就算是不能让他被掏空身体,也能烦死他。   要知道他记忆里头,摄政王身边好像没有什么女人,他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可能就是对女人这种软绵绵但是杀伤力很大的生物没法子。   到底送哪些人好呢,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地想着,压根没有想过,年轻的摄政王他,可能根本对女人就不感兴趣。 第4章   今儿个实在是个很好的天气,昨日下了一阵雨,冲走了树木上的灰尘和砖石上的污浊,今日却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耀眼。   燕秦就是在这样明媚十足的阳光底下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他曾经生命中拥有过的几个女人的。其实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那些想要一飞冲天的大臣塞到他后宫里的女人都不少,不过绝大部分貌美的秀女,他是碰都没有碰过。   那些记不得名字的秀女他不打算送到摄政王府里去——如果连吸引自己兴趣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把铁桶一般的摄政王府搞得一团乱了了。   他思来想去,在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里圈出几个人选。首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辅国大将军白螺嫡次女白牡丹,然后是御史中丞嫡女苏晓笑。   白螺是个大老粗,人也没什么文化,因着女儿出生的时候牡丹花盛开,便给女儿取名叫牡丹。   好在白牡丹不随她爹那样没文化,她聪慧灵动,是个容貌昳丽且精通琴棋书画的大才女,明明是个虎门将女,却生得十分娇弱,一颦一笑颇有西子弱柳扶风之意。   人都对比自己弱的生物面前产生同情心,特别是掌控欲强的男人。他当初只是个傀儡皇帝,自己都弱到不行,但白牡丹却能够给他一种,他是很强大的男人的错觉。   换个别人在他这个位置,很容易会把出身高贵一脸母性光辉的白牡丹当成真爱,只是他在宫里待了十多年,别的没学会,别人眼里的虚情假意他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在知道白牡丹从内心瞧不起他之后,他对她就喜欢不起来,但是也厌恶不到哪里去。毕竟她也算是他人生里的老师,被动性地教会了他很多装可怜的技巧。   御史中丞之女苏晓笑和白牡丹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一个书本网出身的女子,天生不爱女红书画,反倒喜欢些舞刀弄枪的东西,要不是苏晓笑眉眼像极了御史中丞苏豫,他肯定会怀疑两个臣子是抱错了闺女。   相对娇弱的白牡丹来说,苏晓笑性格爽朗大气,做事情直接,但又有自己的章法,单纯而不单蠢,简直像是一道光,可以照亮这晦暗污浊的宫廷。   他这种从小没娘,也没有爹疼爱,以前还受过宫人欺辱的皇子,其实是很容易对这种生活在阳光底下,笑起来比狗尾巴花还灿烂的女人产生好感的。   其实在一开始,比起娇弱的白牡丹来说,他就是更喜欢苏晓笑这一款的。皇宫里柔弱的女人他看得多了,各个都是面上娇弱,实际上就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苏晓笑这种直爽没有什么城府的女人更容易相处,也更讨他喜欢。   这都是他对她的最初印象,后来相处几年,他发现她居然有心上人之后,他对这个女人就完全喜欢不起来了。   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就算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身体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   苏晓笑另有所属,这还不是令他完全对她丧失好感的原因。要知道苏晓笑当初并不愿意入宫,只是她的父亲想要拿女儿博得荣华富贵,才把女儿送进宫来。   苏晓笑虽然开朗外向,但并不是个行事出格的女子,自然只能遵从父亲的意愿。   从这一点来看,她也是个同他一样的可怜人,没有办法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或许好好相处,他能够让这个明媚的女子喜欢上自己。这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第一世的燕秦单纯天真的想法,一直到他知道了她爱慕的对象之后,他立马推翻了自己这种愚蠢的想法。   苏晓笑爱慕的男人不是别人,真是压在他头上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利刃,摄政王燕于歌。   要知道苏晓笑喜爱舞枪弄棒,她会对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产生爱慕之情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实际上来讲,燕于歌容貌俊美,出身高贵,还是大燕朝的战神,为大燕开疆扩土立下赫赫战功,关键是他身边没有妻子,甚至连通房都没纳一个。   不仅如此,燕于歌还死了母亲,若是嫁过去,只要得了丈夫青睐,日子可以说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这样的男人,自然是京城无数云英未嫁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   平心而论,比起他这个傀儡皇帝来说,摄政王作为丈夫肯定比他好很多。   这都是第一世的事了,第二世的时候苏晓笑还是和第二世一样嫁进宫来,不过没有得到他的关注和庇护,好像不等到他国破家亡的时候,她就在宫里抑郁而亡了。   这一世燕秦打算把她送到摄政王府去,如了她的心愿。当然他可不是烂好心。白牡丹,还有一些合适的女人他都要送过去,得保证这几个能耐十足的女人斗得鸡飞狗跳。而且燕于歌疑心病那么重的男人,肯定会觉得他送过去的女人别有用意,不会对这些人交付真心。   当然燕秦也不在意这一些,等到众人都接受了皇帝喜欢给摄政王赏赐美人的爱好,他就可以慢慢地插入自己的探子。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就算是已经圈定了人选,他现在都还在先皇孝期内,燕于歌要守孝的时间就更长。   百善孝为先,就算他打着关爱臣子生活,不能让这么燕国公府一脉断了传承的旗号,要顶着孝期未过的压力,要把美人赐给摄政王也不可能。   反正最晚也是一年内的事情,他如今年岁尚小,这边拖上一拖也并不着急。   现在让他着急万分的是,是他身子底下的这匹蹄子踏个不停,鼻子还不停喷着气红棕色的骏马。   属于皇家专用的练武场上,身着明黄衣袍个头瘦小的少年紧紧得抓住一脸凶相的骏马鬃毛,马儿边上还站着好些神色各异的宫人。   一脸焦急的是他的大伴常笑,他一颗心都为小皇帝吊起来了,尖着嗓子在那里喊:“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把陛下从马上救下来!没看到陛下都要摔下去了吗?”   他到底是新上任的掌印太监,在宫中的权势也不算低,有几个小太监想要上去,却被燕秦武道上的教习拦了下来:“陛下还没发话,你们这是着什么急!况且过些时日便是秋猎,若是陛下因此没学会骑马,你们担当得起吗?”   这位武官教习他生得三大五粗,满脸横肉,看起来就比瘦弱的常笑凶悍得多,关键是他还是摄政王的手下,宫里都是人精,哪能不知道小皇帝和摄政王真正的地位。   他们缩了脖子也缩了手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趴在马背上的小皇帝燕秦此时内心十分的绝望,他当时就不应该想东想西的,一时间想得太入神,没发现教导他骑马的教习已经松开了牵住缰绳的手。   要知道前两世他后面确实学会了骑马,可是这一世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因为小时候差点被先皇的爱马踩死的事情,对马这种生物有很深的畏惧。   加上今儿个阳光实在过于明媚了些,太阳太大,照得他头昏眼花,大大加重了身体的不适感。他现在头晕腿软,唇舌发干,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明明神智还是清醒,但是上半身禁不住地贴在马儿身上,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不会第三世还没活个一年半载,就因为这种原因又死了吧。想一想后世,夫子们给学生们讲起史,说大燕朝有个皇帝,走了狗屎运才坐上皇位,结果就在学骑马的时候死在马上,他心里就禁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他才不要这种不雅窝囊的死法,燕秦试图用理智去对抗身体的本能,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的手指总算不那么紧张地抓住马儿脖子上的鬃毛了。   尽管在外人眼中,小皇帝看起来还是和先前没有什么区别,但燕秦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慢慢地克服身体本能的恐惧,在外人眼中,慢慢“学会了”骑马。   之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教习对自己的成功显得很得意,他还说:“微臣说过了,初学马是如此,陛下做得很好,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在秋猎一展您的马上英姿。”   燕秦下了马,在别人看不到的对方,他的双腿微微发软,甚至因为感受了一把濒临死亡的滋味,现在还在发抖。   他看着那个比自己高大了许多的教官,慢慢地眯起了眼睛。阳光仍旧和先前一样明媚,皇帝年轻的面容却越来越阴沉。   弯腰低头的宫人们看不见小皇帝的脸,却能听见少年稚嫩中带着几分阴郁的声音:“来人,给孤把王教习压下去,押入天牢!”   摄政王在的时候,摄政王最大,其他时候,皇帝的话还是十分的管用,他的命令一出,立马有人动手把今日教导他骑马的教习押了下去。   王教习家里有老有小,不是那种委屈了胡乱动手的莽汉,但他还是大声地叫喊:“臣冤枉,臣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让陛下如此处罚臣?!”   燕秦站在原地冷漠着一张脸,对自己的行为不发一言。   作为皇帝,他自然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想要处死一个身份不怎么高的教习,甚至都不需要理由。但有一点很麻烦,这位王教习是摄政王燕秦亲自给他挑的。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小皇帝的这一行为,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在挑衅摄政王的权威,亦或者是试探。   很显然,这么想的人里也包括摄政王燕于歌,所以在他把王教习关在天牢里才不过两日,燕于歌便为这事来找他了。 第5章   小皇帝处置的只是个小小的武术教习,官职不过从五品,因此燕于歌并没有在朝堂上发作,而是耐心等到下了早朝。   燕秦这会虽然没有掌握足够多的政权,但是每日该批的折子还是不少,他一下了枯燥无味的早朝,便早早地爬上那把对他现在这个身板来说还过高的太师椅批阅那些折子。   前两世的经历让他养成了一目十行的阅读习惯,他一边飞速批着内冗长枯燥的折子,一边算着摄政王来的时间。   差不多等他右手边批阅过的折子堆了二十张的时候,内侍尖尖的嗓音便在御书房外响起:“摄政王到。”   伴随着那从外传入内的尖细嗓音,穿着玄色官袍的高大青年迈入御书房来。   按照正常的规矩,没有通过他这个皇帝的批准,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入御书房这等重地,但是燕于歌没等通报就进来了,没人敢拦,也没有人觉得应该拦。   在内心狂写了几个忍字,燕秦调整了一下表情:“摄政王叔日理万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这个时候到底还是记得自己这一世是要走骄纵跋扈路线的,先皇会安排燕于歌为摄政王一事本来就疑点重重,而作为一个处处被摄政王压制的小皇帝,他们两个之间注定就是水火不容。   他如今不过十四岁,若是太过隐忍反倒会让让对方忌惮怀疑,面上隐忍,说话的时候却忍不住时不时地刺对方一下才比较符合他这个年纪。   反正相处了三世,他深谙对方底线和容忍度高低,甚至可以说天底下他最会看的也是摄政王的脸色,自然不会傻到去踩对方不能踩的点。   在他意料之内,燕于歌并没有计较他意有所指的嘲讽话。可能是觉得燕秦太简单好糊弄,他甚至懒得和小皇帝说那些弯弯道道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道:“臣听闻,殿下把王山押入了天牢,可是陛下对他有什么误解?”   皇宫里的消息,就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燕秦当时在马上的情况只有他本人自己清楚,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小皇帝耍脾气无故发作了教习。   王山对他来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手下,但到底是他亲自安排的人,他并不乐意让小皇帝下他的面子。   他话音刚落,小皇帝却立马变了脸色,他没有正面回答摄政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摄政王觉得谋逆之罪该如何处置?”   后者愣了一下,答道:“依大燕律法,当凌迟处死。”   谋逆之罪向来都是无法辩驳的死罪,若是罪行严重的,判诛九族都不为过。   像王山这种没有地位权势的人,皇帝若想给他安给谋逆罪名,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理由,换做是一品大员或者是其他在朝堂上影响深远的人物,则需要帝皇拿出来足以服众的铁证。   燕于歌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小皇帝,他当然不信王山有那个胆子犯谋逆之罪,那不是传话的人没有把当时的情况讲清楚,便是小皇帝有意敲打他这个摄政王。   比起传话的人欺瞒自己,自然是后者的可能性大的多。容颜俊俏到了极点的青年唇角露出几分讥诮,谁给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皇帝这个胆子,这屁股下的位置还没坐稳,就想着拿他开刀。   可能是怒极的缘故缘故,他看起来一点都没生气,甚至唇角微微上扬,倒像是在笑。   他向前两步,手撑在年轻天子的高椅上,居高临下地道:“陛下的意思是,那王山竟犯了谋逆之罪不成?”   若是王山真这么做了,他自然不会花什么心思去保他,但若是只是小皇帝随口按的罪名,这次是不重要的王山,下次指不准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因为这份不悦,燕于歌看着皇帝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压迫感,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   作为臣子,摄政王的所作所为显然十分大逆不道,不过这样的情状落在御书房的其他宫仆眼里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没人敢站出来指摘摄政王的不对,包括对小皇帝忠心耿耿的常笑。   燕秦早就习惯了燕于歌这副样子,他也知道燕于歌是想把王山保下来,不过他早就有准备,当即拍了拍手:“把人带过来。”   说完这话,他就由坐改为站在椅子上。因了生母身份低贱又早逝,他幼年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上一世也是做了皇帝后好吃好喝才开始抽条,这会他还是个矮个子,站在地上比体态修长挺拔的燕秦矮了一大截。   方才燕秦那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实在是让他不爽,现在他站在椅子上,一下子比这个讨厌的家伙高多了,心里自然舒坦了。   燕于歌让人把关在天牢里的王山带了出来,还有几个在练武场上侍候的宫人也一并带了过来。   他并没有让人对王山用刑,甚至都没有让人换上囚衣。不过在黑咕隆咚的天牢关了两天,这个时候的王山看起来已经十分憔悴了。   看到摄政王在场,王山便猜到可能是摄政王亲自来为他说情了。他一个小小武官,何德何能……想到这里,王山对着摄政王的方向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口中疾呼:“微臣冤枉啊!”   不就是卖弄可怜么,谁不会啊,白牡丹当初的手段可比王山高多了。燕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冷着声,先是让人把场上的情景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又扬声问王山:“他们说的,可有半点出入?”   复述的宫人拿不准主子的心思,不过也知道王山是摄政王安排的人,倒不敢有半点添油加醋,完完全全就是按照当时的场景说的,每个人说的话都一字不漏。   王山仔细想了想,这些话可不足以作为他谋逆的理由,便点了点头。   燕秦就等着他认呢,他摆了摆手:“把人带出去。”   屋内剩下他,燕于歌,还有常笑。   看了眼一脸紧张的常笑,燕秦又补了句:“常笑,你也出去,孤有话同摄政王叔说。”   等到偌大个御书房只剩下这并无血脉关系的叔侄两个,燕秦才道:“在替王氏说话前,王叔先听我讲个故事罢。”   摄政王看着小皇帝,不知道他要闹什么幺蛾子,不过还是允了:“长话短说。”   燕秦咳嗽了两句:“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富贵人家,这家有三个儿子,其中小儿子最不受宠,也最无存在感。这家主有个十分宠爱的贵妾,喜好骑射。刚好那时家主得了匹千里马,便赐给了那个贵妾。贵妾仗着得宠,便在家里的花园骑马狂奔。而不幸的是,那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小儿子正挡了她的路,差点死在马蹄下。虽然无碍,但那个小儿子却因此对马产生了畏惧。后来阴差阳错,那儿子成了新的家主,因为某些缘故需学骑马,可他的教习老师却……”   这个没啥趣味性的故事讲到这里燕秦便不讲了,他重新坐下来,仰着那张尚且青涩稚嫩的脸看着他家摄政王叔:“摄政王叔先前也听王山亲自认了,当时常笑已经让人停了帮孤下来,但却被王山制住了,若不是孤当时缓过劲来,怕是要死在马上。”   说这话的时候,燕秦的眼圈都已经红了,如果卖可怜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燕秦是不介意利用自己的这副皮囊来博取同情的。更何况他本来就比三大五粗的王山年纪小,天生条件就占了优势。   “我的皇位是父皇亲自给的,也是王叔您亲口认的,是吧。”当今天子本来就是个身形羸弱的少年,声音也是带了几分青涩稚嫩的,带了几分隐忍哭腔的声音教人听着尤其地倔强可怜。   燕于歌当然不可能说不是,他只道:“陛下自然是名正言顺。”   “那王山有意置孤为生死险境,是否犯了谋逆之罪?”   皇帝为万金之躯,王山的行为往轻了是失职,往重了说,谋逆也不算为过。   燕于歌看着有点可怜的少年天子,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自然算。”   “摄政王叔的要的理由孤给了,方才那些话,孤便再不对外人说了。”   做了三世的傀儡皇帝,燕秦从来算不上什么草菅人命的暴君,但一切威胁自己性命的隐患,他都是要一个个铲除掉的。   王山最大的过错并不在于粗心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皇帝当时的不对劲,而是在当时常笑疾呼的时候阻止了其他人救他下来。   燕于歌也就算了,王山算是什么东西,若是这次他连王山都处置不了,那他这个傀儡皇帝也可以不用做了,可以直接去死了。   心里这样想着,燕秦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孤知道,摄政王叔会站在孤这一边的,对吧。”   燕于歌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有直接应小皇帝的话:“王山失职,自是该罚,只是尚且祸不及家人。”这是要小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孤可以放过他的家人,但王山必须死。”实际上燕秦本来就没有打算要诛人九族,他才刚登基,还不想落个残暴名声。而且谋逆之罪有轻有重,王山还没到举兵谋反勾结外族的地步。   这次燕于歌没有说反对的话,事实上,他也认为王山做的不妥当。皇室就燕秦这么一个皇子了,要是小皇帝现在死了,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在燕于歌达到目的离开御书房之前,燕秦出声喊住了他:“还有一件事。”   “过些时日便是秋猎,孤需要一个新的武术教习,这次孤希望能够自己选。”   这是件小事,如果燕秦选的人不合适,他根本不会答应。燕于歌头也没回:“陛下要选谁?”   小皇帝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孤思来想去,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摄政王叔骑术更精湛了,孤觉得王叔最好不过,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这次燕于歌跨出去的脚总算舍得停下了,他转过头来,发现小皇帝又偷摸摸站在椅子上了,看起来比他高了一大截。   因为处在光暗交界处,青年玄色衣袍上的四爪金龙在阳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彩,衬得他那张俊美的脸多了几分阴冷魔魅,他薄唇微动,声音如环佩叮当:“你再说一遍,你要选谁?” 第6章   这样看着自己的燕于歌还挺凶的,不过燕秦并不觉得害怕。他接过对方的话茬,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方才说,想要王叔您亲自来教导我,怎么,王叔您不愿意吗?”   在和燕秦说话的时候,他刻意用我而不是孤,也算是变相的示弱以及向对方表示亲近。   燕于歌站在原地小半晌,他显然是没有弄清楚小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先前对方在他面前表示的厌恶和畏惧显然做不得假。在他看来,燕秦应当是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可现在他居然要求自己来做他的武术教习。   皇帝脑子被驴踢过了?冒出这个想法后,燕于歌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行。”   “那王叔……”等等,燕于歌刚刚说的好像是不行吧。燕秦打好的腹稿才说三个字就戛然而止,他压根没有想到对方会说不行,只好强行把到嘴边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眼瞅着摄政王转身要走了,他直接从高椅上跳下来,伴随着常笑心惊胆战地一声惊呼,他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御书房门外,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看上去身板还十分瘦小的年轻天子仰着头和摄政王对视:“为什么你不行?”   男人本来就忌讳别人说自己不行,“你不行”三个字俨然戳中某位摄政王心中痛处,他神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目光充满了压迫感。   在和年轻天子对视片刻后,他用白皙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捏住了燕秦的下巴:“陛下方才说了,臣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教导陛下,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吗?”   一旁的常笑看得都心疼死了,摄政王是个武将,下手根本不知道轻重,他真害怕对方一个用力,把小皇帝的下巴捏碎,可他又不敢冲上去,只站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燕秦原本的打算,是花更多的时间去和燕于歌相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两世他看着这个男人心里就发憷,总恨不得离对方远一些,但实际上只有朝夕相处,才能更清楚对方的秘密和弱点,也能更好得拿到他想要的关键性证据。   因着这个想法,尽管下巴被捏得很痛,眼泪都痛得出来了,他还是要接着说:“那王苏可以租到宫里来,这样便有时间教锅了。”   因为被捏住了下巴,他有点吐字不清,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意愿和想法。   燕秦莫不是疯了,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种建议的摄政王有点发懵,手上的力度不自觉轻了不少。   感觉到疼痛减轻了,燕秦简直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哭了。他含着泪花(疼出来的)眼泪汪汪地看着对方,刻意委屈巴巴地说:“父皇既然让王叔辅导孤,是因为孤年幼,能力不足。反正王叔尚未娶王妃,不如住进宫来,也好教导孤,让孤更快地成长起来,这样王叔便不必那么辛苦。”   燕于歌把握朝政不肯放权,绝大多数都是用他还不懂,他不会做不好之类的借口,曾经第一世的他不肯承认,做砸了不少事情,便给了摄政王不放权的理由,这次他先承认自己就是不会,就是要学,摄政王难道还能有理由阻止他上进不成。   好话歹话都让小皇帝说尽了,摄政王松开手来,看着委屈巴巴的小皇帝:“住进宫便免了,教导之事,待明日再说。”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应了燕秦先前说的武术教习一事了。其实他还是不大乐意浪费时间来教导在他眼中又废又蠢的年轻天子,但小皇帝后来提的建议实在是戳他心窝子。   其他的大臣官员,每日应卯后家中自有温香软玉,风流浪荡些的还会去一去秦楼楚馆,他身边别说是女人了,便是貌美娇弱些的小厮也无一个。   比起让皇帝赐个女人给他,他宁愿选择教个蠢笨的学生。   燕秦对燕于歌这次的回应感到很满意,对方既然已经退了一步,他也见好就收,并没有得寸进尺。   “那孤明日便等着王叔。”他站在原地,看着摄政王在数位宫人的簇拥下离开。   等到摄政王和跟随他的鹰犬都走了,常笑从御书房的架子上娶了个装着膏药的小盒子来,跪在坐着的皇帝跟前替他上药。   他动作放得很轻,不过燕秦身娇肉贵,还是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察觉到自家主子下意识地后退,常笑动作更加轻柔,颇为心疼道:“陛下您这是何苦?”   先前皇帝和摄政王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他们这些宫人,他自然把两个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伺候了燕秦多年,他自认十分了解自己这个主子,可这会也想不明白燕秦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了。   跪着的常笑用柔软的指腹把浅绿色的膏体在燕秦被掐红的下巴上缓缓抹开,等到红肿渐渐消了,他才压低嗓音接着说:“摄政王是个莽夫,下手不知轻重,陛下示弱要比硬抗好许多。武术教习的话,羽林军之首远比摄政王好得多。”   王山对皇帝不敬,结果轻易便丢了小命,这是因了他地位低的缘故。摄政王那么强势,若是欺负了皇帝,也没人敢寻他的麻烦,他实在是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自讨苦吃。   燕秦当然不会和常笑解释为什么,君心本就不容他人揣测,他没有计较常笑的越距已是他念着君臣主仆之情。   “行了,常笑,以后多做少问,尤其是在摄政王面前,孤做事自然自有分寸。”轻轻敲打了一句自己的大内主管,燕秦又接着批阅那些未完成的折子。   一边批,他还一边想,前两世,他都是未到而立便丢了性命,而比他大了十岁的摄政王,在他死的时候也将近不惑之年。   大燕的贵族青年,二十还没有女人的都是稀罕物,可摄政王妃的位置一直空悬不说,摄政王侧妃甚至是暖床人都没有一个。   再联系一下刚刚他说对方未娶王妃时对方的难看脸色,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摸到了一点真相。莫非摄政王他,其实只喜欢男人? 第7章   大燕并不盛行男风,燕秦自个也没有养过男宠,不他到底是做了三世皇帝的人了,特别是第二世为了弄死摄政王,他没少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身上下功夫,自然知道这世界上有些男人不爱美娇娘,偏偏喜爱走那些男儿的后门。   可便是这些再喜好男人的贵族们,也没有哪个是为了男人而不娶妻子的。世家弟子可以豢养男宠,却不得娶男妻,因为他们需要子嗣去延续他们的血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燕于歌这一支几代单传,便是他真的对着女人硬不起来,他也应当给自己灌一碗药,闭着眼睛先让人把继承人生下来。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燕于歌的摄政王府也没女人和孩子,这一点确实值得深究。   不过燕秦转念又一想,他替摄政王操这个闲心干什么。摄政王没孩子,对他来说分明是件好事啊。   如果摄政王没有后代,花那么多心思抢了皇位还要受人指摘,这是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只要脑子不是浆糊做的,肯定还是会选择继续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燕于歌这么个聪明人,肯定会做出更有利的选择。往这个方面继续往下想,摄政王要是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然后喜欢上某个男人,这辈子都没有孩子,那等摄政王死了,不就断子绝孙,对大燕的江山社稷再无威胁了。   豁然开朗的少年天子脑袋一下子磕到硬邦邦的桌子上,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发出砰得一声脆响。   这响动唬了一旁的太监总管常笑一跳,他忙三两步凑上前,弯着腰柔声细气地问:“陛下,您没事吧?”   主子坐得好好的,突然拿头去撞桌子,可不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燕秦直起身来:“孤没事,折子先不批了,你把太傅前些日子给孤的字帖拿来。”   “喏。”常笑看着小皇帝的额头,上头只留下了个浅浅的红色印子,显然是没有什么事,他应了一声,便退下去替燕秦拿他吩咐的东西。   燕秦这会是完全没有什么心思批折子,他正努力想着前两世有没有什么证明摄政王喜欢男人的蛛丝马迹。以前他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一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回忆起来,便觉得燕于歌好像和不少男人都有一腿。   比如说明年成为状元的萧肃,还有无脑跟随摄政王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几位将军。就是前世他弄死摄政王的时候,还有两三个男人立马追随摄政王而去。   他当时也没多想,还要感叹一句忠仆难得,现在想来,指不定这几个人和燕于歌有什么不能说的关系呢。   当然了,目前这些还只是他个人的猜想,摄政王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不过先前他还想着给摄政王送一堆女人呢,现在一想,还好他醒悟得早,没有来得及试试这个计划,不然的话,万一摄政王突然想开生了孩子,然后改了主意来谋夺他的皇位怎么办。   果然还是让摄政王孤家寡人一辈子最好不过。   燕秦颇为后怕地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刚好常笑把的字帖拿过来了,待对方为自己好了墨,他在雪白的宣纸上连些了几个大大的静字,带到字迹从潦草慢慢变得端方,他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女人肯定是不能送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送,但想送男人也不是那么好送。   本身太差劲的男人,燕于歌肯定看不上,但是富有魅力,和摄政王又有仇还肯忍辱负重的男人实在是不好找。   尽管不想承认,但燕秦还是必须肯定摄政王本身的魅力。感情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东西,万一他安插进去的人因为动了感情临阵投敌怎么办。   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的滋味燕秦已经尝过不止一次了,有几只疯狗还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不急不急,先慢慢从长计议。   小皇帝想了很久的人选,以至于练字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就在纸上写了几十个男人的名字,其中不乏精彩绝艳的人物。   这里面好些人物是他如今还未曾见过,也不该听闻的,写完之后,燕秦又命人取了火盆来,亲自点了火折子,把那些沾满墨迹的宣纸烧了一干二净。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想着摄政王,晚上想着可能征服摄政王的男人,他次日午休的时候,还梦到了摄政王。   他梦到的是第一世他死了之后的事情,因为年轻的天子窝囊死了,又没有留下子嗣,作为摄政王的燕于歌便被众人推举坐上皇位。   谁都认为摄政王会顺势而为,但燕于歌却拒绝了文武百官的请求,他从皇室宗族里找了个有皇家血脉的,把那人送上皇位之后,他还是牢牢把持着朝政,继续做他的摄政王。   在梦里,燕秦只是一只阿飘,就看着梦中时光飞逝,朝堂上换了三个皇帝,燕于歌还是牢牢地坐在摄政王那个位置上。   期间摄政王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赐婚,身边也没见有什么女人,在梦里,燕秦也还是搞不明白,到底燕于歌是为了什么缘由,这么热衷执着于做这个摄政王。   这个梦在燕秦醒来之后,具体内容就渐渐变得模糊了,他唯一特别清楚的感受就是,在梦境的结尾的时候,燕于歌好像能够看到他了,然后作为阿飘的自己,就硬生生地被对方那毫无感情的一眼给吓醒了……醒了……了。   天知道为什么自己做梦还这么害怕燕于歌,肯定是因为前两世自己因他而死,留下的阴影太重。   不知怎的,燕秦突然就有点后悔让摄政王来做自己的武术教习了,整天和这么个巨大阴影朝夕相处,他真的不会天天做噩梦吗。   可惜君无戏言,他说的话是不能收回来的,磨磨蹭蹭了一下午,他终于熬到了学习骑马的时间。   因为他实在是太磨蹭了,等到他去的时候,摄政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是燕于歌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有人让他等这么久。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甩袖走人的时候,让他等得暴躁的小皇帝才姗姗来迟。   来得迟也就罢了,关键小皇帝还一脸的不情愿,好像昨天使了百般手段让他来做这个什麽劳子的教习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也许是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浪费时间到这种蠢货身上。这么想着,燕于歌面上显得不大高兴。   摄政王的不悦是只要不眼瞎就能看出来的那一种,瞅着对方周遭都乌云罩顶了,自个主子还一脸神游在外的状态,贴身跟着伺候的常笑都快急死了。   顶着摄政王的威压,他还小心压低声音提醒小皇帝:“陛下,时候真的已经不早了。”   “哦。”燕秦总算从那种糟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摄政王的脸色已经黑如点墨了。   得罪了摄政王绝对没好果子吃,即便他是皇帝,对方也有法子整治自己。吃过很多次亏的小皇帝赶紧蹭蹭蹭地蹿到摄政王面前。   “王叔,孤来晚了。”在摄政王那张好看的薄唇吐出刻薄的语言之前,他赶紧接着说,“但是孤不是有意的,孤是有正当理由的!”   小皇帝说话就像个小炮仗似的,看起来特别理直气壮。   燕于歌气尚未消,但也被他的话勾起了那么一点兴趣:“哦,陛下有什么理由?”   燕秦便说:“今儿个正午的时候,孤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如果是别人和他说话,立马会接过皇帝的话茬问他噩梦的内容是什么,但他眼前站着的是需要别人捧哏奉承的摄政王,在他说完这话之后,燕于歌容色更显阴沉了。   燕秦也不在意这些,没人给他台阶,他就自问自答:“王叔你肯定很想知道孤梦见了什么吧,孤梦到了王叔,然后梦魇了,故而来晚了。”   这名义上的熟知两个说话的时候,练武场里没有谁敢出声干扰。因此尽管他们的声音不大,站在两米远外的常笑还是能够把两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他就提着心吊着胆,在燕秦的话一出来,他双腿一软,谁都知道摄政王把握朝政狼子野心,可燕秦怎么敢在摄政王面前说自己被他魇着了。   常笑一脸绝望地跪在地上,他可怜的小主子,莫不是被摄政王逼疯了吧。   燕秦似乎是没有发现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冷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好在最后王叔帮孤斩了那梦魇,孤才从噩梦中脱离出来。”   眼睛眨也不眨瞎扯淡的小皇帝歇了口气,继续睁眼说瞎话:“孤这几日都睡不好,吃饭也不香,还是靠着王叔才最后才挣脱了梦魇,孤担心晚上又梦魇了,次日早朝也晚了,耽误了江山社稷,对不起先皇和列祖列宗……”   见小皇帝越说越离谱,燕于歌没忍住打断他:“所以?”   燕秦住了嘴,组织了一下重点:“今儿个孤来晚了,等着教习时辰过了,便更晚了,所以今儿个王叔便宿在宫中吧,就在孤的寝宫。” 第8章   让燕于歌留宿,并不是燕秦一时冲动,而是他深思熟虑的想法。他承认他从身到心畏惧摄政王,一看到对方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容,他便禁不住想到自己死时的惨状。   摄政王,已经不仅仅是压在他头上的那座大山,也不只是一柄悬挂在他头顶随时有可能落下的利刃,他于自己而言,是不可言说的心魔。   燕秦其实挺想做好这个皇帝的,但作为皇帝,本来就无法容忍燕于歌这样的存在。   可他短时间内拿摄政王别无他法,那便只能走另一条道,让燕于歌不再变成他的心魔。   想要消除这个男人带给他的阴影,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以毒攻毒,他以前恨不得离燕于歌远一点,现在就要离对方越近越好,没条件待在一起也要创造条件在一起,最好时时刻刻地待在一块,便于他学到燕于歌的强处,洞悉他的弱点。   这是燕秦真实的想法,因此在他邀请摄政王留宿的时候,目光也特别真诚,看不出来半点虚假。   两个人都站在平地上的时候,摄政王要比年轻的天子高了一个头,燕于歌要和天子对视,还得低下头来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矮砸。   和燕秦对视了半晌之后,他肯定对方并没有撒谎,可前段时间在先皇的出殡礼上,这小天子看他的眼神还是一半畏惧一半仇视,俨然一副恨不得离自己千里远的样子。   可燕秦想让他今夜宿在宫中也确确实实是发自本心,真不知道小皇帝是哪根筋装错了,想一出是一出。   内心存疑,燕于歌便没有轻易下决定:“先等陛下学了马再说吧。”   不仅仅是朝臣,皇帝的后宫大半也是掌控在他的手里,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小皇帝给毒死,回到府里也确实没有温香软玉可以搂抱,可要不要宿在宫中,他尚未想好,还是不回应来得好。   燕于歌的反应在燕秦的意料之内,他本来就没有想着凭借自己几句话就能够把摄政王给留下来。这次失败了,下次还可以再接再厉嘛。反正摄政王现在已经答应了教他骑马,这是计划进行的一小步,也是他迈向成功的一大步。   因为皇帝畏惧马匹,宫人这次特地给他换了一匹受过调教性格特别温顺的小母马。   作为男人,燕秦肯定是想要骑最烈的马的,不过他现在还没到身体抽条的时候,个子才到马肚,想要驾驭烈马等同于自找苦吃。   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不大情愿,燕秦还是乖乖踩在马镫上,力求稳妥地上了那匹枣红色的小母马。   和之前的武术教习不同,摄政王并不乐意和皇帝骑在一匹马上。摄政王不爱与人亲近,也从未和他人共乘一马过,他不情愿的事情,也没人敢强求他。   但作为总得顾及皇帝的安慰,便命人从皇家马厩里牵来了他平日里惯用的千里马追风。   在小皇帝有点费劲地骑上那匹温顺十足的小母马之后,他也极其利落地翻身上马,控制住缰绳,慢悠悠地跟在皇帝后头,看对方骑着那匹小马驹满练武场的瞎晃悠。   跟在后面,他不能够看清楚燕秦面上的表情,但还是可以从对方绷得非常直的上半身看出来小皇帝的紧张。   慢悠悠地骑在马上转了一圈,摄政王心里那点不快也被秋日的凉风吹得散了干净。燕于歌骑的是高头大马,他本人个子又高,看着个子矮矮的小皇帝骑在矮矮的小马驹身上晃荡,虽然还是觉得对方蠢得无药可救,但莫名就觉得看小皇帝顺眼许多。   燕秦是揣摩不出现在的摄政王在想些什么的,他也没打算花那个心思去猜。至于对方教他骑马教得好不好,用不用心,他也不是很在乎。   毕竟前两世他早就学会了骑马,现在真正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现在的身体彻底克服对马匹的恐惧,不要一看到马儿撅蹄子就想躲。   他今儿个要摄政王过来,其实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克服自己对对方的阴影。两个人就这么转了几圈,天色也渐渐黑了,燕于歌便扯紧了缰绳,让追风加快了速度,一下子从后面追上了小皇帝骑的小母马,在前面把燕秦给拦了下来。   “我瞧陛下这御马之术学得也差不多,今儿个就到这里罢。”完全没有教什么东西的摄政王这般说到。   燕于歌也看出来了,小皇帝压根是会骑马的,只是先前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所以显得特别紧张。联想一下之前小皇帝说过的话,他总有种自己被对方拿来当门神用的错觉。   他便是再闲,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给燕秦辟邪上头。   “啊,这么快,王叔今日真的不留宿宫中吗?”燕秦看了看天色,日落西山,霞光染红了半边天,正是用晚膳的好时候,“便是不留宿,陪孤用一回晚膳也是极好。”   “不必了。”对燕秦来说,吃饭一向是件私密的事情,他并不习惯和周遭的人把沾了口水的筷子伸到一个盘子里。   “第三次了。”燕秦说了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在燕于歌露出略带疑问的目光的时候,他又把后半句话补完,“这是今日王叔拒绝孤的第三次了。”   每次和燕于歌相处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牢牢地把细节记得清楚,万一哪一天他有那个能耐把摄政王光明正大地弄死了,他一定亲自把对方的罪责一条条的写下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燕秦便打算骑着他的小马驹回到等候他的宫人那,不过他扯了扯缰绳,马儿居然没动。   他再用了几分力气,双腿还狠狠一夹马腿肚,扯着马要掉头后退,结果还是没扯动,倒是这马长鸣一声,马身乱晃,俨然有想把他从身上甩下来的趋势。   自己驾驭的马匹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生厌,好不容易才摆脱惊马阴影的燕秦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然而他低头一看,脸顿时又变了,青一阵红一阵的,比变色龙还好看。   对马有一定了解的都知道,每逢春日,母马便容易发情,到了春日,马儿的性欲便逐渐降低,现在是初秋,本不应该是马匹发情的季节.   但是宫人给燕秦找的这匹,是温顺又年轻的小母马,平日里吃好喝好,但尚未和公马配种过,寂寞空虚了几个季节,今儿个它和英俊高大的公马追风凑一块,自然进忍不住春心荡漾,在骑着它们的主子停下来交谈的时候,它就忍不住向对方求欢示好了。   燕秦要拉它走人的时候,正是它得到示好信号,准备和高大的骏马共度良宵的时候。   但这些情况,燕秦都不会理解,他也不会去想为什么。他只知道,他今儿个出来练习马术,不仅迟到惹了摄政王不快,还骑了匹弱兮兮的母马,这母马不听他使唤,居然还对摄政王的爱驹发……情……了。   面对着摄政王同样精彩的脸色,他暗暗下了决心:滚他犊子的,明天的学马计划见鬼去吧,孤不学了! 第9章   追风是一匹有灵性的千里马,跟了燕于歌这么多年,感觉主子不悦,便也不理会眼前皮毛鲜亮的小母马了,乖乖任由主人用缰绳牵引着扭头就走。   燕秦的小母马就没那么听话了,它可不知道人类的礼义廉耻,十分不甘心地凑上去,直到看着情况不对的驯马师强行把它给拖走。   这样的对比让燕秦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也没了那个心思再挽留摄政王同他用膳。   等着燕于歌一走,他下一秒就甩袖回了自己的寝宫,他看起来心情十分不佳,便是一向自认和陛下亲近的常笑也乖巧得和鹌鹑一样,没敢在这个时候触小皇帝的霉头。   秋猎的安排是在一旬之后,按照原本的计划,燕秦每日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来练习马术,现在好了,原本的武术教习被押入天牢,等到秋猎的祭典过去之后,再择日处斩。   现在的武术教习位高权重,好不容易答应了小皇帝教导之事,结果又闹出这种幺蛾子。   因为出现了这么个让人尴尬的小插曲,燕秦拉了一天的脸,一直到次日上早朝,朝臣都能察觉出来,今儿个的小皇帝看起来不大高兴。   有消息灵通些的,早早从宫里得知了昨儿个的闹剧。不怎么关注这事情的,下了早朝之后,差人一打听,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事关摄政王,他们也不怎么敢笑,见到小皇帝那张臭脸,一个个脸上一本正经地绷着,唇角却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这些臣子的反应,燕秦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得是一清二楚,他冷眼看着这些个朝臣,心里的小本本又给他们记上一笔。   皇帝不高兴了,马术练习便中止了两日,到了第三日练习马术的这个点的时候,瞧着燕秦似乎不在为这事不高兴了,在他身边伺候的常笑到底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咱们还要不要接着去练习骑马了?”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是和皇帝绑在一块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准确的说,是皇帝荣他跟着沾光,皇帝倒霉,他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这眼瞅着离秋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若是皇帝马都骑不好,让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们看了笑话,肯定心情比现在还差。   他现在劝小皇帝,也是未雨绸缪。   燕秦本来都快把那日的事情忘掉了的,叫常笑这么一提,他又想起来那日的场景,手里的笔重重地搁在砚台上,十分冷酷地道:“孤不去,过几日也不去。”   那日那匹不识趣的小母马早就被宫人结果了性命,御马司的人也受了责罚。燕秦要是再去,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短期内他是决计不想看到马这种生物的。   毕竟那个晚上是自己的坐骑先对着摄政王的追风求欢的,他只要一踏入那个练武场,就会想到摄政王那张脸,简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常笑又劝他:“可您要是不去的话,就怕到时候万一……”常笑没把后面的话补完,毕竟直接把怕皇帝闹笑话说出来听起来挺像是诅咒的,他到底是个奴才,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说错话惹了主子不快。   燕秦比常笑显得乐观许多,他心理上早就克服了对马的畏惧,现在只是身体下意识对对马有恐惧,骑着马两个下午,其实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之所以安排摄政王作他的教习,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摄政王本人身上。   现在他这个醉翁连人都不不想见了,马术的教习计划自然也没必要了。   这些话他自是不会同常笑说的,只冷脸道:“没有万一。”   秋猎上安排保护他这个皇帝的人只多不少,便是摄政王,未免文人口诛笔伐,也不会选择在秋猎上对他动手,皇帝出了事,在场的护卫没人能活下来,所以不会有意外,也不会有万一。   常笑有点不大懂,张大嘴巴,老半晌挤出一个哦字,看起来好像是懂了,但燕秦知道他压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燕秦有点儿无奈,他又不是第一世的那个燕秦,第一次做皇帝,战战兢兢的,总是担心别人对自己不满意,哪里做的不好,便总觉得旁人是在讥笑嘲讽自己。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小家子气。   经历了三世,他的心态早已不复当初。倒是常笑,从自己还是个没人疼的小白菜就开始服侍自己,心态没办法那么快转变过来,总担心自己会被人迫害,故而总是劝他小心谨慎为上。   他念常笑多年陪伴的情,也念他肯为自己奉献性命的恩。常笑的出发点兴许是好的,可这种好,也不能抵消对方的不足之处。   燕秦叹了口气,因了他一张青涩稚嫩面孔,看起来还有几分老气横秋:“常笑,孤再同你说一遍,孤是陛下,不是你的殿下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怜兮兮随便哪个得宠宫妃都能踩一脚的小皇子了。   身边本来就没有几个能够信得过的人,能信得过的偏生还颇为不靠谱,也不知道自己还得熬多久,才能成功地把摄政王扳倒。   尽管已经弄死过一次摄政王,但这一次他决心走的是不一样的路,细细算来,自己两世,没有一次是真正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凭借重生的优势,他这次就真的能够成功吗?   望着一旁还没有领悟过来的常笑,还有门外一个都无法信任的宫人,燕秦突然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好在前两世的时候,小皇帝就总结出了一套精神安慰法,消极负面的情绪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天,待到到次日他看到摄政王的时候,便渐渐烟消云散了。   反正这第三世也是他白捡来的,不去试一试,太对不起前两世年纪轻轻就死去自己了。横竖失败也不会比现在这样处处被摄政王压制更惨,他想要做个真正的天下之主,就一定要把摄政王给搞下去。   盯着摄政王看了半个早朝的小皇帝又重新焕发了斗志,他倒是心里舒坦了,被他盯了一早上的燕于歌却是心里毛毛的。   任谁被人用类似小狼狗看见骨头的眼神盯着看都不会觉得舒服,更何况盯着自己看的家伙还离得那么近。   一开始的时候,燕于歌试图依靠散发冷气来让对方收敛一点,可惜底下的朝臣都吓得一声不敢吱了,粗神经的小皇帝还是无知无觉。   眼瞅着早朝过去一大半,这人的眼神还胶着在他的脸上,燕于歌总算忍不住出声:“陛下,微臣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燕秦真苦大仇深地盯着燕于歌给自己打气呢,被对方这么一打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孤当然是……”   他当然是想着怎么整治你这个摄政王了,不过这话说出来他不就完了,凭借着强大的自控力,他愣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硬生生地改口说:“孤当然是看皇叔觉得好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大,金銮殿的那把高椅也离朝臣足够远,奈何方才在摄政王的威压下,偌大个金銮殿上落根绣花针都听得见,更何况是未曾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   小皇帝的话音刚落,金銮殿的角落里就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年轻些的官员甚至在大胆地猜测,小皇帝莫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摄政王最忌讳旁人夸他容貌好,而且小皇帝这话说得,完全不像是夸赞,倒像是纨绔子弟在调戏良家妇男。   小皇帝十四岁了,都是要开始后宫选秀的年纪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不能随便用个幼儿天真无邪蒙混过去。   摄政王的脸当即就黑了:“请陛下慎言。”   燕于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但因为神情太冷,总给人感觉他说每个字都像是在外头吐冰渣子。   燕秦和摄政王相隔不过三尺,自然能够察觉出对方流露于表的不悦之情,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自己先前说的话惹怒了摄政王。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反而有点小高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等同于朋友,同理可得,敌人的不高兴就是他的高兴。   这个小插曲可以说是这几天来难得让他龙心大悦的事情了,为此燕秦兴致颇高地接过话茬:“王叔何故让孤慎言,孤说得有何不对?”   他可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需要慎言,明明就是大实话嘛,难道要他说王叔你长得丑摄政王才觉得高兴?   小皇帝这话问得燕于歌竟一时间语塞了,谁都知道他素来不喜旁人讨论他的容貌,若是换做旁人,早就被他从这台子上给扔下去了。   可偏偏燕秦是皇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里前头的那一人,他还真不能一脚把这个家伙踹到台阶底下去。   尴尬伴随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在有个下意识憋气的朝臣快把自己憋死,以至于闹出一个微小的动静之后,摄政王率先打破了这让人十分难熬的沉默:“圣人云,谨言慎行,金銮殿上,陛下应当关注社稷民生,而非关注臣的容貌。”   燕秦对于摄政王这种拿大道理压他的行为非常厌恶,但摄政王确实说的有理,他不好好的上早朝,盯着别人的脸看,本来就是开小差的行为。   燕秦想要扳倒摄政王,就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再继续计较下去,他哼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不再看摄政王的那张比他曾经的贵妃白牡丹还漂亮的脸。   这场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浪的闹剧暂时以小皇帝的妥协告终,在皇帝身后不远处的常笑却感到颇为欣慰。   昨日天子同他说了些语重心长的话之后,兴致就一直不算高,平日里能吃两碗饭,昨天晚上却破天荒地只吃了半碗,连爱吃的红烧肉都只夹了两筷子便碰都不碰一下,今日早朝时也是蔫蔫的,像是霜打过了的白菜。   可今日见了摄政王,自家小主子身上那股蓬勃的精神气又回来了,常笑欣慰地掬了一把老泪。   这个朝堂上的小插曲并没有被多少人放在心上,在有了追求之后,时间对每日都过得很充实的燕秦来说变得快了很多,似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正是秋猎的这一日。   大不同于平日里小打小闹的狩猎,这次是燕秦登基后的第一次田猎。这是天子检阅士兵的一项重要活动,而作为天子,则通过展示自己的骑射狩猎本领,以作为三军的榜样。   一大清早,燕秦便被宫人们套上十分繁复的衣物,和前两世一样,他先需要按照古礼发表了一番鼓舞将士的重要讲话,随后贴身伺候他的宦官和宫女又迅速地帮他换上骑射的新装,帮他绑好背上装着羽箭的竹筒。   这些步骤早在前几日便排练过,燕秦并没有藏拙的打算,一直表现得很好。尤其是在发表相关重要讲话的时候,小皇帝的声音虽然还略显稚嫩,感情却令人意外得充沛饱满,富有激情。   看台底下,摄政王周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傻,不是么。”   为了避免摄政王影响自己的情绪,燕秦特地避开了对方所在的位置,如果他看过来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站在摄政王周遭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回忆里和摄政王私交甚笃的未来状元。可惜燕秦始终坚持眼不见摄政王为净的原则,不然的话,他一定要在心中痛骂一句:不要脸的狗男男! 第10章   出现在摄政王身边的青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玄甲卫特有的黑色服饰衬得他体态修长,肤色如雪。比起其他天子近卫而言,这个男人看起来更像是个满身书卷气的贵公子,而非手持利刃的冷酷侍卫。   很显然,他同摄政王是旧识,而且关系还不错。   燕于歌的视线从台阶上转移到出声的青年身上:“不可妄议天子,萧寒山,你越距了。”   他口中所唤的萧肃,便是燕秦记忆里和燕于歌关系匪浅的状元郎,也是未来名动京城的寒山公子。   萧肃的名号里虽然有个寒字,但和寒门子弟却没有半点干系,实打实的世家勋贵出身。   面对摄政王完全不算严厉的批评,萧肃反倒露出笑意:“怎么,摄政王这是想要让我也谨言慎行?”   他这个时候还不是皇帝的钦点的状元,被家中长辈安排了个类似羽衣郎的官职,虽说是天子近卫,但是平日里并不在小皇帝跟前整天晃悠,金銮殿也不是他能进的地方。   可因了出身勋贵,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趣事,他自然也能了解得十分清楚。   萧肃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一身冰冷铠甲也遮掩不住的和善气质,他含笑着说话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对着这副好模样生气。   但作为摄政王的燕于歌就属于这很少人中的一个,他敛了眉目,话似含冰:“萧肃,本王不喜欢开玩笑。”   摄政王的名声一直很好,开疆扩土,礼贤下士,爱民如子,清真廉洁……但实际上,燕于歌待谁都有三分疏离感,萧肃这种自来熟的行为完全不能让他觉得亲切讨喜,只能让他厌恶。   能够成为名动京城的大才子,萧肃显然不可能只是肚子里有点墨水,他敏锐地察觉了眼前这个俊美威严的摄政王的不悦,下一秒便收敛了笑嘻嘻的样子,诚心道:“微臣知错,臣不该妄议陛下和王爷。”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擅长揣摩他人心思,指的便是萧肃这种人了。   秋猎算是喜庆的活动,小皇帝还在台子上慷慨激昂地发言,三军将士大部分也露出激动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地配合。   这种日子,燕于歌也不想闹出什么惊动旁人的不愉快,没有再同这萧家的嫡三公子说话,迈开长腿便向搭建好的高台后方走去。   萧肃自然也想跟上去,不过他才走了两步,便被摄政王的亲卫给拦了下来。   这批亲卫穿着和玄甲卫相反的银色铠甲,说话的样子也同他们的主子一样冷冰冰:“请萧公子止步。”   萧肃被人拦下来,脸上常年带着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二位既然知晓我的身份,可否通融一番?”   两名亲卫对视一样:“王爷吩咐,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高台。”   他们这些亲卫只听从摄政王的命令,若是摄政王说皇帝不准进,他们也一样会拦下来,更别说是一个没权力没身份的世家公子。   萧肃的个人魅力在不近人情的亲卫面前显然并不怎么管用,在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转身离开,放弃了原本和摄政王套近乎的打算。   在燕于歌还不是摄政王之前,萧肃和他有过一些渊源,他今日凑过来,也只是想探听戏摄政王的态度,现在对方的态度很明显,他也该回去和族中长辈交代成果。   他离开的时候,站在高台上的燕秦刚好瞥到了一眼。第一眼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节奏明快的鼓声响起,他才想起来方才走过去让他觉得眼熟的男人是谁。   寒山公子,萧肃,萧家嫡三公子。他的父亲是萧国公的嫡长子,母亲和先帝十分宠爱的刘贵妃是嫡亲姊妹,而他的姑姑,曾经为先帝生下过一个十分玉雪可爱的皇子。   那个皇子出生之后就备受他那个便宜父皇的宠爱,因了皇帝一直未立太子,他凭借生母尊贵的身份和帝王的恩宠,同皇后所出的大皇子都是竞争皇位的热门人选。   原本萧家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可大皇子死了,他那位眼睛长在脑袋上上的皇兄也死了,愣是让他这颗没人疼爱的小白菜捡了大便宜。   他皇兄未曾英年早逝的时候,萧家人眼里就没有过他这个皇子,而作为萧家年轻一辈里最为优秀的子弟,萧肃也一直看不上他这个新皇。   萧肃看不上他,但是却十分看得上摄政王。他记得对方成为状元之后,就一直和燕于歌走得很亲近,无论什么时候,摄政王和他对上,萧家都会站在摄政王的这一边。   不过上一世,在摄政王被他成功弄死后,萧家又迫不及待地向他投诚。对他来说,墙头草一般的萧家,只能用来锦上添花以及落井下石。   萧肃的出现勾起了燕秦一些不大好的回忆,以至于他背早就排练过的台词的时候,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现在并不是回想过去的好时候,燕秦一时间记不起剩下的话,干脆临场发挥随便说了几句,然后接过鼓手手中的鼓槌,在最大的那面鼓上重重地一敲。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咚得一声,燕秦扬声道:“孤宣布,秋猎开始!”   敲鼓的时候他背对将士,趁人没注意小小地松了口气,好在他机智,不然面对着这么多眼睛卡词,被史官在小本本上记那么一笔:天禧元年XX月XX日,XX帝在秋猎上忘词……   那他岂不是又要让后世看了笑话。   他刚松完一口气,便发觉眼前一黑。他的眼前站了一个男人,对方比他高了差不多一个脑袋,不仅高,还比他这个小身板强壮许多,因为对方挡住了他的光,让他处在他身体的阴影里,所以他才觉得周遭一下子暗沉下来。   挡住他光的摄政王说:“陛下方才忘了词。”   燕秦下意识狡辩道:“孤没有。”   燕秦没有上过战场,又因为年纪小,发表类似重要讲话没有经验(这一世至少在外人眼中如此),所以鼓舞将士的话,都是先写好,再让作为皇帝的他背诵的。   燕于歌沉默了一小会,然后念了小皇帝漏掉的几句话,那可以说是那篇骈文最为精华的部分了,可惜燕秦都给漏了。   面对小皇帝陡然震惊的表情,强迫症晚期患者摄政王莫名觉得有种愉悦感:“陛下念的词,是微臣亲笔所写。”   燕秦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的内心里的小人疯狂地赶着那个顶着摄政王面孔的小人:快走快走,孤想静静。 第11章   对一个皇帝来说,忘词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过错,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但谁让写那些词的人是摄政王,而对方偏生还找上门来,特地同他计较了一番。   这不免让燕秦觉得十分尴尬,不过他先前既然已经宣布了秋猎开始,便断无把话收回来的可能。   他心里吐槽着摄政王的强迫症,也没问为什么堂堂摄政王连这种词都要亲自写。   ,沉默片刻后,只道:“秋猎已经开始了。”   “嗯?”   “王叔曾为我大燕征战沙场,那时候孤还小,便听闻王叔骑射堪称一绝。所以我们先下去吧,也好让孤一睹王叔英姿。”   男人天生崇拜强者,燕秦也知道,摄政王出众的表现可能又会为他在三军将士中博得不少钦慕者,他本来是不大乐意这么早让这个男人好好表现的。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化解眼前的尴尬。   因着小皇帝先前一直对自己表现出敌意,这会夸得这么真心实意,倒是让燕于歌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大概又待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只有表面看起来融洽的君臣二人先后下了高台。   大燕的秋猎是从开国起便存在的活动,原本它的意义主要是便于君王检阅国家军队的强盛程度,经过这么多朝代下来,少了几分严肃性,多了几分娱乐性。   这项大型的活动,延续到燕秦登基为皇的时候,秋猎的规矩已经更改许多,只有一样始终保存下来。   除皇帝之外,夺得第一只猎物者有赏,若是这第一只猎物是个大家伙,此人便可向皇帝求一个愿望。   除此之外,获得猎物种数最多的,猎物个头最大的,都按照旧例有不同程度的嘉奖。   每一年的奖品都十分的丰厚,财帛动人心,除却少部分出身好的将士,大部分人还是十分眼馋这份丰厚的奖励。   冲着奖品本身不凡的价值和获奖所带来的的巨大荣誉,便是先前没有被皇帝激情十足的发言打动的将士这会也是热血上头,兴奋十足。   相对这些将士,燕秦显得淡定许多,燕国每年都有大型秋猎,不管是哪一次,他这个皇帝都必须出席。三世以来,这种场合他经历了差不多二三十次,也就第一世的前几回还有些乐子,如今早已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在皇家林场,皇家子弟想要狩猎,自然会有人把饲养得十分肥美的猎物赶到围栏之中供他们围猎。秋猎的规模不同于小打小闹的狩猎,地点设得也很是别致,不是在专门围起来的皇家林场,而是那种没有什么人烟的深山老林。   比起那种打死猎物如同探囊取物的活动,在危险的深山老林里征服未曾被驯服的野兽要刺激许多,燕秦第一世的最开始,还挺热爱这项活动的,但是在这座山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杀之后,他对这座随时都可能埋伏着刺客的深山便有了忌惮。   半注香的时间过去了,小皇帝和负责贴身保护他的禁卫军还在森林的入口处徘徊。瞧着自家主子身后将士们一张张对森林深处向往的脸,骑着小母马跟在皇帝身后的常笑低声道:“陛下,这秋猎还有好些时辰,您不是打算进去看看么?”   这山脚也就这么大块地,这么长的时间,皇帝都骑着马儿转了好几个圈了,边缘连着兔子都没有,更别提大型猎物了。   燕秦握着缰绳的手僵硬了一下,面上神情和语气倒是波澜不惊:“进去的事情待会再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记得第二世有一次,就是他在近百位近卫兵的陪同下入了老林,结果半晌后身后一个人没有,他顺着原路返回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暗处射出来的羽箭和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的刺客。   那一次他险些丢了性命,逃出生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处置了那日背叛他的羽林军。在那一世的时候,他手下还有不少可用之人,而这一世,他身边只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笑。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燕秦还是觉得安全为上,暂且在森林边上逛逛就好。   毕竟森林外地势开阔,刺客想埋伏也并不容易,这些跟着他的将士不会转过头就没了踪迹,有什么意外,他逃离敌人的包围圈也不难。   这么想着,森林里传来一声虎啸,接近着又是一场惊呼,森林上空的某处伴随着“砰”的一声脆响,升起一多白色的蘑菇云,顷刻那蘑菇云又炸成了一朵彩色的烟花。   每个参与狩猎的将士手上都带了这么一个信号弹,当天空炸开这朵漂亮的烟花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人射中了第一只猎物。   有人骑着马里头哒哒哒地跑出来,一边骑马,他还一边用双眼四处搜寻小皇帝的身影,在瞧见皇帝屁股底下那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后,他激动地跑了出来。   等马儿到了皇帝跟前,穿着黑色侍卫服的青年翻身下马,先是跪在地上向皇帝行礼:“微臣李硕,参见吾皇。”   “平身吧,有什么消息直说便是。”   名为李硕的青年阔嘴张得老开,粗厚的眉毛和嘴角一起向上挑着,眉梢眼角俱是喜色:“启禀陛下,方才森林里蹿出一只大虫,众人皆慌乱,唯有一人神勇,一箭射死了那只大虫,便及时地拉响了信号弹。”   燕秦没在现场,众人慌乱与否他也看不到,但这李硕不惜贬低自己来衬托那个人的英勇,那人自然不会是同他一般身份的同伴。   燕秦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作为他口舌的常笑看他的脸色,十分贴心地替他道:“陛下要你直说,你就说那人是谁,绕这么多弯子作甚!”   李硕脸色大变,膝盖一弯,又扑通跪下了:“微臣不敢。”   “孤不喜欢听废话。”只要这个人不是摄政王就好了。   脑残粉李硕道:“正是摄政王英勇。”   燕秦:…… 第12章   不就是打到了一只大虫么,燕于歌当年在战场上不知斩首了多少敌军的将领,会杀个大虫又什么好稀罕的。   燕秦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哪朝,能够一箭射死一只大虫的,都是不可能多的是神射手,确实就是挺稀罕的。   若燕于歌是他的爱将,燕秦只会喜悦,偏生他怎么看摄政王怎么不顺眼,摄政王好了,心里反倒憋气得难受,语气也颇为平淡:“是吗,大燕有摄政王如此良将,孤甚幸矣。”   稍微有点脑子或耳力的人都能听出来皇帝此时心情甚是不佳,可惜报信的李姓小兵显然是个没脑子的。   他还真以为燕秦高兴,乐呵呵地道:“恭喜陛下获如此良臣。”   不管怎么样,拍皇帝马屁总是没错的吧。   他这个马屁压根就是拍到马腿上去了,燕秦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这个小兵,对方年轻憨厚的面容上满满都是喜色,神色十分真挚,看不出半点讽刺意味。   燕秦的内心蓦地升腾起一种无力和挫败感,和个真的傻子计较又什么意思呢。   看他心情不好,常笑提议道:“陛下可要进去看看那大虫?”   宫里饲养珍禽多,猛兽却是极少,便是死了的大虫,那也是少见,看看也算落得新鲜。   燕秦却摇了摇头:“等摄政王出来便是。”   这深山老林,能出现大虫,就还能出现别的猛兽,他并不信身后这些摄政王为他安排的近卫军,还是谨慎些来的好。   说是这么说,他到底是来参加秋猎的,也不能真的只是在这里瞎晃悠。   这座山他来过好些次,细细回忆了一番前两世,他牵引着手中马的缰绳,调转了方向,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笃笃笃地往半山腰处走。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的工夫,燕秦在半山腰处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下停了下来,因为入秋,银杏的叶子变得黄澄澄,看起来煞是好看。   小皇帝骑着马而停在树下就不动了,跟着燕秦过来的常笑和若干近卫看了那颗高耸入云的银杏半晌,也没看出这树有什么特别的。   燕秦把背后装着箭羽的竹筒取下来交给常笑,翻身下了马,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任由山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鼓鼓。   他不吭声,近卫们自然不敢问皇帝的心思,常笑则是觉得自己先前话太多了,怕主子嫌弃他,便也默默地站在旁侧,和个木头桩子一般。   在初秋的凉风中吹了好一会,燕秦盯着的那块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草丛突然有了异动。   燕秦向常笑伸出手来,后者愣了下,马上把小皇帝先前交付给他的竹筒递给他。   伴随着“咻”的一声,锐利的羽箭破开呼啸的风,直直地插入看起来只是被风吹动的草丛里。   箭矢射到草丛里发出有些沉闷的声音,但不像是插入松软潮湿的土壤,倒像是刺破了什么东西的皮肉。   听到这个声音,燕秦脸上总算是了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他扬了扬下巴,转头对常笑说:“去看看,把箭给孤带回来。”   常笑这会还不知道主子在卖什么关子呢,不过皇帝的话就是圣旨,他应了声,立马遵照吩咐小跑过去。   等到把那箭提起来一看,他立刻发出一声十分惊喜的尖叫:“呀!”   太监的声音尖锐刺耳,那些个近卫还以为他看到蛇了呢,一个个摆出防御的阵势,把皇帝围在了保护圈呢。   等到这位深受皇帝重视的常笑公公转过头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方才想岔了,常笑公公尖叫,并不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是因为惊喜过头。   “中了中了,陛下您射中了一只兔子!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常笑眉开眼笑,提着身子插着一支羽箭的肥兔子绷了过来。   看他这样发自内心的为自己高兴,燕秦的唇角也微微向上扬。尽管他是因为有两世记忆,知道这里有个兔子窝,占了先机的便宜,但真的靠“守株待兔”等来了这只猎物,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高兴归高兴,他嘴上却要泼冷水:“只是一只兔子罢了,摄政王可是射中了一只大虫。”   “那怎么能一样呢。”常笑下意识地反驳说,“陛下是陛下,摄政王像您这个年纪还不一定能够一箭就射中这么大一只兔子呢。”   在常笑心里,燕秦又没有去沙场上杀敌历练,武艺比不过摄政王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陛下只是射中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在他心里也比能够射杀大虫的摄政王要英武太多了。   不过常笑还是有点理智,没有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完全抖搂出来。   燕秦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此还是颇为受用。至于在场的其他人,虽然觉得这位常公公的话显然就是无脑吹,但他们也不会傻到辩驳说当年摄政王这个年纪都可以上场杀敌了之类的,他们可能是不够聪明,但也不是蠢。   打到第一只兔子之后,燕秦就按照自己记忆里的路线一路走,一路捡漏。他的箭法在这一世还没怎么练过,不过有前世的记忆在,磨合着射了几箭之后,他用手里的弓箭还挺顺手,基本上百发百中。   等到宣告秋猎时间告一段落的信号弹连响三声,然后在空中炸开一朵绚丽多彩的烟花之后,燕秦这里收获还颇丰。   除了一开始的兔子之外,他这一行人还收获了两只锦鸡,三只羽毛艳丽的鸟。   尽管只是小猎物,但是对一个第一次正儿八经狩猎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出色的成果了。   等到小皇帝拎着他的一堆猎物回了集合的场地,自然又是被诸位官员一阵“吾皇英明神武,不愧天命之子”的吹捧。   秋猎结束的鼓声响起,便开始清点猎物。每个人的箭矢上都是刻了名字的,一般也不存在一个人辛苦打下的成果到尾声的时候被他人抢去的情况。   负责清点的官员点好一个人的猎物,便念出声来,由一旁的文官记在一张单子上。   大概花了小半个时辰,所有的猎物清点完毕,那单子便由文官递到常笑手里,再由常笑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皇帝。   燕秦瞥了一眼单子,果然第一名是摄政王燕于歌,猎的最大猎物的是摄政王,最多猎物的是摄政王,最珍贵猎物的也是他,大型猎物保持的最完整的也是他。   他清了清嗓子:“孤宣布,此次狩猎拔得头筹的是摄政王,猎物数量最多的也是摄政王……”   照着那单子念了一遍,燕秦又说了些甚是官方的漂亮话。违心夸完了摄政王,小皇帝觉得牙都酸了,他感觉来年应该设一些狩得猎物最小的奖,不然好好一个狩猎比赛,所有奖品都让一个人拿去了,那这比赛半点乐趣也无。   说到奖品,燕秦又有些为难,金银珠宝还好,作为皇帝,他最不缺的便是这些珍奇,但他允诺了首个狩得猎物者一个愿望。本来前两世首胜的人并非摄政王,他才会这么开口,可谁知道这这一世他这而出了变数,摄政王那也出了变数呢。   燕秦一时间想不出摄政王能有什么愿望,毕竟官做到摄政王这份上,再往上除非谋反,不然再无晋升可能,但摄政王府同样也不缺那些稀罕物件。   君无戏言,他总不能在百官面前反悔,燕秦心里想着,这么多人的面,摄政王总不至于提太过分的愿望吧。在念完了后面一大堆赏赐之后,他便直接扬声问了出来:“孤先前允诺,此次得胜者,孤允他一个愿望,只要孤能做得到,不知摄政王想要什么?”   燕于歌其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真想要什么,小皇帝还能拦住他不成。不过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而且还觉得那个念头很不错。   “臣要陛下一个允诺,臣的婚事,由微臣自个做主。” 第13章   摄政王提出这个愿望的时候,燕秦心下一惊,他差点以为自己的打算被对方给看穿了。但在惊诧了一瞬间后,他推翻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他从未对外表露过那些想法,摄政王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这般一想,燕秦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虽然不能再给摄政王指婚有点可惜,但这个要求也不算是过分,他微微颔首,应允了摄政王的要求:“待回京后,孤便为摄政王叔拟一道圣旨。”   这一次的秋猎并没有刺杀之类的意外发生,不算轰动的方式地开始,也以平淡传统的方式作为结束。   一到了京城,摄政王便让人催了小皇帝把那道圣旨写了出来,皇帝亲笔所写,盖了他的私章和玉玺。   原本朝中就有人在揣测摄政王向皇帝要那么个愿望的用意,听闻摄政王还催了皇帝,私下便流言四起,说是摄政王怕是心中有了摄政王妃的人选。   但这一说法又教人提出许多的疑点来,依着摄政王的身份权位,就算他是个糟老头子,这天底下会有哪家人会敢不把闺女嫁给他。   更何况摄政王不仅不是什么糟老头,而是年轻俊秀的风流人物。早些年他还不是摄政王的时候,便有不少阁老上燕家为自己的爱女或孙女提亲,可惜都被燕秦用各种理由给拒了。   十分擅长脑补的诸位大臣为了自圆其说,很快又想出了另外一个理由。应当是摄政王看上看一个身份十分低微的女子,为了这女子,摄政王特地求来了这道圣旨。   流言越演越烈,到最后,还衍生出了好些个版本。   因为摄政王府的人没有插手管这些流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从宫人们传到燕秦耳中的时候,他都快不认识这些流言中的摄政王了。   什么金屋藏娇,痴情郎君之类的,据说京城的酒楼茶肆当中,还有人以摄政王为原型撰写了一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博取了不少尚未出阁的女郎的眼泪。   最初听闻那些流言的时候,燕秦只觉得荒谬。他活了三世,直到他死,或者是摄政王死,对方可一直都是光棍,京城第一美人都被这个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男人了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哪里来的什么平平常常的民间女子把摄政王迷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可来着。   为了证明自己猜想的正确,燕秦还翻阅了女官从一些宫女住处搜缴来的民间话本。按照她们的话说,这是民间最是风靡的话本,还是以摄政王为原型来写的。   到底是高不可攀的摄政王,那些个话本的笔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用摄政王的名字,封号也都是什么东王西王的指代,但是关于年纪,还有辉煌履历的描写,却教人一看就知道这里的男主人公,写的就是当今摄政王。   比如说《霸道王爷爱上我》这个话本里头,男主人公邪王很小的时候便没了母亲,十六岁便上战场杀敌,立下赫赫威名。   还有《医女的秘密》里,那个年轻俊美的书生,为了平凡却又倔强的民间女子向皇帝求来圣旨,但那书生有个爷爷,一看就知道是照着燕于歌的祖父燕老爷子写的。   话本子的想法大胆而有趣,连着看了好几日的话本,燕秦差点都快被洗脑成功了。不过上早朝的时候,他被摄政王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一冻,马上就抛开了这种愚蠢的想法。   依着他对摄政王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对方真的有什么爱慕的民间女子。如果真有那么个人能让对方动心动情,非她不可,那人早就成了摄政王妃,哪里还轮到其他人这样来胡乱猜测。   可摄政王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早就是该娶妻的年纪了,京城贵族子弟,像燕于歌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上学堂念书了,偏生摄政王身边就是没人,这一次他自己主动提及了婚事二字,尽管婚事的另外一个人选至今还没有什么踪影,也很难阻止其他人多想。   摄政王为何屡屡拒绝京城第一美人投怀送抱?为何冒着断子绝孙的风险还是不肯成亲?这个谜团笼罩在燕秦的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一个皇帝,他本不应该这么八卦,但直觉告诉他,这一点很可能是他攻破燕于歌这座大山的突破口,燕于歌绝对有一个惊天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和他的皇位能不能坐得稳息息相关。   燕秦的直觉在前两世救过他好几次命,所以他迷之相信自己的判断,在看完了搜刮来的那些话本之后,他又吩咐常笑:“你给孤谋一些最新的话本来,主角尽量要和王爷沾边的。”   民间那些个话本虽然很多地方荒谬,但有些想法又显得非常符合逻辑,他多找几本,说不定就有人无意间窥探到了真相呢。   燕秦是正儿八经地在为自己的小命和大燕的江山着想,而得了他吩咐的常笑心里却翻腾得厉害,他看着小皇帝从牙牙学语的小团子长到现在,一直以来就只关心主子是否吃饱穿暖,心情是否愉悦,这下恍然惊觉,小主子也到了该找女人的时候了。   先皇十四岁便幸了四个宫女,燕秦也到了年纪,是该开窍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那股子别扭劲也缓过来了,按照燕秦的吩咐从民间谋来了那些话本,隔日便交给了小皇帝:“陛下,这些都是您要的,民间流传的最为广泛的本子。”   燕秦扫了一眼,大概有二十来本,够他看上一段时间了。   他点点头,对常笑办事的效率表示满意,随口又赏了常笑五十两银子。   摄政王手里漏出来的那些折子虽然分量多,但对现在的燕秦来说,是很容易完成的任务。他每日做完太傅布置的功课,剩余的时间便全用来看那些个话本子。   他倒不怕摄政王安插的钉子看出什么来,而且皇帝沉迷话本,荒废学习,对只需要听话傀儡的摄政王来说,本身就是件好事。   看了几日的话本子,燕秦的脑海里已经冒出了好几种念头,他正打算看完第五本就歇一歇,结果翻开第六本看了一会,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看着看着,他翻到了书里的一张绘制得十分精美的插画,在看到那画儿上的人物的时候,燕秦的脸色登的一下就变了,然后把那话本摔到地上,怒气十足地喊罪魁祸首:“常笑!”   这话本子是皇帝一个人偷摸摸在寝宫看的,看的时候他还特地把伺候的宫人都支出去。毕竟一个大男人,却看些闺阁女子爱看的东西,听起来名声确实不大好听。   这会皇帝这么一喊,门外候着的宫人和侍卫便鱼贯而入,进来的时候,他们只瞧见穿着亵衣站在龙床上的小皇帝,还有散落了一地的书。   “你们出去,常笑留下!”燕秦这会怒极,脸色很不好看。   怕触了皇帝霉头,那些宫人乖巧地退了下去,只留一脸茫然的常笑一个。   常笑连滚带爬地凑到皇帝身边,跪在小陛下的龙床跟前:“陛下明鉴,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可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情啊!”   燕秦用小腿踢了他一脚,踢得也不重,常笑顺势那么一滚,做出一副可怜样子。   这样的把戏在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常笑就常做,对方生得一副和善面孔,做这样的表情和动作,总能把他逗笑,气也就散了。   但这会燕秦只要一看那本子,就一肚子的气:“孤还没把你怎么着了,给我滚回来。”   常笑伺候他那么久,知道燕秦这是真气了,又老老实实地滚回来,不敢作妖。燕秦站在龙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作主张的奴才,白皙如玉的手指指着那话本道:“我要你给孤带话本,你说说,你倒是给孤带了些什么玩意回来!”   被皇帝摔在地上的书此时摊开着,露出几张插画的真容,那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还上了颜色,看起来十分精美好看。只是有一点,那些人物的身子都是赤裸的,私密的地方还交合在一起,虽然比不上宫中欢喜佛那么直观,可也实打实的小黄图没得跑了。 第14章   “兴许是底下人弄错了,老奴这就罚他们去!”常笑这下知道自己是办了坏事了,本来就没敢站在皇帝面前,膝盖一弯,扑通跪在地上,仰视怒气十足的天子。   燕秦平日里最是见不得他顶着这么一张老脸卖可怜,但今儿个他也不会就这么和常笑算了。   “你不是说,孤的事情件件都由你过手,怎么这交给孤的本子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到底你是现在骗孤呢,还是从之前就对孤不尽心?”   皇帝这话说得便是很重了,常笑的脑袋瓜重重磕到地上:“老奴糊涂,这话本确实是老奴特意让人找来,放到里头的。”   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之前那些说的话都是假的,那便只能承认是自己一时糊涂。   燕秦叹了口气:“常笑,欺瞒孤的事情不要有下一次。之前孤说的赏银作罢,罚你半年俸禄,自己再领十板子。”   “谢陛下恩典。”欺君乃是大罪,便是他认错认得快,也不能抹去他先前欺君的事实,相较先皇在时处置宫人的手段,燕秦的这罚已经是很轻了。   常笑的优点不算多,知错能改是一个,燕秦本就没有想重罚他,见他肯认,这事也就轻轻揭过。   但这件事指的是常笑欺瞒他的事情,对方把这种小黄书混在话本里的事情,他可还没开始算呢。   在常笑滚出去接受他那板子之前,燕秦喊住了他:“先给孤滚回来。”   常笑十分麻溜地滚回来,一脸喜色地问:“陛下是心疼老奴,不让奴挨那板子了?”   燕秦瞪他一眼:“你想得倒美,孤就是想问你,你把这本子混进来是什么意思?”   常笑讪讪道:“老奴就是一时糊涂。”   “少说废话!”   常笑一面瞅着小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陛下一直在看话本,老奴想着,陛下也到了开窍的年纪,便想着,用这种本子让陛下也学学这方面的知识。”   其实皇子到了这个年纪,都是会由他们的母妃来安排这方面的人事。但谁让燕秦的母妃死的早,未孕育子嗣的宫妃都教先皇在遗诏中拉去陪了葬,太皇太后那一辈只剩了一堆棺椁,又不可能从地里爬出来替孙子安排这种事情,没人替皇帝操心,他这个老奴自然要多操心一点。   常笑原先是不管这些的,他是个去了势的太监,在这方面考虑得自然不如那些宫女细腻,也是一时间想差,才会往燕秦要的话本子里塞这些东西。他是好心,不曾想小皇帝面子太薄,会这样生他的气。。   他委委屈屈地说:“奴才是觉得,陛下年纪还小,接触这个当是要循序渐进地来,这才想了这么个笨法子。”   燕秦是没想到自己看话本能引起常笑这种误解,内心升腾起一种无力感:“孤是生你自作主张的气嘛l吗,孤是欺你骗孤!还有,这种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行了,退下去吧,板子不用领了,俸禄还是得扣!”   “陛下对老奴真好!”不用挨板子自然极好,拍了几句燕秦的马屁,常笑眉开眼笑地退下去了,他一把老骨头了,说实话还是挺怕挨揍的。   等着常笑也退下去了,燕秦也坐回他的龙塌上,盯着那翻开的本子老半晌,他才弯腰把册子捡了起来。   屋内没有明火,他便把琉璃灯罩打开,丢了几张宣纸在洗脸用的金盆里,有用烛火点着了纸,犹豫了一下,还是丢了那本小册子进去。   就算没有人敢置喙皇帝的爱好,可让那些宫人们看到这些小黄书,私底下难免多想,真当他不要面子的啊。   看着火舌把那些让人血脉喷张的图画烧成灰烬,燕秦先前浮躁的心也沉静下来。   倒不是他对男女之事避讳如蛇蝎,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前两世的经历在那里,他早就不是一张白纸了。都说一滴精十滴血,他现在年纪还小,不想为了满足那么点浅薄的欲望就胡来。   更何况,经历前面两世,他对宫里的那些女人更加提不起兴致。看到那些小册子,他便想到他的白贵妃,明明心里有着别的男人,却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在床上和他虚以委蛇。   帝王就不能求真心吗,他又不贪,就只图个真心对他好的就成。可那些女人明明不喜欢他,就只是为了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自愿进了宫,还要怪他给得不够多。   想到那些女人,燕秦就莫名有点倒胃口。比起男女之事,他情愿花时间多想想怎么对付摄政王才是。   这边燕秦看一本话本烧一本,心事重重,思绪繁杂,那边作为摄政王的燕于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京城里的流言一开始传起来的时候,摄政王府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认为这种子虚乌有的荒谬言论,很快就会自己消散下去,谁知后面文人才子的话本一些,酒楼茶馆说书先生那么一唱,到后面,流言都已经压不下去了。   那些个话本的流传,若说给摄政王造成什么特别负面的影响倒也是没有的。问题是,摄政王喜静,但在流言传开之后,以前歇了心思的不少官员又开始活跃起来,日日找媒婆上门向摄政王提亲。   门房们把京城里几位有名的媒婆都认了个全,文武百官那也是天天见。   前者都还好,认得是媒婆,只消门房打发出去便是。后者就不一样了,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交恶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燕于歌即便是摄政王,也不能各个都叫门房给拒了,更何况对方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提他的婚事,而是拿些重要的事情谈,只是谈着谈着,这话题便歪到他的婚事,他的心上人上头去了。   燕于歌哪里来的什么心上人好应付这些家伙的,只好把话题都岔过去,或者是干脆送客出府。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各个都这样,简直让燕于歌不堪其扰,他头一次后悔自己和那么多的朝臣建交,也是头一次后悔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小皇帝要来那么一道圣旨。   可惜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后悔药吃,燕于歌心情不好,便在朝堂上拿了好些人开刀。   他手里攥着的把柄多的是,这一次只是把计划要解决的人提前拎了出来,铁证如山摆在那里,便是那些官员想狡辩都没有半点法子。   当然了,燕于歌每次处置官员的时候,还会问下小皇帝的意见。   事情都让摄政王做完了,燕秦能有什么意见。   他看着那些控诉几位大臣贪污枉法的证据,只能配合地道:“这些都是国之蛀虫,理应当斩,王叔处置便好。”   皇帝这么发了话,几个重要官职的提拔升降就这么按照摄政王的意愿解决了。   一个两个官员出事,还可以说是意外,多了几个,有人便琢磨出这是摄政王心情不好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自己撞到枪口上去,一时间上摄政王府叨扰的人也少了很多。   燕于歌难得过了一段清静日子,清静归清静,他要忙的事情也不少,因着朝堂进行了小规模的清洗,他要处理的政务多了不少,以至于某一日手底下人忙糊涂了,竟是漏了几张重要的折子到小皇帝手里去。   折子是刚送过去不久的,小皇帝还在他自己的寝宫用晚膳,没来得及批改。正好燕于歌顺路,便在离开之前进了一趟御书房。   折子都是做了标记的,他很容易就从厚厚的一叠折子中翻出来自己要的那几张。   原本燕于歌只打算拿了折子就走,但在抽折子的时候,他瞧见了掩在小皇帝画作下的一本册子。   出于好奇,他捏住露出来的书角,把那小册子给抽了出来。册子看起来很朴素,上头还写着《水利工事》四个大字。   这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燕于歌习惯性地翻了前两页便打算把这本书塞回去,但是刚刚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大对劲的东西。   他重新把册子收了回来,细细翻阅了几页,脸顿时就黑了。   半个时辰之后,燕秦吃饱喝足,慢悠悠地踱步进了书房。   进来之后,他就发现书房里被人动过了,一问守在御书房外的侍从,竟是摄政王来过了。   好在自己没有在御书房放重要东西的坏习惯,燕秦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掀开盖在小册子上的画作。   然而掀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谁能告诉他,他的小册子呢?   敢动他御书房东西的,除了摄政王就没有别人,很显然,那小册子肯定是被摄政王给拿走了。   这册子可是新到的,他也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燕秦为自己没能看到那话本的结局感到可惜。   他细细回忆了话本的内容,应该是挺正常的情爱话本,便是被摄政王拿走了也没有什么要紧,便放下心来,继续尽职尽责地刷批奏折的熟练度。   殊不知,他放心的实在太早了些。 第15章   今儿个摄政王府又是阴天,其上府邸上空的太阳还高悬着呢,但这座府邸的主子今日阴云笼罩,连带着仆侍也一个个胆战心惊,不知道哪个胆大的又招了做主子的不快。   因了心情不好,平日里甚得摄政王心意的桂花白玉糕都没有能送进摄政王跟前去,更别提其他精心烹制的菜肴。   下人们纷纷猜测是谁招惹了做主子的不快,没有谁能猜测到,罪魁祸首,是来自小皇帝私藏的一本民间话本。   因为要赶在皇帝到御书房之前离开,燕于歌只翻阅了几页,便把小册子连着那两张折子一起揣在衣袖里带走了。   回到摄政王府之后,他先是处理了政务,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算是把要紧的事情悉数整理妥帖。   这个时候他想起来自己从小皇帝那带了本似乎以自己为蓝图的话本回来,便翻开书页,从第一页开始往后面看。   书名叫《水利工事》,是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十分美貌的工部侍郎。工部侍郎肖骁出身贫寒,天资聪颖,容貌甚美,面若好女,因着这副有些阴柔的皮囊,他在官场上攀爬的时候,受过不少同僚的讥讽,但凭着坚定的心性,聪慧的头脑,足够狠辣的手腕,加上贵人恩师的助力,肖骁年纪轻轻,便官拜工部侍郎。   肖骁的恩师,是书中虚构的王朝,齐朝的内阁阁老,并且还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的首辅。而肖骁恩师有个独女,对肖骁是情根深种,非他不可。   这位聪慧美丽的女子,在肖骁的仕途攀升之路上起到了很大的助力,在书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肖骁的恩师便为自己的爱女向自己的学生提了亲。   然而,肖骁却拒绝了了……拒……绝……了!   故事的画风从这里开始急转直下,肖骁对恩师说,自己对师妹仅有手足情谊,绝无男女之情,而他心中早有认定一生的爱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师妹这样好姑娘的人生。   故事的前半段,从未出现什么比恩师之女戏份更重的女子,也没有任何情节能成为证明肖骁有心上人的蛛丝马迹。   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就是肖骁在说谎,人设和故事似乎出现了一个大的漏洞。但是笔者的故事构架完整,叙事流畅,信手拈来的用典和看似平实却十分引人入胜的情节走向都在表明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没错,前文中确实没有出现什么让主人公肖骁过目不忘的女子,因为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主人公,从来不是什么温柔大度贤惠美丽的师妹,而是当年无意救下小肖骁一命的晋王。   为了避免招惹麻烦,笔者不仅虚构了一个大齐国,还把齐国的皇帝写成了一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昏庸无道,命却活得特别长久。他有后宫佳丽三千,为他生了二十来个儿女,其中十三个女儿,七个皇子,都是正当壮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年纪。   晋王虽然也和这些尊贵的皇子一样姓齐,但晋王却和皇室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因为祖上有功勋,才得以顶着国姓。   书中还对摄政王的身世性格进行了一些描述,虽然背景不一样不一样,但明眼人一看,这就是照着当今摄政王给写的,这个晋王连名字都是当今摄政王名讳的谐音。   燕于歌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接下去没有什么好事,但他秉着做事情要有始有终的原则,硬着头皮接着把故事看了下去。   经历过重重险阻,破开种种误会,晋王终于发现,自己对小小的工部侍郎有了别样的情愫,而肖骁也主动出击,向晋王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思虑着大事的晋王却残忍地拒绝了肖骁,尽管拒绝的时候,他的心也在痛,也在滴血,但是他的面容还是那样的冷峻,那样的冷酷无情。   被拒绝的肖骁酒后买醉,甚至进了秦楼楚馆,过起放浪形骸的生活。   在得知肖骁拍下花魁初夜权,打算和美人共度春宵的时候,一直隐忍不发的晋王终于忍不住,直接冲入青楼,强抢了美人,并且命人把青楼给封了。   没错,他强抢的美人不是花魁,而是工部侍郎肖骁。   一夜颠鸾倒凤,被翻红浪,怒极的摄政王,哦不晋王齐御戈一举拿下了美人,还把美人做得几日几夜都下不来床。   笔者对这段情事的描写详尽且香艳,而且清清楚楚地告诉读者,这就是两个男人之间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肖骁也并不是什么女扮男装的大家千金。   故事的后面,还有十来页,写的是两人之间误会,然后解除误会,甜甜甜的情节,但燕于歌已经不想看下去了。   他不仅拒绝吃下这碗以自己为原型的毒狗粮,还打翻了狗碗,然后把小册子丢进火里烧成了灰。   没有谁会喜欢自己被人写进话本里,即便对方在书中无数次地赞美了他的英明能干,俊美逼人,可就冲着对方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工部侍郎,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百姓拥有想象的权力和自由,所以在看完册子把它烧了之后,十分不自在的摄政王招来了暗卫,让他们把《水利工事》的撰写者找出来。   在接下里的一段日子里,除了京城畅销书《水利工事》的作者被不不明人士拖到小巷子里套麻袋打了一顿外,京城的各大书局都纷纷下架了以摄政王为原型的书。   据知情人士透露,还有几位书生因为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被按上谋逆和污蔑皇室的罪名,进了大牢。   一时间,创作者们人心惶惶,皇家的故事是不敢写了。没了这些脑洞大开的写手,新鲜的故事也没有人讲了,燕于歌这一举措目的只是在醒醒那些沉溺风花雪月的文人的脑子,倒是歪打正着,让先前越压越烈的流言慢慢平息下来。   这个圈子里折腾得动静这么大,一直让常笑采买新话本的小皇帝燕秦也受到了影响,一连着几周,他都没有能够看到和摄政王有那么点相关的话本,心中自然有了怀疑,一打听,便知道是摄政王对此进行了干涉。   亏得他当时还觉得小册子被摄政王拿走没什么大事,结果对方这就毁了他一个小爱好。燕秦在心里头又记了一笔,命人去宫中的藏书阁拿了些杂书打发时光,心里却仍然点惦记着那些话本。   他的记性很好,看过的话本即便都能记得情节,不能再看了,倒也不觉得伤心。问题是,当天有一本册子,是他只看了三分之一,便被摄政王给拿去了。   而摄政王在看了那册子之后,才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掀起这么一阵惊涛骇浪。   都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燕秦每日想着那册子后头的内容,就特别想知道后面到底写的是什么情节,在他得知写《水利工事》的笔者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之后,他就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情节,能让一向淡定的摄政王做出这些事情来。   时间过去越久,燕秦对那个话本就越是惦念,费了老大的工夫,他总算是弄来了一本《水利工事》的手抄本。   因着接近年末,事务繁忙,燕秦拿到这本子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时间看,只能把册子搁在御书房里,每日批完了那些折子,便抽出空来看一看。   看完了,他就会把册子一收,带到他的寝宫里去。   有一日燕秦忘了把册子带回去,今日特地早早过来,就怕出什么乱子。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就是因为太忙忘了这么一次,第二日还特地早点来,就又碰上摄政王恰巧在这一日来了他的御书房,还发现了藏起来的小册子。   和上次的区别是,这一次摄政王还没来得及走,便正好和他面对面地撞上。   摄政王手里拿着那本《水利工事》,语气“十分平和”地问道:“陛下能否告知微臣了,御书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平和里,分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一次,已经把小本子看了三分之二的燕秦方了。 第16章   燕秦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背锅侠,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哪有人敢有那个胆子,把这种书藏在御书房,而且摄政王手眼通天,一查就知道这话本是他特意差人弄来的。   他摒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干笑两声,决定装糊涂,把事情糊弄过去:“孤尚未来得及看完这册子,不知它有何问题,还请王叔不吝赐教?”   说完后半句话的时候,燕秦的腰杆挺得倍儿直,底气也陡然间足了起来。是啊,这话本前半段,可半点没有写男人之间的特殊情谊,他自己都是一点点补剧情,才琢磨出那么些不对劲来,摄政王要是没看过这话本,又怎么能知道这里头写的是什么东西。   摄政王被他这话一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当然不可能承认先前那话本是他拿走的,更不可能承认自己看了里头的内容。   不过他也就是哑口无言了这么一瞬间,立马又找出了恰当的理由:“陛下久居宫中,难免对宫外之事有所不知。陛下所看的这话本,乃是一反贼所写,书中妄议皇族,多处描写抹黑皇室名声。微臣唯恐陛下看了烦心,一时间,有所情急,还望陛下勿怪。”   瞧这番话说的,多么一个忠心体贴的臣子,可燕秦怎么就看不出来摄政王脸上有半点惶恐,而且他现在一个傀儡小皇帝,哪有那个能耐去怪罪摄政王呢。   燕秦真想阴阳怪气地损对方一通,可惜他也就是心里想想,表面还是要假惺惺地和摄政王一起做一对好君臣:“摄政王叔是为了孤好,孤哪能怪罪你呢。只是这册子孤也看了大半,没觉着哪里有反叛之意,莫不是审着案子的人矫枉过正了,错抓了无辜之人。”   这话本他看了三分之二,虽然还没有看完,但也已经知道那个模样宛若好女的工部侍郎肖骁和晋王才是一对,尽管他也不是很能够理解这种纠结狗血的感情,但不得不说,能写出这么有意思的话本的简直就是个人才。   这么一个富有趣味的人才,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顿,还要按上反贼这么重的罪名,实在是可惜了些。   既然有意把那人弄出来,燕秦便接着多说了几句:“王叔会说出这样误会的话,想来是未曾看过这话本,孤觉得,王叔还是亲自看一看为好,免得又毁了我大燕一文坛巨匠。”   不过是个编撰污糟话本的,哪里能和文学巨匠沾得上边。明明自己已经看过话本,对这里头的内容再清楚不过,可燕于歌偏生说不出自己看过这话本的话来,竟是违心地应了小皇帝要求。   “既然陛下都觉得内容没有问题,臣会让大理寺再审查清楚。百姓有陛下这般仁善的君主,是天下之福。”   燕秦好话谁都爱听,燕秦的唇角上翘出好看的弧度,毫无压力地和对方进行了一波商业互吹:“哪里,摄政王叔尽心尽责,大燕正是有王叔这般良臣,才能繁荣昌盛。”   吹完了,他又向前两步,朝着摄政王伸出手来。   尽管燕秦幼时吃过些苦头,但这两年来,他也是被精雕细琢地伺候着的。少年的手白皙细腻,就是小了些,看着肉嘟嘟的,像是初生婴孩的手,让人很想捏上一捏。   燕于歌俯视着矮个砸小皇帝,看了这只手片刻,俊美的容颜笼罩上一层惑意。   小皇帝的手伸得都酸了,见摄政王没动静,他把僵在半空中的手又往前送了送:“王叔能把这话本还给孤了吗?”   燕于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皇帝伸手,感情是想问他要回这个话本,然而一想到话本里的内容是什么,他就一点也不想把东西还给他。   燕秦举着手在半空中也是很累的,僵持了好一会,他先收回手来,活动了几下手肘关节,语气幽幽地讲起了故事:“正如王叔所言,孤平日里久居宫中,往往不知民间疾苦,便想着,从民间搜集来一些广为流传的话本,好了解百姓的生活。”   给自己看话本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燕秦又接着说:“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我便看了这本《水利工事》三分之一的内容,只是那日我将它忘在了御书房,结果次日来的时候,就有个大胆包天的贼人,偷走了孤的话本。”   他顿了顿,瞅了眼摄政王的脸色,男人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俊俏的脸蛋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完全让人看不出来其实他就是那个偷书贼。   “说起来,摄政王叔那日来了趟御书房,不知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贼人?”   可疑的贼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未曾。”   没想到摄政王脸皮这么厚的燕秦噎了一下,没有再继续那个无耻小偷的话题,而是道:“正是因为话本看了一部分便没了,孤后来就对它一直念念不忘,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得了本新的。王叔曾对孤说过,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管里头是什么内容,总得让孤看完它才行。”   他重新把手伸了出去:“所以王叔能把它还给孤了吗?”   燕于歌耐着性子听完小皇帝说了这么一大堆,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个嫩生生的少年天子好一会,然后像书中描写的晋王那样冷酷无情地道:“不能。” 第17章   自己好说歹说,费了这么多口水,就得到了两个字“不能”?燕秦难以相信地瞪圆了眼睛,三世为人,他就没有见过比摄政王更厚颜无耻之人了。   燕秦纵使有千般理由,奈何敌强我弱,僵持到了最后,结局就是那本话本被摄政王以为了他好的理由没收。   要知道先前写《水利工事》的笔者被人套麻袋揍了后,他最得意之作纷纷被下架销毁。   不过销毁了不代表就买不到,毕竟书局的那些管事总不能一个个追到买过的客人家里去要求人家把书退回来再处理掉。   话虽这么说,燕秦弄到第二本《水利工事》还是花了好些工夫。花的功夫多都不是重点,问题是这次他又没有能够看完书里的内容,简直心里怄得慌。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情似乎总是凑一块的,御膳房瞧着做主子的不开心,特地做了小皇帝最爱吃的莲蓉蛋黄酥,盼着小皇帝吃了美食心里舒坦些,他们也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   但那只是第一世的燕秦最爱吃的,早在第一世他刚登基那会,就因为没人管,连着吃了十多个莲蓉蛋黄酥,结果吃腻了吃吐了,再也不想碰这个玩意。   他这一世身体虽然不抗拒莲蓉蛋黄酥的味道,可光是看着心里便觉得腻歪作呕。   看着被御厨精心烹制出来的点心,燕秦心里头被摄政王戳出来的伤口一点都没有被美食治愈,反而更难过了。   燕秦和摄政王为了那话本争论的时候,常笑是在御书房外头站着的,尽管没有能够当场听见两个人之间的争执,但摄政王出去的时候,手里正拿着话本子,他还是能多少猜测出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本想着利用燕秦爱吃的东西,能让燕秦高兴些,可在御膳房的人把东西送来之后,他却瞧着小皇帝的脸色比先前还难看,便知道自己这事情办的怕是糊涂了。   做奴才的,尤其是成功的奴才,总是要想法设法为主子排忧解难,逗主子开心的。   常笑思来想去,燕秦不高兴,总归还是因为本子被拿走了,他便低声哄道:“那《水利工事》说难得倒也不是很难得,陛下实在是想看,老奴再寻个法子找来便是。”   燕秦并没有怎么被这几句话安慰到,他难道只是因为没能看到话本的结局而不高兴吗,当然不是,他是被厚颜无耻的摄政王给气的!   前两世他很少直面摄政王,但是总是能够从文武百官甚至是他的后宫嫔妃身上感觉到来自摄政王的压力和胁迫。   原本经过了三世,自己早该习惯麻木了,可当他这么直面的和摄政王撞上,真的忍不住觉得好气啊。   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气多了则容易短命,他要是动不动生气下去,肯定熬不到摄政王先死。这么一想,摄政王简直就是居心叵测。   “话本就没有必要了,想个法子把南国先生从牢里给弄出来吧。”南国先生便是写这话本的人。   被摄政王这么一搅和,他也没有了什么看话本的兴致。燕秦叹了口气,什么夜宵也没吃,倒头便睡了。   过了几日,一个穿着囚服的年轻书生从京兆尹管辖的衙门大牢里被放了出来,终日在昏暗不见阳光的大牢里待着,面对着熹微的晨光,他眼睛酸涩,欣喜地几欲落泪。   穿着胸前带着绣着一个捕字的衣物的衙内用钥匙把他的手铐和脚链解开:“成了,外头有贵人要见你,下次别再来了。”   三大五粗的衙内在羸弱的书生后面推了一把,把后者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书生踉跄着走了几步,步伐才稳了下来,他环视四周,并未看到衙内口中的贵人,又走了几步,在拐角处被一个尖细的嗓音喊住:“成了,你往哪走呢。”   书生这才停下来看向那位贵人,映入他眼帘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瘦瘦高高的,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渗人。   那人走到他跟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知道你如何进的牢房,又是如何被放出来的吗?”   书生朝他行了礼:“学生不知,还请贵人赐教。”   中年男人就不爱读书人这套,他直白地说:“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之所以被人打了一顿,还被关入这大牢,是因为你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的南国先生委屈得很:“学生胆子小。”这些时日,他在牢中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没有遭受严刑拷打,可整日里和老鼠蟑螂睡在一块,吃的是馊饭剩菜,本来身上就无二两肉,现在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真是好不可怜。   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你若不是胆大包天,怎么敢写本子编排摄政王。”   因着打入牢房以来,没人同他说他进来的缘由,这年轻的书生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何等过错,他只心里大呼倒霉,写和摄政王相关话本的人可不算少,怎么就他一个人要吃牢饭的。   “成了,丧着给脸给谁看呢,你不是想知道谁保你出来的吗,跟我来便是。”   那中年男人嫌弃书生身上太脏,先给他换了身新衣裳,给了点果腹的食物,又往人身上撒了不少的香粉,这才让人上了辆外表甚是朴素的马车,一路把人带到了皇城外的一处宅子里。   听着那宅子的下人唤这人薛公公,他才知道救自己出来的竟是皇宫里的太监。   这面容颇有几分凶恶的薛公公进了府邸,敲一扇房门的时候却一改先前高冷面容,脸上谄媚,声音也陪着笑:“干爹,我把人给带来了。”   “进来吧。”被薛公公喊做干爹的人声音也是一样的尖细,想来也是个太监,只是比这薛公公品阶高,权利也更大一些。   这干爹不是旁人,正是听了燕秦吩咐的常笑,常笑上上下下地把这书生给打量了一通,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慢吞吞的说:“你在话本里编排摄政王,因而入狱,是陛下惜才,才花了功夫把你捞出来,你可愿意为陛下做事。”   皇帝要从大牢里捞一个普通人本来很容易,但谁让这人得罪的摄政王,皇帝手中能动用的资源不多,用在这上面,自然是费了好些工夫的。   书生看着这位常公公的脸,有些羞愧地说:“可是草民也没有什么本事,只会写些话本。”   他们这种读书人,自然是想走仕途,可是他考了许多次都没能考上,至今还是个秀才,都是因为家中实在贫苦,他才写起了话本,之所以选择摄政王为原型,实在是因了京中风尚如此。   书生觉得自己没用,常笑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南国先生就是一个写话本的,还写的是不正经的话本,家中又没有什么背景,年纪这么大了,连个科举都考不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不值当燕秦花这么大力气。只是陛下说这人有用,那就是有用吧。   但陛下的吩咐,他自然是要遵守的:“杂家也不知道你哪里好,兴许是你话本写的好,得了陛下赏识。但陛下能救你出来,自然也能……懂了吗?”   常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书生朝着常笑深深地鞠了一躬:“草民这条命是陛下所救,自然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不算是顶聪明,但也不傻,稍微关注国事的读书人,便知道当今陛下同摄政王在根源上就不能和睦共处,既然已经得罪了摄政王,那投奔小皇帝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横竖都是一死,万一他跟着小皇帝,指不定就成功了呢。   常笑敲打了他一番,叹了口气:“你好生养着,过些时日,陛下自会见你。”这书生实在是瘦得脱了形,脸苍白得像鬼,实在是不好看,万一丑到了陛下怎么办。   书生虽然不是不能弄懂他的想法,但人在屋檐,乖巧应了下来。 第18章   南国先生被常笑从大牢里弄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别庄上养着,当然老早常笑便知会了燕秦一声。   燕秦倒不怕被丑到,但现在他还用不着对方,加上临近年关事务繁忙,便暂且这么把人搁置下来。   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似乎一眨眼,凉爽的初秋便成了冰天雪地的冬日。大燕的国都地处北方,冬日本就比江南更冷些。   朝堂上了除了琐事之外,还多了采买御寒炭火数量论讨以及炭火税是需要提高还是降低,若是降低,该降几何的讨论。   京城里富裕人家,总是不缺过冬取暖的炭火,但对穷苦百姓而言,价钱浮动那么一丁半点,都会决定他们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个冬日。   但若是炭火太过廉价,那仰仗烧制贩卖炭火卫生的卖炭翁怕是日子更不好过。作为皇帝,燕秦自是希望自己的每个子民都能过上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的日子。   尽管当今朝堂上,大事都是摄政王做主,但他这个皇帝每一句发言,都可能在小事上影响各部政策执行的走向。   对他来说是小事,对天下百姓而言便可能是大事。燕秦珍惜每一件他能够插得上话做得了主的事,每日上早朝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脑海里至少过了十遍,再三斟酌才开的口。   除了民生大事之外,原本被皇帝孝期耽搁的填充后宫之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就算小皇帝如今手上没有什么权力,但一宫之后的位置还是让众多朝臣趋之若鹜。   以左相秦柯为首的秦家送上了秦家几位适龄嫡女的画像,不仅是嫡女,连带着适龄庶女的金册,他们也送了过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凑个数,多个人就多个机会。   光是秦家,便送来十余个秀女候选名单,再加上其他世家大族,朝中新贵,附有秀女生辰八字和画像的册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本来皇帝选妃之事,一向是由太后来把控大局,有些年纪大做皇帝的,早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有了太子妃太子侧妃。   偏生燕秦这个皇帝做的早,皇室子嗣凋零,先帝嫔妃又悉数殉葬,他头上别说是太后,连个可以代理主持大局的太妃都没有。   前两世的时候,燕秦是听从了朝臣的建议,在皇室中找了个身份还算尊贵的女子,先给人脑袋上加几个封号,再让人来替他处理这些事情。   可两世,他选了两个人,没有一个是让他省心的,要么是没有眼力见,太把自己当回事,试图骑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要么是不会看人,给他选了几个糟心的宫妃,搞得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因为他不肯要女性长辈来处理选妃之事,这重任便直接压到了他的头上。   除了每日勤恳地上早朝批奏折,燕秦每日还得看那些美人画册,一张张得看得他简直头疼。   没有个能说话的人,他只能向常笑询问意见。   常笑这个时候就很尴尬了,虽然皇帝连这种大事都同他说,是对他看重的表现,可他到底是个太监,哪里识得什么好女人,也没办法,只好绞尽脑汁,腆着脸说自己的分析:“老奴觉得孙尚书家的三女不错,瞧着温顺,八字和陛下的也和。”   燕秦从金册中扒拉出来孙尚书家的三女,画像上小姑娘圆圆的眼睛,关于性格的描写也是温顺,喜欢养猫儿,乖巧听话。   可是一看年龄,燕秦摇头道:“她这年纪太小了。”   小姑娘才十二,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常笑伸长脖子一瞅:“比陛下小了两岁,这不是正好吗?”   燕秦是除夕前一日的生辰,再过两个月便实岁十四了,过完年虚岁十五,和人小姑娘相差也不到三岁,这个年龄差明明是正好合适才是。   燕秦摇了摇头:“年纪太小,还要孤照顾她,孤哪有那个心思。”他第一世找这么小的小姑娘是没什么,第二世,他选妃的时候,也就比同龄人多活了不到十年,选个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倒也能说得过去。   可经历了两世,瞧着这些嫩得能掐出水的花骨朵,他心里头一点感觉都没有,真让人进了后宫,那就是严重的老年吃嫩草,他觉得别扭。   常笑也就是给个意见,本来就没指望皇帝能真的听他的,连声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还是年长些的会照顾人。”   他只想着,年纪小,早早离了父母,更容易偏向作为君主的丈夫,但小皇帝如今算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事事都要人照顾,若是娶个一团孩子气的皇后,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这么一想,常笑又提议说:“那皇后的人选,就往年长一些的里头选,陛下再看看喜欢的,挑一两个宠着。”   皇帝太勤奋了,摄政王肯定会有危机感,假装一下醉心情爱,还可以麻痹一下摄政王。   这主意出的,燕秦不免多看了常笑两眼,看得后者心里发毛,才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常笑,孤怎么没看出来,你还真敢想。”   常笑谦虚地道:“陛下谬赞,都是陛下教导的好。”   这样的对话,俨然成了冬日里两主仆之间的日常。但看了好些天,燕秦还是没有选出个合适的人来。   而且皇帝选妃,有些身份尊贵的,是需要他亲自把关挑选的。毕竟画师水平不同,有时候真人和画像相差甚远。   只是亲自选妃这一关,不可能由他这个做皇帝的全程把关,当然也不可能交由常笑来处理。   尽管他信赖常笑,但常笑身份太低,作为宦官也不好管这些事情。   燕秦圈好了人选,又定下了时日,眼瞅着日子一天天逼近了,他总不能临时抓个壮丁来充数。   户部和礼部每日都要催他这个皇帝快些决定人选,燕秦被他们催的头大,思来想去,总算是想出来一个好主意。   在礼部又派礼部侍郎来递折子的时候,燕秦冷不丁问了一句:“常笑,孤记得,这是今儿个来的第三次吧。”   常笑搭腔说:“回陛下,这是礼部来的第三次,今日户部还来了两次,算起来都有五次了。”   燕秦转过头,坐在高椅上俯视着弯腰低头的礼部侍郎,问他:“这主持选妃宴的事情,只要是合适的长辈便可以吧,礼法中可有规定男女?”   那礼部侍郎认真想了想:“回陛下,未曾有男女的规定。”   为皇帝选妃的,一般都是太后,也就是女子,礼法当然不会刻意表明人选了。   燕秦满意点点头:“那差人去请摄政王进宫一趟,孤这几日思来想去,这天底下,没人比摄政王叔更合适替孤主持婚事了。”   礼部侍郎的眯眯眼瞬间睁大成了圆溜溜的葡萄眼。   瞧他这震惊样,燕秦又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礼部侍郎擦了擦冷汗:“没,没问题。”皇帝的要求确实没有不合礼法的地方,只是让他去通知摄政王来做这件事,摄政王真的不会把他打死吗?   燕秦沉下脸来:“既然没问题,那还不快去,还等孤催你不成。”   “是,微臣这就去。”领了旨的礼部侍郎麻溜地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燕秦才松了口气,可算是把这烂摊子推出去了。 第19章   燕秦的想法实在是太离谱,那礼部侍郎没敢亲自登门拜访,随便指了个平日里不怎么看重的属下,差他去给摄政王传话。   他只说是陛下要摄政王进宫来商量要事,别的什么都没透露,也不敢透露。   那人知道摄政王权势滔天,还以为礼部侍郎是有心提拔他,才给他机会去见贵人,当下便喜滋滋的去了。   等他到了摄政王府,同门卫说了来意,王府的管事便出来见他,请他走了偏门,暂且在招待客人的西厢房等候。   “家里今日来了客人,我家王爷正在招待,若有急事的话,容我先禀告王爷,若是不急,还请先在此等候。”   小皇帝只是吩咐人要摄政王来,却没说要摄政王赶紧来,礼部尚书叮嘱自己的时候也未曾说过事情的紧迫性,传话的人心里一琢磨,笑吟吟地应:“不急不急,先等摄政王办好了事情再说。”   他是来同摄政王交好抱大腿的,又不是来招惹什么是非的,自然是先紧着主人家的需求了。   只是在这里干坐着,也是无聊,出于好奇,他多嘴问了一句管家:“王爷府上这客人要待多久?”   其实他是想问摄政王招待的是什么客人,只是想想有些失礼,话到嘴边便改了口。   管家和和气气地回答了他的疑惑:“应当半盏茶的工夫,您便可以见到王爷了。”   年关正是走亲戚的时候,燕于歌这一脉四代单传,堂兄弟是没有,但是他的生母,他的祖母,都是家中有好些兄弟的。多少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燕于歌如今是赫赫威名的摄政王,这些个亲戚哪能轻易放过这么一只好抱的大腿。   因着燕于歌身份高,他们这些族中的长辈也不会指望摄政王会到府上拜访,便每逢年关,都是要提着大包小包的上门拜访,指望打秋风的,往往会捞一些好东西回去,希望攀交情的,那是只敢送不敢拿。   但有家人是例外的,那便是燕于歌生母李氏的娘家。在燕于歌幼年时,李氏常带这个儿子去娘家做客。便是后来李氏想不开殉情自杀了,两家人也没有就此断了联系。   在燕于歌的祖父燕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两家人关系一直都很好,燕老爷子去世之后,他便同对方少了往来,但血脉亲情还在,自从他当了摄政王之后,李家人逢年过节便要到摄政王府造访,而且几乎每回都要提一提他成婚的事情。   顾及着对方是女性长辈,燕于歌虽然每每都会拒绝,但因了态度不够强硬,这些人便也心中存着一丝希望,感觉这时机差不多了,就总是要来刺激燕于歌一下。   今个来拜访的,是元氏和她的嫡亲侄女。这位元氏是燕于歌小舅舅的正房妻子,贤惠大方,知书达理,是个十分和蔼可亲又热心的长辈。   但对燕于歌而言,对方实在是热心过了头些,自从他远离边关常驻京城,他这位小舅妈便给他介绍了两三次亲事。   明明他每次都给拒了,她却是一点都不气馁,特别是在她的嫡亲侄女私下里表明对这位远方表哥的爱慕之情之后,她更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把亲侄女介绍给他做妻子。   元氏是大家嫡女,没吃过什么苦头,嫁到李家也深受丈夫疼爱,婆家看重,又争气生了儿子,婚姻过得幸福美满,便最看不得边上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日子。   她没有真的受过大挫折,又想着女追男隔层纱,才会在侄女的几番恳求下,豁出脸来,凭借着这层长辈关系,极力想促成这桩婚事。   但上两次她带着人过来,燕于歌都不高兴,到底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她也做不了摄政王的主,这次她来,先是被人晾在厢房里枯坐了两个多时辰,才被允许和摄政见上那么一面。   被这晾了一段时间,元氏发昏的脑子也冷静了许多,再见到这个外甥的时候,她采取的方式温和迂回了许多,先是细细柔柔地说:“你的表弟五日后娶亲,我正好顺道,便想着把帖子给你送过来。老祖宗也说好些时日没见你了,对你甚是牵挂,若是可以,尽量抽出空来去李府一趟。”   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太端长辈架子,元氏又添了一句:“要是真的那么忙,也不是非去不可,我来也是知会一声,得了消息,好给老祖宗一个准信,让她老人家安心。”   老祖宗是燕于歌的外祖母,辈分和他爷爷一样重,虽然比不得后者和他来得感情深厚,但也算是这些亲朋里他最敬重亲近的一位老人家了。   燕于歌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态度颇为冷淡。   元氏被他这态度激得心里不大舒服,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又道:“老祖宗还说,清远都成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你这个兄长成家。”   燕于歌从手中书卷移开视线:“这便是今日舅母带这位姑娘来的缘故么?”   两个人算起来也是表兄妹关系,但燕于歌并不乐意认下这个表妹。   高门大院说句话都是弯弯绕绕的,这燕于歌怎么就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让人家姑娘的脸往哪里搁。   元氏眼皮一跳,挤出来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瞧你这话说的,你表妹她也是……”   在她身后的年轻姑娘一直用充满爱慕的眼神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摄政王,听到姑姑说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就喊了句:“表哥……”   年轻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软,便是三大五粗的汉子,也要在这种甜如蜜的声音里融化成绕指柔。   可惜燕于歌并不吃这一套,他也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去年的时候,本王便同舅母说过了,不该带的人,不要带到摄政王府里,可惜舅母你似乎记性不大好。”   “表弟成婚的事情,本王会差人把礼物送过去的,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和外祖母亲自说。成了,本王忙得很,就不送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不带半点客气的,就差没粗鲁地把人赶出去了。他喊了声管家的名字,后者便飞快走进来,彬彬有礼地道:“两位往这边请。”   元氏脸青一阵红一阵的,灰溜溜得带着侄女走了。   她是如何在马车里训斥让她丢了脸的侄女,又是如何抱怨燕于歌的,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等人走了,燕于歌又吩咐管家:“今年这种客人,就不要轻易放进来了。”   管家应了一声,又道:“厢房有位大人等了您许久了,说是来告知您陛下要见您,他说要得了您的准信,才好交差。”   横竖也没什么事情,待在府上还要应付元氏这样的亲戚,摄政王长袖一挥:“本王随他过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摄政王到了小皇帝所在的御书房。在得知小皇帝的打算之后,他先是被这个骚气的主意震惊了一把。   待回过神来,他想也不想便说到:“臣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都没有成婚,整日还被催婚,瞧着那些女人,心里就不高兴,小皇帝还叫他来帮他挑选王妃,面对那么多女人,他不是头都要炸。   让他主持,燕秦想都别想! 第20章   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拒绝皇帝的要求,否则就是抗旨不尊,砍头的重罪。但当今摄政王不一样,他便是拒绝了,也没有人敢拿他怎么样。   燕秦老早便想到他会拒绝,倒也不恼,走到他跟前,直白地问:“王叔为何拒绝?”   因为他现在个子还没有拔高,站在平地上和摄政王说话都得仰着个头。   这种落差感可一点不好受,说完这句,燕秦又把他的御用高椅拖过来,坐在上头,又吩咐身旁随侍:“来人,赐座。”   伺候皇帝几个月的小太监非常识趣地搬了把矮些的椅子过来,擦了擦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毕恭毕敬地请摄政王坐下。   这下子他们两个人是一样高低了,待到摄政王坐下,小皇帝用目光勘测了一下两个人的高度,心下很满意,总算是能好好和摄政王说话了。   燕于歌觉着皇帝这问的简直是废话,这种要求,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拒绝,他为什么还要给出证明自己是正常人的理由。   话说这么说,他还是思虑了片刻,然后给了皇帝一个勉强过得去的理由:“古往今来,便没有男子替陛下选妃的道理,这于礼不合。”   能够压皇帝,便是礼法了。便是没有这礼法,他也能让人给“找出”一条来。   燕秦早知道他要拿礼法说事:“在王叔来之前,孤便让礼部侍郎查过了,礼法当中并未规定非要女性长辈,自然不存在什么于礼不合。”   皇帝如今宫中两个人都没有,这次流露出的意思也是连着皇后的份位也定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为国母,选的时候,自然要极其慎重。   便是小皇帝如今没有什么实权,可他毕竟占着天下之主的位置,该给他表面上的尊重还是得给的。   若是搁在平日,燕于歌兴许有那么点可能会答应,可先前他在府上被人催了一回婚,又想起那隐秘不能告之于人的痛处,这会心情差得很,也不同皇帝讲什么道理了,十分强硬地说:“本王说不成,便是不成。”   第三次了,小皇帝小声嘀咕着,他这是在记着燕于歌忤逆他的次数呢,武术教习的时候一次,上次话本的时候一次,这又一次。   在摄政王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皇帝的位置。明明这个事实,在他前两世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很清楚的认知,但每一次被迫面对事实,他还是觉得如鲠在喉,难以忍受。   御书房里陷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静默中,在呆坐了一阵子之后,燕于歌实在觉得枯燥乏味,便起身打算离开皇宫。   几乎是他站起来的下一秒,燕秦也跟着站起来,他疾步走到摄政王前头,堵住了他离开的去路。   “王叔说不成,有何不成?若父皇尚且在世,同样要过问子嗣娶妻之事,王叔既然能暂代孤行皇权,事事做孤的主,主持孤的婚事有何不可?这天底下,可没有尽占了便宜,却不尽为人长辈的义务的好事!孤把婚姻大事交给摄政王叔做主,自然是极其信任王叔,可摄政王叔却拿这等理由来糊弄着,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小皇帝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听得在场人一愣一愣的,然而等琢磨出小皇帝对着摄政王说了什么,那些个宫人恨不得自己没生了这一双耳朵。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常笑则是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心吓得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皇帝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摄政王偏生把朝政大权紧握在手里,半点也不肯漏给小皇帝。   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摄政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满朝文武,也不是个个都敬畏摄政王的。   可谁让摄政王手里牢牢握着兵权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摄政王一怒,搞不好没命的就是当今天子了!   自家小主子怎么就这么糊涂,直接和摄政王杠上了呢!常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摄政王那比魔魅还要俊美的容颜,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一丁点变化。   他心里担心这小皇帝,又不敢轻举妄动,就想着,到时候万一摄政王突然拔出剑砍小皇帝,自己还是得冲出去护住主子。   燕于歌一开始发懵,是因为小皇帝突然爆发,他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兴许气极的缘故,他不怒反笑。   摄政王来这御书房的次数不算少,但常驻在这里的宫人可从未见过他的笑。   这种跨越了性别的美人笑起来,便是千年寒冰也要化作一滩春水,便是连年轻的小太监,都看得眼睛发直,脸也不自觉红起来。   还是他身边的大太监经历得多,赶紧把小太监的脑袋摁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唇语无声地说:“摄政王你也敢盯着看,找死啊你!”   小太监们的小动作,摄政王并没有关注到,因为他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小皇帝的脸上。   很少有人能够承受得住他这种锐利得似乎能把人剥皮的目光,但小皇帝如今表演的是一个十分倔强可怜的少年人,因而不但没有退缩,还伸长了脖子,不甘示弱地回视。   凶什么凶,真当他是吓大的,都死了两次的人了,这点目光还撑不住还算什么皇帝!燕秦把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就看呗,孤的眼珠子比你大!   虽然这么形容不好,但燕于歌觉着,现在的小皇帝就是只炸了毛的猫,动一下,他随时能来抓上一爪。   人到底不是真的傀儡,他前些时间的态度似乎是太温和了些,才让小皇帝又开始看不清位置起来。   燕于歌脸上还带着笑,但眼神的温度却慢慢冷下来:“抗旨不尊的罪名太重,臣不敢当。既然这是陛下要求的,那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不知道为什么,燕秦突然觉得背脊一凉,有点儿冷,但这是他本来的目的,既然达到了,便也不闹了,重新恢复成先前那副君臣相交,其乐融融的状态:“王叔办事,孤自然放心。”   就算对方给他找一大堆丑八怪也无所谓,反正他不睡就好了。   他保持着这样乐观的心态,一直到了正式选秀的那一天。 第21章   皇帝选妃的步骤极其繁复,经历的时间也很长,从秀女如京,还需要宫中的嬷嬷层层检查筛选,教导这些来自各地的姑娘们礼仪。   不过因了皇帝年纪小,这次选妃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尽数都是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选的,相对而言,需要花去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原本燕于歌没打算插手管这件事,应了小皇帝胡闹一般的要求之后,他吩咐下人把那些秀女的名册全弄一份新的给他。   小皇帝和摄政王吵起来那些话,在场没有哪个宫人敢说出去。聪明人自己会守口如瓶,不够聪明的,也早在摄政王出去之后被人警告了一番。   别看常笑平日对着燕秦笑眯眯的,涉及到皇帝和自己利益的时候,他动起手来也半点不心慈手软。   摄政王没说,胆小怕事的礼部侍郎也不敢嚼舌根,以至于当摄政王要起秀女名册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摄政王到了年纪,总算是想给自个找个合适的摄政王妃了。   为了在摄政王面前卖个好,负责这些事的相关官兢兢业业,熬了好几个晚上,短短几日便给了摄政王一份比小皇帝那还要厚的资料。   抱着厚厚一摞册子的官员满怀欣喜地把东西送过去,却没料到自己得到的摄政王的一个冷脸。他也没想到自己这马屁拍得地方不对,瞧着摄政王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殷勤也没敢多献,识趣地麻溜滚远了。   因了心情不好,他看这些官员对自己畏惧害怕的样子有些厌烦,随口便同替他沏茶倒茶的老仆忠叔说了一句:“本王长得就这般吓人,让他们如此避之不及?”   那老仆将白玉瓷壶稳稳放在小方桌上,满脸的皱纹因为笑挤压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王爷容貌比那潘安更盛,只是您的威压胜过了容貌的影响,才让他们惧怕。”   他是家生子出生的奴仆,在燕秦还未出世就在这家里伺候的,做事能干谨慎又忠心耿耿,深得主人家信任,便也敢在气氛好的时候在主人家面前多说几句。   他心里想的简单,作为上位者,架子放的太低可不是什么好事,不然的话,怎么有那么多恶仆欺主呢。   燕于歌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并不厌恶旁人的敬畏样子,更准确地说,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不然的话,他现在也不会坐在摄政王这个位置上。   视线看到那小山一般的册子的时候,年轻的摄政王的心里再次生出懊悔的情绪来,他做事极少后悔,但碰上想一出是一出的小皇帝的时候,他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似乎都丢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他再次叹了口气:“本王要真有你说的那般威严,这些册子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句话比先前那句饱含的抱怨之意可要多上几分。   老仆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天底下竟还有这般人物,恕老奴冒昧,斗胆问一句王爷是谁这么大胆。”   “自然是宫里那位。”   好几回,燕于歌都很想找个人细细数落一番脑子不好使的小皇帝,但能同他真正相交的人不多,便是有,也是因着利益牵扯,他是不可能在那些个外人的面前透露自己的真正情绪的。   老仆立刻哑口无言了,燕家世代都是忠臣,他第一任主子燕老爷子更是典型的忠臣良将,对君主忠心耿耿,他知道自家小主子位高权重,宫中那位又尚且年幼,却是不敢想摄政王能比皇帝权威更甚的。   张了张嘴,他安慰小主子道:“那毕竟是陛下,少年心性,最是淘气的时候,主子年长,自然多担待一些。”   也只有这样在王府里养养花草不问庙堂事的老仆会对摄政王说这种话了,燕于歌很快意识到老仆虽然忠诚,但也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没再多少,随意地翻阅起那些美人画册来。   京城里勋贵家的女儿,大多容貌气质是出众的,能送到宫里去的,再不济也是五官端正,不能污了龙目,扰了圣听。   为摄政王制的美人画册更厚重一些,不仅仅是因为内容比皇帝的丰厚,还因着有官员想攀上摄政王这棵大树,把不打算送进宫里的闺女的信息也一并写上,悉数安插到了这些册子里。   燕于歌,翻了翻,没找到一个丑的,最丑的也是五官端正,只能勉强算是相貌平平,达不到他想要的那种效果。   他动了从外头找人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太丑了皇帝估计也看不上,皇宫那么大,他便是权势大,那也不能伸手管皇帝睡什么女人,去哪个宫里坐。   文武百官兴许畏惧他的权势,但若是表面功夫都不做,总有些刻板的书生闹腾。燕老爷子一生清名,他这个四代单传已经让燕家断子绝孙了,总不能再毁了老爷子的清名。   想到燕老爷子,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可答应下来,他是要给小皇帝不痛快的,自然不能教他这般得意。   他细细翻了美人的画册,总算找出来几个合适的。既然不能做得太过,那便让小皇帝荒废正事,沉溺情爱,死在美人肚皮上得了。   他勾选出几个极其貌美,眼皮子却浅的,又选了个性格端庄的世家女子作为皇后。   男人最爱貌美女子,依着小皇帝那性子,肯定不爱木讷传统且相貌平平的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前太子的族人,想来小皇帝也不会日子好过到哪里去。   得罪他总是得付出一点代价的,看在燕秦是皇帝还很有用的份上,他的报复已经相当轻微了。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燕于歌的思维方式和他心中脑子不好使的小皇帝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燕秦可不知道燕于歌居然能想出和他一样“聪明绝顶”的法子,正如他坚决料不到摄政王有隐疾一样,摄政王也料不到他的壳子里不是真的那么稚嫩不懂事的少年。   到了选秀这一日,被重重筛选过的宫女都入了朝堂,燕秦先开口点了几个,让人记录在册了,这才开口询问燕于歌的答案。   那几个女子的容貌他并没有细看,他看重的也不是她们的容貌,而是她们背后的权势。想要获得世家的帮助,他也要许诺给她们相应的地位。这些被家族送上来的女子俱是聪慧的,她们也不爱小皇帝,只是为了家族,才会出现在这里。   被点了名字,她们便站到旁侧去,一个个早就对自己的份位心知肚明的样子。   身份地位差一些的,就没有这么幸运,要倚靠摄政王和皇帝来挑选。   底下漂亮的姑娘们有些是冲着皇帝(的权势)来的,有些是想嫁给摄政王做王妃,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羞怯地看着眼前俊美的儿郎。虽然她们也觉得摄政王在这里代替太后/皇后替皇帝选妃很奇怪,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比起还没有正式长开的皇帝来说,摄政王显然富有魅力的多。可惜摄政王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漂亮姑娘给他的暗示他是一个都没接到,在画册上点点点了二十下:“臣觉得,这几位都极好,甚是适合陛下。”   燕秦被他豪迈的举动震惊了一把,他当初想让燕于歌那啥人亡,也就想着塞十个女人差不多,他都选了四个宫妃了,燕于歌居然想要给他送二十个!   要知道他这一世的壳子,也才刚过十四岁了,要是换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小伙子,怕不是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摄政王果然是太阴险了!燕秦心里翻腾,面上却还是维持了镇定:“王叔难道不觉得太多了些吗?”   摄政王看着小皇帝,似笑非笑:“陛下说过,由臣来定,要反悔不成?” 第22章   燕秦摇了摇头:“君无戏言,孤自然不会反悔,只是这皇后的人选,孤暂时还不想定下来。”   皇后的份位,对燕秦来说终归还是有那么几分不一样的,他暂时想留着这个位置,一是想要找个合适的,二是好拿着这些份位吊那些宫妃和她们背后势力的胃口。   立后容易,废后却很难。他不想以后添麻烦,还不如先搁置下来。   燕于歌在极短的时间内衡量了皇帝立后与否的好处,没有说反对的话,便是默认了小皇帝的选择。   在让内侍把名单念出来之前,燕秦把被摄政王圈出来的那些女子的资料大致都粗略过了一遍。   出乎他的意料,摄政王圈出来的女人,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前两世的时候,这些事情他全权都交由百官推荐的宫妃来负责,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本来就不是贪恋美色的人,除了那几个他必须临幸恩宠的妃子之外,很少有宫女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也不能怪他对这些女子没有印象。   没有印象,仅凭册子上的寥寥几语,自然不能准确地判定这些女子的优劣。   横竖都不是一些世家大族的娇小姐,只要她们不给自己添堵,等他成功地扳倒摄政王,再想个法子放她们出宫,为她们另择姻缘便是。   燕秦心里有了决断,又把册子递给内侍,让他把上面的名单念一遍。   “白珊珊……汪雪凌……”   内侍每念一个人,那女子便要向前一步,以便天子能更好观察她的样貌。   燕秦喝了口茶,看起来甚是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这些姹紫嫣红的美人。   二十个人里,有五六个人是表现得十分惊喜,还含羞待怯地看他,这五六个人,都是出身比较低的。她们可不管小皇帝是白发苍苍的老头,还是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只要能够让她们过上人上人的富贵生活,她们就会花心思在他的身上。   到底都是些年轻的姑娘,涉世未深,眼底便是掩饰不住的野心。第一世的燕秦可能是看不透那些爱慕底下藏着的东西,但第三世的燕秦只觉得小姑娘们稚嫩得有些可笑。   这部分人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她们有作为皇帝女人的自觉,眼珠子也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剩下的十多个人里头,有四五个是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天生就是这么个冷静的性子。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她们都是对自己没有感情的。   最后剩下的一部分是情况最糟糕,也是燕秦最为厌恶的那一种。今儿个是摄政王替他选妃,又不是摄政王选摄政王妃,这些个女人眼珠子就粘在摄政王身上,被点了名字,还一副懊恼的样子。   这得亏燕于歌对女人没兴趣,若是摄政王是个花心浪子,她们岂不是要当场给自己绿帽子带!   二十个女人里,一半对摄政王有意,尽管这感情比不得苏晓笑的深重痴情,但也很是让人觉得膈应了。要不是点人的时候,摄政王就是一通瞎点,根本连点的女人是哪个都不知道,他简直要怀疑对方就是故意的。   多看了那几个脉脉含情盯着摄政王移不开视线的女人,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燕秦把她们的面孔名字悉数记在心里,他是决计不会给这些女人有好脸色看的,演雨露均沾戏码的时候,他也不会考虑她们的。   等着名字念完,燕秦收回视线,心里一声冷哼:孤就是这么记仇!   因为未立皇后,燕秦也不需要浪费精力举行大婚,册封妃子的事情完成了,他把属于皇后的凤印交给辅国大将军之女白牡丹,由她暂时管理后宫,处理内务。   原本皇宫除了他之外,就没有别人,一些琐事常笑这个大内主管处理也能过得去,但宫里一下子多了二十多个名义上属于他的女人,没有人管肯定乌烟瘴气。   白牡丹虽然不喜欢他,可对摄政王也无情,而且她瞧着柔善,行事却十分大气狠辣,该动手的时候绝不优柔寡断,暂代皇后管理后宫,燕秦还是能放下心的。   燕于歌给他选的人里,除了先皇的元后的侄女外,就没有几个是位高权重的。燕秦有意冷落,在她们入宫以来,把事情都丢给白牡丹之外,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但燕秦自己选的人就不一样了,为着她们的身份还有背后的家族,他也不能对这些美人太过冷落。   当然了,他也不想和她们进行负距离的交流,每次去了,也就是在那里坐一坐,喝喝茶,纯聊天。   摄政王虽然没有亲自到皇帝后宫里盯着,但他的眼线遍布了整个皇宫,不需要他多费功夫,自然有人把皇帝每日的行踪都报给他听。   差不多宫妃入宫一个月后,总算把年关边上的事情处理完的摄政王就差人把他安插盯梢的宫人带了来。   那宫人有条有理地汇报着关于小皇帝的情况,除却吃喝拉撒之外,小皇帝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他都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还对小皇帝临幸宫妃的情况进行了归纳与总结。   “这一个月,皇帝去了白贵妃宫里七次,苏淑妃宫里三次,五次是静妃的月宫,有七日则招了您选的那几位美人,剩下的日子,都是自己在宫里住的。”   燕于歌听着,心里觉着小皇帝还挺年轻气盛的,一个月也就不过三十日,这小毛头一半日子都在女人宫里待着。   就算有打算要让小皇帝死在女人肚皮上,可一想着小皇帝春风得意的面孔,他又心里十分不舒服。   这大抵是出于一个不能人道的年轻男人对同性的嫉妒,就为了那不可言说的毛病,他直接连一个女人都没有碰过,哪像这小皇帝。   他刚这么想完,那汇报地人又接着道:“这些日子以来,皇帝陛下虽然经常夜宿宫妃的宫殿,但并没有真的临幸一个宫妃。”   因了摄政王的要求,近日来盯着小皇帝的宫人比以往更用心一些,也便发现皇帝来了他们现任主子的宫里,也基本都是吃吃饭,或者是盖棉被纯聊天。   毕竟要是皇帝幸了宫人,那肯定是要留下痕迹,免不了要沐浴更衣的。但皇帝就真的只是在人家床上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丢人的事情,宫妃也不会对外宣传,得亏了他们几乎在每个宫妃手下都安插了人,不然也不会发现这个特殊的情况。   汇报之人分析道:“属下听说,皇帝即为之前,尚未通人事,也不曾接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兴许是不知道如何做。”   有本钱却压根不知道怎么做,和没有也没区别,某摄政王的心里得到了诡异的平衡。   他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归于平静,听着那汇报之人说了一大堆,才只问了一句“除了这些呢?”   那汇报之人脸色浮现犹豫之色,最后小心翼翼地道:“还有一件事,涉及皇室阴私,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此次入宫的宫妃,有位已怀有身孕。”   宫妃怀孕不奇怪,问题是皇帝连临幸都未曾,那就是件大丑闻了。   燕于歌心里那点嫉妒顿时烟消云散了,脸上露出隐秘的微笑,他没有女人又如何,至少没人给他戴绿帽。   那汇报之人道:“问题是,那宫妃,是您钦点,安排给皇帝陛下的。”   不仅是燕于歌点的人,连妃位都是燕于歌点的,虽然摄政王他也是瞎点,但好死不死的,他还给那不懂的洁身自好的宫妃安排了个不错的位置,仅次于四妃之下。   摄政王的微笑消失在了脸上,又听得那侍卫说:“而且,就在今日上午,小皇帝发现了这件事。” 第23章   燕于歌嚯地一下站起来,厉声质问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被他质问的人双腿一弯,膝盖和地面撞击出一声“扑通”重响:“属下知罪!”   摄政王平日里叫他们盯着小皇帝以及他的后宫,最重要的还是防着小皇帝羽翼渐丰,这小皇帝被戴绿帽子,又不是他的主子被戴。他也就觉着不重要,但重要不重要还是摄政王说了算的,主子动了怒,跪下了认罪准没错。   “自己下去领罚。”燕于歌这会也没有什么时间来亲自处置犯错的下属,披上常穿的黑色大氅,吩咐到在门外等候的仆从:“备车,本王要入宫。”   不管是乡野村夫,还是王公勋贵,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脑袋上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燕秦作为天子,更加不可能忍受这种丑事。   人既然是自己送过去的,出了事情,皇帝自然难免迁怒。燕于歌作为大权在握的摄政王,自然不担心这份迁怒会对自己有多少损益。   便是今日他不去,等待小皇帝问责的时候,他也不会有太多损失。但这可是小皇帝第一次被人戴绿帽子,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燕秦前些日子教他不快活了,他总得去瞧瞧,小皇帝如今是个什么表情才好。   大燕的京都已从深秋转入了初冬,前几日甚至落了场小雪,摄政王坐在行驶快而平稳的马车里,手里还捧着个侍从为他背后的紫金檀香小手炉,车内暖意融融,好不惬意。   而在皇城的某一处角落里,同样暖意融融的宫殿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看起来年轻无害的小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兰妃的芙蓉殿,他穿着的黑色的云纹靴子踩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响声。   一点也不拖沓的脚步声,清脆而富有节奏感,但对狼狈跌坐在地,衣鬓散乱的兰妃来说,简直比簪子在瓷盘上划来划去还来得刺耳。   燕秦带来的侍卫把整座宫殿都围了起来,在常笑手底下的宦官和宫女则开始翻箱倒柜,衣袜乱飞,花瓶花坛都摔碎几个,找出来好些兰妃和和他人私通的证据。   常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写在锦帕上的情诗和信物交由给燕秦:“陛下,东西都在这里了。”   小皇帝的脸阴沉得愈发厉害,只翻了几下,他便觉得心中作呕,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往兰妃的脸上一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惊恐地瞧着眼前宛若阎罗索命的小皇帝,一张芙蓉面哭得梨花带雨,止不住地啜泣着:“陛下,臣妾,臣妾冤枉啊……。”   她哆嗦得厉害,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咬定自己是冤枉的。   燕秦撇过脸去,不想看到这张被眼泪糊花了的面孔,常笑抬了下右手,示意两个较为强壮的太监把这胆大妄为的兰妃压住,又让人叫了还没进殿门的妇科圣手高太医过来。   高太医被喊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他迈开步子,小跑到常笑跟前:“常公公?”   “你去给她看看。”常笑虽然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但也能够自己的小主子现在心里头有多恶心。这么个龌龊的女人,他来处置便好,不需要脏了小皇帝的手。   高太医一脸的为难:“可是臣来得匆忙,未曾带药枕。”   常笑翻了个白眼:“给个贱人看还要那么多讲究,让你看就看,别耽搁了陛下的时间!”   高太医凑过去的时候,兰妃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口中还发了疯一般喊着:“皇上!”,动作之大,差点把尖尖的指甲戳到高太医眼睛里。   常笑瞧着都惊险,尖声训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按好了!”   那两个宫人加大了力度,牢牢地摁住了兰妃的肩膀,兰妃再怎么发疯,也是女子,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只能任由高太医给她把脉。   这情况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大对,高太医集中了注意力专心致志地给兰妃把脉,片刻后,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担心自己出了差错,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确认了之后,才道:“陛下,兰妃有喜了,已有一月的身孕。”   皇帝有了子嗣,是天大的好事,他也不知道兰妃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便连那句恭喜也没说。   他的话音刚落,先前还垂死挣扎的兰妃一下子蔫了,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要不是有两个宫人押着她固定住她的身体,她怕是要软成一滩烂泥。   她自己也清楚的很,入宫以来,皇帝根本就没有临幸过她,就算是她想,也没办法把腹中的胎儿按到小皇帝身上去。   先前知道这件事情燕秦已经生气了一回,但现在得了准信,他心里还是翻腾得厉害。燕秦转回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高太医:“高平,你确定兰妃是喜脉?”   此时的小皇帝显得尤其吓人,高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老实实地道:“千真万确。”   他把过的喜脉,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若是这都能看错,就可以直接收拾包袱从太医院滚蛋了。   燕秦深吸了一口气,看了兰妃一眼,像是在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往后头退了两步,视线移向同行的白牡丹:“贵妃……”   他尚未把话说完,白牡丹便认错道:“宫中出现这等丑事,是臣妾失职。”   她并不喜欢小皇帝,也不知道为何小皇帝给了她那么高的份位,甚至还把属于皇后的凤印交给她,让她暂时管理后宫。   但这些日子以来,她着实是爱上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这次兰妃出事,她管理不严是事实,与其等皇帝先问责,还不如先告错。   “既然知道有错,那就替孤把奸夫给找出来。”   他记得白牡丹尚未出阁的时候,便做过替生母揪出爬床婢女的事情。比起常笑来说,她应当经验丰富得多。   “是。”尽管不明白皇帝为何对自己如此信任,但一心将功补过的白贵妃还是应了下来。   她差人把兰妃身边的伺候的宫人都带过来,心中有了成算之后,又柔柔弱弱地道:“陛下,臣妾想问他们几句话,只是怕污了陛下圣听,可否请陛下回避一二。”   男人只喜欢女人在他们面前柔柔弱弱的样子,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白牡丹可不想在燕秦心里落个心狠手辣的印象。   自己这位白贵妃是个多心狠手辣的角色,在第二世的时候,燕秦就认得清清楚楚,但他看了眼兰妃,还是意难平:“孤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说罢,他一甩长袖,转身大踏步地往外头走。   常笑忙追了出去:“陛下,您的手炉。”   这宫外可没有烧地龙,天寒地冻,万一冻着了小皇帝怎么办。   接了常笑手里的手炉,燕秦就打算让常笑回去:“你去给孤盯着,白贵妃的手段,你也学着点。”   常笑刚要应好,瞅着皇帝身后那一张面孔,那个好字又被他重新咽了下去:“陛下,摄政王来了。”   摄政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燕秦这么想着,回过头来,却真的看到了他日夜想着,期盼着对方早点去见阎罗的脸。   燕于歌腿长,步伐迈得又大又快,几乎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摄政王就从原处的一个小黑点变成了台阶上的一大坨。   他站在比皇帝矮了两个台阶的地方,平视着小皇帝的目光:“臣听说,宫里出了刺客,担心陛下安危,等不及通报便入了宫,还请陛下饶恕臣的罪过。”   光天化日的,哪里来的刺客,燕于歌分明是知道他被人给戴了绿帽子,特地进宫来看他笑话的。   燕秦一眼便看破了摄政王险恶的用心,但摄政王给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只能压抑着怒气道:“王叔一心为孤着想,孤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只不过王叔这消息怕是听得岔了些,宫中并无刺客。”   “哦?”看着芙蓉殿外围着的一圈士兵,燕于歌似笑非笑,“陛下无需逞强,微臣应允过先皇,定要护好您的安危。”   他迈开长腿走上台阶,径直就往殿内走。   燕秦倒是想让人把摄政王给拦下,可惜他很清楚,没人敢拦摄政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免得自取其辱。   原本他还打算在外头吹吹风冷静一下,可摄政王都进去了,燕秦哪里还有心情待在外头,也走上台阶跟了上去。   摄政王来得实在是巧,这个时候白牡丹把有嫌疑的对象都带了出来,又让人抓了贴身伺候兰妃的宫女出来,正打算审问呢,冷不丁身旁就多了个人。   她抬头一看,竟是那日替皇帝选妃的摄政王。   这种皇家丑闻,自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摄政王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过来?只一瞬间的工夫,她脑海里的念头转过百转千回,想着摄政王的身份,她还给摄政王行了个晚辈礼:“妾身见过摄政王叔。”   燕于歌的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这是?”   跟上来的燕秦在心底冷哼,呸,明明心里门儿清,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不要脸的戏精一个!   “正是皇叔想的那样。”他看向白贵妃,“人呢,找出来没有?”   白牡丹显得十分尴尬,皇帝这才出去多久就回来了,这么点时间,她变个脸吓唬人都不够。   兰妃显然对她那情郎还挺痴情的,不然早在高太医点名她怀孕的时候,她就该把奸夫说出来,这样还能死得痛快一些。   白贵妃说话的时候,燕于歌就在欣赏小皇帝比调色盘还精彩的脸色。他刚想说什么,因为宫侍要给摄政王见礼的兰妃却突然迸发出异于常人的力量。   她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向了离她最近的摄政王,然后在对方踢开她之前,牢牢地扯住了男人的裤腿。   得亏摄政王注意力在小皇帝身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是豁出性命不带恶意的一扑,不然不等她过来,她早就被踢到两米开外去了。   这一次兰妃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形象:“王爷,你救救臣妾啊!”   轰隆!冬日里无雷公,但这句话堪比天雷,把在场众人砸了个外焦里嫩。   趁着摄政王被雷得没有反应过来,兰妃又接着抛出一句杀伤力更大的话:“孩子是无辜的啊,王爷,求您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啊!”   其实兰妃想说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她逻辑学的不大好,说出来的话十分引人浮想联翩。   本来再等一段时间,奸夫都给揪出来了,也就没有燕于歌什么事了,可谁让摄政王急着要看热闹,来得这么巧,这么妙,就被兰妃这个疯女人给缠上了呢。   一旁的白贵妃被这宫内秘闻惊得目瞪口呆,其他的宫人垂着头闭着眼,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而一旁的常笑已经气得红了眼睛,天杀的摄政王,陛下信任他,才让他替自己选妃,可他倒好,竟然做出此等秽乱宫廷的丑事,这是陛下发现了,若是没发现,岂不是教摄政王乱了皇室血脉!   这个时候,常笑气得狠了,连逻辑也不管不顾了。   满宫殿的人,最相信摄政王没有碰兰妃的就是燕秦了,他很清楚,就兰妃这样的女人,摄政王眼睛瞎了都不一定能够看得上,而且若摄政王真要混淆皇室血脉,肯定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是。   摄政王眼底的震惊并非作假,但就是那一瞬间,燕秦想了很多的东西,兰妃虽然可恶,却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他反应过来,摆出一张悲愤欲绝的面孔,趁着燕于歌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辩解,一盆脏水就泼到了摄政王的身上:“王叔,孤这么信任你,你竟然做出这般丑事!”   小皇帝明亮的眼眸失去了鲜亮的色彩,充满了灰暗和绝望,他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面庞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控诉着摄政王的恶行。   任谁看了这张脸,都无法昧着良心说这不是一个遭受至亲之人背叛之人应有的面孔。   怀疑,愤怒,不可置信,失望……多种元素融和在皇帝略显青涩的面庞上,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如果戏精表演有评分,皇帝的表现一定是满分。 第24章   小皇帝这一声质问,无疑是咬定了摄政王秽乱后宫的罪名,便是后头查出来不是摄政王所为,他也大可说是受了兰妃欺瞒,误会了摄政王。   毕竟兰妃的话实在是模棱两可,很难不让旁人误解。大不了就是做小伏低,写封情真意切的悔过书,或是在众朝臣面前表明自己今后绝不会轻易误会摄政王。   反正这种类似的事情,他前两世的时候又不知做了一次,脸皮都已经锻炼都快比城墙厚了,便是受到指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倒是装稚嫩和脸皮薄对他来说难度还更高一些。   燕秦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啦作响,成或者不成,最糟糕的结果也就那样,他能承受得了,也便不后悔先前嗷的那一嗓子。   他是不后悔,燕于歌倒是后悔的要死,他先是被兰妃刺激了一下,又被小皇帝那万分幽怨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这会面对着周围宫人那种“天哪,真没想到摄政王竟然是这种人”的表情,他突然有点迷茫,不由生出来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茫然感。   这种茫然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持续太长的时间,等反应过来之后,燕于歌一脚踢开了扒拉在他身上的兰妃。   燕于歌行军打仗多年,莫说是女人,便是柔弱的小孩,也能趁你不提防刺你一刀,吃过几次女人和孩子的亏,他对这两类人从来不施舍半点多余的同情。   更何况兰妃现在鼻涕眼泪糊脸,披头散发好似恶鬼,也完全引不起旁人半点怜惜之情。   摄政王看着被他踢到远处的女人,走了三两步到对方跟前,鞋尖挑起对方的下巴:“本王给你一次机会,你肚子里的孽种是哪个男人的?”   真以为他身上的脏水那么好泼,兰妃胆敢空口白牙地污蔑他,就当做好被他报复的准备。   光是先前震怒的小皇帝就已经让兰妃害怕非常了,而发怒的摄政王更像是的地狱里来的魔神,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狠话,那张无情的俊美面容却透露着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气息。   面对着这样的摄政王,兰妃这个时候已经后悔先前扑上去的举动了,这哪里是什么能够救她的大善人,这分明是一尊能要她命的魔神。   人类面对畏惧食物的本能让她放弃了赖在摄政王身上的想法,然而正当兰妃想辩白的时候,她突然翻了个白眼,软软地就倒在了地上。   察觉不对劲,燕秦示意一旁的高太医上前查看情况,后者先是把了兰妃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掀起眼皮看了瞳孔,惊得一连退了两步:“陛下,兰妃她断气了。”   在场宫人看摄政王的眼神就更奇怪了,这兰妃一死,死无对证,谁也不能肯定兰妃肚子里的孽种就是他的,可谁也不能说就不是他的。   没想到摄政王为了清白,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下得了手,真不愧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对敌军妇孺同样毫不手软的摄政王,这狠心程度,怕是天底下没人能比得过他。   被他们认为无毒不丈夫的摄政王此时此刻憋闷的要死,他当然是清清白白和兰妃这个疯女人毫无苟且的,最好的证据就是他本人在行房事方面有碍,根本就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   可这样的证据,他若是摆到面上去,他还有颜面可存吗?既然不能说,他就得憋着,就得把这个罪名认下来。凭什么?   燕于歌当然不可能认,然而不等他开口,小皇帝便出声说:“孤相信摄政王叔,兰妃肚子里的孽种定不是他的,高平,你能不能看出来,这兰妃的死因是什么导致的?”   兰妃死的实在是恰到好处了些,早不死晚不死,偏生众目睽睽之下,摄政王一和她对质就死了。   他若是个有实权的小皇帝,大可以借此机会把摄政王关押到大牢里,先斩了再说。但他不是,而且摄政王对如今大燕的江山社稷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他若是死了,自己这个皇帝也按不住那些蠢蠢欲动谋反的心。   他目前只是想让摄政王能够早点死,而不是现在就去死。先前会借着兰妃的话给摄政王泼脏水,也不过是为了玷污摄政王的清名,好让天下人站在他这一边罢了。   可污蔑摄政王谋杀兰妃,却是并不划算的事情。万一若事后查出来摄政王是清白的,那他这个皇帝岂不是要被骂作昏君,他辛辛苦苦地活三世,可不是为了遗臭万年被后人唾骂的。   被戴绿帽子的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十有八九摄政王便是被冤枉的。燕于歌这会倒没有多在意其他人的眼神变化了,他看着小皇帝那张平静了许多的年轻面孔,颇为他能为自己说话的感到惊讶。   燕秦一直不喜欢他这个摄政王,他也不喜小皇帝,这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这种时候,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小皇帝不是该趁机继续把脏水泼他身上吗,怎么倒为他开口辩驳起来。   若是燕秦能够听到心神,定是要将摄政王好好鄙夷一番。他又不傻,还能不知道你有翻案的能力,这种时候卖个好,往后的日子不就能好过许多。真当他是个一点事都不懂,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子了。   “微臣可以试试看。”高太医应了皇帝的要求,颤颤巍巍地蹲下来,细细地查看兰妃的情况,越看,他眉头越发紧锁,顿了老半天,他才直起身子:“臣认为,兰妃应是中毒而死。”   “你确定?”燕秦估摸着可能是兰妃那个姘头给她下的毒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这么能耐,又让兰妃死心塌地,还为了以防万一,直接用毒彻底封了兰妃的口。   高平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又不是仵作出身,对毒研究的也不透彻,所以先前话也没有说太满:“臣可以确定兰妃是中毒身亡,但她中的是什么毒,到底是何时中毒,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擅长此道,还请陛下寻孙明,李晓两位太医再行查看。”   发生这种事情,燕秦也没有离开宫殿,差人把高平口中的两位太医从太医院带过来,他就寻了把椅子,坐在那里等结果。   有识趣的宫人也给摄政王搬了一把椅子毕恭毕敬地请他坐下,好死不死地还就搁在小皇帝身边。   后者本不想坐兰妃宫殿里的椅子,但看到坐在那里的小皇帝,他便给了那识趣的小太监一个台阶下,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先前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环接一环的,炸得他有点懵。这会回过神来,他便琢磨出不对劲了。   那兰妃扑过来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有突然在他面前死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意外,而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这是若说是圈套,巧合又未免过多了一些。他知晓小皇帝被人戴了绿帽子,来看戏不过是临时起意。除非算下这件事的人对他了若指掌,还买通了汇报之人,又提前为兰妃服了毒药,就知道这个时候他会恼怒地质问他,才可能算计得这么恰到好处。   在皇宫里能这么算计他的,勉勉强强能够达到标准的也就是小皇帝一个。可是小皇帝如今虚岁也不过十五,若他真有这个能耐和心机,老皇帝也不至于连死的时候都牵挂着大燕江山了。   燕于歌垂着眼睫,脑海里飞快地计算着意外还是算计的可能性。因为想着别的东西,他投放在燕秦面上的视线便显得有些空洞虚无。   可便是他出神了,被他这么盯着看的小皇帝还是颇为的不自在。   反正几位太医在那嘀嘀咕咕的还没有查出个结果,他趁着时间充裕,便耿直地问出来:“王叔在看什么,可是孤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他给自己的操的人设就是一个好单纯好不做作的耿直少年郎,误以为被亲近之人背叛了,所以悲痛欲绝,被人盯着看不舒服了,当然要直接问了,憋在心里不说,那根本不符合他的人设。   燕于歌扯了扯唇角,脸上露出一个勉强能称得上笑容的表情来。兴许是因为他眉梢眼角带着未散尽的戾气,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阴测测的:“臣方才在想,陛下在兰妃开口的时候,一下子就信了是臣的罪过,难道陛下心中,臣就这般不值得信任吗?”   先前他没计较,这会有了空闲,正好可以算一算小皇帝给他泼脏水的账。兰妃固然可恨,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可若不是皇帝嗷的那一嗓子,谁敢轻易把秽乱宫廷的罪名往他的脑袋上戴。   燕秦心虚地摸了下鼻子,然后又挺起胸膛,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王叔也是男人,此等丑事激愤之感定然能够感同身受,当时兰妃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教孤误会。孤一时激愤,自然想不到那么多。”   这个理由相当的冠冕堂皇,但确实也符合逻辑,能够自圆其说。   燕于歌又道:“既然陛下这般激愤,那为何在兰妃死后,反倒又信了臣是清白无辜的呢?”   燕秦说话的底气更足了:“这自然是因为孤反应过来,认为王叔没有愚蠢到把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证当场毁了的地步。若真是王叔做的,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而且就兰妃那般货色,王叔眼瞎了才看得上罢。”   把摄政王说的一愣一愣的,燕秦趁着对方没来得及说话,又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来:“不是吧,难道王叔真的就喜欢兰妃这样的,也是,孤差点忘了,这兰妃可是王叔你亲自选的,还是王叔您要孤给她封了这个兰妃之位。”   燕于歌给他选了二十个女人,好些只是贵嫔才人,有些连封号都没有,只能安安分分的地待在储秀宫,做个大部分人都可以踩一脚的秀女,偏生出事的就是这个兰妃。   妃位在这个后宫中已经是极高的份位了,摄政王力推的人出了这等丑事,他难不成还想撇的一干二净。   这下子轮到摄政王哑口无言了,他当时给小皇帝选人的标准,就是貌美,轻浮,有野心,回来事。   可没想到,兰妃胆子确实够大,大到都敢给皇帝绿帽子戴,还戴的这么简单粗暴,皇帝还未曾临幸过她呢,就敢先怀上孽种。   因为这份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太医的话及时地打破流转在皇帝和摄政王之间这种糟糕的气氛:“回禀陛下,兰妃的确是中毒身亡,这毒当是三日前所下,如今才发作。”   一直没有吭声的白贵妃出来刷了一把存在感:“回皇上,臣妾方才在内殿审问了一番兰妃贴身伺候的宫人,得了些兴许有用的讯息。”   “让她讲!”燕秦就知道白牡丹有用的很,宫里最了解女人的就是这群妃子,事情交给白牡丹准没错。   一个看起来二八年华的宫女被人推了出来,踉跄了几个脚步,然后普通一身,对着皇帝和摄政王所在的方向跪倒:“奴婢彩韵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   燕秦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行了,挑紧要的说。”   “兰妃娘娘她确实同人有苟且。”那穿着一身粉嫩宫装的年轻宫女看了一眼摄政王,“是她进宫之前,便有的情郎。”   故事在皇帝的要求下很快被宫女叙述完,事情的起因是这样,早在进宫之前,这兰妃就有了心上人,两人互有来往,并且私下许了终身,只是这段感情,兰妃家中一直不同意,勒令女儿断掉。   可儿女情长,感情这种东西,哪里又是轻易能断掉的,兰妃一向是个胆大的,就瞒着家中父母,继续和那男人私下来往,还捏着她这个丫鬟的把柄,要她帮着打掩护。   本来兰妃都想着,生米煮成熟饭,逼着爹娘同意了,谁知道当今皇帝要选妃,家里人为了能让她和皇帝断掉,又想着女儿美貌,若是能够进宫得宠,为家族谋得富贵荣华,便把名册也递了上去,关着她不让出门。   当天,兰妃还特地穿着素净,打扮的灰扑扑的,为的就是不要让皇帝选上,结果谁知道皇帝是没选上,可摄政王却把她钦点为了皇帝妃子。   进宫之后,兰妃想办法让情郎当了侍卫,便是不能和往日一样谈情说爱,好歹看看,也能一解相思之苦。   可皇帝几个月没有来临幸她,孤男寡女相处久了,难免干柴烈火地烧起来,结果入宫之前没有煮成的熟饭,反倒是在入宫之后煮成了。   交代完了这一些,宫女彩韵已然哭昏在地上,她还不断的啜泣着:“娘娘她是真的很可怜,她也是被逼得,还请皇上看在兰妃已经死了的份上,饶恕她,饶恕兰家吧。”   彩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是在皇权和父母的威压下多么悲惨的爱情故事啊,兰妃人都死了,多可怜啊!   可怜个屁!可怜她就不要进宫啊,进了宫还和野男人勾勾搭搭,大胆包天地给他戴绿帽子,难道还指望他知道了会为这份真挚的感情而感动,对他既往不咎,放她出宫不成。   至于真爱之类的,几日前那男人便因了兰妃怀孕,为了流掉她腹中的孩子给兰妃下毒,因了份量过重,导致兰妃身死。不管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杀掉兰妃,用真爱这个词来形容她们之间的苟且之情都是对真爱的玷污。   听了这个个故事,燕秦简直觉得作呕。他语气颇为不好地道:“王叔,你给我选的妃子,这事便由你来解决吧!”   皇帝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丑闻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皇家颜面何存。   这种龌龊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摄政王看走了眼,才导致如此,锅自然要摄政王背,善后的麻烦事也得他做才行。   便是小皇帝不说,燕于歌也不会放过胆敢算计他的人,他眉目间俱是阴沉郁色:“陛下放心便是,臣自当将功补过。”   说完这句,他也不想看戏了,起身就出了殿门,连招呼都没有和小皇帝打一个。   出了宫之后,他便按照那彩韵的话揪出了那个和兰妃私通的侍卫,在几番拷问后,确认了这并非针对他的阴谋,只是因了他看戏,恰好倒霉撞上罢了。   底下的人给了他这么个论断,燕于歌便示意手下的人可以动手,只是吹灭一盏灯的功夫,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便去见了先行一步的兰妃。   除了大胆包天的兰妃,想要借着闺女一飞冲天的兰家第二日便叫人列了数百条罪名,在早朝上,让个二品大员给告了。   那写折子的人极有文才,教那官员用激愤的语气念出来,显得兰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兰家到底真的犯了这些罪过没有,燕秦也不知道,但他们能教出秽乱宫廷的女儿来,还差点混淆皇室血脉,便已是犯了罪不容诛的过错。   朝野之中,官员升迁降级乃是常事,犯了大错丢了性命者也是常有之。兰家只不过是还未兴起的朝廷新贵,处置流放了,也未曾在朝野上掀起大的波浪。   朝野未曾动荡,皇帝的后宫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要知道,这一次兰妃之所以能够苟且,就是因为如今的后宫管得太松了些,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都能被弄进来当侍卫,那若是负责保护皇帝的人里混进了刺客呢,谁担得起这般罪过。   借助这次机会,燕秦把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清理了一遍。虽然不至于把筛子的洞都给补上,但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做到这种地步,他已经是很满意了。   宫里的动静折腾的这么大,燕于歌不可能不知道。上次受罚过了的汇报人又跪在他跟前,继续念小皇帝折腾完后的数据:“皇帝所在的宫殿,我们的人被拔出了十三个,白贵妃安插的人三个……白贵妃那里我们损失了四人……”   皇帝宫殿伺候的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是他们的人,这次皇帝折腾起来,换掉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一部分留了下来。   原本以为自家主子会震怒,但燕于歌只是沉默了一小会,想到什么似的,摆手示意跪着的属下出去:“既然还有人待着,就暂且先这样吧。”   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他就默认了小皇帝的这一次清洗。反正皇帝下了这么大功夫整顿,要是再出了这种丑闻,无论如何也赖不到他的头上来。   宫中出了兰妃这种事情,小皇帝连着好些时日都没有翻宫妃的牌子,地位高的几个妃子,多多少少从这些变动中猜出真相,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去惹小皇帝的不快。   没有耳目和能耐探听消息的,通常也没有机会邀宠,有人想法设法地偶遇了几次皇帝,结果不仅美誉得到恩宠,还降了份位受了罚,就更没有人敢去献媚了。   兰妃给皇宫众人带来的负面影响,差不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渐渐消散。这个时候已经从初冬转为了严冬,皇城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一出暖意融融的宫殿,入眼便俱是银装素裹。   前几日白牡丹在她的宫里栽种的腊梅花开了,还时不时邀小皇帝去赏梅饮酒。这宫中燕秦也就同她熟一些,也常常应了邀约,去白贵妃的宫里坐一坐。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但皇宫里都知道,白贵妃深受圣眷,怕是册封皇后指日可待。   不得不说,白牡丹为人做事无可挑剔,便是连着常笑,说起白贵妃的时候,也多是好话。   因着近日宫里关于立后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在燕秦生辰的前一个晚上,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小皇帝:“陛下,您真的想要立白贵妃为后吗?”   燕秦放下手中的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他看着自己的大伴:“这话是你自个想问,还是有人要你问的?”   常笑小心翼翼地道:“自然是老奴自个想问的。”就算是有人要他问,他也不能说实话啊。   燕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常笑,你觉得孤立谁为皇后为好?”   常笑惶恐道:“立后这般大事,老奴不敢妄议。”   燕秦当然不可能因为常笑的话就动摇自己的想法:“孤恕你无罪,只是想听听你怎么想的。”   常笑看着小皇帝的脸色,壮起胆子说:“那老奴就斗胆一说,老奴觉着,白贵妃行事大方,这宫里怕是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皇后了。而且白贵妃之父,是辅国大将军,又只有这一独女,若是她能站在陛下这一边,陛下的处境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   不管其他人给了常笑多少好处,这天底下他最亲近的人还是小皇帝,自然在任何事情上,都是要以小皇帝的利益为出发点思考的。   燕秦默不作声,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白牡丹的手腕。就像是常笑说的,白牡丹其实挺好的,她会做事,能识得人的眼色,虽醉心权势,却也有自己的底线。   唯一不好的是,这位白贵妃,她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前世敌军攻城的时候,那么多宫妃都留了下来,只有白牡丹,因了她的父亲传递的消息,老早就收拾了细软包裹,一声不吭,跑得比谁都快。   他这一世还继续用她,是因为白牡丹好用,但第二世的记忆让他心怀芥蒂,便是这一世一切还尚未发生,但这个他特地留下来的位置,他不想留给她。   “皇后的事情,孤心中自有成算,若是有旁人问起,你只管糊弄过去便是,这个话题,以后休要再孤面前提起。”   大概是这冬日里实在是太冷了些,小皇帝身边没有个温香软玉的知心人,只有个笑起来一脸老橘皮的常笑,总觉得自己尤其心酸可怜,心情也难免低落起来。   燕秦憋屈了两世,总是有法子自己排解这种郁闷之情,在他过十四岁生辰的这一日,朝臣为他举办的生日宴,教他以为先皇守孝,不得大办的名义,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匆匆结束了宴会。   在宴会之后,他也没有去任何一个妃子的殿里,而是让了个小太监藏着他的龙床上,假装皇帝在休息,自己则带着常笑和暗卫偷溜出了宫,打算去宫外寻些乐子回来。   “微服私访”的路线,早在燕秦心中形成了一个计划,因此一出宫,他便拉着随从直奔这次的目的地——京城最大的青楼。 第25章   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千金阁前,一个富贵人家公子打扮的瘦小少年已经站了好一会,他身旁跟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瞧着像是少年从家里带来的仆从。   “少爷,你真的要进去吗?”一直拉着那少年试图阻拦他的不是旁人,正是跟着小皇帝出来的常笑。   为免自己太监的身份暴露,他还特意粗着嗓子说话,“宫里多少美人,您要真喜欢哪个,纳入宫中便是,何必来这种风月之地。”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沦落风尘的女子,都不是皇帝应该接触的对象,这种风月场所那么乱,万一得了病怎么办。   “行了,别挡在本少爷面前,我又不是去开荤的。”他见过的美人那么多,还能被这些野花野草迷了眼不成。   常笑讪讪道:“奴才听说,这里的姑娘都和狐狸精一样,奴就是担心……”   多是男人家中娇妻美妾无数,还要跑到这销金窟来找快活,不就是为了追求那么些大胆刺激。   皇帝虽然不缺美人,但绝对缺这么大胆奔放的美人。若是燕秦是个阅尽千帆的他肯定不担心,可皇帝如今连个妃子都未曾临幸过,万一就被哪个小妖精迷了眼呢。   在外头不需要顾忌皇帝的形象,燕秦翻了个白眼:“你要是真这么不放心,到时候跟在我身边不就得了。”   瞧着燕秦已有了决断,常笑便也不再多拦,退到小皇帝身后去,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管陛下到哪儿去,他都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叫自家单纯的陛下被那些满身脂粉气的狐狸精给玷污了。   没了常笑阻拦,又出了五两入场费,燕秦很轻易的进了千金阁的大门。因是城里最大的销金窟,千金阁把没钱寻乐子的人都悉数挡在了门外,明明是数九寒冬的天气,这楼内却是春意盎然。   一进门,燕秦的鼻翼间便飘来混合着各种脂粉味道的甜腻香气,他本来觉得大冷天的还玩什么折扇看起来傻里傻气的,这会也忍不住支使常笑:“去那边,给我买把扇子来。”   等着描绘着美人图的扇子到了手,燕秦“啪”地一下把扇子打开,把被热烘烘的香风送过来的脂粉味道扇开。   都怪他鼻子太灵敏了些,根本受不了这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味道。可好不容易才进来,让他这么打了退堂鼓也不可能。   燕秦这张生面孔进楼的时候,就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虽然这少年瘦了点,年纪小了些,可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公子。   又瞧燕秦用扇子扇走香风,老鸨心中有了盘算:得,八成是哪家小公子到了年纪来见世面,平日里接触的是那种淡雅的女子,受不了一楼这些庸脂俗粉。   她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这位小公子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我家少爷姓秦。”常笑抢答到,状似无意地把燕秦和脸上脂粉比城墙都厚的老鸨给隔开。   “一楼的这些姑娘,这位小公子可有看中的?”   跟在燕秦边上的常笑,一看就不是来寻乐子的,老鸨没有把他放心上,全身心地应对这个头一回来的小公子。   她眼尖得很,这小娃娃身上都是些好东西,便是没带银两,那腰间玉佩也可抵千金,这么一只大肥羊,不好好褥一把他的毛,她就不是千金阁的琴妈妈!   燕秦摇了摇头:“未曾。”   都说千金阁美人多,可一楼的这些姑娘,加起来都没有他那位白贵妃长得好看,也就勉勉强强地比得上先皇后那个样貌平平的侄女。   “既然不喜欢,那还请您到二楼来,楼上清静些。”   琴妈妈带着燕秦往楼上走,一边谈笑活跃气氛,一边问燕秦喜欢什么风格的女孩子。   “琴妈妈,这小公子好生俊俏,你把他让给我吧。”有穿着轻薄纱衣酥胸半露的美人靠在栏杆上,朝着燕秦抛了个媚眼,眼波流转间脉脉含情,莺啼一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像是带了无数小勾子,勾得人心痒痒。   琴妈妈看向这姓秦的小公子:“这是楼里的鸣柳,最擅吹箫弹琴,秦公子喜欢吗?”   燕秦瞧着那张艳丽大胆的面孔,摇了摇头,大多数男人喜欢吃这一套,可惜他是少数男人的那部分。   得了,这小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琴妈妈心里有了计较,她嗔了那鸣柳一样:“骚蹄子,张公子还等着你呢,把灵玉给我叫来。”   鸣柳瘪了瘪嘴,做了个委屈的表情,娇嗔的样子看得视线移过来的男人直了眼。   “秦公子往这边请,我让灵玉来给您弹弹小曲儿,您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琴妈妈便是!”   老鸨接引人进了一处雅间,请大肥羊秦公子坐下来。   “等一下。”常笑先上前,掏出怀中帕子,把屋内的桌椅擦了三遍,觉得擦得干净了,这才拉开椅子:“少爷,您请入座。”   哟,这是哪家出来的小公子,规矩这么多,琴妈妈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却不显露出半分,还是笑吟吟的。   她指着在雅间内侍候的丫鬟:“妾身还有许多客人要招待,您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和这些丫头说。”   燕秦点头应了下来,在雅间坐好,过了片刻,便见着雅间后头挂着的白纱布后多了个人影。   看身形,应当是个苗条的年轻姑娘。   “灵玉见过秦公子。”姑娘的声音清澈动听,清脆如珠玉相击声。   大大方方见过礼,灵玉便落了座,调试了琴弦之后,开始弹起曲子来。   不同于其他姑娘,她弹的曲子是一首颇为慷慨激昂的行军曲,一个女子,能够弹出这种毫无缠绵之气的曲子,可以说是相当不走寻常路,加上灵玉只卖艺不卖身的噱头,颇受来这千金阁的文人追捧。   琴妈妈就是觉着小公子可能更喜欢高雅些的,才叫了灵玉来。   燕秦听过比这好听的曲子多了去了,若是行军曲弹的最好的,那还是要数摄政王燕于歌。第二世的时候,对方曾在一次大型的练武活动前弹奏此曲,鼓舞士气。   这灵玉在千金阁里是佼佼者,可要比琴艺,着实和摄政王差得很远。有珠玉在前,燕秦自然瞧不上这次一等的东西。   他也没吭声,听着曲儿,喝了口常笑从宫中用水囊自带的茶水,搬了椅子挪到窗前,把窗子向上撑起,露出足够多的空间,以便他看下头的热闹。   被准许坐在他身侧的常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个可是皇帝的生辰,他不在宫里头过,却到这烟花之地来寻乐子。   说是寻乐子,却只是听听小曲儿,什么也不做,哪有趣味性可言。   “公子?咱们要不先出去吧,这曲子也没有什么好听的。”   燕秦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食指竖起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别吵,别打扰我看戏。”   常笑更是一头雾水:“看戏,那应该是去茶楼,或者是戏班子,您来这干什么?”   为了皇帝这个生日宴,宫里也是特地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可皇帝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致看,还把往年差不多要开一日的生辰宴缩减成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带着他跑到这地方来看戏。   若不是燕秦是皇帝,是他的主子,常笑真的想斥责一句胡闹了。但世界上没如果,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只好闭上嘴,乖巧地把脑袋从到那个小窗户面前。   他辛苦地伸着脖子,就听见从楼下开始骚动起来。   两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人从楼上的雅间一路打到了楼下,撕扯着滚下楼梯,整个千金阁充斥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喝彩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场交响乐:“打他,打他”“别打了,李公子,快住手!”“张公子,鸣柳不值得的!快别打了!”   燕秦的唇角微微翘起来,常笑却觉得有些诡异:“您早知道这里会有热闹看?”   燕秦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这里的戏好看,方才正好瞧见隔壁的雅间有个熟人在吵架。”   子不语怪力乱神,燕秦并不想透露自己能够“预知”的秘密。他本不需要向常笑解释,但隔墙有耳,这解释的话,他还是要说一两句,这样哪一天他说的话落到某个人耳中,他才会是正常无辜的。   两位公子的小厮也加入了群架,然后是他们各自的朋友,本来只是两个男人为争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结果不知不觉演变成了打群架。   事情闹得大了,就有人偷摸摸地跑回府,把年轻气盛的张公子和李公子也叫来。   衣着华贵的世家夫人来了,穿着兵甲威风凛凛的武将也来了,门口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叫常笑惊讶不已的人。   在发疯的两个人被拉开的时候,对上那个青年面孔的常笑也惊恐地捂住了嘴巴,眼疾手快地把撑起的窗子打下来:“陛……少爷,摄政王,他怎么也来了……” 第26章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也会来。”摄政王也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出乎燕秦意料之外的。   因为前世的记忆里,发生在千金阁的这场闹剧并没有摄政王的存在。但他转念一想,前两世这个时候,朝臣均在宫中为他祝寿,甭管燕于歌是否真的想祝他这个皇帝长命百岁,但作为地位超然的摄政王,他就必须得在宴会上待到最后。   自己提前结束了生辰宴,燕于歌自然也就能出现在千金阁。   “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打下来作甚。”燕秦亲自动手把窗子重新打开。   做主子的执意要看,常笑哪敢硬拦:“奴才就是觉着,这到底是风月场所,教那位看去了怕是影响不好。”   燕秦不以为意:“他能来,本公子自然也就能来,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燕于歌又不是来抓嫖客的,即便他是,自个只是在雅间里听小曲儿,又不是逮着美人在床上办事,又什么好害怕的。   常笑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这风月场所,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属于皇帝的东西,皇帝没有地方是不能去的。   见小皇帝一脸坦荡,他也就乖乖闭嘴了。   这个时候楼下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一改先前热闹非凡的样子。能够来这最大销金窟的,基本都是在京城有点头脸的人物。   比起没出过门的小皇帝,燕于歌这个玉面煞神要有知名度的多。一看到他,先前为了美人大打出手的张公子便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结结巴巴地道:“摄……摄……”   他也不知道摄政王在不在意暴露身份,摄政王三个字愣是没有说完,就改口说:“您怎么来了?”   而另外一个当事人李公子本来是躲在人后头,不知道被哪个损友往前头踢了一脚,一个踉跄,差点在这容貌俊美,气质如霜雪的青年前头跪下。   “哪个天杀的踢得我!”嗷了这么一嗓子,李公子正好对上青年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先前和斗鸡一般的李公子这会垂着个脑袋,一脸丧气地喊了一句:“表哥。”   很明显,燕于歌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打架斗殴的这些人里有他不争气的表弟。   没想到和自己抢人的家伙居然有个背景这么强大的表哥,之前那一脸凶恶的张家公子这会彻底蔫了,看热闹的人也在跟随摄政王来的侍卫“散了散了”的驱赶声中消散了干净。   瞧着底下那群人的怂样,燕秦也知道接下来没好戏看了他心里对那几个家伙颇为鄙夷,说好的京城最大的闹剧,打得惊动全京城呢,不就是个摄政王嘛,结果就这么不打了。   被败了兴致的燕秦很不高兴,离开窗坐回椅子上:“不看了,你把窗子打下来吧。”   这个摄政王简直就是他的灾星,怎么哪哪儿都能有他,而且有他就没好事。小皇帝心下不高兴,气得连吃了好几个千金阁精致的点心泄愤。   皇帝一吩咐,常笑马上关窗,就是关的时候,他好像瞧见摄政王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他这般想着,转身的时候心里扑通一阵乱跳。   好不容易心绪平复一些,结果转过头,就看到小皇帝居然在那里吃千金阁的东西,吓得一颗心又跳出来了。   “陛……,少爷,您别吃了,这里东西咱吃不得。您想吃什么,咱们到外头大酒楼去吃。”   这风月场所,不管是酒,茶水还是吃食,绝大部分都掺了一些助兴的药物在里头,所以溜出来的时候,他还特地从宫中带了茶水,就怕燕秦身子骨承受不住什么药物,或者是一夜风流,结果让皇室血脉流落在外。   燕秦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也想到了这一层,放下了手里的糕点,他的视线转到房内伺候着的丫鬟身上:“去叫琴妈妈来。”   既然没戏看了,他差不多也该走了。   片刻后,琴妈妈推开房门进来:“怎么秦公子你这么早就走,这热闹要晚些时候才开始呢。还是灵玉的曲子弹得不好?”   “和她没有关系,爷就是没有那个兴致了,常笑,付账。”   常笑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琴妈妈怀里:“够了没?”   琴妈妈蘸着口水数了数,喲,五百两银子,都够赎一个楼里的姑娘了,她眉开眼笑地道:“够得很,您这边请。”   这种出手阔绰的豪客,肯定是要好迎好送的。   刚踏出房门,燕秦却顿了步伐:“等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小道,爷不从正门走。”   他方才也没接着看,不知道摄政王走了没有。虽然他不怕被燕于歌逮着,但要是遇上,总是有些尴尬的。   “有有有,您跟我来。”   琴妈妈亲自给贵客引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楼里又骚动起来,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龟公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琴妈妈,出……出事了!”   琴妈妈顿下步伐:“什么事情啊,这么慌张。”在千金阁当了这么多年的老鸨,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一惊一乍的龟公便有几分不满意。   个子矮小的龟公看了眼燕秦和常笑,凑到她耳旁一阵耳语。   琴妈妈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她捏紧了手里的绣帕,勉强挤出个笑容:“小翠,你把客人先带出去。”   朝着燕秦福身告别,她急匆匆地就跟龟公走了,走得远了,甚至不顾形象地撒开脚丫子跑起来。   这老鸨古里古怪的,常笑便问了句:“少爷,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先前燕秦没看着热闹显得不高兴,他都记在心里呢。   燕秦的手抬起来放在右眼上,深呼吸一口气:“不去了,我们先快点出去。”   他的右眼皮跳得厉害,直觉也告诉他,不快点走,准没有好事发生。   果然,刚从千金阁的后方出了楼,再绕到前方去,他就发现大量的官兵围住了这座热闹的销金窟。   燕秦走远了些,又装作是路过的,寻了个看起来衣着朴素面容和善的路人大叔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怎么这么多官兵?看着真的是怪吓人的。”   “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刚才里头抬出来几个头破血流的人,听说是某个大官把这举报了,然后就有人来抓了。”看着燕秦这张年轻的面孔,他还多嘴劝了句,“这地方就是一群狐狸精专门骗男人钱的,你小小年纪,就别进这种地方,免得被吸干了精气。”   燕秦:……他已经十五了好不好,又不是十岁的小孩子。   虽然很无语,燕秦还是谢过了路人大叔。   他找了间附近的酒楼看戏,然后命跟着他的暗卫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千金阁能成为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背后靠山自然硬得不得了,官府说查就查,说明要对付这楼的人身份权威极高。   燕秦一边喝茶,就看着那群官兵带出来一个个漂亮的姑娘,连老鸨都被戴了镣铐。楼外比不得楼内,这么冷的天气,这些个粗蛮人也一丁点都不怜香惜玉,那些穿着轻薄纱衣的美人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鼻涕不断的,简直是好不可怜。   除了姑娘之外,被同样对待的还有那些嫖客,除了极个别惹不起的,大部分都被官兵一起给抓了。   瞧着那些嫖客里熟悉的面孔,燕秦不知为何脊背一凉。连常笑也后怕地拍拍胸膛,都不记得粗声粗气了,尖着嗓子说:“好险好险。”   得亏燕秦走的是后门,还走得早,不然的话,岂不是也像这些嫖客一样被抓了。皇帝又不能告诉官兵自己是皇帝,那只能等去见京兆尹,当然了京兆尹认得皇帝,出示了令牌也不至于吃苦。可是真到那地步,皇帝该多丢脸啊。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暗卫回来了:“属下问过了,这次千金阁被整治,是摄政王出的手。他把那位李公子带出去之后,就去了趟京兆尹的府上,然后官兵便来抓人了。”   青楼或者是赌坊,都是属于灰色行业,都不合大燕的法规。只是高管权贵也要寻乐子,加上这玩意实在利润高,所以只要官府拿了钱,一般也没有人会特意去管。   可摄政王说要整治,这千金阁的靠山再大,能大过摄政王嘛。他老人家一发话,那扫黄打非的事情,就不能不做。   “噗……”听这个消息的时候,燕秦正品茶呢,一时没忍住,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燕于歌肯定不是为了担心大燕青少年的未来,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第27章   戏没看成,还差点被抓,燕秦着实郁闷的很。瞧着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常笑又道:“主子,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京都的大街热闹繁华,但也时时刻刻隐藏着危险,皇帝万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哪里能担待的起。   燕秦却摇头:“不了,今日就不回宫里去了。”   作为皇帝,三世以来,他很少有机会能够像现在这样出门,第一世的时候是他自己胆战心惊把自己拘在宫里,第二世摄政王死了,朝野动荡不安,他又担心摄政王狂热的追随者不知从哪冲出来捅自己一刀,也不敢带着几个暗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门。   这样相对来说自由的日子太珍贵,他有些贪恋,实在舍不得回去。   好吧,今儿个皇帝是寿星老爷,想做什么都由着他,常笑不能够理解燕秦的想法,但他本能地对前者顺从:“若不是不回去的话,时辰又早了些,您接下来打算去哪?”   燕秦本来是想见识见识民间百姓玩乐的东西,可千金阁在他面前被端了,他也没兴致去这种一抓一个准的风月场所。吃喝嫖赌,嫖没嫖成,赌他没兴趣,想要玩乐,自然要重点放在吃喝上头。   燕秦从椅子上起身,长袖一挥:“走,爷带你去吃香喝辣去!”   他在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美味珍馐,便是做个普通的素茄子,都要耗费几只鸡来给它调味。   但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了。民间的小吃用料廉价普通,却有着御厨做不出来的别致口味。   这个时辰正是平日里燕秦在宫中用晚膳的时候,京城繁华的街道中,不管是寻常百姓家,还是宾客满座的酒楼,还有路边卖些热乎点心的摊子,俱是炊烟袅袅。   燕秦让常笑问清了哪些地方有好吃的,一路走下来,常笑和跟出来保护皇帝的侍卫手里就多了好些大包小包的吃食。   张锦记家的招牌爆浆蛋黄酥,外头是金灿灿黄澄澄的酥脆表层,咬一口,里头软乎乎甜津津的夹心便像浆果的汁液一样流出来,趁着新鲜出炉吃上一口,热乎劲让人心里头舒坦的不得了,似乎连这冬日的严寒也无所畏惧。   李二麻子家的糖葫芦是多年祖传的手艺,每一串糖葫芦的果子都是又大又圆,裹在红艳艳半透明的冰糖里头,白色的芝麻粒均匀分布在表面,闻起来香喷喷的,看着也可爱喜人。   还有杜家娘子粥点铺里的酒酿圆子,白底蓝花的青花瓷碗里盛着热乎乎的米酒汤,除了鲜红的枸杞,酒汤上还飘着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白嫩糯米圆子,咬一口,软乎乎又弹性十足,加上米酒是新酿的,不需要额外加糖,也足够的清甜。   燕秦一边走一边吃,觉得味道一般的,便分给常笑,他买的吃食太多,便是每样只吃那么一口,也足够饱腹,更何况他还不是只吃一口。   一圈这么逛下来,小皇帝的肚子给撑的溜圆,嘴上吃得流油,心里自然舒坦许多,吃了一个时辰,感觉总算有那么点过生日开心的滋味了。   浩浩荡荡地扫了这么多东西,常笑都快因为身上挂的东西太多走不动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帕,擦了擦走出来的一身热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主子,走了这么久,您也累了,咱歇歇吧。”   便是皇帝不肯回宫,找个地方坐一坐也是极好的呀。他这会脚有千斤重,根本就走不动了。   燕秦没吭声,但片刻之后,脚步停了下来,右手握着的栩栩如生的凤凰糖人往紧闭的朱门前一指:“那今儿个就往这里歇着吧。”   常笑抬头一看,禁闭厚重的朱门,铁塔一般守在们两侧的门卫,门连着的院墙延伸到巷子的深处,供下人进出的侧门离大门都有好几丈。   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这家的主人是大户人家,更准确的说,一般的富户还住不起这样的府邸,至少要有官身,还是地位不低的那一种。   常笑的喉结滚动,“奴才还有劲,走完这巷子肯定没问题。”   一看这府邸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摄政王府,他就感觉自己马上浑身有劲了,腰腹有力了,气也不喘了,走个一两里路完全没有问题。   “常笑,去敲门。”燕秦语气幽幽地道,都处了三世了,他对摄政王没什么敬畏之心,自然不会像常笑见到摄政王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常笑细细看了眼燕秦,兴许是先前吃了醉虾,又喝了一大碗米酒,这会小皇帝的脸看起来有点红扑扑的,眼神有些迷蒙,整个人看起来不大清醒。   也是,燕秦从小就不沾酒,身子就是三杯倒的量,那米酒虽然清甜,但到底也是酒,后劲足着呢。   他小声地道:“主子,您醉了,这里不是皇宫,是摄政王府。”   “孤知道这是摄政王府,要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燕秦这会确实有点儿晕,但他自认为神智还是相当清醒。只不过酒精放大了他对摄政王的怨念,一想到先前在千金阁的闹剧,在想到三世来和摄政王的纠葛,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摄政王府怎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摄政王他再厉害,明面上那也是他这个皇帝的臣子,他就是要进去休息怎么了?   他不仅要去吃摄政王府的东西,还要睡摄政王的床。   常笑一动不动,然后就挨了小皇帝的眼刀:“你去不去,不去孤自己去!”   “别别别,您就在这站着,我这就去。”常笑吹了声口哨,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隐藏在暗处的暗卫,擦了擦额上的汗,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台阶。   他心里想着,只盼摄政王他没在府上,不然真害怕自家主子对摄政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白费了这段时间的隐忍。   出示了代表皇帝身份的玉牌,那门卫道:“摄政王现在不在府上,容我先去禀告管家。”   片刻后,王府的管家便匆匆迎了出来,因是摄政王心腹,管家是认得小皇帝以及对方跟前大红人常笑的。   一看常笑,他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之色:“常公公这是?”倘若他没记错的话,今儿个是皇帝生辰吧,这常公公不好好在小皇帝跟前伺候,跑到摄政王府来算什么。   常笑往不远处一指:“时辰也不早了,陛下微服私访,正好走到这,便想着来摄政王府歇息一晚上,明日便回去。”   管家一头雾水,小皇帝好好的皇宫不住,来摄政王府做什么。但皇帝不同其他人,他可没有那个资格把天子赶出去,便迎上去,恭恭敬敬行了礼,又道:“陛下要歇息的话,请随我进来。”   摄政王府没有女主人,平日里也不留宿客人,但这是小皇帝,又不能教他住得差了,管家只好让皇帝先在大堂等着,奉上一杯热茶,命下人为皇帝和常笑收拾几个间房出来。   燕秦吃饱喝足了,外头凉风吹一吹,还有点清醒,等进了摄政王府,待在暖烘烘的大堂里,精神气也不足了,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他坐在那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头点的厉害了,猛得一下,差点把脖子扭了。小皇帝感觉还是困倦得有些厉害,干脆站起身来,问一旁伺候的下人:“摄政王呢?”   那下人还是头一次见皇帝,从管家口中,知道这是天子,也不敢怠慢,受宠若惊地道:“王爷尚未回府。”   “那你带孤去他的房间。”天知道收拾房间要多久啊,他真的是困死了,就想睡现成的。   虽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那下人还是规规矩矩地带他去了:“这里便是王爷的房间。”   燕于歌对私人领地十分看重,连打扫都是亲力亲为,脏了的衣服也是每日扔到外头衣篓,根本不让外人进他的房间。   那下人带完了路,又劝道:“您还是在大堂等着吧,王爷过些时辰就回来了。”   他刚这么说,就见小皇帝把门一推,一点顾忌都没有的就进去了。   “哎呀,您不能进啊,王爷回来会把我打死的!”那下人急得要死,愣是没敢冲进去。   没看住小皇帝,让他闯进去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他要是也进去,肯定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这会常笑在别处正和摄政王府的管家交涉,还要亲自指挥下人按照皇帝喜好把临时要睡的房间布置好,就只留了几个王府的下人在旁照看。结果只是耽搁了片刻,他就见小皇帝人影没了,他整个人都快吓死了。   “陛下呢,陛下哪去了?”他尖声质问这里候着的下人。   管家在一旁宽慰他:“摄政王府守备森严,常公公放心,陛下不会有事的。”   “方才陛下说想看看摄政王住哪里,就让人把他带过去了。”   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常公公且随我过来。”   他脚步匆匆地到了摄政王卧房前,就见府上小厮对着大开的房门在哪里掉眼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房门怎么开了?”“陛下呢?”   管家和常笑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那小厮哭丧着脸,用手指指了指:“在那呢。”   常笑看向门内,就看到了一扇十分朴素的屏风。   管家差点冲动地想冲进去把小皇帝揪出来,但他忍住了,王爷说了,卧房任何人不得入内,这任何人里自然也是包括他的。   他转头一看,眼睛一亮:“常公公,你去把陛下带出来吧。”趁着现在摄政王还没回来,还来得及,到时候只要谁都不说,兴许能瞒下来。   便是出事了,把事情推到常公公头上去就行了。   “我……”常笑还没开口,就听得一个熟悉且冷淡的声音道:“你们围在本王房前作甚?”   常笑一看来人,本来就软绵绵的腿更软了,完了,摄政王来了。 第28章   常笑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在燕秦还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位摄政王,那个时候燕于歌就十分年少,却已经是个手刃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狠辣人物。   他一瞧见摄政王,就会忍不住想起漫天的血色,燕秦在的时候还好些,一单独和摄政王对上,他这颗心脏就受不了,出于本能的恐惧和对小皇帝的保护,他下意识地隐瞒了事实。   燕于歌看向管家:“谁让你把乱七八糟的人放进来的。”   常笑固然是皇帝跟前红人,可摄政王府还用不着畏惧一个太监总管的权势。   管家看了眼敞开的房门:“陛下来了。”言下之意,是看在小皇帝的份上,才把人放进来。   燕于歌便问:“那他人呢?”   管家没敢吭声,默默地把视线投向敞开着的房门。   得,不用多说,燕于歌也知道这房门谁打开的。   他仗着腿长,三两步走到门前,常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惦记着自家主子安慰,又伸长脖子往里偷看。   “砰”的一声,房门猝不及防地关上,把他的鼻子都撞红了。脆弱的鼻梁传来一阵酸痛感,害得常笑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一旁的管家甚是关心地问了句:“常公公,你没事吧?”   常笑用锦帕擦掉那两滴痛出来的眼泪,又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流血,也没撞歪。   鼻子没事,陛下可还有事呢。他苦大仇深地盯着木门,试图透过门看清里面的情况。   也不知道自家主子会被摄政王怎么样,早知道会这样,无论如何他也会拦着小皇帝吃那些带酒的东西,或者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也要坚持把小皇帝带回宫里去,而不是纵容着主子来摄政王府上借宿。   躺在床上的燕秦睡得正舒服呢,可不知道外头有个常笑正为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而燕于歌进了房间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小皇帝的存在。   原本他以为小皇帝进来,是想要偷偷翻找他的罪证,他先是环视四周,每一样都留在远处,和他离开房间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又翻看了窗户,每一扇都关的好好的,插销也没有动过的痕迹。难道他是领悟错了管家的意思,其实小皇帝开了门就跑了?   燕于歌眉头紧锁,打算细细检查哪些东西被人动过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   房间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只是另外一个声音非常的轻浅,像是有意屏息。很明显,人还在这个房间里,只是没有好好在椅子上坐着,而是故意藏起来了。   本以为小皇帝藏在衣柜这种隐秘处,结果等他大踏步跨过屏风,打算抓个先行,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必要大张旗鼓。   房间里什么地方都没有动,只有唯一的床前头多了双藏青色的厚实棉靴,被脱下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   除此之外,他早上出去的时候叠好的比豆腐块还整齐的被子也散开来了,中间拱起一个小山包大小的弧度。   燕于歌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怒气值蹭蹭蹭地往上涨,等到达到临界值的时候,他一个箭步上前,就把被子给掀起来了。   可能是教习嬷嬷教得好,小皇帝的睡姿很是优雅规矩,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   但燕于歌完全不会注意到这一些,他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他的房间进来旁人了,床也被人睡了,干干净净的枕头也被人玷污了。   他老婆都没有睡过这张床,居然就让连洗漱都未曾的脏兮兮的小皇帝给睡了!虽然他没有老婆,也拦不住摄政王出离的愤怒。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小皇帝睡得沉得很,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过来,只是因为盖着的被子没了,有点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扯回自己的被子,刚好够到了被角,就使劲地往里扯。   别看他现在还没长个,瘦瘦小小的一只,力气却是不小的,更何况燕于歌正顾着生气,没有用多大力气在被子上,很轻易就被小皇帝得手了。   一拉一卷,睡梦中的燕秦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春卷,这下子谁都抢不走他的被子了温暖重新回到了身边,燕秦幸福地吧砸了两下嘴。   若非燕秦眼睛始未曾睁开,呼吸也仍然保持平稳,燕于歌几乎要以为对方压根在装睡。   但甭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先前燕于歌还只是被人冒犯了领地的愤怒,脸上看起来还是十分沉静冷漠的,这会他表情都绷不住了,吼皇帝的声音都有些气急败坏:“燕盆子!”   是了,因着大燕皇室子嗣单薄,好些皇子活不到周岁便因病没了性命,因而有个惯例,皇子生下来,都要像民间那样,给孩子取个贱名做小名。   死在燕秦前头的太子就有个小名叫小莠,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燕秦出生那会不大受重视,皇帝也没有认真想,刚好接生的宫人不小心把装水的金盆落到地上,他就灵机一动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盆子,寓意就是小皇子像盆子一样皮实。   当然这个小名只有当时的皇帝皇后会叫,如今知道当今天子有这么个小名的人都不多了,更别提用这种包含怒意的语气喊他。   燕秦本来做梦做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就从暖融融的地方变成了冰天雪地的世界,好不容易把热源抢回来,结果画面一转,又到了阴嗖嗖的皇陵,他那死了半年多的皇帝老爹撬开棺椁爬出来,指着他脑袋骂他,还喊了那个许多年未曾听到的小名。   尽管死了三世,燕秦还是很怕鬼怪这种生物,他一个激灵,就直挺挺坐起来,口中喊了句:“父皇,儿臣知错了!”   便喊,他还睁开眼来,定睛一看,原来喊自己的不是死鬼老爹,而是摄政王。”   还好还好,摄政王是活人,他被吓到的小心脏得到安抚,还处在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美滋滋地又重新睡了过去。   燕盆子眼睛一睁一闭,一句父皇喊得差点没把某摄政王怄得一口凌霄血吐出来。   便是再好的风度和修养,也经不起这般捉弄。即便燕秦是无意识的,燕于歌还是决定把小皇帝捞起来,扔到外头去自生自灭。至于今儿个对方睡过的被子,等人走了就烧了,床也劈了当柴火烧。   他早就该这么做了,不该对小皇帝心慈手软的。摄政王这么冷漠地想着,表情恢复了进来时的冷静。   因为不打算叫外人进来,燕于歌猿臂一捞,就把皇帝牌春卷捞了起来,他也没想着什么怜香惜玉,就把人当成麻袋一样扛在身上。   身体陡然失重,又是这么个不舒服的姿势,燕秦自然不可能还睡得着。可因着他没有睡多久,身体里的那点酒劲还没消散,半梦半醒地,就会说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脑袋就磕在摄政王宽厚的肩膀上,抬起头就可以蹭到摄政王那张放大了的俊脸:“燕于歌,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把人扛起来的时候,燕于歌就嗅到了皇帝身上淡淡的酒意,也是,平日里小皇帝在他面前忍气吞声,便是作威作福,那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哪能像现在这样大胆。   他侧过脸,可以看清楚小皇帝眼睛虽然睁着,但是神色朦胧,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   燕于歌顿住了步伐:“本王也很讨厌你。”   他讨厌小孩子,也讨厌蠢货,燕秦虽然算不得很蠢,但也不算太聪明,至少比起前太子来说,要逊色得多。   被讨厌的燕秦委屈巴巴:“你凭什么讨厌我啊,他们都说天子至高无上,摄政王却处处压我一头。你要真想要这个皇位,当初拿去就好了,干嘛要当这个摄政王。”   这话说出了燕秦三世以来的真实心声,因着母亲身份低微且早逝,燕秦从来没有肖想过皇帝那个位置。他本来就指望着成年后出了宫,然后舒舒服服的做个安乐王爷,结果天知道,皇兄们抢破了头,皇位却落到他的身上。   又不是他害死前头两个皇兄的,这皇位也不是他要的,摄政王既然这么厉害,干嘛非得推他这个皇帝上去,害得他坐这个位置坐得胆战心惊,整天要担心摄政王谋反。   这个问题一时间把燕于歌问倒了,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没有想要抢你的皇位,当这个摄政王,也许只是因为无聊吧。”   他这话半点没掺水,从小到大,他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太轻易,野心要比平常人就要淡许多。   会应下老皇帝做这个摄政王,一是为了被皇帝忌惮的燕家,而是因为身份够高,处理一些事情会方便的多。而那个人人都惦记的皇位,他还真不屑去抢。   至于他不放权让皇帝觉得压抑了,不好意思啊,这是他的行事习惯,改不了,小皇帝不舒服了,那也得给他憋着。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得到小皇帝的回音。燕秦实在太困了,说完话,在姿势这么难受的情况下,头一点一点的,靠在摄政王的肩膀上又睡了过去。   但摄政王他不知道啊,出乎好奇,他就下意识地一转头,结果这一侧脸,嘴对嘴就给碰上了。 第29章   亲吻是什么滋味呢,燕于歌以前在边疆的时候听不少人讲过,在粗犷些的汉子口中,婆娘的嘴,比蜜糖还甜,比猪油还,怎么吃都吃不够。内心有点文艺情怀的小年轻用词则文雅许多,心爱的姑娘的唇,好似天上的云朵,软绵绵的,带着些许梦幻,唇瓣触碰间,似有绚烂的烟花在心间炸裂。   姑娘的唇是什么滋味,燕于歌是没尝过。从前他还不是摄政王,只是少将军的时候,便有不少女子朝他投怀送抱。   太过轻浮之人,他看不上。至于那些品行端庄容貌姣好的良家女子,在某次意外中发现自己身有隐疾之后,他便对她们断了念想。   好在他本就眼光高,从情窦初开的年纪到现在,至今未曾碰到心仪之人,便是那方面无碍,依着他这重度洁癖的性子,怕是也要孤老终生。   可即便如此,不代表随便来个人就能和他身体接触。在碰到燕秦的唇瓣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软,第二反应就是炸成了烟花,不过是因为欢喜是,因为难以接受事实。   他现在可还扛着小皇帝呢,一松手,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皇帝便落到地上,发出重物落体的一声闷响。   卧房内扑通一声响,在外头等待得焦急不已的常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这会倒也顾不得害怕摄政王了,直接破开侍卫和管家的防线就冲了进去。   一冲进去,他就见自家小皇帝倒在地上,闭着眼不省人事的样子,也不知道摄政王都做了些什么。   一边奔过去,常笑还一边疾呼:“陛下!”   但燕秦毫无回应,看起来好像是死了一般。常笑的泪水唰得一下夺眶而出,等他冲过去在小皇帝跟前跪下,眼睛都被眼泪给糊住了,他可劲摇着卷在被子里的小皇帝:“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若他家陛下被摄政王害死了,他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同摄政王拼了。   被晃得根本睡不着的小皇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常笑,你怎么在这呢?孤这是在哪呢?”   他把自己卷得太厉害了,没有外力不怎么好出来。   小皇帝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的样子,真是太好了,常笑破涕为笑:“老奴,老奴就是以为……没事了,您现在在摄政王的卧房呢。地上凉,咱们还是换个地睡吧。”   知道皇帝没事,常笑先前那股和摄政王拼了的勇气瞬间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瞅了眼脸黑如锅底的摄政王,头皮发麻,忍住撒开脚丫子跑出去的冲动劝小皇帝。   燕秦应了好,在常笑的帮助下挣扎着起了身,然后又老老实实地一路去了刚收拾出来的房间,一沾到床,他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次日起来的时候,燕秦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日发生的事情了,很显然,那些看似理智的对话和行为,都是在他半梦半醒间做的,对于常笑说的话,他表示毫不知情。   在听到常笑说自己居然真的跑到摄政王房间里抢了人家的床睡,他锻炼得老厚的脸皮也不自觉变得火辣辣的:“孤真这么做了,你怎么不拦着孤?”   常笑抹了把眼泪:“老奴倒是想拦着啊,可是那个时候奴才在指挥王府的下人布置房间,一眨眼的工夫,您就跑摄政王房间里了。奴才正想着把您带出来呢,好巧不巧的,摄政王他就已经回府了。”   燕秦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模模糊糊的有那么点影响,他颇为心虚地问:“孤没有对摄政王说什么不该说,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常笑摇摇头:“老奴不知道,摄政王进去之后,就把房门关了,然后过了半晌,奴才就听得砰得一声作响,实在是担心陛下,便冲进去,就见您裹着个被子躺在地上。”   燕秦忍不住掩面:“孤那副样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瞧见了?”   虽然对那些事情已经好无记忆,但只要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就觉得丢脸。   “除了摄政王和老奴之外,没别人。”   他冲进去之后,还是绕到屏风后面才看到的人。这摄政王府的主人治下森严,便是大门敞开,也没有什么下人敢有那个胆子往内里窥探。   那倒也还好,燕秦心下松了口气,不欲在摄政王府久留,一大早的乘着马车进了宫城。   他是天不亮便回了皇宫,待到梳洗换上上朝的冕服,时间刚刚好来得及。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勤勉朝政的摄政王却以身体抱恙为由,未来得及上朝。   按照常笑的话,昨儿个见着的摄政王身子康健的很,一点也看不出哪儿抱恙。摄政王房内的地暖那么足,便是在地上睡一夜也不至于生病,这显然是他不愿意见皇帝找的借口。   不管摄政王生病是真是假,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燕秦安排人送了些贵重的药材过去,还派了两个太医,总之君主对重臣该有的照拂和关心一点也没落下。   难得摄政王不在,燕秦牢牢抓住机会,命朝臣紧着民生大事说,发表了好些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意见。   当今朝堂,到底还是摄政王的一言堂,他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够扭转乾坤,只求能在几个忠于王室的大臣那留下好的印象,一点点地累积属于自己的势力。   无论如何,像前世那样为了扳倒摄政王勾结外敌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做,自己本来就占着正统,只要肯忍耐,总能有一鼓作气扳倒摄政王,拿回属于一个帝王完整的权利。   燕秦在朝堂上做的那点努力,并没有被燕于歌放在心上。更准确地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在朝政大事上。   昨夜小皇帝跟着常笑出去之后,他让人拿了新被褥来,床没有现成的,他将就着睡了一晚上。   不,应该说,是失眠了一整晚。在睡觉之前,被小皇帝碰到的地方,他已经洗了好几遍,唇瓣都有些红肿。可只要一想到那个意外,他就翻来覆去的,怎么睡都睡不着。   燕于歌是很确定自己对小皇帝并无特殊感情的,至少没有正常男人对心仪女子的那种感情。   不过也正是这个意外,让他意识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绝大部分儿郎都爱美娇娘,但正如那《水利公事》的笔者所书,男儿之间也同样存在真挚的感情。   他既然不能给那些好姑娘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生活,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便不去祸害那些好姑娘。   可若是男人呢,男人之间本就不存在子嗣问题,因为不管是上,还是被上的,都没有生孩子的能力。   燕于歌从来就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法的人物,想了很多之后,他豁然开朗:既然不找女子,找个能够合乎心意的男子也是极好的。   只是有一点,他燕于歌要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有了他便只能要他一个。   燕于歌如今二十有四,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一宿未眠,精神倒也还好,只是昨日那一遭。他还不想去面对小皇帝,干脆未去早朝。   燕于歌确定自己不排斥女子,但未曾有过心仪之人,倒也说不上多喜欢。昨儿个那个意外,他是只是难以接受被不喜欢的人触碰,但没有到生理性的排斥。   他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接受男人,便要管家从京城最盛名的南风馆给自己寻男人过来。   一向他开口就马上领命行动的管家却站在原地许久,面露为难之色。   在摄政王耐心消失之前,他方开口说:“可是昨日,您不是让京兆尹的人把最大的南风馆端了么?”   燕于歌这才想起来,昨儿个他是叫京兆尹好生整治一番千金阁之流的烟花之地。千金阁作为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不仅只是有漂亮的姑娘,还有各式各样的男人,可以供富贵人家的女客和喜好龙阳的客人作消遣。   燕于歌沉默了一会,憋出一句话来:“京城就只这一个南风馆了?”   “一个倒不止,只是昨儿个京兆尹得了您的吩咐,便把京城所有的烟花之地一并整治了一番,剩些小打小闹和暗娼,里面的货色档次太低,我怕带来府上,污了王爷的眼睛。”   说完这句话,见摄政王没生气,他又试探着问了句:“属下斗胆,王爷想可是想寻个男伴?”   “是又如何?”   管家松了口气,提出了个贴心的建议:“若是主子想要个从一而终的男伴,便不应当去南风馆寻,那里虽然有清倌,但到底和王爷您不相配,怕是不得长久。”   南风馆的男人,那就是按照取乐客人的爱好来培养的,一身傲骨早在被人生生打断。容颜再美,内里却无论如何比不上那些光风霁月的世家子弟。   摄政王这种骄傲刻在骨子里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从心里看得起连傲气都没有的小倌呢。   燕于歌把管家的话听了进去,但他现在也不是想找个小倌做精神伴侣,也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适应男人。   “你去大牢里把千金阁最负盛名的公子寻来,随便几个,要清倌。”   管家应了是,没有花太大工夫,捞了几个人出来,让他们换掉轻浮的打扮,梳洗得干干净净才来见摄政王。   因为不知道摄政王喜好,管家每种风格的公子都挑了一个,有柔弱的,有可爱的,有英俊威猛的,美得各有特色。   但正如管家所说,这些“公子”见到摄政王,俱是强装镇定,面上说不出的忐忑。   短暂的见面不过片刻,燕于歌就阴沉着脸让管家把人带走。   小倌们前脚刚出大堂,燕于歌扭头就走,寻了个无人用过的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   燕于歌非常失望地想,果然还是要去上朝,看看那些世家子弟才行。 第30章   为了相看那些世家子弟,第二日的时候,摄政王去的比平日更早。平日里的时候,他对这些同僚心中没有半点想法,特地来得早一些,还站在高台下未出来,便是为了更好观察诸位同僚与平日不同的面貌。   这个点,小皇帝还没来。燕秦第二世的时候,好歹也是做了几年有实权的皇帝的,这一世早早尝了这滋味,心中颇为怀念。前世教训摆在那,他不能像第二世那样去谋杀摄政王,便只盼着摄政王能多病上几日。   只要摄政王不来,送再多珍贵药材去他也不心疼。   但老天爷显然没有眷顾他这个天子,第二日他到了金銮殿,正打算从皇帝专用通道登上高台,就在入口处瞧见了摄政王。   对方怎么看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面色红润毫无苍白之色,根本就看不出来哪病过。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瞧见摄政王那张容光焕发的俊美容颜,他还是忍不住觉得空落落的。   燕于歌不肯放权,他一回来,这朝堂上几乎又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他就忍不住说了几句:“这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摄政王若是身子骨不好,还是在府上好生修养为妙,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的长久着想。”   言下之意就是,身子骨没好的话,就赶紧回家歇着吧,可别老在这金銮殿待着了。摄政王老是借口说他处理政事不行,就不给他放权。可谁天生就是皇帝,都不给他机会,怎么就知道他这个皇帝一定做不好。   面对小皇帝饱含深意的关心,燕于歌的回答相当的官方客套:“臣蒙陛下恩泽,如今已大好,陛下如此关心微臣,臣更应当为我大燕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才是。”他压根就没病,昨日没来上朝不过托词。   假惺惺地说完这句话,燕于歌能够看到皇帝勉强表露的关心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时燕于歌又想起昨日他没来的理由,没忍住多问了句:“陛下难道不好奇臣昨日为何未曾上朝?”   他不信小皇帝对那日的事情一点想法都没有。   燕秦反问他:“难道王叔不是因为病体有碍?”   燕于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陛下生辰那一日,睡得可好?”   这个问题和摄政王病体有碍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是他去了趟摄政王府,就把对方吓得生病了。燕秦狐疑地看了摄政王一眼,想着也没有必要说谎:“孤睡得挺好,谢王叔关心。”   燕秦生辰的那晚上,就是在摄政王府睡的。尽管醒来发现自己在摄政王府甚是惊悚,但没醒之前,他因着那点醉意,确实睡得挺好的。   很好,燕于歌懂了,敢情小皇帝对那天晚上的事情根本就是毫无印象,甚至一点负担也无的睡得酣甜。   燕于歌没再说话,由于他常年都是面无表情,乍一看上去和之前相比也并无变化。   燕秦没得到他的回答,不禁心中感叹:摄政王实在是太狡猾了,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却不回答。   两个人在台下僵持了一会,气氛突然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燕秦直觉再待下去准没什么好事,也就不计较狡猾的摄政王没有回他问题这件事了,步伐匆匆地登上高台,把摄政王一个人抛在入口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金銮殿里的地暖午时之前绝不可能断掉,但一整个早朝,燕秦都觉得背脊一股阴凉感,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住了一样,格外渗人。   下了早朝之后,燕秦第一个离开的金銮殿,他坐在銮驾上吹着冷风,要知道殿外比金銮殿温度低的多,可那种不适之感却消散得干净。   很明显,肯定是自己刚刚说的哪句话得罪摄政王了,燕秦好生回想了一番,断定是在他表示自己睡得很好的时候,摄政王就开始散发阴冷之气。   这燕于歌未免也太小气了吧,他没睡好,难道要全天下的人都陪他不能入睡不成。燕秦不免愤然,又觉着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坐在銮驾上,又问随侍的常笑:“孤生辰的那一日,在摄政王的卧房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常笑老老实实得道:“老奴不敢有半点欺瞒,就是先前说的那些,其他老奴是真的一点不知情。”   他倒是想看呢,脖子都伸得老长,可谁让摄政王不让他看,那力道十足的关门把他鼻子撞得厉害,现在一碰还隐隐作痛着呢。   燕秦叹了口气,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还是记不得自己到底对摄政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管说了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下次他一定牢记教训,绝对不轻易沾染能让人控制不住心智的美酒。   发现那个意外只有自己一个人记着,燕于歌一整个早朝心情都不大好。他心情不好,文武百官也跟着不好,一个个小心谨慎,生怕戳中了他哪个点,遭了大罪。   平日里光风霁月一群人,因着这份谨慎小心,便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能顶住摄政王压力的,通常都是些位极人臣的阁老。可都爬到这个位置了,他们的年纪也不轻了。便是年轻时候,这些人如何好风仪,可老了都是一脸褶子,又怎么入得了眼光挑剔的摄政王的眼。   燕于歌这辈子也不可能对已为人夫的老大叔老大爷感兴趣,视线便专门往那些年轻的官员身上飘。   要知道摄政王心情好的时候都威仪甚重,长得再好看都没有人敢久看他那张脸。这会他心情不好,看人的目光便更具威严。   那几个世家出身的年轻人本就是把摄政王当作威严的长辈来敬重,生怕自己哪儿做得不好。结果他们好端端站在那里,一抬头就对上摄政王审视中带着几分厌弃的目光,能顶住压力没在金銮殿上昏过去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大胆地和后者对视呢。   燕于歌本来心情就不好,扫视了一圈,一个中意的都没有,下了早朝,心情就更差了。   燕于歌成年到现在,拒绝掉的好女子不计其数,如今打定主意要找个男子做伴侣,也没有如此轻易放弃。   早朝相看失败,他也不能天天去街上闲逛找灵魂伴侣。   横竖管家办事靠谱,又想了另外的法子,屏退了下人,命了管家,去把这京城所有符合他择偶标准的年轻男人都给寻出来。   管家不知摄政王身有隐疾,但他伺候了燕于歌这么多年,也觉着这辈子怕是无望见到对方娶妻生子。没有女主人,有个能够照顾自家摄政王,陪他一起终老的男主人也是极好的。   他听了摄政王的吩咐,执了笔墨,拿出十二分的认真道:“您讲,我都记下来。”   燕于歌神色微妙:“本王的要求就几条,何必动用笔墨。”   管家却是摇头:“王爷此言差矣,您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有半点差池。小人的记性再好,也好不过烂笔头,还是记下来来的稳妥些。”   这可是找摄政王府未来的另外一个主子,他自己也有私心,肯定不能找个性格太差表里不一的,否则对王府众人都不好。   成吧,只要管家不在纸上写摄政王寻伴侣条件几个字,想记下来也随他。燕于歌清清嗓子:“第一,年龄不要太大,也不能太小。”   “太大是多少,太小又是多少?”   燕于歌想了想:“太大不能大过而立,太小……不能比当今天子更小。”   管家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年龄:小于三十大于十四。这个要求简单的很,随便街上一抓一大把。   说完年龄,又说身高:“第二,个子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   管家接着问:“高是多高,矮又多矮?”   “不能比本王高,矮的话,不能比当今天子更矮。”燕秦个子不算矮,但是在军营的时候,他还是比不过那些铁塔一般的武将。   他不喜欢比自己高的壮汉,但昨日看了那些娇小可爱的小倌,他发现自己对那种娇弱的男孩子也没有什么兴致。   管家尴尬地道:“小人前日见了天子没错,但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身量。”摄政王大概是平日里和天子朝夕相对,所以随便举个例子都是拿天子。   燕于歌平日里也不会关心燕秦长得多高,他想了想:“你差人去马厩量下疾风,他脑袋就到疾风的马背那,比马肚子高一些。”   那还挺矮的,管家写下个大概的数字,心里想着,没曾想自家王爷的要求还挺简单的。   “样貌呢,王爷对样貌有何要求?”   “本王也没有多大要求,五官端正,样貌清秀以上吧。”   谁都喜欢美人,燕于歌也喜欢,不过他也不指望自己找天下第一美人。他娘不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嘛,美是美,性格太羸弱一些。比起外在的样貌,他更看重的还是内在。   管家等了一会,没听到摄政王继续提要求,便问:“就这几条,没有别的了?”   “未曾婚配,无定下的未婚妻。”燕于歌认真想了想,又憋出一条来。   若为权势所逼,天底下没有谁敢不顺从于他,可那是属于别人的男人。别人的男人再好,他也不屑去争去抢。   管家在小本子上记下这一条,又问了句:“还有呢?”   燕于歌想不出来别的了,摇了摇头:“没了。”   管家就显得很是为难,十五到三十之间的单身男子,未有婚约在身,样貌清秀以上,不高不矮,这范围太大了些。   他真要按照这个条件去找,找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他家王爷的心上人啊。   偏偏燕于歌对此还无知无觉:“有什么问题吗?”   管家深吸一口气,委婉地道:“您的要求太广泛了些,若是真按照这要求来,便是每日抽空去见三个,也能见上三年呢。”   燕国京都繁华,常驻人口三十万余人,青壮年大致有十万左右,刨去已经成婚和有婚约,按照这标准,少说也能寻出个万余人。   良家子弟又不同那些小倌,燕于歌若是不想强逼,又不想把动静闹大,那肯定是最好自个前去相看。   摄政王事务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走街串巷,一天能抽出空偶遇观察人家,已是相当不容易。   再说了,就算是第一眼符合了眼缘,那还要花时间相处。   男子之间比不得男女婚嫁,许多女子结亲,都是靠家中父兄相看人品,差不多门当户对,人没什么问题,便嫁过去,不管好坏,一般一过就是一辈子,感情好赖,全靠婚后相处。   男子之间则不一样,摄政王想要找个男人,肯定不能说,我看上你了,把你带进府上做摄政王妃,结果处了一段时间,觉着不行了,便把你一脚踢出府去。   燕于歌皱着眉,按照管家给的数字粗略算了一下,一天三个,一年一万人,这还只是京城人士,万一京城没有寻到他合心意的,他还要扩大范围到整个大燕国。   那人就更多,这么找下去,万一一直没找到,他的年纪都大了,估计也没这兴致了。   “那你想怎么办?”   管家抓紧了手里的纸笔:“小的问一个范围,王爷只管答便是,您莫嫌我烦,嫌我问的琐碎便是。”   “行了,你问什么本王答什么,不嫌弃你烦,问吧。”   半个时辰后,管家抱着写满了字的小本子心满意足的出去了,留下摄政王一个人在书房里,心累得摊在椅子上。   找个合乎心意的男人真是不容易,他决定了,若是等管家找的人都相看完了,他大不了就不找了,一切随缘便是。   管家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势力,严格按照摄政王的要求,筛选出所有摄政王要的人。   大概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管家选出了一百余个德智体美劳全面都符合摄政王要求的,又花了小半个月,精心编撰出一本美人花名册,交给摄政王过目。   光看那些画像和名字,燕于歌也不知道真人到底怎么样。他习惯一次性解决问题,干脆就直接请了十日的假,打算十日内把这些身份地位不同,样貌不同,住处不同的单方面相亲对象都观察一遍。   这个时候离燕秦的生辰已有一个月,离过年还差半个月。大燕每逢元正便有七日假。   因了见不到摄政王,这七日也是他最快活的七天。不曾料想,一向勤勤恳恳连该有的假都不要的燕于歌竟然要连休十日,连着过年的那七日,那便是有半个多月。   燕秦大喜,怎么压都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又再三确认了一遍:“王叔可是真的要连请一旬的假?”   燕于歌知道自己不是银子,爱慕自己的人如过江之鲫,可不喜欢自己的人同样也不少,恨自己入骨的更是从来不缺。   可敢把这种嫌弃表现在脸上的,天底下也只燕秦这么一个。瞧小皇帝这样子,燕于歌就心生不悦。   但他要解决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没那个闲心去和小皇帝计较,如对方的愿重复了一遍:“自然是一旬。”   “再过半个月便是正月初一,王叔多请个五日也不碍事的。”燕秦极力怂恿摄政王多请几天。   燕于歌突然说:“陛下难道就不问问,臣突然请这么久的假,是为了何事?”   燕秦愣了一下,摄政王请假关他什么事,反正他不管是为何事,他肯定都会批的,说是这么说,他还是道:“一想到这般久不能见到王叔,孤心里就甚是难过。但我转念一下,王叔为国尽心尽力,想要歇一歇自然是应该的。”   得了吧,明明就是盼着自己休假,没人压着他就可以放飞自我。   燕于歌起了坏心眼:“陛下既然这般想着臣,臣更不该歇这么多日了。陛下说的对,元正有七日假,不然这几日,臣就不歇了。”   燕秦满带喜色的眉眼立刻垮了,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几分遭了晴天霹雳的样子:“王叔莫不是在同孤开玩笑?”   行了,不逗了,还是终身大事更重要。燕于歌严肃了面容,递了休假的折子。   小皇帝的欢喜都不怎么掩饰的,燕于歌拿了折子,假装没看到小皇帝眉眼弯弯地朝着一旁掩饰不住激动的常公公笑,转身就走,不理会御书房里令人讨厌的快活的空气。   等摄政王出了御书房的门,常笑先是向燕秦道了恭喜,继而又皱起眉头:“陛下,这摄政王从来没休过这么长的假,你说,他不会是在搞什么不利于您的事?”   常笑不喜摄政王,便觉得燕于歌做什么都是不安好心。   燕秦心要比常笑大很多:“他要不利于我,还需要特地休这个长假来做不成?”   摄政王手里捏着大燕百分之六十的兵力,而他的父皇,死之前留给他的,不过一个暗卫队伍,和百分之十的兵力,剩余的百分之三十,则握在太祖分封的各地藩王和几位边疆大将之手。   那几位大将,还和当今摄政王私交甚笃。燕于歌要是想谋反,直接就能逼宫让他坐不住这个皇位,哪里用的这么着这么麻烦。   常笑一想也是,燕秦手里能动用的人很是有限,也不能浪费在调查摄政王休假做了什么上面。   燕秦兴奋了好一阵子,兴奋过后,又拟定了这十日的计划,除了在朝政上好好表现外,他要亲自去拜访一位隐于市集中的大儒。   那一位是能够以一言动天下文人心的人物,才华横溢一词,不足以形容对方大才。只是有能耐的人,脾气古怪,外物极其难以打动他的心思。若以权势压之,只能适得其反。   燕秦是借着前世的经历,才知道那位隐世之人是何等大能,若能得对方助力或是真传,在短时间内把实力发展到与摄政王抗衡,也并不是难事。   小皇帝身上隐匿的野心渐渐的散发出光彩来,而另一旁,拿着名册一个个相看的摄政王也把单方面的相亲路进行得如火如荼。   名册一共一百人,十日加上七日,一日看六到七日便差不多。   然而这事情进行的速度,比管家料想的还快一些。第一日,从第一个开始,燕于歌都是看了一眼就摇头走人,直接坐上马车,按照暗卫传来的讯息赶往最近的下一个。   自个精心挑选了半个月的人,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摄政王淘汰了七个,充当马车夫的管家第七次拉紧缰绳,驱使着马车赶往第八个人的目的地。   这个点,第八位“候选者”正在京城一家颇富盛名的酒楼同友人用膳,燕于歌便在隔壁一桌随意点了几道菜,他不习惯同人一起用膳,也没打算吃,就赏赐给管家和随行的侍卫吃。   见王爷肯坐下来,感觉有戏的管家简直要热泪盈眶。因为还没上菜,他就一边喝茶,一边佯装无意地打量八号。   八号的友人看起来和他一样都是富家子弟,只是不管是形容举止,都比不得八号优秀。有对比才好,对比之下,说不定王爷就觉得好,试着处一处,指不定就能有收获。   等到上了菜,管家开始一边扒饭,一边看八号,结果他才扒了两口饭,就听摄政王说:“吃完了没,吃够了就去见下一个。”   管家差点没有被一口饭给噎死,他剧烈咳嗽了两声,仗着别人也听不懂,直接就问:“八号是有哪里不好吗?”   燕于歌皱起眉,一脸的嫌弃:“他居然吃香菜。”他从来就没看过一个人这么喜欢吃香菜,一想到未来有个人每日同他一起吃饭,结果对方每日都要吃香菜。   管家:摄政王活该单身一辈子。   他忍住吐血的冲动:“其实这也什么大不了,为了喜欢的人,很多习惯都可以改。”   他相信,知道王爷不喜欢香菜的话,对方肯定也会把香菜视为毒药,一辈子也不碰的。摄政王碰上个能多看人家两眼的不容易啊,这么点毛病就不要挑剔了好吗?!   燕于歌认真考虑了一下管家的说法,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然后摇了摇头:“本王不喜欢他吃香菜的样子。”   这句话完整的意思是,他看了对方吃香菜的样子,就失去兴趣了,所以还是可以接着下一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于歌接连相看了二十个,把三日的量都提前看完了,差不多天都快黑了,管家才道:“下一个,是今日能看的最后一个了。”   既然是要偶遇和暗地观察,太晚就不合适了。总不能等人家回了家,摄政王飞到人屋顶上去偷窥。   看了二十个,燕于歌也觉得有些累了:“那便看完最后一个便回去吧。”   今日的最后一个青年复姓独孤,名柳。父母双亡,家中仅有一祖父,家住京郊,十岁便考取了童生,次年又以头名博得秀才功名,但考举人的时候,却因得罪了当朝权贵,连着落榜了三年,因而弱冠之年,还只是秀才。   这青年出身虽不高,但面对权贵全不畏强权。无父无母,相对来说,传宗接代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关键是那青年长得好,性格也好,一看便教人心生欢喜,而且完美符合摄政王要求,不挑食,但也对食物没有什么特别偏好,他觉得摄政王很有可能会喜欢。   独孤柳家贫,这个点应当是从外做工快回来,所以管家为摄政王设计的戏码便是,假装是过路的旅人,去讨一杯水喝。最后能够上门歇一歇,先向老爷子套点信息,然后等独孤柳回来,看看人的待客之道。   到了京郊的一处普通宅院,管家和侍卫都躲了起来,瞧着摄政王独自一人上前,举起手,敲响了房门。   门内传来一个少年脆生生的声音:“谁啊?”   这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不远处的管家有点惊讶,不对啊,独孤柳家里应该没有别人啊,这个点人还没赶回来呢。   “过路的旅人,想讨一杯水喝,可以的话,能否让我进去歇一歇。”燕于歌老老实实按照剧本念到,他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那里头又响起来一个年迈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少年什么。   片刻后,那少年又回应道:“你且稍等。”   又过了一会,落日的余晖都洒在了门外等候着的摄政王身上,木门嘎吱一声开了,出来一个比摄政王矮了一个头的少年郎。   在看到旅人长成什么样子的时候,那穿着朴素衣衫的少年睁大了眼,手里端着的一碗清水把“过路旅人”的鞋子都打湿了。   燕秦:夭寿了,摄政王肯定是在跟踪孤! 第31章   摄政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打湿的鞋子,又瞥了一眼在暗处的管家,开什么玩笑,第二十一号不是叫独孤柳么,怎么眼前站着的却是燕秦。   管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很确定,二十岁的独孤柳瘦瘦高高的,绝对不长这样。   燕秦试探性地问了句:“王叔?你不是休假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了,不用怀疑了,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郎就是宫里那一位没错。燕秦嫌弃他哪哪儿阴魂不散,燕于歌还觉得到哪都能碰上小皇帝晦气呢。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小皇帝自个是来相看男人的,随口就扯了个谎:“前来拜访友人。”   燕秦一脸狐疑看他:“方才你不是说,是过路的友人吗?”   “是许久未见的友人,只得了不够确切的消息,上门确认一下是否本人。”燕于歌又圆了一下谎。   一听就是在说谎,不够确切的话,摄政王底下的人难道不会替他确认,何必亲自上门拜访。   难不成燕于歌也得了消息知道这落魄书生独孤柳是隐世大儒之后,特地请了十日的假,便是为了上门来讨好这位老先生?   燕秦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先是一阵慌张,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摄政王手下从来不缺能人异士,根本就不缺独孤老先生这么个助力。   而且前两世的时候,他也是通过大放异彩的独孤柳才知道有这么个老先生的存在,但那个时候,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独孤柳也非摄政王麾下之人。   答完了小皇帝的疑惑,燕于歌反问他:“陛下不好好在宫中待着,来这里作甚么?”   “你们这是?”   燕秦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燕于歌转过头来,身形挺拔瘦削的青年穿着一袭陈旧的月白色长袍,简单一支木簪固定住乌木一般的长发。   他的气质温润,眼神清澈明亮,便是手里提着一只色彩鲜亮的公鸡和一块豆腐也影响不了他的书卷气。   明明五官算不上多出色,可一眼看上去,便觉得甚是舒畅,再细看下去,又觉得见之忘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过如此。   很显然,这才是正主,真正的二十一号了。   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并不算太糟糕,可是小皇帝在这里的话,原先安排好的剧本便要改一改,燕于歌正惦记着剧本怎么改,就见小皇帝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柳大哥。”   独孤是姓,柳是名,柳大哥明显听起来要比独孤大哥亲近许多。这天底下,能担得起小皇帝一声大哥的人早就死了,现在对方却喊二十一号大哥,还穿着这样出现在这里。   燕于歌看着燕秦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古怪,看二十一号的眼神也便多了几分考量。   果然,压轴的二十一号就是不一样,摄政王不仅没有看一眼就走人,还留在那里多番打量,一看就知道有戏。在角落里的管家欣慰得简直要落泪,今儿花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是没有白费。   被皇帝喊做柳大哥的男子点点头,眼眸完成一抹弦月。和摄政王一样,两个人都是凤眸,但独孤柳气质温润,笑起来的时候只让人想到温柔月光,摄政王就不一样了,不笑也带着凌厉之意,笑起来虽然也是十分好看,可看到这笑的人,更多的感觉还是毛骨悚然。   “小秦,这位是?”   和摄政王的剧本不一样,燕秦老早就让常笑在独孤柳边上置了宅子。以免摄政王发现他的用心,这宅子他还不只是置了一处,只是这一处,他是时不时要寻机会来刷一下存在感。   一个是早有计划,一个是临时起意,自然是前者要设计得比后者精心许多。所以现在独孤柳喊燕秦小秦,而摄政王还只是一个路过的。   燕秦不知道独孤柳到底看到了多少,但两个人先前对话的样子显然不像是陌生人,燕秦深谙一个谎话要用多个谎话圆的道理,所以没在和燕于歌关系上说谎:“这个是我的叔父,叫秦歌。”   独孤柳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秦兄好。”   燕秦叫独孤柳大哥,叫秦歌叔父,按理来说,他认识燕秦在前,也得跟着叫。可这眼前的青年瞧起来比自己没大多少,一声叔叔他实在是叫不出口。   不管摄政王今儿个是来干什么的,自己可不能因为对方突然出现就打断计划,当下上前主动接过独孤柳手中软软白白的豆腐:“我来帮你提吧。”   他今儿个可是说好了要在隔壁邻居独孤家蹭饭的,自然要表现自己乖巧懂礼貌的一面。   大公鸡什么的就算了,燕秦一向不是很喜欢这种雄赳赳气昂昂看起来还很凶的小动物,接过来搞不好要被鸡啄,没有必要逞强。   只是块豆腐而已,燕秦这么积极主动地要帮忙,他也没有打消人家积极性的道理,独孤柳含笑把东西递了过去。   燕于歌迟疑了一下,到底想起来这是自己的相看对象,便也主动接过那只羽毛鲜艳的公鸡来。   青年压根就没准备给他,可他都没有见这小秦的叔父出手,手里的鸡就没了。   很是自来熟的燕于歌提着鸡进了院落,独孤柳一脸懵逼两手空空的进去。他和隔壁的小秦并排走在一起,看着刚刚在自己手上精神十足差点捉不住,结果在青年手上蔫了吧唧的大公鸡,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道他今天被骗了,买的其实是只病鸡?   因为家贫尚未娶妻,加上祖父年事已高,独孤家是不存在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为了省钱,一日三餐,俱是独孤柳自己下厨。   本来客人来了要多做几个菜招待,但独孤柳家中只一点豆腐,一只买来打鸣的公鸡,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打算拿了银两,准备上街去添几个菜。   燕秦却阻止了他,从隔壁的宅院提了两根风干的腊肠,一块腊肉和两个鸡蛋过来:“就四个人,吃这些够了。”   招待客人,却让客人自己出食材,哪有这般待客之道,独孤柳出声,拒绝,燕秦却笑着把对方推拒过来的手摁了回去:“要说不好意思,也该是我不好意思。”   他轻飘飘地看了摄政王一眼,声音上扬几度:“没打一声招呼,就带着叔父来蹭吃蹭喝。柳大哥你若是不受,又该叫我如何自处。”   其实他老早就商量好了,今儿个晚上在独孤柳家吃,突然上门来蹭吃蹭喝的,也就是摄政王一个而已,   待到独孤柳把饭菜准备好,燕秦又主动帮忙端盘子端碗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是很能放得下作为皇帝身段的。   本来独孤柳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一般柔和,燕于歌这么个新客上门,他自然要照顾一下对方,不能让对方觉着受了冷落,   可惜光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也没有什么用,这能把公鸡都吓蔫了的俊美青年坐进来之后,就一直用十分奇怪的目光在他和小秦的身上来回梭巡。   虽没有什么恶意,可也着实教人不自在。   不仅如此,大家都动了筷子,就燕于歌一个人不动。他热情招呼,人也无动于衷,任谁换做是这种情况,也受不了一直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独孤柳很是尴尬,还是燕秦宽慰他:“他就是不大习惯同人共食,柳大哥切莫放在心上。”   在外人面前,燕秦是不会说燕于歌坏话的,这样会显得刻薄无礼。   独孤柳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燕秦一眼,他记得小秦家中是无父无母的,有这么个叔父做长辈,他的压力肯定很大。   这两个人说话一来一回,言谈举止都透着亲密劲,相较之下,燕于歌这个外来人就感觉被隐隐排斥了。   被排斥的感觉自然不是很好,但燕于歌也没心情计较这么多,因为他正在思考一个先前未曾思考的问题。他低下头,看着摆着未动过的米饭和香喷喷的腊肠,表情显得很是凝重。   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相看二十一号。那燕秦呢,他一个皇帝,好好的皇宫不待,待在这里做什么?   摄政王不由得想起小皇帝的种种不对劲来:数位美貌宫妃入宫,面对美色,小皇帝却无动于衷,一个都未曾临幸过。看过话本无数,小皇帝却对《水利工事》情有独钟,甚至还花了心思把人从大牢里捞出来…皇位人人趋之若鹜,作为皇子的燕秦却说其实当年对皇位毫无兴趣。明明是皇帝,却为了讨好独孤柳,做些寻常人家百姓才会做的粗活。   一直不吭一声毫无存在的独孤老先生并未在摄政王的考虑范围中,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不是小皇帝一直以来都喜欢男人,而独孤柳就是小皇帝心仪的对象。   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两个人,摄政王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 第32章   摄政王和独孤柳搭不上话,看着也不像是要搭话的样子,这让燕秦稍稍放下心来,一顿饭前期吃得还算是愉快。   但吃饭吃到一般,燕于歌就开始用很诡异的眼神在他和独孤柳之间打转,搞得他颇有些食不下咽。   他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饭菜,又看了看对方的,都是白白的米饭,点缀着几片香喷喷的相差和腊肉。   因为荤菜珍贵,独孤柳把腊肠腊肉切好之后,还是用干净的筷子给每人碗里都夹了几片。除了独孤老先生牙口不好分的少之外,剩下的都是平均分的。   燕于歌自己碗里的不吃,盯着他看做什么,他又不是食物。都说看吃饭香的人吃东西,食欲也会变好,要是同食着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再美味的菜肴吃起来也觉着不是滋味。   摄政王虽然没有露出吃狗屎一般的表情,可这样盯着别人看,也是十分的败人胃口。   燕秦并不想要在独孤老先生爷两面前留下糟蹋食物的坏印象,顶着摄政王给的压力,他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后面半碗饭。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共同进食之后,他还是想在独孤家的小房子里多待一阵子再离开的,可谁让摄政王来了,原先的计划只好作罢。   吃完饭之后,他同独孤柳和独孤老爷子告了别,顺带着也把同来蹭吃蹭喝结果什么都没吃的“叔父”也带走了。   尽管两家的房子就连在一起,在燕秦言明要离开的时候,独孤柳还是起身送客出了院门。   他是个好主人,对没有能够尽到地主之谊十分愧疚:“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没能让小秦你的叔父满意。”   燕秦摇摇头,低声和青年道:“他就是这样,柳大哥莫放在心上。叔父他的家里就在城内,等他回去,府上想来已经准备好了吃食。”   言下之意,就是燕于歌不吃东西也饿不死,不需要独孤柳太多关心。   到底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燕秦这个为人子侄的都这么说了,独孤柳也放心了。他如今是一个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每日回来之后都要认真温习诗书,便也没多送。   燕秦前脚出了房门,燕于歌也跟了出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昏暗,燕秦的夜视能力十分不错,一出门,便瞧见了隐匿在不远处角落里的王府管家。   前两世的时候他见过这位管家许多次,一眼就认出这是燕于歌府上的人,低声道:“看来王叔不需要我送上一程了。”   摄政王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会到独孤家来,肯定是别有用心,但他自己心思也说不到纯到哪里去,他不拆穿摄政王,对方最好也不要问他。   这会燕于歌是处在休沐日,便是在独孤家晚上睡一觉都不打紧,他就不一样了,次日还要上早朝,不能在宫外耽搁太长的时间。   燕秦没再和摄政王多扯皮,说完这句话,他就进了隔壁的院门。   摄政王进二十一号的房门,一进就是半个时辰,管家不敢打扰摄政王的好事,便一直站在门外等着。闻着人院子里传来的饭菜香味,他的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他没看到自家主子和二十一号走在一起,倒看到了衣衫简朴的小皇帝。   主子说话,他更加不能插嘴,等着燕秦走了,他才小跑凑过去:“王爷,我们现在该回去了吧。”   为了能够摄政王“过路旅人”的身份更真实,他特地叫马车夫把马车赶到了远处的巷子里,燕于歌要回去,他马上就把马车夫给叫出来。   燕于歌还没开口,响亮的“咕咕”声就先回应了管家的问话。   管家立马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捂住自己的肚子:“属下这肚子不听话,让王爷见笑了。”   他内心唾弃自己没用的肚子,明明先前在酒楼也吃了不少,这才多久就饿了,果然是人老了不顶用。   管家刚说完,“咕咕咕”的声音又从某个人的肚子传了出来,这一次的声音更响亮也更清晰了——这肚子打鼓的声音,根本就不是源自管家,而是来自摄政王。   后者只在早上吃了下膳食,午膳和晚膳都未曾用过,便是他能挨饿,也阻止不了肚子它非要叫。   管家的表情就很是尴尬起来,他神色讪讪,也没多说什么,只劝道:“天色也不早了,爷要是不中意二十一号,明日咱们接着看就是。”   名单册上整整一百余人,没准后面八十来个里就有摄政王心仪之人呢。   这个时候小皇帝的马车从院门里缓缓驶了出来,路过摄政王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换了身衣服的小皇帝从车上跳下来,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到摄政王的手里:“生辰的回礼,拿着吧,没毒。”   塞完了,也不等摄政王回应,他就爬上马车。马车夫扬鞭策马,很快赶着马车朝皇宫疾驰而去,眨眼的功夫,只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两道车轱辘印。   等燕秦坐上马车走了,燕于歌才低着头看向对方塞给自己的东西。那玩意暖烘烘软乎乎的,在冬日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管家垫着脚尖一瞅:“王爷,这个是烤番薯。”   “本王知道。”燕于歌以前在边关的时候,是吃过这种东西的,还不至于认不出来这是什么玩意。   他就是有点奇怪,小皇帝塞给他个热番薯做什么,什么叫生辰的回礼?   燕于歌看了眼管家:“皇帝的生辰,摄政王府送的是什么?”   天子诞辰,文武百官都是要送礼的,只是这些东西,燕于歌从来不关心,俱是由管家来操办的。   管家想了想:“送的是串西域来的玛瑙葡萄。”   皇帝同摄政王一样,是不缺珍奇珠宝的,生辰看的不是价值,是心意。可惜摄政王不需要花那么多心思去讨好皇帝,心意欠缺,礼物便专挑贵重的送。   因着皇帝的曾祖母圣安太后喜欢玛瑙,大燕玛瑙的价格被炒得极高。那玛瑙葡萄是天生长成葡萄的形状,色泽红艳鲜亮,一串有很多个,多子多福,本来就寓意好。加上皇帝喜欢吃葡萄,拿来做生辰礼物再合适不过。   燕于歌对那玛瑙葡萄的印象不是很深刻,盯着那热气腾腾的白番薯看了一会。   不同于先前在独孤家,碗筷都是那独孤柳准备的,这白番薯是在炉灰里煨熟了的,略带焦黄的表皮十分完整,一看就没有人碰过。   独孤柳家贫,屋内炭火都烧得不是很足,燕于歌因了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实际上是有些畏寒的。   谅小皇帝也没有那个胆子在番薯里给自己下毒,他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剥开温热的番薯皮,低头咬了一口,热乎乎软乎乎的,还挺甜。   摄政王心下想着,葡萄和番薯都是吃食,这回礼也算勉勉强强的过的去。   可怜的管家坐在坐在回去的马车上,面对面地看着摄政王面无表情啃掉了整个番薯。   烤番薯本就水煮的更香,摄政王吃的时候,香气四溢,把马车厢这个小小的空间装得满满当当。他晚上本来就没有吃晚饭,在寒风中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肚子也饿的很。   在回府之前,他打定了主意,明日一定要把相看的流程给安排好,不能坚决不能饿了摄政王的肚子。不然这大冬天的,又冷又饿,实在是太可怜不过了。   等到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番薯,看着番薯皮的摄政王思考了一下小皇帝的用意。先皇驾崩之前,他和小皇帝之间并无太多交集。先皇驾崩后,小皇帝登基,他成为摄政王,对方对他一直表现的很排斥。   更准确的说是,是厌恶掺杂着畏惧,总之没有一丁点的好情绪。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能是什么反应,小皇帝就是什么反应。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小皇帝头一次向他示好。   燕于歌此人,之所以能够坐上摄政王这个位置,就是看待同样一件事,他能想得比旁人更远。在行军打仗之际,敌军揣测了他一步,他便预料了对方要走的十步。   回到京城之后,他勤于思考的好习惯,也帮助他一步步地地向上攀爬。如今他已位极人臣,自然不需要像先前那样揣摩他人心思。   可能是今日月色太美,他难得愿意多花点精力去想小皇帝示好的这个举动,思来想去,他得出来一个结论:燕秦太过看重独孤柳,可要知道,皇帝尚未有子嗣,却立下男妃,对朝臣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燕秦还特地留了个皇后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特地留给那个独孤柳。   吃人嘴软,烤番薯只是一个小小的示好信号,再联系上先前小皇帝说的那些话,八成就是在让他少说好,以保全独孤柳。   坐在马车上的燕秦打了个喷嚏,又惹来马车里常笑的一阵关心。   “陛下把这衣物披上吧,这天寒地冻的,万一染上风寒便不好了。”   替小皇帝披上暖和的狐裘,常笑又道:“陛下饿不饿,老奴还带了宫里的点心来。”   他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想做些什么,但先前燕秦说了,那独孤一家爷俩看着无害,其实都是人精,他若是出现在他身旁,肯定很轻易就被识破身份,感情不深之前,难免惹了人不快。   常笑没法,也只能在当地雇了几个人照看院子,每日掐着时辰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接小皇帝。   他是伺候皇帝起居的,关心的最多还是小皇帝是否吃好喝好。   “不用了,孤吃的很饱。”还别说,独孤柳的手艺当真不错,一道家乡豆腐做的又嫩又滑,虽然摄政王盯着的感觉让人很不愉快,但不知不觉他还是吃了不少,等着出了独孤家大门,多走了两步,他才发觉自己吃撑了。   幼年吃过的苦让燕秦养成了不能浪费食物的好习惯,要不是实在是吃不下了,他也不会把塞在炉灶里的烤番薯塞给摄政王。   掀开车帘吹了会冷风,燕秦总算是把摄政王那张脸摒除在脑海之外。望着天空高悬的明月,他暗暗向月神祈祷着:下一次一定要记得留点肚子,还有,千万不要再碰到摄政王。 第33章   可能是善良的月神听到了自己的祈祷,接下来的几日,燕秦都没有在碰到正在休假中的摄政王。   也许那一日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仔细回想摄政王那日的表现,也不像是为了寻求独孤老爷子的助力。   燕秦当然不不相信对方说的来寻友人的鬼话,但要花功夫去调查摄政王的真实目的实在太难,只要对方不是和他打着同一个算盘,他也不去计较那日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惜高兴的时光总是不长久,一连过了五六日的快活日子,燕秦就又在金銮殿上瞧见了本应休假的摄政王。   本来昨儿个他在独孤家取得了一丢丢的进展,虽然只是一丢丢,但好歹也是希望不是,今儿个早上起来,心情仍然很不错,谁知一早上又碰到摄政王,那点儿好心情立刻消散了干净。   都快过年了,燕秦也不好给摄政王脸色看,只和颜悦色地问:“王叔不是休了十日的假,这如今才不过六日。怎么不在家里多歇歇,放松放松?”   别的大臣,再怎么兢兢业业,碰到休沐也是很欢喜,毕竟他们也要同妻女共享天伦,还要陪伴家中老母。   哪像这个摄政王,整天就和没别的事干一样,对朝政这般兢兢业业,燕秦也不否认对方确实做的很好,如果对方真是他嫡亲的王叔,那肯定会是个好皇帝。   可惜燕于歌身上半点皇室血脉也无,还是悬在他这个皇帝脑袋上的一把利刃,他这么勤勉,能教他这个做皇帝的心里不多想吗?   燕于歌只笑:“有劳陛下挂心,臣的私事,这几日便办完了。昨日在府上想着,食君俸禄,便应为大燕奉献一切,怎能在府上消磨度日,方才臣到户部销假,还尚未来得及告知一声陛下,还望陛下饶恕臣的罪过。”   这话说的真好听,就好像他这个皇帝真有能耐为这种小事情治他这个摄政王的罪一样,燕秦真是讨厌摄政王这副假惺惺的面孔。   讨厌归讨厌,他还是要同摄政王虚以委蛇:“有摄政王叔这般良臣,是孤,也是大燕之大幸,王叔何罪之有?”   作为君主,要是真的因为臣子要求多为大燕奉献动怒,他不就成昏君了么。他又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怎么可能真的治摄政王的罪。   尽管不大乐意见到摄政王,燕秦还是在早朝之前和摄政王来了一波商业互吹,等着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都齐了数,隐隐在躁动不安了,他才匆匆提着衣摆走上高台,坐在那把冷冰冰的龙椅上。   不用多说,摄政王一回到朝堂上,文武百官的目光又开始围绕着摄政王转悠了,一切好像同摄政王休假之前一点差别都没有。   燕秦神色冷漠地望着朝臣,而朝臣们的眼里却只有在他身侧的摄政王。他心里想着,只要摄政王在,他这几日所做的努力,仿佛都是在白费功夫。   可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勤勉的不得了的摄政王变得不那么勤勉呢,文武百官期盼着休沐日,是因为有所牵挂。   摄政王没有什么消磨时间的爱好,最大的爱好,兴许就是行军打仗。可如今天下太平,他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掀起一场战争来,那是劳民伤财,对不起天下百姓。   摄政王爹妈死的早,唯一要孝顺的燕老爷子也在自个登上王位前死了,家中没有温柔贤惠的妻子,也没有可爱的女儿整天期盼着父亲。   那个被他压下去的念头又重新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真的很想给摄政王给赐个女人啊,不要那种有野心的,就是温温柔柔,最适合过日子那种。   最好把摄政王这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整日就惦记着温柔乡,别那么勤快了!   坐在朝堂上,他瞎想了一整个早朝,任由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疯长,最后终于是忍不住在宦官念出那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之前,出声说:“倘若孤没有记错的话,过了今年,王叔便是二十有五了吧。”   有摄政王在的场合,皇帝基本上都只是个背景板,很少发言。这次他突然开口,一开口还是同摄政王相关,顿时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数百双招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金銮殿高台上的两人看。   摄政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陛下记得没错。”小皇帝突然提他的年龄做什么?   燕秦又道:“孤记得,王叔府上,还未曾有个摄政王妃。”都这么大年纪了,他可是十四岁,宫里就多了二十多个女人,虽然还未曾碰过,但他也是已经成婚的男人了。   摄政王年纪都这么大了,早就该成婚了。其实燕秦也不是很想做这个红娘,但这一世和摄政王越亲密接触,他就越觉得,摄政王其实算不上一个权利欲特别重的人。   之所以老是来烦他,就是单身汉做久了,不知道身边有个人滋味多好,所以沉溺朝政无法自拔。   他感觉再和摄政王这种天天见,随处见下去,他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变态。要是能给摄政王找个女人,情况肯定会改善很多。   小皇帝的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就有些冷凝,在可怕的一阵沉默后。被提醒二十四岁还是单身男青年的摄政王开口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秋猎,允了臣一个什么愿望?”   燕秦记得了,他当时给了摄政王一道圣旨,就是允对方婚姻自由。他现在要是想给摄政王赐婚的话,那不是在啪啪啪地打自己的脸么。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男人不愿意成家的呢,都是成家立业,有些男人不成家,那是因为尚未立业,燕于歌都是摄政王了,他还想怎么个立业法。   燕秦没说自己要给摄政王赐婚的话,只道:“孤应允王叔的事情,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这冬日严寒,孤看着王叔整日形单影只。过年也是孤单一人,心中难免牵挂。”   文武百官中有些很是能够理解皇帝的想法,自己有妻有女,生活幸福美满,便看不得亲朋好友一个人孤零零的。尤其是这冬日,小动物都晓得抱在一起取暖呢,更何况是格外感性的人。   连着相看了一百个男人,结果一个都没有成功的摄政王总算是怒了,但他常年表情变化也不大,怒起来也不至于拍案捶桌,只道:“陛下也说了,都过了二十四年了,那二十五年,还不是同往常一样过下去。陛下要真是担心臣,元正之日,就容臣到宫中拜访。”   哪个做臣子的,过年不好好在家里过,还要进宫去找皇帝的,这摄政王未免也太勤勉了些。就算知道摄政王并不畏惧天子权威,但两个人在朝堂上这般说话,还是头一遭。   燕秦活了三世,按理说心理年龄也过了而立,可受了这年轻壳子的印象,他偶尔也会控制不住情绪。   朝臣在高台下,离他们站得很远,他就坐在摄政王的边上,面对面的,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脸,甚至能够看清楚对方眼睛里自己的那个小小的倒影。   除了自己之外,他还从摄政王的眼里看出几分怒意和挑衅。小皇帝觉得很生气,他好心好意,摄政王有什么资格生气的,年纪大没有娶老婆很值得骄傲吗?   平日里哪哪都见阴魂不散就算了,过个新年,居然还想着来皇宫里骚扰他,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了不起哦,比他大十岁就能不要脸啦!   他梗着脖子,因为一大早见到摄政王导致的坏心情总算是攒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孤欢迎之至。”   年都不让他好好过了是吧,有本事摄政王就真的进宫啊,到时候他肯定左手一个白贵妃,右手一个李淑妃,不信怄不死这个单身老男人。   说完这句,燕秦就宣布散朝,从龙椅上起身离开。   高台下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有点不知道这名义上叔侄两个到底在搞些什么东西。这几日摄政王不在,小皇帝的努力,他们也是有目共睹。   虽说摄政王权势逼人,可这燕家天下,到底是燕秦的燕,不是燕于歌的燕。小皇帝做的不够好,那也是皇室正统,对一些忠于皇室的臣子来说,朝堂上最高的掌权者,自然应当是燕秦这个小皇帝。   可摄政王不放权,他们也没有那个本事把刀架在摄政王脖子上。拿头去撞柱子也没有用,这样的劝谏方式只是白白的牺牲。   平庸的先皇都会为了撞柱的臣子改变想法,摄政王铁石心肠,只会让侍卫抓住你多撞几下,然后问你撞够了没。   他们今儿个不吭声,和往日一样围着摄政王转,这不也是为了更好的麻痹摄政王嘛。小皇帝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到底沉不住气。有些老臣暗暗地叹了口气,只希望摄政王和皇帝的关系不要恶化下去。   皇帝发完脾气没两日,便到了一家人要团团圆圆聚在一起的除夕。   在这个世界上,燕秦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唯一能够信得过的,就是常笑。他名义上的妻妾倒是很多,可惜没有一个是对他真心,前段时间,那什么兰妃,还给他戴了顶闪闪发亮的绿帽子。   兰妃给他留下的阴影颇大,以至于除夕之夜,燕秦果断取消了和宫妃们一起的娱乐活动,他想着寻个机会,去一趟独孤家。   这个时候他倒没有想什么取悦那位隐世大儒的事情,主要是爷孙两个感情十分深厚融洽,那种相处方式是真心叫他艳羡向往。   他结识的人不少,也不乏家庭幸福美满的臣子。但是大过年的,能让他这个皇帝凑一凑热闹的,还能在这严寒冬日里能够给他那种温馨感觉的也就是独孤一家。   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些,小动物都知道抱在一起取暖呢,更何况是寂寞了三世的人。   燕秦打定了主意要出宫几个时辰,但他这计划还没实施,便有宫人通报:“陛下,摄政王求见。” 第34章   新年多开心的日子,燕秦可不想同不喜的摄政王跨年。可若是他这个时候抛下摄政王不管去了独孤家,摄政王肯定会对独孤爷孙两多家在。   燕秦失望地叹了口气,只好折回去,换回来平日穿的常服。他这个时候想起来要气一气摄政王了,当即便吩咐常笑:“把白贵妃请来。”   摄政王给他选的二十个美人里,貌似一半在选妃的时候对摄政王面带倾慕,他这个人是懒得记哪些宫妃是面带倾慕,哪些是没有的。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出了兰妃的事情,燕秦很是忌讳宫妃与外男见面,莫说情哥哥,亲哥哥他一般也是不允她们随便见的。   这次会请白牡丹过来,只是因为她不为摄政王权势美色所惑,配合他刺激摄政王这一事上 ,想来也会做得无可指摘。   常笑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等一下。”不等常笑走出殿门,燕秦就出声唤住了他。他迟疑了一下:“算了,就这样吧,你陪孤一同去见摄政王就够了。”   摄政王进宫,一向没有什么等通报的耐心,基本上也没有人敢拦他,他退回来换衣服的这功夫,燕于歌也差不多到了他的寝殿。   都到这时候了,这会差人去请白牡丹实在显得太刻意。而且白牡丹何等精明一个人,手段圆滑八面玲珑,力求谁也不得罪。想来是不会为了他这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丈夫得罪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能不能配合他还另说。   能配合自然是好,万一她不肯配合,岂不是叫摄政王看了笑话,那就实在是得不偿失。   “是,陛下。”常笑乖巧应了,又重新退回到皇帝身后,果然如燕秦所预料的,他刚一出内勤的门,就瞧见了摄政王那张熟悉的脸。   燕秦脸上扬起一个假笑:“真不知今儿个这刮的什么风,把王叔吹来了孤的宫里。”   燕于歌一句话把他堵死:“前几日,不是陛下邀了我来,怎么才没几天,陛下就给忘了?”   燕秦的假笑僵硬在脸上:“孤只是没想到,王叔会把孤的话这么放在心上。” 他就随口那么一说,摄政王还当真了,那他还想让摄政王还政呢,怎么不见摄政王听他的。   他这话说的是意有所指,燕于歌不傻,只是明着装糊涂:“陛下说的话,臣自然每一句都放在心上,哪敢不从。”   燕秦嘀咕了句:“可孤是说元正之日,现在年可还没过呢。”   燕于歌道:“可陛下先前也说,臣府中只臣一个,除夕当是一家人团圆,陛下既然喊臣一句叔父,臣不来拜访,自是说不过去。”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在皇宫里留宿了。明明几个月前学骑马的时候,他这个皇帝做小伏低,甚是殷勤地请摄政王留下来吃个饭,摄政王都给拒了。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他都没有请,摄政王就主动凑上门了,不仅要一起过除夕,还要留宿,共同迎接新的一年。   这前后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他也没觉着自个近日做了什么,怎么摄政王的态度就和先前一个天生一个地下了,燕于歌什么时候有这么好说话了?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了句:“王叔,过了一年,孤便十五了,还政之事……”   摄政王笑眯眯地说:“陛下还小,这事还不急。”   燕秦如今虚岁十五,先皇在这个年纪都当爹了,哪里能算的上小,也就厚颜无耻的摄政王会这样睁着眼说瞎话。   果然,这个才是如假包换的摄政王嘛。就知道会这样的燕秦也不气馁,围着摄政王转了一圈,感觉青年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又说:“那摄政王总得给孤一个准信才是。”   燕于歌反问他:“陛下这是觉得臣做的不好?”   燕秦摇头:“王叔做得极好,便是孤挑遍了这天下人,也不能找到比王叔做得更好的。”   这话还真不是在拍摄政王马屁,燕秦虽然渴望摄政王还政,但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手上势力相当有限,若是拿刀架在摄政王脖子上逼他还政,摄政王撂挑子不干了,那这个宫里还真没有谁能代替得了摄政王。   诚然,独孤老爷子是隐世大儒,若由他来做摄政王的事情,也不一定不能成功。可前提是他已经说动了独孤老爷子出山,还得在多方势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保住独孤爷孙两。   他本来也没想着现在一下子拿回所有权力,只是想着温水煮青蛙,若摄政王肯松口,他肯定就轻松许多。   兴许是听了好话心里舒坦,他还真接下了皇帝平日里甚是避讳的还政话题:“陛下还小,这事等陛下弱冠之年再提。”   这话说的,再提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但摄政王突然松口,难道和前两世相比,不是莫大的进步。   整整三世啊!听到这句话,燕秦突然就有了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苦尽甘来的欢喜感。   也许摄政王前段时间脑子是让驴踢了,也许是燕老爷子托梦,让摄政王良心发现了。甭管是哪一种,燕秦不让自己去想那么多,只希望摄政王现在这种脑子不清醒的状态能够维持得久一点。   人一高兴,燕秦看燕于歌就顺眼了许多,差不多到了饭点,便请了摄政王在宫中用晚膳。他知道燕于歌不喜用别人碰过的东西,没用平日最爱的一套餐具,而是取了全新的一套来给摄政王用。   只是屁股刚刚把凳子坐热,菜还没有上全,宫人便来通报:“陛下,贵妃娘娘来给您送点心了。”   这宫中只有一个贵妃娘娘,那就是白牡丹了。她虽然不爱皇帝,但为着手中权力,自然把小皇帝看得很重。除夕这么吉利的日子,皇帝没开口要和她们这些宫妃过,她难道不会主动送上门去表示自己的温柔小意。   白贵妃精通琴棋书画,但这些都不能讨小皇帝的欢心,唯有她的点心,是燕秦不能拒绝的东西。   所以一般她提着点心来寻他,便是燕秦在御书房,也一般会让她进来。   只是这个时候摄政王在场,他先前是想着要刺激摄政王,才想着要白贵妃过来,可燕于歌今儿个松口了,他有点担心刺激过头,又让摄政王“恢复”正常,说过的话不算数怎么办。   白贵妃的点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错过了就没了。摄政王的口头承诺是虚的,要等上五年,变数太大,可就算是这么点微末的希望,燕秦也舍不得割舍掉。   他面露犹豫,最后决定,让白贵妃点心进来就好,就不放她这个大美人进来刺激摄政王了。   小皇帝的内心挣扎全暴露在一张脸上,燕于歌看得好笑,在燕秦出声之前,便道:“既然白贵妃这么有心,陛下不妨请她进来。”   皇宫里,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有皇帝在的情况下,宫妃也并非真的不能见外男。摄政王顶着个叔父的名头,贵妃若在,这宴会便勉强也能称得上家宴,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   可听了这话,燕秦提起了高度的警惕。摄政王这语气,怎么给人一种他和白贵妃很熟的样子,难不成他今日里这么好说话,就是为了见到白贵妃?   要知道以前摄政王可是对女子避而远之,从来不会主动要求见一个女人。被戴过绿帽子所以格外敏感的小皇帝脑子里浮现出一堆乌七八糟的猜测。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突然古怪起来的眼神,饶是他天资聪颖,也猜不透燕秦这清奇的脑回路。   他想让白贵妃来,不为别的,就是只是想要验证一番前些时日的猜测。据他的人的调查,皇帝去的最多的就是白贵妃的宫殿,最爱吃的是白贵妃做的小点心,从上次兰妃的事情都碰上白贵妃,还能看出,小皇帝对白贵妃的信任。   可既然是心仪之人,哪有只是吃吃点心说说话,不搂抱不亲吻不行周公之礼的道理。   若燕秦真的对女子不感兴趣,那他心中真正的心仪之人,肯定是京郊的那个独孤柳。   当然了,燕于歌并未亲眼瞧见过这帝妃二人相处,这个猜测,还要等白贵妃来了才能验证。   摄政王开了口,燕秦也不能不满足他,便吩咐宫人:“让白贵妃进来吧,为她添一副碗筷。”   白贵妃是特地掐着皇帝用晚膳来的,耐心在宫外等了一会,她在宫人的指引下提着食盒入了皇帝所在的正殿。   在看到摄政王也在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但她还是规规矩矩见了礼,然后落落大方地坐在了小皇帝的边上。 第35章   白牡丹问过摄政王一句好之后,便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她在未出阁之前,在家中也不是没有接待过男性长辈,可他们的年纪同她相差都是比较大的,不像摄政王,年纪比她大不了十岁,还没有摄政王妃在场,她一个嫁了人的女子,自然不好对未婚的长辈表现得过于殷勤。   皇帝不吭声,摄政王也不吭声,她有心要活跃气氛,又顾忌皇帝的心情,想着要避嫌,话也不能乱说。   尴尬了一小会,白牡丹灵机一动,把提来的食盒打开,取出装着精致点心的小盘子,搁在皇帝的面前:“陛下,这是妾身今日亲手做的升龙饺和蝴蝶卷,您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因为是掐着皇帝饭点来的,她也没有做太能抵饱的东西,表皮半透明的升龙饺和蝴蝶卷都是小小的一个,一两口就吃得完。   挑这两样东西,她很是用了几分心思,前者外观精巧夺目,看着喜庆,一个谐音福蝶,听着吉祥,与除夕这个团圆日子结合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就算白贵妃的东西再好吃,到底是要入口的东西,常笑上前,按照惯例先用银针给吃食验过毒,确认无毒性后,方推至燕秦跟前。   燕秦夹了一个升龙饺,咀嚼了两三口便咽了下去。他夹了一个,一句话没说,紧接着又夹了第二个。吃够了三个,他还是没说话,喝了口茶,又动筷夹了个蝴蝶卷。   升龙饺是甜咸味的,蝴蝶卷则是纯甜味,两相比较,燕秦更喜欢前者,故而这一次,他只吃了一个便住了嘴。   他数了数食盒里的小点心,白牡丹为图吉利,两种各放了六个,谐音六六大顺。   主桌上总共就三个人,一个做点心的白牡丹,一个吃点心的燕秦,还有一个默默看着小皇帝吃点心的摄政王。   白牡丹自己送过来的东西,她都是先紧着皇帝吃的,都送了这么多次,燕秦就没有自个没吃够还要分享给她的习惯。但他吃了几个,也觉得现在有三个人在,就盯着他一个人看,好像也不大好。   三世以来,燕秦也没有多大爱好,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品尝各种美食。东西就这么点,还要让他分享出去,燕秦有点舍不得。   不过大过年的,摄政王又是来上门做客的,他看了那盘子上的小点心好一会,又夹了第三个升龙饺,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   吃完了之后,他把盘子推了过去,又吩咐底下人拿了双干净的筷子:“王叔尝尝看,贵妃的手艺一向很好。”   他瞥了眼盘子里仅剩的一个升龙饺和五个福蝶卷,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好歹他给摄政王留了两种口味,还留了一半的份量,谁还能说他护食不成。   燕秦拿自己做的东西献佛,正主自然没有不作声的道理,白牡丹忙跟着说:“王叔若不嫌弃,就尝尝看妾身的手艺。”   在这帝妃二人殷切的目光下,燕于歌夹掉了仅剩的那个升龙饺,然后又夹了个福蝶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和小皇帝的口味差不多,虽然不讨厌甜,但是也说不上多爱吃,也觉得升龙饺比较好吃一点。   白牡丹看到这副场景,忍住掩面的冲动,她事先不知道摄政王要来,要是早知道的话,肯定会选择多做一点。   虽然好像摄政王吃得好了也没有什么用,但总比没吃着不高兴会好一些。   等着御膳房的菜一道道都上全了,燕秦说了几句喜庆话,便开始动筷。   本来寻常人家,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谈谈国事家事,但他们这三个的关系,谈国事吧,有白牡丹呢,太正经的事情也不能谈。谈家事吧,燕秦扯了个头,随便说了件小时候的趣事,便把话题引导了白牡丹身上:“爱妃,你觉得呢?”,他用鼓励期盼的目光看了眼白牡丹,希望她能好好表现,活跃一下气氛。   白牡丹看了摄政王一眼,又状似羞涩的看了一眼小皇帝,用小拳拳锤了一下小皇帝单薄的胸膛,愣是辜负了小皇帝对她的殷切期望:“陛下,您真是的,臣妾哪有什么糗事好说的呀。”   娇滴滴地说完这句话,她就闭口不言安静如鸡了。   小皇帝颇为失望地看了她一眼,他就知道,白牡丹和自己是没有什么默契可言的。他又没有让她配合秀恩爱,白牡丹却在那里一通乱秀,没看对面大龄单身老青年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吗。   指望白牡丹指望不上,指望摄政王,那干脆今天一整晚都不要说话好了。燕秦本来就不上个耐得住沉寂的性子,再干掉小半碗汤圆之后,他下了个决定。   “爱妃,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天寒地冻的,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摄政王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来,果然如此,白贵妃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怀,小皇帝却表现的无动于衷,完全不像那一日在京郊,和独孤柳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   而且这么冷的天,多适合搂着温香软玉一起入睡,就这么一个识大体的妃子主动凑上来,皇帝还毫不怜惜地送人回去,这分明就是对白贵妃没兴趣。   先委婉地送走白牡丹,燕秦又转向摄政王:“摄政王府离皇城也挺远,孤便不亲自相送了。”   现在时辰还挺早,等这两个人走了,他再去找独孤还来得及。   摄政王看着日晷上的时辰,也没有戳穿小皇帝天色已晚的鬼话,应了下来,起身出了宫城,   把这两个人送走之后,燕秦又入内寝赶紧换衣服。   常笑一边帮他整理仪容,一边问:“这天也不早了,陛下还要去京郊?”   燕秦点点头:“反正明日无需早朝,孤不宿在宫中也不碍事。”   晚上这一顿饭吃得太难熬了,他有点想念独孤柳那温柔治愈的笑容了,与其待在这冷冰冰的宫里,还不如去和独孤柳一同过了这个新年,顺带着还能刷一把爷俩的好感度。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载着乔装过后的小皇帝的马低调地驶出了皇城。   而早该离开皇城的摄政王,却坐在另一辆温暖的马车里,坐在他对面的人,一直掀开车厢上小小的窗户帘子,趴着小木窗边沿观察情况,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缓缓远离自己的视线,他才放下帘子,语气恭敬地向端坐在那里的青年汇报:“王爷,是陛下的马车没错。”   燕于歌虽然没有出现在独孤家,但他安排的人从来就没有放弃盯着小皇帝。虽然没有到把小皇帝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的地步,但至少能够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什么时候见的,又见了多少次。   上次他无意中和小皇帝在二十一号的房子里撞上,就特地吩咐底下的人看紧了一些。不特地注意还不知道,在他休沐的这五日里,小皇帝去了独孤家三次,比去他后宫那些女人宫里频率可高得多。   这频率着实有些不正常了,尽管心中隐隐有了论断,燕于歌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毕竟如今皇宫只剩小皇帝这一个皇室血脉,为了大燕江山长久,他并不希望小皇帝是个断袖。   他合上手里的书,吩咐到:“跟上。”   马车在独孤家小院不远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燕于歌下了马车后,便道:“先回去吧,本王另有安排。”   这么大一辆马车,实在是不利于他隐藏。   “是。”   马车夫努力降低动静,驱使着马车离开。马车离了小巷后,先前在车厢里趴在窗户上的人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和马车夫说话解闷。   离开前,他无意间瞥了眼摄政王先前合上的书本,蓝色的书皮上写着《水利工事》四个大字。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真不愧是摄政王,就连这么颠簸的马车里,还不惦记着水利民生这种大事。   若是小皇帝知道这个想法,肯定会不屑地呸他一句,什么民生大事,这可不是《河事集》这种正儿八经的有关水利书,分明就是上次从他的御书房里强行收缴的小黄书。   那边燕秦他下了马车,敲了独孤家的门,叫了独孤柳一声大哥,便喜滋滋地进了人家家门,打算听老爷子唠一晚上的磕。   反正除夕晚上要守夜,独孤老爷子心情好了,还会同他们讲一讲兵法策略,便是他还不能完全听得懂,但多学些东西,总归对他有好处。   他完全不知道,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还有个摄政王在门外看着他。 第36章   燕秦敲门的时候,独孤柳还很是意外:“这么晚了,小秦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燕秦瞅了眼隔壁黑着的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想着同柳大哥你们一起守夜,你和独孤爷爷不会嫌弃我吧。”   邻居小秦的情况,独孤柳也是知道一些的。家中有薄产,母亲早逝,前两年父兄相继去世,怕以后没了去处,在多出置了房产,他们这隔壁的院子,便是小秦的下人采买的,也就是这几个月,小秦才来得多了些。   小秦说自己叫秦晓,独孤柳却觉得,这并非小秦的真名,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能看出来,这个富贵人家出身少年对自己并未怀有恶意,有些事情便也不需要这么较真。   平日的相处中,小秦从未表现出富家子的骄纵,便是给他送写东西,也是小心翼翼地,每次都想好借口,怕伤了他们的自尊心。   独孤柳本就是个教书先生,对小秦这种好孩子难免有几分偏爱。不管小秦是什么身份,他都很喜欢这个笑起来右脸颊会有若隐若现酒窝的少年。   燕秦话音刚落,他便眉眼弯弯道:“小秦能来,爷爷和我都很高兴,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这么说着,他便把人给迎进了屋内。   大燕的子民有守岁的传统,便是点不起蜡烛的人家,也会想着法子在油灯离续上一些油,好让它能够亮上一夜。   独孤家清贫,但家中就爷孙两个,有独孤柳做私塾先生的俸禄,日子倒也能过得去,至少这会燕秦进去,屋内还是亮堂堂的。   独孤老爷子躺在一把长长的藤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衣物,身边是屋内唯一的一盆炭火,燕秦跟着独孤柳在炭火盆前坐下,跟着喊了一句独孤爷爷好。   独孤老爷子撩了眼皮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句:“是小秦来了呀。”   他比孙子看得人多,识人自然也多一些。眼前的小秦的身份,早在前些时日,他心中便有了论断,但看破不戳破,他年纪大了,不乐意动了,但不能拦着孙子上进。   只要燕秦不是个残暴的性子,独孤家能帮上他这一把,对大燕,对独孤柳来说,都是天大的益处。   燕秦甚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今儿个守岁,爷爷能不能还给我们接着讲那孙将军的故事啊。”   独孤柳帮腔说:“爷爷,你就讲吧,我也想听。”说着,他还塞给燕秦一把炒好的花生,“这是爷爷亲自炒的,特别香。”   一代大儒亲手炒的花生,感觉吃了都会变聪明些。燕秦小心翼翼地接过独孤柳递过来的炒花生,一点也没客气地剥开吃起来。   这花生剥开里头还是红皮的,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独孤柳让燕秦把拨好的花生壳就丢在地上,时不时得用小铲子铲上一把,丢到炭火里,本来快熄了的炭火瞬间就蹿起一簇小火苗,花生壳在火中发出哔啵的响声,让房间里多了几分温暖的烟火气。   对燕秦来说,这种日子着实很是让他艳羡,他格外认真地听着独孤老爷子将那些战场和官场上的诡谲,一边往嘴里不断地丢着剥好的花生米。   炒花生很容易吃得口干舌燥,他多吃了一些,便时不时要喝上两口水来缓解口渴。   冬日里一喝多水,肯定是没办法一直久坐的。等着独孤老爷自总算讲完了一小节,燕秦一下子冲出独孤家的院门,去了隔壁自己的院子里的茅房解决人生中的三急。   等这三急之一解决完了,燕秦长松了口气,自个从摇井中取了井水,认认真真洗了三道手,又擦干净水珠,又打算折回隔壁的独孤家去。   然而他还没有踏出院门,就被一道隐匿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有什么事?”燕秦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和先前独孤柳爷孙面前的软萌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跟随在皇帝身侧的暗卫道:“陛下,摄政王也来了。”   他又问:“摄政王是何时来的?”   暗卫答道:“大约是陛下前脚刚进独孤家的院子,他就来了。”   燕秦面露惊异,摄政王怕不是真的吃错药了吧,这除夕,不好好在他摄政王府里过,跟着他来这干什么。   “那摄政王都做了些什么?”   “摄政王什么都没干,就在独孤家院门外吹风。”   燕秦算了算,离自己来这个地方,差不多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这燕于歌什么都不干,就窝在角落里吹冷风,到底是他在做梦呢,还是摄政王魔怔了。   “那摄政王人呢?”他出来的时候,可没有看到什么外人在外面,摄政王那么高个子,那么大块头,他又不是眼瞎,肯定一眼就能瞧见。   暗卫默默地指了院墙:“陛下,在那呢。”   燕秦顺着暗卫指的方向一看,没人啊。   处在阴影下的暗卫又道:“就在大树和屋顶间的阴影处,您再仔细瞧瞧看。”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嘿,还真有个人,只是对方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屋顶上,站得地方又处于独孤家院子边上那棵大树底下。   月光再明亮,那大树下也有一块阴影。黑衣黑发的摄政王站在这么个隐秘的地方,又有意隐匿气息,不仔细认真的看,不使劲去看,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踪迹。   这都第三世了,怎么他从前就没有发现摄政王还有这么个梁上君子的爱好。   燕秦想到什么似的,又问暗卫:“你若站在那个位置,屋内的话,都能听清楚吗?”   习武之人,本就耳力极佳,太远的声音听不见,这种距离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独孤老爷子讲的那些东西,燕秦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摄政王已经发现了什么。   暗卫下面的话让他心里拔凉拔凉:“若是在那个位置,屋内落了根针,属下也能听得见。”   完了,摄政王当年在战场上能达成万人斩的成就,武艺可以说是十分超群,要是一直站在那里,肯定什么都听见了。兴许就是因为听见了独孤老爷子讲的那些东西,他才会站在那个破屋檐下那么久。   燕秦神色凝重起来,暗卫又补了一句:“不过属下觉得,摄政王应当什么都没听见,他是在陛下出来的时候,才一下蹿上去的。先前他在远处的小巷子里,一直未曾过来。”   这暗卫是先皇留给他的人里武艺最好的一个,他这么说,燕秦也就放了心,总算是松了口气。   本来除夕还想和独孤爷孙两一起过,可为了不让摄政王发现自己的秘密,他今日肯定还是要回去的。   当然在回独孤家的屋子告别之前,他还特地多看了那“梁上君子”一眼,神情颇为古怪。   等小皇帝进了院子,燕于歌又从房顶上悄然落下,轻巧的身姿就像是一只善于攀爬的野猫。   他站在高处,又时刻关注着小皇帝的动静,自然能够看清楚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他自认站得隐蔽,又刻意隐匿身形,小皇帝习武不过习得毛皮,本不该发现他才是。   可那个眼神,确实也有古怪。   燕于歌拂去肩头吹落的一片树叶,在瑟瑟的寒风中认真思考了一下,不管小皇帝发现没发现,他还是打算回去。   实际上,方才下意识地蹿上屋顶,然后被寒风吹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单独跟上来的行为非常不理智。   明明他只要坐在马车里头,让属下帮他探听清楚,确认皇帝和独孤柳之间苟且就够了,干嘛非得费这一番功夫亲身上阵。   虽然今日是除夕,他休沐没有事情可做,但再闲得发慌,他也不应当浪费时间在这方面。   认真思考的结果就是,肯定是这些时日,他过多投了关注在小皇帝身上,而小皇帝不是一个聪明人,他老是试图去推断一个不聪明人的想法,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对方带偏了,才做出如此蠢事。   刚得出这么个结论,小皇帝就又从独孤柳家的院子里出来了。燕于歌没控制住,又咻地一下蹿上屋顶,站在阴影处,还惊飞了两只停在身后树枝上栖息的寒鸦。   看着扑棱飞走的两只寒鸦,燕秦终于没忍住,站在原地,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说完这句,他扭头进了自己隔壁的院落,寻出火折子点了蜡烛和炭盆。   燕于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小皇帝先前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什么,直接就从屋顶跳到隔壁院墙,推开了亮着灯的那扇门。   他进来的时候,小皇帝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即便是置办在京郊的住所,这里的用具也都是极好的,炭火极易点燃,又没有呛人的烟气,没一会便让屋子变得暖洋洋的。   燕秦点了两根蜡烛,是红艳艳很粗壮,带着福字的那一种,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昏暗,这会儿已经把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燕秦给进来的摄政王找了个凳子,自个在炭火盆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这除夕之夜,王叔不好好在摄政王府待着,来这京郊做什么?”   摄政王漆黑如子夜的眼眸中倒映着火光:“这话我应当问陛下才是,大团圆的日子,陛下抛下贵妃,也不招待臣这个叔父,就为了来见这独孤柳一面?”   燕秦怎么就觉得摄政王这话说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呢,他板起脸来:“王叔不要避重就轻,一码事咱们归一码事,你先说,你跟着我作甚么。再说了,我和谁过这个除夕,那都是孤的自由,关独孤柳什么事?”   摄政王又不是他亲叔父,管天管地还管他交友自由不成。   燕于歌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前几日,陛下说臣是四代单传,说臣年纪不小,应当找一个摄政王妃,不知这事情,陛下可还记得?”   摄政王最喜欢用转移话题这一招来逃避问题,燕秦都看透他的把戏了。可看透了,他还是得接对方的话茬:“是,孤当然记得。”   他们两个先前就差点在朝政上为这个事情翻脸,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么重要的事情。   摄政王的语气带了几分嘲讽:“既然陛下叫我一声叔父,那我就当担起这个责任,不然如何面见先皇。陛下莫不是忘了,这皇室血脉仅剩陛下一个,为大燕江山延续血脉,让宫妃为燕家开枝散叶,也是陛下的职责所在。”   他莫不是听错了吧,他燕秦,一个在摄政王的强压之下可怜过日子的小皇帝,居然会从不肯放权的摄政王口中听到这种老父亲一般的话。   燕秦的嘴已经惊讶得合不拢了,他没忍住,伸出爪子越过炭盆,直接摸上了摄政王的额头。   兴许是在外头待久了,摄政王的额头一点都不烫,还凉得厉害,像是冰块一样。燕秦心里嘀咕,不对呀,这也没烧坏脑子啊。   燕于歌没提防,竟一时间让小皇帝得逞,等着他反应过来,小皇帝已经把爪子缩回去了。   他还要说些什么,轰的一声,天空突然炸开一朵朵的烟花来。每逢新年,除夕与元正交接的时分,大燕的京都最高楼,便会有德高望重的僧人敲响新年的第一声钟声,伴随着钟声的,则是无数多绚烂的烟花,昭示着大燕的江山在这漫天的烟花中即将揭开新的篇章。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小皇帝都是在京城的最高台处看这曼妙的风景,前些年的时候,他在边疆只能看到直起的狼烟,回了京都,也都是在家中赏这美景。   不管是燕于歌,还是燕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在京郊这么个破破的小屋子里,围着火盆对座,然后侧过头,对着那么小小的窗子,一同看着那新年的烟花在天空绽放。   等着烟花放完了,燕秦才回过头来,对着摄政王说了句:“王叔新年快乐。”   燕于歌愣了一下,也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紧接着,小皇帝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肤色白皙,光滑细腻,只在虎口和握笔处略有薄茧。   燕秦伸了半天的手,没个回应,有点不耐烦地说:“王叔既然说是孤的叔父,那孤的压岁钱呢?”   这么想做他的长辈,过年还想不出点血,可能么。 第37章   李家那边也有小辈,都是些小萝卜头,因着亲缘关系,管家每次都会提前把压岁钱准备好,代替燕于歌送到几个小主子手里。   便是摄政王不给,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毕竟摄政王身上煞气太重,再好看,小孩子也怕他,就是小辈里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到了这个表叔/表舅/表舅公跟前也乖得和鹌鹑一样,更别提这么理直气壮地问他要压岁钱了。   先前是自个以皇帝叔父自称,作为长辈也确实要给压岁钱。燕于歌愣怔了下,还当真在身上摸了摸。   不过他向来不在身上带钱这种身外物,别说是用红包包好的压岁钱了。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看着小皇帝固执地悬在半空中的手,他把全身上下地摸了一遍,总算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幸存的铜板。   一枚铜钱也是钱,摄政王不自觉松了口气,然后十分慎重地把那枚方方正正的铜钱放在了小皇帝的掌心:“喏,压岁钱。”   燕秦低头看了下,这铜板上面的年号还是他父皇当政时候的,看新旧程度,在世面上流通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年。   他又不是不知民间事的小皇帝,能不知道这么一个铜板的价值几何吗?也亏得摄政王能够拿得出手。   燕秦面皮抽了抽,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幽怨:“难道王叔对孤的祝福就只有这么个铜板的厚度”   虽然确实有句说法,叫礼轻情意重,但人那鹅毛,好歹也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送过来的,这一枚铜钱,一看就是摄政王随便从身上摸得。   面对小皇帝的嘲讽,燕于歌想了想,把腰间系着的佩玉也搁在小皇帝手心:“再加上这个。”   “这是臣的所有,都给陛下了,作为对陛下新年的祝福,愿我大燕江山千秋万代。”   玉佩的成色其实一般,只是看着有些年头了,应当是摄政王身上旧物。燕于歌那话说的不可谓份量不重,燕秦摸了摸鼻子,哈出一口气来,勉勉强强的把压岁钱给收下了。   不同于独孤家,光是听独孤老爷子讲故事就能熬过这个除夕,讨论完了压岁钱的事,燕于歌又把话题延续到皇帝绵延子嗣上去。   摄政王再三提起这一件事,很难让燕秦不多想。难不成摄政王这几日对自己颇为关注,就是想让他早点诞下皇嗣,以挟持新的傀儡上位。难怪今日摄政王肯应允还政于他,想必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他如今才十五,若是他频繁临幸宫妃,想必宫中肯定很快有小皇子的诞生,怕是他根本等不到二十岁就没了性命,那个时候,燕于歌自然不需要还政于他。   这么一想,先前燕于歌的新年祝福便多了几分居心叵测的意味在里头。   经历了前两世身边人的数次背叛,在很多时候,燕秦总忍不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想。   当然,便是心中对摄政王有所怀疑,燕秦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猜想说出来。既然摄政王非要提这个话题,他也不再刻意回避:“,我自然也希望能够儿女绕膝,共享天伦。孩子是天赐的缘分,王叔再怎么挂心,这事情也急不得。”   他不是不知道摄政王在宫中安插了眼线,可是对方知道又怎么样,他还能当着他的面对自己说“我知道你没有临幸过宫妃,所以至今宫中都没有消息。”之类的话不成。   说完了这一句,燕秦重新把话题带到了摄政王身上:“我的事情倒是不急,毕竟有王叔千辛万苦精挑细选的二十个美人在,小皇子出世也是迟早的事,倒是王叔,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好的除夕,还得窝在京郊同孤一起过,着实教人心酸。”   燕于歌道:“同陛下一起迎接新年,是我作为大燕臣子的莫大荣幸,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又如何会觉得心酸。陛下是我大燕天子,万不该如此妄自菲薄。”   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小皇帝的性向上去:“若是陛下对宫妃有意,懂得雨露均沾,大燕自然会迎来小皇子,可陛下的话,臣真的能当真吗?”   燕秦的声音沉下来:“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教了宫人查看孤有没有临幸那些宫妃不成。”   这事,即便是做了也不能承认。燕于歌否认道:“臣自然没有,只是陛下难道不应当对臣解释一下,跨年夜,陛下不肯同一众宫妃过,而是花了心思来到这城郊,和那独孤柳在一起。”   提到独孤柳,燕秦脑海里某根敏感的弦就被人拨了一下,他警惕起来:“没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这里就我和你两个,王叔直说吧,你再三提到独孤柳到底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原以为小皇帝早就领悟到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既然小皇帝让他直说,他便如他所愿,把话说得直白了几分:“男子虽有男子的好,可他们毕竟不能诞下皇家子嗣,陛下再如何喜爱男子,也应当有个分寸才是,万般不可沉溺于断袖分桃之事。”   燕秦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领悟过摄政王这老长一段话的意思。他先是表情僵住,眼睛慢慢睁圆,嘴巴也惊得张开,最后忍不住热血上头,拍地而起,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看着坐着的摄政王:“王叔,你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话,就是陛下想的那个意思。”   燕秦这会也顾不得会不会惹摄政王生气了,凭空被人戴上个断袖龙阳的大帽子,他禁不住心头冒火:“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对独孤柳有男女之情了!”   他和独孤柳,那是多么纯洁的革命友谊啊,摄政王这空口白牙的,分明就是污蔑。   他想是想透了什么似的,顿悟道:“莫不是王叔自个喜欢男子,才拿孤做筏子吧。”只有喜欢男人的人,才会看别人都是断袖。   说完这句话,燕秦又有些后悔,这里只他和摄政王两个,有影卫在,他倒不至于对摄政王真的动手,可若是惹恼了摄政王,对方给他下药,逼着他睡那些宫妃怎么办。   乱臣贼子若是起了谋逆的心思,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可惜没有后悔药吃,他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   在他的懊恼中,空气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死寂,只听得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和炭火盆内炭木烧尽时细小的哔啵声。   良久,又或许只是一瞬,燕秦没有等来摄政王被污蔑的震怒,也没有等来对方被戳穿的恼羞成怒,而是等来了一声令他毛骨悚然的轻笑。   万籁俱静之下,他听见摄政王说:“陛下猜的不错,本王是断袖,那又如何?”   摄政王承认他自己是断袖……他居然承认了?燕秦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冰凉的手贴在脸上,触感相当的真实。   他没做梦吧,真的没有做梦吧,摄政王居然真的喜欢男人,而且还当着他的面承认了。   燕秦感觉很恍惚,他觉得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他站在那里,脑海中闪过无数前两世的片段。   如果摄政王是断袖的话,他何必如此提心吊胆,对一个皇帝而言,没有比四代单传,无兄弟子嗣还是断袖的臣子更让人放心了。   毕竟没有子嗣,就没有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争抢皇位的动力,摄政王不篡权夺位,只要对方找不到可以取代他的小皇子,他就不需要时时刻刻心惊胆战。   一个断袖的王爷,纵然可以凭借魅力获得诸多追随者,可那些冲着摄政王王妃位置的人,就会打消这番心思,更不用提蹿唆摄政王谋逆了。   若是天下人知道摄政王是断袖,他第二世的时候招揽朝臣,可以省多少力气。但是摄政王他没说,甚至一点不对劲的表现都没有。   这个秘密,摄政王居然瞒了他三世,瞒了天下人三辈子!燕秦心头涌起万般酸涩,落在坐在那里的燕于歌眼中,就是小皇帝听了他这么一句话,突然就魔怔了,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一会白的,突然狂喜,又突然大悲,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最后脸上一边笑,居然还一边掉眼泪。   并不觉得断袖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摄政王第一次感到别人面对他的时候有的那种阴冷感:这大晚上的,小皇帝莫不是鬼上身了? 第38章   “鬼上身”的燕秦花了许久的时间,才从前世的那些记忆中挣脱出来,短短时间,他经历大喜大悲,心里的激荡缓缓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却还没能收的住。   堂堂皇帝,一个大好男儿,挂着眼泪珠子像什么话。燕于歌最看不得小皇帝这副样子,但他不像常笑是,还随身在兜里放着锦帕备用,环视四周,扯了一看就没有人睡过被子,撕拉一声,撕下一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布来,递给小皇帝:“自己擦,赶紧的。”   这天这么冷,不快点擦擦,怕是落下来的眼泪都要在脸上结成冰,本来小皇帝哭得就已经不好看了,到时候眼眶底下挂两亮晶晶的眼泪冰珠子,那不是更瘆人了么。   “多谢王叔。”燕秦接过那方方正正的小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痕,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等着擦完了,围着炭火盆烤一烤火,他瞧着帕子的花色和材质不对,又琢磨着燕于歌不像是会随身携带锦帕的人,后知后觉地问:“王叔,你这帕子哪来的?”   燕于歌侧过身来,露出身后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大床。   上头铺着的被子破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来。   燕秦:……他应该庆幸对方的没有拿抹布来给他擦眼泪对吧。   摄政王没有问他为何反应这么奇怪,燕秦也不可能告诉他。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他现在也累了。   毕竟和摄政王说话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情绪激动,短时间的大喜大悲对人来说并不是一件有益身心的好事。   反正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屋内的红烛燃着,睡过去也无妨。为了健康着想,燕秦不打算和摄政王面面相觑的熬夜了,他想着好好歇一歇。   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屋内只有一张床,他们却有两个人。   这里虽然不止一件屋子,可他几乎从未在这里过夜过,收拾出来能住人的,也就这么一间房。大晚上的,又是冬天,把人赶出去似乎不大厚到,可教他和摄政王睡一张床,更是不可能。   刚刚摄政王还说了呢,他可是个断袖,燕秦不晓得断袖会不会传染,但也知道,对断袖来说,男人就和女人差不多。不管摄政王能不能瞧得上他,男女之间相处要避嫌,那他自然也要同摄政王避嫌。   正常说话可以,睡却是绝对不能睡在一张床上的。   他咽了口唾沫,旁敲侧击地问摄政王:“现在天色已晚,王叔也该回摄政王府了吧。”   他今儿个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回宫去,因此特地让马车离了京郊,明日再过来接他。既然他不走,那肯定得让摄政王走了。   燕于歌瞧着这利用完人就丢的小皇帝,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么冷的日子,陛下这是打算把臣赶出去?”   燕秦笑得很官方:“孤在王叔心中竟是这般薄情寡幸之人?”   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词用的不大对,不过没等他思考哪儿不大对,就见摄政王状似轻飘飘地拍了一下那床棉被。   伴随着木头烧完的噼啪声,那张结结实实的新床就散架成了一堆木头碎片。   摄政王长臂一捞,捡了块碎掉的床板丢进火堆,看着火苗蹿起,神态平静地说:“陛下底下的采买之人买的床实在是太不结实了些。”   他和皇帝想的一样,两个人一间房,肯定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可让他守着小皇帝睡一夜,想都别想。   瞅着小皇帝陡然变得十分好看的颜色,他总算觉得这个新年过的确实有那么一点快乐。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纵使臣是断袖,也是个有品味的断袖,陛下着实无需担心。”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是瞧不上小皇帝的。   燕秦也不需要他瞧得上,床都让摄政王给劈了,睡肯定是不能睡。   也不知道摄政王用的是哪一招,大棉被还是完好的,他抢先把大棉被拿过来,往自己的身上一裹,时不时地往炭盆里丢几块烧好的银丝炭,想着离天亮还要好些时辰,提议到:“王叔,这样枯坐着未免太无聊,不然这样如何,我们相互向对方提问,一个人答一个对方想要知道的问题,决不能撒谎。”   摄政王擅长的本来就不是口才,燕秦自个也不是说故事的大手,故事没得听,两个人枯坐到天明实在太无聊,燕秦也只能探听一番八卦了。   燕于歌颔首,表示应允。   燕秦先发制人:“那我先问,王叔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断袖的。”   燕于歌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皇帝,真不知道对方为何对自己断袖一事如此好奇,不过他还是选择如实答道:“十天前。”   燕秦不高兴了:“王叔你是在同孤开玩笑吧?”   摄政王道:“本王没有开玩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接下来,该轮到他问小皇帝了。 第39章   “第一个问题。”燕于歌停顿了片刻,然后问,“陛下同独孤柳是什么关系?”   “就是柳大哥和小秦的关系。”燕秦的回答很是狡猾,他这也没说错嘛,他们现在确实就是柳大哥和小秦的关系,独孤柳还不知道他这个皇帝的身份呢。   “第二个问题:你喜欢独孤柳吗?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个问题燕秦回答的是毫无压力:“我自然喜欢柳大哥,但是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接下来轮到我了,王叔在香山求孤要了一道折子,可是心中早有心仪之人?”   燕于歌同样诚实的作答:“没有。”   这个答案真的是毫无吸引力啊,燕秦有些沮丧,心中琢磨这下个问题是不是应该问的有创意一些。   燕于歌抛出了今晚的第三个问题:“陛下喜欢男还是女。”   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皇帝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摄政王表示对这个答案相当的不满意。   燕秦有些烦恼抓了抓头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觉得没有太大的区别,兴许是女子多一些。”   这问题放在第一世,他回答肯定就是女子,但前两世后宫那些女子给他着实带来了不小的阴影,他绝不小瞧女子,可对所谓的绝色美女似乎也没有了什么追逐情爱的兴致,至于男子,他没试过,不知道喜欢不喜欢。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现在轮到王叔了。我想知道,八年前的那场战役,就是拿下突厥王人头的那一场,王叔是真的扮作了绝色美女吗?”   八年前,摄政王才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作为将领,第一次领兵,第一次打赢胜仗,太多的第一次,都发生在燕于歌的十六岁。   燕秦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年轻的小将军的赫赫威名了,自然也包括让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的突厥王战役。那是燕于歌打的第一次仗,也是他的第一次胜仗,更是他后来数百场战役连胜的开端。   在说书先生的话本中,突厥的军队骁勇善战,把他们的王视作是天上的神,而突厥王天生神力,力能扛鼎,生性凶残,只唯一的缺点,就是喜好美人。   当时的燕家军的主帅还是燕老爷子,因为中了敌人毒计,被贼人的卧底所伤,无法亲自带兵上阵。   而当时突厥大军足有五万人,燕家军死伤惨重,只余下不到五千人。当时敌军围城,在外头安营扎寨,粮草又奇缺,情况十分糟糕。   当时主将燕老爷子受伤,本来只是小兵的燕于歌带了燕家亲兵十余人,乔装打扮,混入敌军的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当然,他们混进的方式也特别,还是个少年的燕于歌化作女儿郎和亲兵连夜出城,再被亲兵扮作的商队护送着途径这座城池。   在离燕老爷子被围困的城池还有十余里地的时候,美人和护送“她”的商人队伍便被梭巡的突厥小兵劫了,直接献上极爱美人的大王。   当时那好色的突厥王当场惊为天人,对美人千依百顺,甚至办了大型的宴会庆祝得如此美人。   突厥王身边一直都有武艺高强的护卫,只有一种时候,就是他要睡自己女人的时候。   突厥王也不是没有经过女子的暗杀,但他天生神力,武艺又高强,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成功的。   更何况这新来的美人身上确实没有暗器,突厥王放松了警惕,结果不留神,便在当天晚上被武艺出众的燕小将军燕于歌抹了脖子。   伪装成商人的亲兵,也趁夜杀了好些突厥人,十余人就干掉两百多突厥精兵,烧了突厥人的粮仓,趁乱毫发无伤地回了城。   当天晚上,突厥王的头颅便被悬挂在了城池之上。燕秦带领的将士同无主的突厥军队厮杀了好几回,最后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援兵。   这一场仗打得惨烈,燕老爷子受伤,燕家军伤亡也十分严重,但相对剿灭的敌军数量,这一场仗又十分辉煌。燕于歌也由此一战成名。   这个戏文,是燕秦很小的时候,在宫里头听的。那个时候燕于歌还不是摄政王,燕老爷子也没死。   唱这个戏文的班子,原本就只在宫里唱的,再后来燕于歌成了摄政王,被提及更多的,就是后来的战绩,关于这一仗摄政王是如何胜的,却是其他更为玄乎的说法。   就是因为这故事是燕秦小时候听的,偏生他记忆力好,又记得深刻,总觉得外头的唱的摄政王的故事和这个不一样,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三世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他肯定要问个明白的。   见摄政王答得没有那么爽快,燕秦又道:“这儿只有两个,今个咱们两个说的话,不管是谁,都不能说出去,君无戏言。”   燕于歌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燕秦道:“是我小时候从宫中听的戏文,王叔这就已经是第五个问题了,问题可不能跳,王叔你还没有先回答前头那一个了。”   难得有一个问题可以让摄政王那张泰山压顶也不崩半点的脸表情波动这么大,他心里美滋滋,自然要先把这个三世谜题先问出来。   想着小皇帝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这也并不是什么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摄政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非常规的情况,自然要用非常规手段,兵不厌诈。”   虽然没有直接地回答是与不是,但这几句已经足以给小皇帝一个肯定答案了。   突然兴奋的燕秦接着道:“第五个问题,那突厥王……”   摄政王显然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没有第五个,陛下应该困了,还是早些休息才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接着问下去自己会很吃亏,干脆出声强行中断了这个愚蠢的活动。   互相吐露真心话这种游戏,肯定是要另一方配合才玩的下去,摄政王不肯配合了,燕秦一个人也没法玩。   心里叨叨着摄政王真是玩不起,面上他也没表露什么,这会着实有些困了。   他的睡姿很规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人看顾着,离炭火近了不安全。有摄政王在,出了什么意外,影卫也不好现身。   燕秦环视四周,没有发现软榻的踪迹。费了些力气,把几张长椅拖过来,椅子的靠背对着火盆这一边,被子一卷,爬到椅子上闭着眼睡了。   虽然他卷走了被子,可先前被摄政王劈坏的床上,还有一床垫被,就留给摄政王用好了。   次日清晨的时候,燕秦是被赶来接他的常笑从睡梦中唤醒的,屋内的炭火早就熄了,也不见摄政王踪影。   见到小皇帝醒来,常笑赶紧把准备好的热水端上来给小皇帝净脸洗漱,他瞅着那成了柴火的床板,一脸紧张地问:“陛下,昨儿个这屋子是发生了什么?老奴进来的时候,可快被吓死了。”   天知道进来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的床成了碎木头多害怕,好在一转眼,就看见小皇帝在椅子上蜷缩在,虽然被子上破了个口子,可人的脸色红润,鼻翼还有规律地呼出白气,证明人好好的,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没什么,只是一个小意外。”燕秦接过盛着温水的杯子,用竹盐漱了口,随口问了常笑一句,“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其他人?”   常笑道:“坐马车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隔壁的独孤柳,算么?”   “没别人?”燕秦又追问了一句。   常笑老老实实地答:“没别人。”若是有别人的话,他就能知道这床到底是睡弄坏的,居然害的他家主子,堂堂一个天子,要睡这么硬的椅子,还是大过年的,真的是太可怜了。   说到过年,常笑忙补了一句:“陛下新年快乐。”   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小皇帝。几乎每一年,第一句新年快乐都是他对小殿下说的,现在殿下成了陛下,他也要保持这个传统。   燕秦接过那个厚厚囊那囊的红吧,下意识地往身上一摸,没摸到常用的那个荷包。以往,他都是随便从荷包里取点东西赏赐给常笑作为回礼的。   也对,这是在宫外,他为了在独孤柳前头刷个好印象,衣着尽量往朴素方面打扮,太贵重的东西,都没有往身上装,只一枚私印时时刻刻带着,但这私印,他是不可能赏赐给常笑的。   摸了半天,他身上也没有银子,只有摄政王给的那一枚铜钱和一块旧的玉佩。摄政王的旧物,自然是不能轻易赏赐给常笑的,不然常笑带在身上,教摄政王瞧见了总归不好。   那枚铜钱就更加拿不出手了,他可不像摄政王这么小气,红包只发一枚铜钱。   “是孤疏忽了,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回礼。”燕秦对常笑生出几分愧疚,人心都是肉长的,三世以来,都是常笑陪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常笑这个老仆陪他跨年,为他尽心尽力。   结果昨夜为了见独孤柳,他抛下常笑一个人在宫里,如今还忘了常笑的回礼。   常笑老泪纵横,掏出锦帕擦了擦眼泪:“陛下对老奴有这份心就是极好的,对老奴来说,没有什么比陛下平平安安更好的回礼了。”   “回宫孤给你补上一份赏赐,男儿有泪不轻弹……”算了,常笑也不能算个男儿了,燕秦还是不提他伤心事了。   洗漱完了,又换好了衣物,燕秦坐上了回京的马车。这时候是年关,热闹的街道基本上都是走街串巷的人,也没有几家店家是开着门的,便是有空闲,也没有游玩的乐趣。   昨儿个夜里又下了一场雪,马车走在厚厚的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记。燕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便又放下,直到回了自己的寝宫,都不曾再看外头一次。   马车里头,燕秦捧着小暖炉,看着常笑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用小夹子帮他剥炒好的蟹黄瓜子。   等着白花花的瓜子仁剥成一座小山,他又用干净的盘子盛着递到燕秦跟前。   燕秦吃着零食,随口便问了一句:“南国先生那的进展如何?”   常笑恭敬道:“写了一稿,陛下要看的话,奴才拿来给您看看?”   燕秦摇头:“既然才写了一稿,等多写一些,再说吧。”   他想起来什么,又向常笑确认了一遍:“今年的会试,仍是正月初九吧。”   常笑应道:“自然是,说起来,离今日也只有八日了,您是想让那南国先生榜上也有些名次,还是独孤公子?”   独孤柳的情况,常笑也是清楚的,因了得罪权贵,多次落榜,但那权贵,也是先皇在的时候的权贵了。   先前一段时间,摄政王对朝堂进行了一番清洗,规模不算大,不过那权贵正好是被清洗掉的人之一。   “南国就算了,孤没打算让他出来抛头露面。”   摄政王昨日说,他是十日前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断袖,但南国先生所著的《水利工事》被摄政王收缴,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若是摄政王说的是真的,怕是当时看书的时候,矛盾的心理让摄政王对南国先生恼羞成怒。   《水利工事》如今还是禁书,南国先生因为得罪了摄政王不得不尽心为他这个皇帝做事,他可不想把他弄出来,至少明面上不能同摄政王对着干。   至于独孤柳:“没了那位邓大人,独孤兄定能金榜题名。”   按照他的记忆,这一届的状元,应当是那位萧家嫡子萧寒山。在原本的轨迹上,他没有结识独孤柳,邓大人并未在不曾有的清洗中远离朝堂,而是稳稳当当地身居庙堂高位。   这一世,没了邓论在其中阻碍,独孤柳要出头,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原本他是没有想那么早便让独孤柳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可若独孤柳通过会试进入殿试,定然是要与自己相见的,那时候便是想瞒,也没有硬瞒的道理。   独孤柳若为官,定然是个福泽一方的好官,燕秦不愿自己的一时私心就让天下百姓受苦。昨儿个摄政王是断袖的消息让他有了些许底气,还是打算让独孤柳先行出头。   有独孤柳在的话,萧寒山还能在会试上一鸣惊人吗?对这位出身世家的状元郎十分不喜的燕秦突然对几日后的会试起了兴致。   元正休沐七日,七日之后,便是布置会场,准备各地举子的会试。   尽管没有摄政王没有归还政权,但坐在这个皇位上,燕秦还是有一部分权力,比如说殿试需要他这个皇帝钦点,而会试前几名的卷子,也会拿来给他这个皇帝过目。   当然,为了避免监考官徇私枉法,每一位考生的卷子,名字都是封好的,拿到小皇帝这里,也未曾拆开,一直到名次悉数确定,才会把写着举子名字的地方拆开,然后再登上皇榜放出去。   燕秦手里拿到的前五名的卷子,俱是些十分有才华的。如燕秦所料,其中便包括了他分为熟悉的,独孤柳的字。   这一份试卷被诸位考官多加赞誉,一力推举为会元。燕秦认的这字,心中颇为独孤柳高兴,也没有提什么反对的意见,钦定了这一份试卷做头名。   他这些时日没有去独孤家的小房子里,为的便是给独孤柳一个惊喜。然而等到放榜那一日,他换了常服,到达京郊小房子的时候,正好碰到看榜回来的独孤柳。   他主动迎上去,对独孤柳露出一个笑脸:“柳大哥,今年你肯定高中了吧。”   独孤柳却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动了动嘴唇,如清泉一般澄澈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灰暗,良久,他对着燕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小秦,让你失望了,我又名落孙山了,兴许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用。”   邓论的倒下让独孤柳看到了希望,这一次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从名单的最后一名一直看到前面,他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呢,独孤柳的笔迹,燕秦是十分清楚的,他自己钦点的会元,怎么可能名落孙山。   他试探着问:“是不是柳大哥你只顾着看后头,没看前面,你这般有才学,应当高中会元才是。”   独孤柳摇了摇头:“我都看了的。”   独孤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久,真的就是没有他的名字,高中的考生里连个姓独孤的都没有,都不用怀疑是考官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灰心丧气,甚至一时间对自己的才能产生了怀疑。   爷爷教给他的东西,他从大家著作中学的那一些,领悟到的哪一些,难道真的是错的吗?   燕秦还是不能相信独孤名落孙山,他知道独孤柳不会在落榜上同他开这种低劣的玩笑。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一日的会元的卷子,是所有的考官都交口称赞的,生怕他不点了这卷子的主人做会元,就是损失了国之栋梁,他也是再三确认这是独孤柳的卷子,再定下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燕秦不信邪,硬是拉着独孤柳再去了放皇榜的地方。   皇榜刚放出来的时候,满满当当都是人,现在人少了许多,燕秦很容易就瞧见了写着前几的那张大红纸。   在看清楚会元名字的时候,他的瞳孔紧缩,牢牢地定在了那三个大字上。   会元的名字是三个字没有错,他熟悉得不得了也没有错。   但那三个字并非“独孤柳”,而是“萧寒山”。 第40章   萧寒山出身世家,从小便有神童之名。在燕秦的记忆当中,萧寒山不仅皮囊好才名也名副其实,前太子还在世的时候,作为萧皇后的子侄,萧寒山可以说是京城权贵趋之若鹜的乘龙快婿,也勾走了不少未出阁贵女的芳心。   这也一个颇负盛名的人,若非燕秦能够一眼认出独孤柳的字迹,还当真会以为萧寒山这个会试的头名来得名正言顺。   燕秦压低了声音,问独孤柳:“柳大哥,你介意告诉我会试的策论,你都写了些什么吗?”   独孤柳愣了一下,把名字和自己大致的想法都告诉了燕秦,策论的内容,和燕秦那一日看到的内容一模一样。   待人群散了,他当真仔仔细细地又把所有上榜的名单都看了一遍,正如独孤柳所言,这红榜上没有他的名字。   若独孤柳是第二,萧寒山是第一,他还能说是考官写错了名字,可独孤柳又是落榜。   当初独孤柳是童试第一,得了秀才功名,邓论倒下的这一年来,他一考便得了乡试第一,得了解元功名。   解元会元状元,原本没有这个意外,独孤柳应当是连中三元,风光无限才是。独孤老爷子是隐世大儒,本就不愿意出世,孙子过于年轻,遭遇这些事情,他也当是为孙子的磨练。   宝剑锋从磨砺出,若是独孤柳连这么点挫折都承受不住,又如何去面对朝堂中的大起大落,人心诡谲。   燕秦多多少少能够理解这位老人家的心思,但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实在是看不惯独孤柳受委屈。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科举舞弊案他必须彻查。   当然,他会选择彻查,不仅仅只是为了不让独孤柳受委屈,更是为了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天下学子,更是为了他自己。   科举是朝堂选拔人才最重要的方式,连会试的头名都能被他换掉,还有什么是背后操纵的人做不出来的。   思及此处,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拉了独孤柳的手,把人拉入了独孤家隔壁的那处院子。   既然决定要做,自己的身份便应当向独孤柳坦陈:“有件事,我瞒了你许久,还望你听了之后,能待我像从前一样,。”   独孤柳反问他:“这个隐瞒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燕秦摇头。   “我对你也同样也有隐瞒,你会生我的气吗?”   燕秦仍然摇头。   独孤柳微笑道:“那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他能够谅解他人的苦衷,也不觉得至交好友之间需要事事相互知晓。   燕秦叹了口气:“我先前隐瞒了我的身份,其实我不姓秦,也不叫秦晓,我姓燕,名燕秦。”   百姓不会提当今天子的名讳,文人要说起来,也是XX帝的称呼当今天子,但独孤柳作为一个想要走仕途的举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天子的名讳。   独孤柳双膝一弯:“陛下……”   燕秦在他跪下了行礼之前拦住了他,他就知道会如此。一旦说穿了自己的身份,两个人之间是绝对不可能像先前那样相处。   隔着身份的鸿沟,他想要获得独孤柳的真心信任实在太难。   他苦笑道:“柳大哥先前还说,会待我像先前一样。” 他就知道,在说出来身份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名叫柳大哥,站在他面前的只能是独孤柳,他的臣民。   独孤柳向后退了一步:“是草民逾距。” 他之前早该猜到的,只是小皇帝不说,不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他也就装聋作哑,把对方当作是相互平等的友人。   罢了,他闭了闭眼,在他决定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独孤柳,你在会试中的策论,可将它完整地默写出来?”   “可以。” 独孤柳的记性一向很好,一般的文章,看上两遍,便可倒背如流。   “那就在这里,把它完完整整地默写给孤看。”   虽然不解皇帝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独孤柳还是应了下来,一字不漏地把会试所答写在了洁白的宣纸上。   他写的时候,燕秦就在旁边看,这上面的字秀丽端方,和他那日看到的试卷一模一样。   待到独孤将策论一气呵成的书写完,燕秦对着那字迹未干的宣纸道:“这一次会试的透明,是孤钦点,那会元所写的策论,和柳……和你写的这一份一模一样。”   青年辩驳的语气铿锵有力:“这策论的一字一句,均为草民心中所思所想,绝无半点抄袭之言。”   “孤没有不信你。”正是因为相信独孤柳的为人和才华,他才会选择在今日公开自己的身份。   “陛下的意思是,此次会试的会元,并非萧寒山?” 既然皇帝钦点的会元是自己,那红榜上挂着的又是什么?   燕秦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因为心事重重,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孤现今的情况,独孤你应当清楚,孤虽贵为天子,可也不是事事都由孤来做主的。”   随意滥杀着,是暴君,昏庸不管世事着,是昏君。燕秦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他只是个可怜的傀儡皇帝。   若说傀儡倒也不尽然,他只是无人可用信,无人可用。   独孤柳自然知晓当今皇上的身份有多尴尬,他深深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若陛下信臣……”   一个人再有才能,若是没有发光发热的土地,就如同未遇到伯乐的千里马。不管燕秦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又有何种图谋,他都不关心。   “孤自然信你。”   燕秦踌躇了一下,道:“其实今日孤若是把你这一份策论投掷在考官的脸上,定能为你平反,只是……”   燕秦是天子,天子处理朝臣,只要拿出了证据,没有人敢问他的证据是从何而来。   “只是这样的话,陛下担心就揪不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官场舞弊是大案,不管能不能插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到了时间,总是要抓个人出来顶包的。   天子不甘心被糊弄,可现如今的情况就是燕秦不知道何人可信,何人可用。   燕秦要个交代,他很可能只会得到一个被粉饰后的交代。   燕秦苦笑着说:“让独孤看笑话了,孤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   这一次是独孤柳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是个好皇帝,您爱民如子,求贤若渴,会发生此等舞弊之事,只不过是因为有国之蛀虫,并非陛下为之,又怎可妄自菲薄。”   这分明是把先前燕秦劝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这还是除了常笑之外,头一次有人夸他夸得这么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燕秦的神色柔和下来:“容孤再想想。”   他作为皇帝,想要为独孤柳正名实在是太容易了,可难就难在,这么大一桩科举舞弊案,他安排谁去查案才来得好。   说句羞愧的话,他做了三世的皇帝,从第一世十四岁开始登上皇位,第二世重生到登基前几日,第三世重生又是这一天,零零总总加起来,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也有十来年。   可第一世的时候,他是个糊涂皇帝,只想着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唯唯诺诺,不问朝政,尽管每日都早朝,每个臣子名字和脸也都能对的上,可他们做的是什么职位,做的好不好,他并不清楚。   第二世,他为了能弄死摄政王,花了很多的功夫。可他努力去了解的也不是哪些朝臣是好臣子,就只冲着了解哪些朝臣和摄政王有仇去了。   他们做的好不好,他顺带着是了解了一些,可知晓的也不够详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安排个人,就是那幕后黑手的呢,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个机会。   围着屋子赚了两圈,燕秦的眼神落到独孤柳的身上,突然眼睛一亮:“独孤,若孤为你拿回会元之名,让你来查这个案子,你敢不敢?” 第41章   放榜的这一日,燕秦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独孤柳,而他这一行为也很快通过摄政王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汇报到摄政王耳中。   那日玩的真心话游戏里,关于燕秦的回答,燕于歌只信了一半。就比如说小皇帝说对独孤柳只有普通的喜欢,而无男女之间那种喜欢的这一句,他就深不以为然。   听到燕秦又去找独孤柳的消息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早就知道会如此的感觉。他想了想先前管家调查的资料,二十一号的才能极是出众的,只是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贵邓论。   等等,邓论是哪个权贵来着,他怎么记得现在的朝堂上没这号人。   出于疑惑,燕于歌随口问了汇报的人一句,后者答道:“您忘了,邓论是宁国公府长房的女婿。”   宁国公长房只一个独女,生得骄纵蛮横,这邓论出身低微,算是半入赘到宁国公府的。   说到宁国公,燕于歌就有那么点印象了,上次他着手清洗朝堂的时候的时候,似乎把宁国公一家子给流放了。   没了邓论这个阻碍,想来独孤柳的名次不低。他记得会元的前几名的卷子都会交到小皇帝的手里,说不定是燕秦认出了独孤柳的卷子,等到皇榜一出,便迫不及待地向独孤柳报喜。   “这次的皇榜呢?”作为摄政王,燕于歌自然不需要特地去人群中挤来挤去看名次,皇榜尚未张贴出去,便有官员把率先誊抄好的皇榜名单送到摄政王府。   一旁的管家道:“应当是放在门房处,王爷且稍作等候,我这就为您取来。”   燕于歌看了一眼此次会元的大名,京城萧家萧寒山。   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见萧寒山,是在几个月前的秋猎场上,萧寒山凑上来,对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那个时候,对方可还是一名年轻的玄甲卫,一眨眼,现在又成了会试头名。看这个情况,萧家是打算让萧寒山进入朝堂大展拳脚了。   燕于歌把心思从记忆里萧寒山那张脸收了回来,从头名往下把长长的皇榜从前往后翻了一遍,又从后往前看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独孤柳的名字。   “所有的皇榜都在这了?”他向管家确认了一番。   “此次会试进士共六十名,名单都在这里了。”名单都是标了数字的,不可能会漏掉一个。   燕于歌便琢磨出不对劲了,按理来说,邓论不在了,独孤柳也顺利拿了乡试头名,都成了解元,不至于在会试中名落孙山。   大燕十二个州,三十二个郡,能考取解元的,就没听说过哪个落榜的。更何况独孤柳还是京都的解元,更加不至于发挥失常到如此地步。   想到什么似的,他又问了管家:“萧家的萧寒山,当年在会试中夺了什么名次?”   “这位萧公子是三年前乡试的解元。”一般情况下,只要考过了,举子会连着把乡试会试殿试一同考了,但萧寒山显然属于不一般的那一类,“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前太子没了,萧公子因故没有参加会试,接着是先皇驾崩,当今圣上登基,这一耽搁,便是耽搁了整整三年。”   前太子死了,影响最大的便是萧皇后的娘家,萧寒山作为萧家的嫡系子孙,受到的影响十分巨大,出了这种事情,家中长辈选择让他暂时不进动荡的朝堂,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把此次头名的卷宗,还有独孤柳的卷宗,给本王寻来。”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没有看上二十一号吗?”   先前的那些公子哥,摄政王是一个没有看上,唯一这个二十一号,他投入的关注颇多,那日除夕的时候,摄政王还去了京郊,这实在很难让管家不多想。   不过说实话,这位二十一号好像和当今圣上走的颇为亲近,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自家主子的清白名声已经是岌岌可危了,若是才传出来摄政王同皇帝争男人这样的桃色绯闻,那就不大好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着他对独孤柳有点意思了,燕于歌没心情解释那么多,只面无表情地看了管家一眼:“要你做事,什么时候话这么多起来?”   管家惶恐道:“王爷恕罪,属下僭越了。”   不得不说,王府的管事效率就是快,带了摄政王的口谕,管家很容易就从存放此次会试卷宗的地方拿了会试头名的卷宗来,然而奇怪的是,他在里面寻了许久,始终未曾找到独孤柳的卷宗。   在名次出来之后,除却榜上有名的六十来个,其余考生的卷宗,俱是按照考生的名次来的,按理来说,独孤柳的形式十分少见,应当很容易找才是,可别说独孤柳了,连一个复姓独孤的人,他都没有瞧见过。   这会连对会试完全不关注的管家也琢磨出一些不对味了,他在存放卷宗的地方待了一整个下午,把卷宗的数量清点了清楚,又套了几句话,带着当今状元的卷宗,便回了摄政王府。   燕于歌先是看了这状元郎的卷宗,原本表情还十分平静,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后这份凝重俱化作对这份卷宗的欣赏:“这萧寒山,倒比他的老子强了不少。”、   谁不知道当今摄政王十分吝啬夸人,他口中的一般般,就是十分优秀,还过得去,那就是非常优秀,若是他能夸什么人,那就是优秀到了没边。   当然了,夸小皇帝例外,那只是表面几句客套话罢了。大家心知肚明,做不得数的。   能从他口中听到对这卷宗的夸奖,说明这位萧寒山萧寒会元的策论确确实实写得相当不错。   萧寒山从小便才名显赫,前几年更是得了解元,虽说中间耽搁了几年,但能拿得出这个成绩,管家倒也不觉得意外。   看完了策论后,燕于歌便把手中的卷宗放下,又问:“独孤柳的呢?”   管家赶紧把自己这一下午的成果说了出来:“属下按照您的吩咐,进了放着此次考生卷宗的地方,很容易就拿到了头名的卷宗,然而在剩下的考生中,属下并没有找到独孤柳的卷宗。”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不细心,他接着道:“属下当时想,也有可能是存放卷宗的人弄错了顺序,便从头名开始一个个地往下看,看了整整一个半时辰,方才确认,这其中并未有考生独孤柳的卷宗。”   看着摄政王的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他再接再厉地说:“为了证明属下心中的猜测,属下便清点了卷宗的数量,发现参与此次考生共计五百三十二个。”   他吞了下口水,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属下又问了负责卷宗的人,得到的结果也五百三十二个。然而待属下看了那卷宗的登基人数,却发现三十二的二字,显然有人修改过。”   结果已经是相当清楚了,独孤柳分明是参加了此次的会试,依着他的才华,不可能名落孙山,但事实就是,他不仅名落孙山,连其余落榜的人里,也没了他的卷宗。   这能说明什么?说明有人毁了独孤柳的卷宗,诚心不让他进入朝堂。可独孤柳的仇人已经消失了,谁这么恨他,又是谁有这个能力。   管家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可又不敢说,像是猫爪一样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燕于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又看了几眼头名的卷宗,然后说:“直说吧,你心里想谁呢?”   “属下不敢说。”   “本王瞧你就没有不敢说,不敢想的。”   管家再一次咽了口唾沫,喉结紧张地上下耸动,他压低了声音,吐出四个字来:“当今圣上。” 第42章   燕于歌表情一下子没绷住,他实在是很想知道管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为何猜测是当今圣上?”   “属下觉得,陛下对二十一号十分在意,但若是二十一号进入朝堂,获得功名,陛下和二十一号之间,便会生了间隙……”   当初摄政王对二十一号多加关注,管家便认认真真地把独孤家给刨了干净,就差没有刨出来人家的八辈子祖宗了。   当然了,他调查出来的具体情况和一开始的也没有多大区别,主要还是加深了对独孤柳的了解。   通过他对皇帝和独孤柳的了解,事情八成是这样的,皇帝看上了独孤柳,但他们感情的升温,便是因为独孤柳不是朝堂之人,没有被朝堂这个大染缸染得五彩斑斓,面白心黑。   小皇帝亲近独孤柳,是因为这个青年身上那种脱离于世俗的干净,若是独孤柳赢取功名,成了那满朝文武中的一员,这份干净肯定会消失殆尽,也就没有了吸引小皇帝的本钱。   帝王嘛,总归是自私的,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上位者,为了保留美好的东西,不择手段都是常态。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小皇帝是隐瞒了真实身份和独孤一家相处的,如果独孤柳进入了殿试,等到金銮殿上抬头一看,不就立马暴露了小皇帝的身份了么。   两个人相处了也有一段时间,小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独孤柳的真实水平。邓论已经流放,依着独孤柳的真才实学,即便不是会元,金榜题名肯定没有问题。   为了让这段感情能够继续维持先前的美好,小皇帝自然只能辣手摧花,等会考结束,便差人动手销毁考生独孤柳的卷宗。这样一来,明明五百三十三个考生,最后却只剩五百三十二个,就能说的通了。   而小皇帝一放榜就去见了独孤柳,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独孤柳注定榜上无名,趁着心上人脆弱无比的时候,他好多加安慰,乘虚而入,巩固两个人的感情。   这些猜测,都被管家说了出来,他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很有一套逻辑,燕于歌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管家说完了之后,燕于歌看了管家好一会,把管家看得心里发毛浑身冒冷汗,才说了句:“金屋啊,本王觉得,你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没错,摄政王口中的金屋便是管家的名,配上他的姓,就是一个非常富有文化气息的大名——“书中自有黄金屋中”的“黄金屋”。   管家反应过来,甚是谦虚道:“王爷谬赞。”   “啊啾!啊……啾!”此时此刻,在京郊小房子里的燕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独孤柳甚是关切地问:“小秦,没事吧。”   问出口之后,他才觉得不对:“陛下恕罪,臣逾距了。”   “没事,我恕你无罪。本来就是孤要你这么喊的,你想这么喊,以后还可以这么喊,只是在人前注意点就行。”他揉了几下鼻尖发红的鼻子,“许是先前来的路上吹了些许冷风。”   放榜的前几日,都是刮大风下大雨的,京都地处燕国北方,不下雨只是干冷,一下雨阴寒刺骨,确实很容易让人受不住。   独孤柳把自个怀里的手炉也塞到皇帝陛下怀中:“无论如何,陛下身子骨要紧。”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当今皇室本就子嗣单薄,燕秦还是因为是皇室仅剩的唯一血脉,才坐上皇位。他想着自己教过的那些学生,十岁出头的孩子,壮实些都和陛下差不多高了,燕秦身子骨这么弱,他不得不替他担心。   小皇帝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手炉,先前他就有一个,加上独孤柳给的,现在有两个了。其实他也不怎么冷,刚刚就是突然很想打喷嚏,不过好歹对方一片心意,他也没有拒绝,就这么接着揣着了。   这会时辰也不算早了,按照他们先前商量出来的注意,就是多找到一些证据,独孤柳默写的那一份算是证据之一,宫里那份会试头名的卷宗也是证据之一。顺着这些证据,总能顺蔓摸瓜,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这个点,孤安排的人也该回来了。”燕秦好歹也是皇帝,摄政王这根大腿他是扭不过,其他人还是不能欺辱到他的头上的,拿着他的信物,取出一份卷宗应当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去的人未免也太久了些,燕秦坐久了有些腿麻,干脆起身出去,顺带活动一下腿脚。   他刚翻身下了软榻,负责把卷宗带回来的人也回来了。燕秦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看这人的手,然而对方两手空空,竟是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陛下,奴去的时候,存放此次会试卷宗的地方,已经走了水,奴没能把卷宗给带回来。”   卷宗存放的地方走水,这显然是背后之人在销毁最后的凭证,毕竟篡改了的东西,都会有痕迹。如果卷宗都烧毁,证据也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燕秦的脸色登的一下就变了,那汇报之人又说:“还有一个消息,在走水之前,摄政王的人来了一趟,带走了此次会元的卷宗。”   摄政王,他要会元的卷宗做什么?燕秦本来没有往摄政王身上想,但他突然就想起来狩猎的那一日,有个生得甚是风流俊逸的男人一直往摄政王身边凑。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年轻男人便是此次的会元萧寒山。可能是看多了话本的缘故,燕秦的脑海中冒出一些十分不靠谱的猜测。   前世萧寒山便和摄政王有暧昧之名,而摄政王前些时日,亲口向他承认了自己是断袖。如果摄政王不喜欢独孤柳,那有没有那种可能,摄政王喜欢的是萧寒山,为了萧寒山能够得到头名,摄政王就命人毁了独孤柳的卷宗,以此来成就萧寒山的风光无限。   而摄政王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想要在会试中做这样的手脚,可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种乌七八糟的念头,也只是在燕秦的脑海中冒了一下子,然后被他强行地摁了下去。   好歹三世了,抛去权利欲太重来说,摄政王还当真是个好官。便是想要萧寒山扬名,何必非要萧寒山要这么个会元的虚名。   只要是前三甲,状元或是榜眼或是探花,其实对朝堂来讲都没有多大的区别。燕于歌做这种事情又没有好处,所以应当不是他才是。   但说摄政王,燕秦又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挥手示意禀报的人退了下去,等到小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独孤柳两个,咳嗽了两声后说:“有一件事,孤觉得还是要告诉你。等入了朝堂,你尽量离摄政王远一些。”   独孤柳不解地看着小皇帝,要知道,对现在的小皇帝来说,摄政王才是他重新掌握权力的最大阻碍,若要做卧底接触摄政王,他自认可以让燕秦放心。   “不是,孤不是不信任独孤大哥你,只是摄政王他……”张了嘴半晌,燕秦还是有那么一点犹豫该说不该说。   为了独孤的清白着想,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委婉一点说出口:“我记得你的祖父是希望你能够娶妻生子,光耀门楣的吧。”   独孤柳点点头,他现在虽没有心仪之人,但是按照他的计划,不管能不能入朝为官,在这几年内,他也是要打算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共度余生,至少要让爷爷放心,相信他能够过得很好。   燕秦舒了口气:“摄政王他,可能会对你有意。”   独孤柳惊了一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燕秦没有回答,只让独孤柳自己领悟。   独孤柳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他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当今摄政王,是个断袖?”   燕秦没有直接的肯定,但也没否认:“应该,也许能够这么说吧。”   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摄政王自个说了,他老人家品味高的很,一般人也看不上。   一天之内,经历落榜,隔壁小秦其实是当朝皇帝,沉默青年是当朝摄政王,而摄政王,竟然很有可能是断袖,多个惊天八卦,饶是独孤柳的接受力再强,他也觉得自己需要时间缓缓。   喝了一口冷掉的茶,冰冰凉凉,再喝一口,好了,缓的差不多了。   独孤柳慎重地点了点头:“多谢陛下,我知晓了,今后会注意分寸。”   “行吧,时辰也不早了,独孤爷爷一直等着你消息呢,你先回去吧。”   燕秦琢磨着时辰,自个也该回宫里去了。过年休沐了七日,他攒了一大堆的折子没有改完,要不是今日是放皇榜的日子,他还真不一定会抽空来这么一趟。   “请陛下放心,关于陛下的身份,我定然不会告诉祖父。”独孤柳的回答很认真。   这是一张相当具有可信度的脸,燕秦应了一声,表示知晓,也没多说话。   其实他觉得,不需要独孤柳说,那位独孤老爷子也早就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也就不需要忌讳些什么了。   在日落西山,月亮爬上矮矮的柳梢头的时候,燕秦和独孤柳“分道扬镳”,一个转头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子,一个坐上马车,前往宫城那个巨大的,金灿灿的笼子。   京郊到皇城,距离不算长,但也不算特别短。在京郊到皇城的这一段路中,有一条路最近,但要经过摄政王的府邸。   燕秦以往的时候一直尽量避免往这个方向走,但是今天,他却吩咐赶车的车夫一定要走平日里走来不走的那条路。   在快到摄政王府的时候,燕秦出声授意马车夫:“在门前那石狮子前头停下来。”   马车夫应了,拉住僵绳,稳稳当当的在摄政王府前头停下了马车。   看着门口两尊威严的石狮子,燕秦愣是从它们的胖脸上看出摄政王的影子来,犹豫了好一会,他还是从马车里递出来一块玉牌,吩咐车夫:“去拿给守卫,他们自然明白。”   这两个铁塔一样的守卫,还是上次他生辰的时候来的那两个。在睡过去之前,他觉得自己的理智还算是清醒清醒。所以他记得,上一次和常笑来,他就是用这个信物证明身份的,没道理这么短的时间,这两个人就把他这个皇帝给忘了。   守卫的记性似乎还行,看了玉牌之后,都没有等马车夫多说,就跑进去找管家去了,而且态度也比上次他同常笑来的那回客气许多。   得了通传的常笑很快出现在燕秦的眼前,在得知小皇帝是要来拜访摄政王的时候,他神色略显微妙,但还是指引了小皇帝进了府。   管家心里想着,这一次小皇帝没有喝酒,应当不会再发生什么闯入摄政王卧房内的事情了罢,为了他看管不周这事,摄政王罚了他半年的俸禄,好在家里娶了婆娘,他存了些钱,不然的话,小皇帝再来这么几次,他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燕秦不是神仙,听不到管家心中腹诽。他在没来的时候犹豫,到了的时候还是犹豫,进了摄政王府,又不免有些后悔。可来都来了,不管如何,他都得硬着头皮上。   反正摄政王是个断袖,暂时不会打他这个皇位的主意,他就还是安全的,不能想太多。   等进了大堂,见到摄政王那张脸,他那飘飘忽忽时上时下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燕秦来摄政王府的目的很明确,不为别的,就为摄政王府上那一卷头名的卷宗。   他也不同摄政王拐弯抹角地,开门见山地说:“安置此次会考考生卷宗的地方前不久走了水,烧毁了好些学生的卷宗。”   燕于歌接过他的话茬:“所以呢?”   燕秦停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而孤刚刚听闻,会元的卷宗,在走水之前,就被拿到了王叔这里来。”   燕于歌反问他:“陛下登门拜访,莫不是为了这个卷宗?”   “是又如何?”   摄政王没有接过这个话茬,而是接着问燕秦:“陛下先前已经看过了卷宗,要这个又有什么用?”   摄政王什么时候这么爱刨根究底了,燕秦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有大用处,王叔先把它拿出来就是。”   这又不是摄政王府的宝贝,是他燕秦未来臣子的卷宗,燕于歌有什么可藏的。   燕于歌本来也没有想藏,那卷宗就被随手搁置在一旁,他拿起来,丢到小皇帝手里:“陛下要的卷宗。”   燕秦把那卷宗平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摊开,然后再取出袖中的另一份卷宗,把两份并排放在了一起。   这是两份内容一模一样,字迹也几乎一样的卷宗,只是上头的署名却是两个,一个是萧寒山,一个是独孤柳。   独孤柳当然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的名字,所以会试的这份答卷,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燕秦用手指去摩挲写着名字的地方。这纸张还是一张纸,不像是拼接过了的,名字也未曾修改过。   他再认认真真的看了两遍,发现了一些问题。两份的内容虽然是一样的,字迹也看着十分的相似,但也仅仅只是相似而已,这根本就是两个人的字!   燕秦皱起眉头来,他自然不认为是独孤柳欺瞒了他,可萧寒山的卷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3章   燕秦盯着那两份字迹许久,两份一样的考卷,不一样的名字,还有相似的字迹,答案很明显,肯定是一个人复刻了另外一个。   凭着萧家人的地位权势,想要找到一个擅长于模仿他人字迹的复刻者,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萧寒山本身模仿的能力就十分的出众。   发给考生答卷的纸张是做了特殊标记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考生的用纸数量绝对是有多的。只要拿上一份没有答过的空白试卷,再找个人按照头名的策论原封不动地抄下来,在替换掉独孤柳的那一份,这偷天换日之事,完全可以做得毫无破绽。   燕秦大致地猜出了行事之人所用的手法,只是他有几分不解,萧寒山本身绝对不是个绣花草包,能力也算是不俗,即便是逊色于独孤柳,也不需要胆大包天的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他费了这么大心思毁掉独孤柳的试卷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状元的虚名?   燕秦沉思了好一会,然后问一旁似乎事不关己的摄政王:“王叔。”   “嗯?”   “上次狩猎的时候,你身边的那个玄甲卫,他的名字叫什么”燕秦这一世还未接触到萧寒山,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干脆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燕于歌的眼神移到那两份字迹相仿的卷宗上,一会又移到小皇帝脸上:“那日的玄甲卫,便是今年的会试头名萧寒山。”   “那依着王叔对他的了解,你觉得,萧寒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燕于歌有点惊讶,似是不解小皇帝怎么突然问起萧寒山来,面对着小皇帝期盼殷切的目光,他唇瓣开阖,在对方满怀鼓励期待的眼神中吐出五个字来:“臣同他不熟。”   燕秦还想从燕于歌口中听到几句关于萧寒山的评价呢,结果他听到什么,同他=萧寒山不熟?、   要是不熟,两个人会凑得那么近,还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吧,摄政王莫不是把他当成个傻子吧。   他冷下脸来:“那一日摄政王可同这位萧家公子言笑晏晏,有说有笑,如今却同孤说不熟。你可知这萧寒山在会试中舞弊,移花接木,把头名换做了自己的,而真正的会元却因他名落孙山,榜上无名!什么不熟,孤看摄政王是看中了萧寒山的美色,鬼迷心窍!”   燕秦清楚摄政王不会纵容科举舞弊这种事,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摄政王还没说话呢,一旁的管家就听不下去了:“陛下,王爷一心牵挂这江山社稷,绝不可能包庇这等徇私舞弊之人,还请陛下明鉴!”   这会他根本就不去想这事情是谁干的了,总之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他家王爷,作为摄政王府的忠仆,面对皇帝的质疑,管家半点不带犹豫地站了出来。   燕秦怒极反笑:“摄政王,这便是你摄政王府对孤的态度,做主子的还没说话,狗就先咬起人来了。”   管家立马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他一个的身上:“这是罪民一个人的事,同摄政王无关。”   燕于歌出声打断了管家的话:“好了,金屋你先下去。”   摄政王的话,府上就没有人不敢听的,管家虽然还想辩解些什么,但还是顺从地退了出去。反正小皇帝那小身板那么弱,又是在摄政王府里,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家主子能吃什么亏。   伴随着一阵管家走的时候吹进来的凉风,站在旁侧的侍从相继鱼贯而出,为了避免打扰主子谈事,管家还带着这些人撤离得很远。   偌大的大堂,只余下瞬间就剩下小皇帝和摄政王两个人。   不晓得为什么,燕秦突然觉得有点发慌,感觉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心里在慌,面对摄政王的时候,面上也不能表露半分,燕秦稳住心绪:“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   “元正那一日的事情,陛下是如何同我说的?”   燕秦神色有些茫然,显然不清楚燕于歌在说哪一句,他们说了那么多句话,他怎么知道摄政王指的是哪一句。   “孤同你说什么了?”   “陛下同我说,那一日的话,绝对不当着外人面前说出去,可方才陛下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反了你自己的允诺,君无戏言,陛下的话莫不是做不得数?”   “我怎么就违反我的允诺了?”燕秦觉得莫名其妙,他不就只问了那么几个问题,一个是摄政王是否喜欢独孤柳,一个是摄政王穿女装的事情,他又没有把摄政王的旧事在外人面前提,怎么就是说话不算数了。   要算起来的话,摄政王还欠他一个回答。这个他都不计较了,对方现在倒是倒打一耙起来,还说他违反诺言。   “陛下方才说,我看上了萧寒山,这难道不是在外人前头说本王是断袖?”   感情是在说这个,燕秦反应过来,反问他:“摄政王不是说不在意外人知道吗,而且我说不对外人说,也仅限于那几个问题而已,可没有说句句都不能为外人道矣。”   燕于歌不提,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不过这会对方倒是提醒了他,摄政王是断袖一事,他完全可以想着法子宣扬出去。   但摄政王平日里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怕是宣扬出去,肯相信的人也没有多少,被他搁置了许久的南国先生应当能用得起来。   想着想着,小皇帝的思维便发散出去,不过这会不是想对付摄政王的时候,揪出此次舞弊案的主使,对他来说,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摄政王重视这大燕江山,对此事肯定决不轻饶,但这一次,燕秦并没有着要倚靠摄政王的力,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给独孤柳开路。   便是让独孤柳得了新科状元的名头,让一个朝中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为了独孤一些。   若是摄政王的人不从中阻拦,甚至拉上那么一把,想来独孤能在朝中容易立足得多。   燕秦的打算虽然好,也得摄政王配合。他今儿个来这么一遭,便是想好了让摄政王配合的法子。   激将法也好,利用江山社稷刺激摄政王也好,那么多个法子,不管麻烦不麻烦,好用就行。   燕于歌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今日过来,是为了那个独孤柳吧。”   他用的是肯定而不是询问的语气,“让我接着猜一猜,这被那萧寒山取代的会元头名,应当就是独孤柳。因为前几名考生的卷子,会由考官送过来交由陛下批阅,而陛下因为熟悉独孤柳,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字迹。”   在了解燕秦和独孤柳的关系亲密这一点的情况下,这些推断其实很好猜。只要脑子不算太差,都能想到这一些,燕秦没吭声,接着等摄政王说下去。   一身玄色的俊美青年绕着小皇帝走了两圈,仗着身高腿长,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皇帝的脸道:“独孤柳的文章确实做得好,或是出于私心,或者是出于其他,陛下钦点了独孤柳做此次会试的头名。可不曾料想,今日特地去报喜,却得知,头名不是独孤柳,反倒换成了萧寒山,陛下心中奇怪,教独孤柳默了几日前的答卷,又去寻此次会元的卷宗。”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摄政王再复述一遍了。无非就是小皇帝发现了卷宗不在,然后找到他这个摄政王的府邸上来。   燕秦沉默了一小会:“你知道不知道,存放卷宗的地方走了水,上白份举子的卷宗悉数烧毁?”   摄政王愣了一下:“这个臣还真不知晓。”   他的人虽说是时时刻刻都盯着,但只要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基本上统一了时间再来向他汇报,不然他安插的人这么多,发生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来找他,他这一天到晚,就别想要什么闲暇时间了。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不管走水不走水,此次的科举舞弊案陛下都要彻查,不是么?”   这说的倒也没错,走水不走水,只是决定了罪名的轻重程度而已。   见皇帝不语,默许了自己的说法,摄政王又接着说:“陛下方才不是说,为何要屏退其他人,臣现在就告诉你,自然是因为有些话,为了陛下着想,教外人听了不好。”   天底下,能够真正守得住秘密的只有死人了,若是有人听了不该听的话,性命能不能保住他就不知道了。   为了让这世上少一点这样无辜的死人,多积攒一点功德,燕于只好教他们没法听见不该听的了。   燕秦唇角上扬,眼露讥讽:“这么说来,王叔还是为了孤好了。”   “陛下能明白臣的苦心,自是再好不过。”燕于歌话锋一转,轻抬起小皇帝的下巴,似乎要从这清亮的眼珠子看进对方的心灵深处。   他声音低沉,似带蛊惑之意:“陛下再告诉一遍微臣,您当真对独孤柳无意?”   “啪!”小皇帝丝毫不温柔地打掉了摄政王作乱的手,然后看着自称断袖的摄政王,“,你先前不是问了孤一个问题,当时孤说不知道,那现在孤很清楚地回答你,我不是断袖。”   他与独孤柳以前是好友,现在是君臣之谊。因了摄政王动手动脚的行为,燕秦的眼里燃着一簇小火苗:“这话是我问王叔的才是,王叔既然不喜欢独孤柳,为何口口声声都是围着他转,还是说,你喜欢的不是独孤柳,而是……”   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最后一个字,燕秦强行咽了下去,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小皇帝默默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比起让摄政王产生别的不应该有的想法,还是让摄政王喜欢独孤柳比较好吧。 第44章   “为什么非得让我做这种事情,是不是会元有那么重要吗?!”   摆放卷宗的文渊阁走水一事传到小皇帝耳中,让他忙不迭地赶往摄政王府的时候,萧家大宅内设的小佛堂里也发生着激烈的争吵,年轻的男子把手中的卷宗摔到地上。   若是燕秦瞧见了,定能一眼看出来,这其中的一份卷宗,便是会试的时候独孤柳所写的那一份。而另一份卷宗,则属于一百五十三位举子中真正消失的那一份。   饶是他发了天大的火气,跪坐在蒲团上念着佛的老人还是一副超脱世俗不问世事的淡然模样。   待到年轻男子平静下来,他才停止了念经打坐,只余右手缓慢转动着佛珠,语气十分平和地道:“你觉得,你自己的策论,比起这独孤柳的,孰好孰坏?”   年轻男子,也就是今年的会元,萧寒山绷紧了脸:“祖父,方才我就说了,我承认我的策论写的不如他。”   是,自个的策论不如这个人,可也说不到多差,拿不到头名,第二总没有问题,更何况上了金銮殿,殿试上还不知道谁是状元谁是榜眼,一个会元的虚名,有多少人会在意。   那独孤柳,不过是一介草民,哪能威胁到他的身份地位。“祖父,殿试还未开始,您对孙儿未免太没有信心了些。”   就算是这独孤柳拿了状元又如何,每三年大燕就要出一个新科状元,可结果呢,有多少个状元能够出头的。   翰林院编修这个位置,虽说是亲近皇帝,可编修那么多,真能一跃上龙门的屈指可数。   寒门子弟相较世家子弟而言,本就极其不易出头。并不是说他有多么爱惜这些寒门子弟,只是世家子弟有世家子弟的骄傲,萧寒山并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对手。   祖父为了他能博这个头名,便直接毁了一个年轻人的仕途,在他看来,着实是过于狠辣了一些。   面对情绪激动的孙子,那老人手中缓慢转动的佛珠总算是舍得停了下来:“寒山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一些。箭已经离弦,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已经做了第一步,那就只能把剩下的每一步都走完。”   “你要真是心疼那独孤柳,便应该想一想,若不是你没有胜过他,祖父也犯不着这样做。”   就是因为对自己孙子太过自信,觉得萧家子孙一定是头名,他才没有管这会试的事情,结果等拆了卷宗,查看封住的举子的名字,那些个主考官才告诉他,当时拿给皇帝的策论并不是萧寒山作的,而是另有齐人。   萧寒山这孩子,一直很是让他骄傲,从小到大,就是这一辈中最优秀的儿郎。可这一次,他萧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子弟,却比不过区区一个寒门,这实在是让他萧家丢了大面子。   “可是,可是这也不是您就把别人毁了的理由。”这得亏他是第二,若是他考个第七第八,祖父岂不是要把前头举子都给毁了。   萧寒山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如此的陌生,他懂得世家利害纠葛,也不是真的那么单纯善良。可这是第一次,祖父教他做的事情,让他很是接受不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对科举十分看重。设身处地的一想,他寒窗苦读十余载,本可以高中会元,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可因为一个比他身份的草包一压,仕途就此中断,他心中岂能不恨。   当然了,科举三年一次,那独孤柳还年轻,只要有真才实学,等到起又一个三年。即便事情的影响没有那么糟糕,他也还是接受不了祖父这样的做法,接受不了是自己亲亲的祖父,打着为了他好,为了萧家好的名义,亲手毁了科举这一方在他心中仅存的净土。   “你这孩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祖父这也是为了你好。”老人慈爱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无奈的颜色,看着孙儿的目光就和多年前那样,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幼儿。   “可是祖父,我不需要这样的为我好,也不想苦练了多年的书法,却因为这一句为我好,就永远都笼罩在别人的阴影下!”   这是萧寒山愤怒的真正原因,今儿个他高中了会元,人人都向他道贺,他自己也高兴,可祖父却教他这几日闭门不出,在会试之前,都去模仿一个人的字,模仿得越像越好,这样的时候,等到了殿试,才会教坐在高位上的天子看不出半点差错。   作为萧家的嫡孙,萧寒山十分的为自己的身份骄傲,这种骄傲是多年世家子弟的生活给的他,便是落了难,受了欺辱,这份骨子里的骄傲旁人也轻易磨灭不了。   一个足够骄傲的人,自然忍受不了自己要靠这种阴私的手段胜出,而且还是在他认为自己其他方面并不比对手差的情况下。   祖父是他心中最敬重的人,也是整个萧家最疼爱他,最为他骄傲的人。所以当初在高中解元后,祖父让他暂时断了科举之路,他也毫不犹豫的听从,要他去结交摄政王,他也依着他和父亲的言论,腆着脸上前去同人结交,去用自己的热脸贴摄政王的冷屁股。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好歹,这些事情他都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可现在他实在是不能够理解祖父的所作所为。   难道他萧寒山,花么那么多时间学习,掌握了那么多的学识,就是为了在迈入官场的时候,博这么一个虚名吗?   面对孙子的不解,萧家家主只叹了口气,表情和语气仍然是温和纵容的:“好了寒山,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我曾经教过你什么,不要做没有用的事情。你的时间很珍贵,干嘛浪费在大吵大闹上呢,”   这位面目和蔼如弥勒佛的老人说话温温和和,却轻易把青年的一腔锐气搓平:“你是萧家的子孙,若是殿试上出了什么差错,那你就成了萧家的罪人。好了,先去吃点东西,再去练字吧,气大伤身,祖父自然希望你能够好好的。”   萧寒山的愤怒,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头,让他觉得十分无力。昔日里,他是很佩服祖父的能耐的,但是当祖父把恩威并施的态度用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那些人的难熬。   正如祖父所言,他是萧家的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问题,萧家人不会轻易把他交出去,但萧家出了事,他便是没有做错什么,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心中再是不甘,他也只能朝着祖父宣泄,事情已经发生,他难道能够冲到皇帝跟前说,这文渊阁走水的事情,是他们萧家干的,这会元的策论,也不是他萧寒山所作,而是那寒门出身的独孤柳?   他要真的这么做了,他就是萧家的罪人,死了也进不了萧家的祖坟。萧寒山的精神气一下子泄了干净,垂着头回了书房,实在是没有胃口用今日的晚膳。   等到孙子离开了小佛堂,萧家的前任家主萧远才从蒲团上起来,摁了个机关,走过长长的地道,到了萧家大宅的一处客房。   他推开封好的地砖钻出来的时候,萧家的贵客正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作画,花的是个堪比天仙貌美的仕女。   待到客人把仕女手中的红梅点上艳色的花瓣,放下手中笔墨,他才出声道: “月读先生。”   被他称作先生的人是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他转过身来,露出那张遮住了大半张脸颊的面具:“萧老客气了,您来找我,可是为了寒山公子。”   “先生料事如神,寒山那孩子,受不得这事,刚朝老夫发了一通脾气。”   “小孩子家家,难免心高气傲,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因为戴了面具,从这位神秘的月读先生脸上并看不出他到底多大的年龄,但他的声音粗嘎且沙哑,说话的是,像是用砂纸在磨光滑的盘子,一听就是饱经沧桑之人,想来年纪也小不到哪里去。   “先生说的是,只是有一点,那独孤柳,真的值得我们这么做吗?”   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而已,就像是萧寒山说的,要对付一个寒门子弟,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你懂什么,总之这是主子吩咐下来的事情,你照做就是,等到事成之后,主子定然不会亏待萧家。”那月读先生冷哼一声,嗓音因为这几分不悦,更显得扭曲难听。   提到那个神秘的主人,萧远便不再多问,只客气地说了句:“那就静候先生的佳音了。”   差不多这个小插曲结束的时候,燕秦这边和摄政王也差不多结束了。和摄政王争执的那些话,教燕秦想到了一个有些可怕的可能。   前些时候,燕于歌对他说,他是个断袖,但是今天他提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却让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提。   不能在摄政王府里提,那还告诉他,这让他怎么不多想。   而且摄政王先前还老师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断袖,是不是喜欢独孤柳。按照一般的逻辑,他肯定是推断摄政王是喜欢独孤柳的。   可摄政王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不喜欢独孤。当然了,元正那一日,摄政王说了对他没有兴趣,品位很高,看不上他。   但对这些话,燕秦却颇不以为然,他看过的话本不计其数,里头的男人实在是爱口是心非,明明是喜欢,却要说不喜欢。摄政王三世都没有同人有关情缘,在感情方面,和那些游走于花丛的纨绔子弟相比,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就算是他,经验也要比摄政王丰富许多。像现在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摄政王对他抱有某种微妙的感情,但摄政王不自知。   虽说吧,现在他还不高,但是按照前两世的发展,今年就是他蹿个子的时候了,本来先皇就有一副风流俊美的皮囊,而他那么早早死了的低贱出身的生母,也是因为貌美才会被先皇宠幸。   他的皮相虽然算不上天仙,可等长开了,比起他的父皇,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是现在没有长开,也可以算是清秀有余。   当然了,皮囊还不上最重要的,能够吸引人的,主要是还是有趣的灵魂。燕秦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挺好的。   这么优秀的他,难免就会被人喜欢上。摄政王也是人,怎么就不可能对他动心了。   很有自信的燕秦想通了这一点,但很快又琢磨出不对味来。   自己是皇帝,还是大燕江山仅剩的独苗苗,他重生了两回,可不是为了解决燕于歌这个大龄未婚男青年的婚姻生活的。   反正摄政王还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这个时候的男人,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最容易被人引导,误会喜欢的人是谁。就让摄政王永远想不明白好了,为了大燕江山社稷着想,他也只能委屈独孤了。   “你方才想说的,是谁?”摄政王的话,打断了燕秦内心的思绪变化。   别看他想了那么多,但其实在他的脑海里,也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想再多也没有用,现在的重点并不是摄政王喜欢谁,而是摄政王会不会插手独孤柳的事情,摄政王一开口,燕秦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归于平静。   他露出一个我什么都懂的笑容来:“没有什么,是我想岔了。我就是想,独孤柳确实是一个十分不错的人选,只唯有一点,独孤的祖父是希望他传宗接代的,他自个好像不喜欢男人,王叔若是喜欢他,这条路怕是会走得十分艰辛。”   燕于歌的字典里,就没有畏惧艰辛这四个字。不过他又不喜欢独孤柳:“都说了我不喜欢他,之所以关注独孤那么多,只是担心陛下为男色所惑,有碍我大燕江山长久罢了。”   “摄政王能时时刻刻地想着让大燕千秋万代,是大燕之幸。”燕秦夸了一句摄政王,语气难得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他口中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是啊,这么为大燕着想,就不要打他这个皇帝的主意了。   远在京郊的独孤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被小皇帝推出去挡枪,还想着,莫不是先前同陛下谈话的时候,把手炉推出去着了凉,毕竟这天,着实是有些冷的。   不过把手炉给出去是应该的,那可是当今天子,小皇帝的身子骨看起来比他弱多了,就算他真的因此生病了,他也半点不后悔。   毫无压力卖掉独孤的小皇帝这会良心一点也不痛,他听了燕于歌的话,心中只觉得好笑,但也不戳破,特别乖巧地顺着对方的话说:“王叔说的极是。”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皇帝和摄政王又交谈了些什么。等守在外头的管家看到小皇帝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拿来的卷宗已经到了小皇帝手里,而小皇帝的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喜色,看着像是同他的主子谈妥了些什么。   两个人到底谈妥了什么,管家不清楚,他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份好奇心去问摄政王,反正朝堂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迟早会知道。   也就是晚个几日的事情而已,他一个王府的管家,只要自己的主子好,生活也就安稳快活了,其余的事情,他不多想不多问,也不敢想,不敢问。   小皇帝的动作,却比他想的更快一些。等到会考结果出来的第二日早朝,一向安安静静的小皇帝却发了飙。   燕秦喊了几个主考官的名字:“刘存,祁夏……”   几个被他点到名的官员站了出来,然后就被写满了墨迹的纸张砸了一脸。   “你们自己说,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刘存捡起丢在自己脸上的纸球,小心地把皱巴巴的纸张摊开,然后把一点点的褶皱抚平。   等到看情了纸上的内容之后,刘平很和祁夏两个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陛下的意思是?””   燕秦最是看不惯这些个朝臣装糊涂的样子:“你先回答孤的问题!”   刘平恭敬到:“回陛下,这是此次会试会元的答卷。”。   燕秦又扔了第二份证据出来,然后把那份证据甩到了这人的脸上:“你们倒是说说看,这独孤柳是怎么回事?!”   “完了,小皇帝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被训斥的官员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他还是镇定下来,不该抖落出去的,半个字都不敢说。   参与此次会试的京官也不算特别多,所以小皇帝当着摄政王的面发这一通脾气,很多人人是听得一头雾水。   对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摄政王参与了早朝的情况下指手画脚,而不知道为什么,摄政王居然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就任由小皇帝发脾气。   难道是摄政王想通了,想要还政给当今天子了?!   这听起来也不大可能啊,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小皇帝和摄政王走的还挺近的,更有传言说,小皇帝生辰的时候,去了摄政王的府上,还是第二日早上从摄政王府出来的。   还有人说,除夕的时候,摄政王进了宫,跨年夜是和小皇帝一起过的。   可所有人都很清楚,小皇帝喊摄政王一句叔父,那喊的是心不甘情不愿。   而摄政王虽然姓燕,但并非燕国皇室。   若是摄政王真心为皇帝着想,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牢牢把持朝政不放,要知道,过了这个年,小皇帝也有十五,后宫佳丽二十余人,年纪也已经不算轻了。   又不是八九岁的小孩子,说什么皇帝尚且年幼,不适合亲政,糊弄谁呢?   疑惑归疑惑,可事实就是摆在面前,一向绵羊一般的小皇帝发火了,而一旁的摄政王很有默契地把场子都让给了小皇帝。   这些人想的是摄政王还政的事,而在萧家人心里,却卷起了惊涛骇浪:这还不到殿试呢,小皇帝怎么突然就知道会元的事出了问题? 第45章   “老臣有罪,这一切是老臣糊涂,是老臣一个人的罪过。”在看清楚那卷宗的内容和上面的署名后,萧远当即做了决断,向皇帝跪下了示弱。   虽然不知道皇帝到底为何会知晓那个寒门子弟的事,但此事得益的人是萧寒山,他便是想把事情撇干净都不行。横竖他是一把老骨头了,萧寒山还年轻,他不能把整个萧家都牵扯下来。   燕秦坐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跪俯在金銮殿上的萧远。   萧远是三朝元老,不到四十,便坐上萧家家主之位,待到先皇立后,皇后的嫡子被立为太子,萧家的荣光再上一层楼。   三年前,萧远还是太子的外祖父,也是太子太傅。先太子死的那年,萧远一日便两鬓苍白。   但过去了这两年,他已经从外孙的死中恢复过来,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样子教人几乎要忘记他已经是古稀高龄。   可此时此刻,他跪在那里,一向威严的身躯佝偻万分,让人恍然惊觉,昔日的太子太傅是真的老了,早已风采不再,再也承受不住太大的风吹雨打。   萧远的示弱,若是落在先皇眼里,想必会多有怜惜。但不管是第一世,第二世或者是第三世,燕秦都不可能因为对方苍老的面容生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怜惜。   年轻的天子唇角上翘,看起来像是在笑,可毫无温度的语气彰显了他对萧远的残酷:“哦,萧爱卿倒是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此次会试,臣本以为长孙萧寒山能博得头名,然而等拆开卷宗,却发现,此次的头名是一届寒门子弟,寒山他从未输过,臣实在不忿,故而臣擅做主张,望陛下查明。”   萧远教导过无数子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其中好些已是这金銮殿上的官员。这当中也有寒门子弟,在听到萧远认下这个罪名的时候,他们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罪臣命人抄录了考生独孤柳的策论,将文章的名字改成了孙儿萧寒山,又放火烧了文渊阁,以期销毁证据。”萧远抬起头来,将自己作案的手法一一道来。   “哦,这么说,昨儿个文渊阁走水,也是因你之故?”燕秦顺着他的话茬问。   萧远闭了闭眼,承认道:“是罪臣一人的过错。”   “可是最后得益的人是萧寒山,怎么就成了萧太傅一个的过错了?”天子连爱卿这个词都不肯用了,可见怒极。   “此事,萧寒山确实不知情,他甚至阻拦沉做出这件事,可是臣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便知道收不回,陛下明鉴,罪臣的孙儿放榜后便被罪臣软禁在家中。”   不管事实是不是如萧远所说,他这都是要铁了心的把萧家和萧寒山摘出去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皇帝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放屁!”   “萧远,孤喊你一句爱卿,是敬你是兄长太傅,你还真把孤当傻子糊弄了!你是不是还小说,你一个人未卜先知,知道了此次的会试的魁首是独孤柳,然后拖着你这年逾古稀的身躯,神不知鬼不觉的盗取了空白的卷宗,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文渊阁的?”   他是十五,不是五岁,真当他什么都不能,两三句就能糊弄过去。   “罪臣……”   “好了,孤不想再听你辩解,来人,把萧远押下去。”   早就侯在殿外的侍卫把萧远从地上扶起来:“萧大人,得罪了。”   “管乐,胡利。”燕秦点了两个大理寺官员的名字。   “臣在。”被钦点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相继站了出来。   “此次的舞弊之案,由你们负责,若是两个月后,还不能给孤一个满意的结果,你们这大理寺卿,也休要做了。”   殿试还要一个月之后,到时候独孤柳才能正式地进入朝堂,他还不想过早把对方暴露出来,暂时就不让他做这个特例了。   燕秦扫视了群臣一周:“罪臣萧远罔顾国法,徇私舞弊,差点毁了国之栋梁,更是死不悔改,孤削去他的爵位,念萧远对大燕有功,死罪可免,活罪不可逃,杖责三十,革职查办。”   说完了对萧远的处置,燕秦又接着说其他的人:“此事因萧寒山而起,萧家寒山与萧远同罪,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入仕。此次参与会试的所有考官,一律革职,待大理寺查办,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科举舞弊,龙颜大怒,而一旁的摄政王从头到尾保持安静,俨然是默许了小皇帝的做法。萧远都已经认了罪,哪有人还敢有意义。   没有犯事的不吭声,被牵连进去的,均是跪下来:“罪臣谢陛下恩典。”   天子的罚,他们也得当恩典受着。   发生了此等大事,也没有什么大臣有心思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处理完了这件事,燕秦便宣布了退朝。   待到朝臣散去,燕秦还坐在金銮殿上,摁压了一番额上的穴位。发怒也是需要力气的,他用这小身板吼了一番,感觉嗓子都有些沙哑。   还是摄政王好,不需要他这么用力,只消笑一笑,底下的朝臣便抖得和什么似的。   燕秦没走,摄政王也留得晚了一些,待到金銮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侍候皇帝宫人,燕于歌才出声说:“开心吗?”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孤自然开心,若是皇叔肯还政与孤,孤就更开心。”   还政这种事情,他也就是私底下和摄政王说说,若是在早朝上提,那便是要半晌定的事情,若是被摄政王拒了,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严就成了白做工,燕秦暂时还不敢冒这个险。   摄政王没接他这个话茬,右手富有节奏地敲了椅子的把手三下,又道:“臣应允陛下的事情,都做到了。陛下应允臣的,不知何时能够兑现?”   “哈哈哈。”燕秦干笑两声,插科打诨过去,“孤知道,摄政王心系江山社稷。孤觉着吧,那南国先生也不是有意冒犯你,不然,王叔大人有大量,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   燕于歌突然就有几分不悦:“陛下这些粗话,是同谁学的?”   一个皇帝,把这种不雅之词整日挂在嘴上,实在是不像话。   诶,这也算是粗话嘛,他小时候路过冷宫,从那些疯婆子口中听过的污秽之言多了去了,他沉默了一小会,憋出来一句:“那王叔,就把他当做一个特别的芳香放了?”   其实南国先生倒也没有多重要,只是他勉勉强强也算是自己这一世招揽来的第一个人,都没有发光发热,就被他交出去。一个帝王,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那其他人的还如何相信他能够带给他们富贵荣华。   出于这样的考量,燕秦并不想把人给燕于歌,至于他先前答应了摄政王的事,又没有人说做皇帝的就一定不能赖账。   像他那父皇,当年对多少宫妃说过只恩宠她一个的,结果瞧见了娇嫩的鲜花,转头就把旧人给忘了。   “本王没想拿他怎么样。”《水利工事》也算是他的入门书了,若不是因为看了这本书,又接连着遭遇了几个意外,他也不会开窍,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燕秦小声哔哔:“可先前王叔教人套了他麻袋把他打了一顿,还把孤的话本都给抢了。”   燕秦不记仇,因为一般他当场都把仇给报了,可摄政王这结的仇,他暂时还报不了。   想到南国先生的事情,燕秦道:“王叔夺了我的话本,我便亲自让他来给孤写了,孤就这么点小爱好,难道王叔还忍心剥夺,孤可以保证,以后他写的每个话本里,都不会出现任何映射摄政王的角色。”   他这话可没有说谎,等过些时候,他掏私房钱开的书坊就要开业了,书坊里可不能只有一个写话本的,南国先生不能亲自写,可以指导旁人写嘛。   燕于歌略微低下头来,和小皇帝对视:“臣当然忍心。”   哪有摄政王这样的,他这是犯规!   “那这样吧,孤同你打一个赌,若是赌赢了,王叔便不再管孤这么个爱好。”   “陛下想赌什么?”   “王叔的表弟,就是上次千金阁里被王兄抓的那个,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对吧。”   这个消息是上次燕秦在摄政王府邸的时候,李家派人来给摄政王报喜的。   “所以呢?”   “报信中说,王叔即将有有个和孤差不多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侄子,对吧。”   摄政王接着说:“然后呢?”   “孤要和王叔赌,那不是个侄子,而是侄女。一个王叔十有八九会赢的赌,你赌不赌。”   “本王还以为陛下要说,想和臣赌,臣的表侄没有陛下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咳咳!”燕秦很是用力咳嗽了两声,“就赌这个,王叔敢不敢赌。”   “陛下既然这么想输,臣定当奉陪。” 第46章   会试牵扯的考官人数众多,根据知情的程度,考官的身份不同,大理寺卿酌情定的罪名也略有差距,审理起来的速度自然也没有那么快。   燕秦给了大理两个月,但是殿试在即,为了警醒世人,萧家所作所为和当今圣上对萧家的处理结果都被公布在了张贴皇榜的地方。   来往的行人瞧见了,苦读多年的学子难免愤然:“萧家,国之蟊也!”   那些落榜的寒门弟子在羡慕独孤柳得以沉冤得雪的同时,也不免对萧家这类世家权贵多了几分怨恨。这次是独孤柳走了狗屎运,被陛下发现了此等偷天换日移花接木的事。   那以前呢,以前的时候,他们这些个差了一名两名落榜的,是不是就是因为有这些世家子弟占掉了本来属于他们的名额。   事情发酵了两日,关于萧家人的处置便出来了。萧远年事已高,挨了板子又削了爵位,整个人都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本来按照大燕律法,他还是要将萧远流放置边疆。但萧远到底是先太子的外祖父,世家的底蕴人脉摆在那里,燕秦做得十分过分了,难免会引起反弹。   他最后还是下了道圣旨,其余的罪便免了,让萧远在府上修养,安度晚年。   但谁都知道,遭了这般大变,最受器重的孙儿也因此受了连累,仕途无望,萧远的心结是根本没有办法开解的。   做皇后的女儿死了,萧远没垮,做太子的外孙死了,萧远也没有垮。但是这一次,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因为郁结于心,缠绵病侧数月,他便撒手人寰。   当然,这都是几个月后的事了,这个时间段,正是此次科举舞弊中受益者萧寒山被流放的时候。   他年轻力壮,挨了二十板子,身子骨倒也还结,但萧家落难,这辈子无法再入仕,对他来说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明明年纪轻轻的,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沧桑颓废感,瞧起来比几个月前老了许多。   流放萧寒山的这一日,燕秦特地从宫里出来,在离城门最近的地方选了个最合适看风景的雅座。   他是掐着点来的,差不多等了小半个时辰,就看着带有萧府标记的马车缓缓驶向城门。   因为他的命令,这个时候城门查进出人口非常的严格,每辆马车都必须接受检查。当然,某些权贵,如摄政王这种,只要出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就会被护卫恭敬地放行。   曾经的萧家或许能够有这样的本事,在出了这么轰动的舞弊案之后,萧家的名号在小小的守城官那都不好使了。   萧寒山一下了马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看那,那个就是萧寒山,就那个科举舞弊的人!他祖父为了他,烧了整个文渊阁,把此次所有的考卷都烧了!”   烧了所有考生卷宗是什么概念,那就是说,即使是存在和独孤柳一样的情况,也没有人能为他们证明,他们才是该金榜题名的那一个。   能够参与会试的,都已经博得了举人功名,基本上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有才华之人。这些学子有些是寒窗苦读十余载,有些是考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才博得功名的。   原本没考上也就算了,如今出了这舞弊案,难免就有人想,兴许我没有落榜,我也是同那会元独孤柳一样的呢。   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是不共戴天之仇。都怪萧家,都怪萧寒山。萧远在府上养病,他们要报复也报复不到,但萧寒山是不一样的,他是要流放边疆的。   他们怀着被毁了前途的怨恨,想着法子探听了萧寒山离开京城的日子,等到背后的组织者振臂一呼,便有无数的臭鸡蛋烂菜叶朝着容颜憔悴的萧寒山砸过来。   “别砸了,别砸了。”   饶是萧寒山武艺不错,可要护着来给他送行的母亲,他身上也挨了不少鸡蛋和烂菜叶。   一个鸡蛋砸中了他的脑门破了开来,蛋清和蛋黄顺着他年轻俊逸的面容缓缓往下流,让他看起来实在好不狼狈。   萧寒山好歹也是曾经的国公世子,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难免让人感叹人走茶凉。   燕秦虽然不喜萧家,但也没有刻意去动手做什么,毕竟萧家没有出事之前,不知道招了多少人嫉恨。这次一出了事情,以前隐忍着的便一下子爆发出来,迫不及待地往萧家头上踩那么两脚。   燕秦今儿个过来,便是来看这一场萧家落难的戏码的。可看着看着,燕秦脸上却也笑不出来。   他这会是想起来自己第二世的时候的结局,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在。   常笑瞧着小皇帝的神色不对劲,便劝道:“陛下,萧家这是罪有应得,他们不值得您的怜悯同情。您要是看不得这样的场景,就别看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别看常笑对着谁都是一张乐呵的面孔,但他心眼小,也记仇的很,当年先太子可没有少欺负过自家的主子。   太子也就算了,那个萧寒山,不就是仗着在太子和皇后跟前受宠,根本瞧不起自家主子。皇宫里头,攀高踩低都是常事,不得宠的皇子,确确实实比不上得宠的权贵。   可常笑就是不平,就是记仇,他家小主子这么好,都是萧家人眼瞎。   先皇还没死,但先太子死了之后,燕秦做了一段时间的太子。那个时候没有摄政王压着,可以说是燕秦十四年来过的最快活的一段时间。不少人试图来巴结燕秦,先前对燕秦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皇子不屑一顾的也都换了张嘴脸。   唯独萧家例外,先太子死了,萧寒山还是看燕秦不起,甚至打心眼里认为,是燕秦的存在克死了太子,是他抢了本该是先太子拥有的一切。   若不是他只是个太监,他一定要往萧寒山脸上呸一口。   太子之位,说是燕秦捡漏,可那也是因为燕秦是先帝的孩子,谁让太子命不好死的早,而他家主子运气好,命长。   先帝给的位置,又不是燕秦主动抢的,萧寒山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自家主子。   这次萧家落难,虽然常笑也不是很懂萧家的前任家主萧远是怎么想的,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幸灾乐祸,看萧家人的落魄。   其实他觉得那些人扔臭鸡蛋看着还挺解气的,若不是身份的不合适,他也想凑进去扔几个到萧寒山脑袋上。   常笑又看了燕秦一眼,心里想着燕秦的好:哎,都是自家主子心太软了,看不得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戏码。   好歹相处几十年了,常笑心里想什么,对燕秦来说都等同于写在脸上,他颇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心软。”   若真是个心软的君主,他就不会拿所有的考官都开刀了。“罢了,不看了,我们去看看独孤吧。”   谁都知道,这次的舞弊案,被萧家挤下去的独孤柳是最大的受害者,燕秦借口补偿对方受到的伤害,特地上次了黄金百两,若干绫罗绸缎,几个签了死契服侍独孤二老的仆人,还有一套位于京城中心的独门独户的小四合。   ‘   老早的时候,他就觉得京郊实在太偏僻了些,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保护不到,而且独孤家的小屋子实在他破了些,屋内简陋的很,让人瞧着就心酸。   当然了,可能独孤老先生这种隐世大儒,不在意外界的生活条件,但燕秦还是想让这爷孙两个过的舒服一点。   这一次,燕秦带着常笑去的,便是他前些日子赐给独孤柳的小院子。燕秦知晓爷孙两个喜好相同,特地还让人挑选了个栽种了许多青竹的院子。   这个时候正是阳春三月,天气渐渐回暖,燕秦掀开马车的时候,第一眼就瞧见了小院子前头的栽种的各种果树。   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枝繁叶茂的桃枝上点缀着粉的,白的桃花,清风拂过,桃树的枝丫在风中摇曳,抖一抖,粉色的花瓣便翩然落下,美不胜收。   皇宫的御花园姹紫嫣红,这小院子前头的三两棵桃树却又瞧着这美景,燕秦在城门处变得糟糕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常笑扶着小皇帝下来,及时地拍马屁说:“陛下挑的这院子真好。”   他的语气特别真诚特别真心实意,让人听着就舒服。   燕秦站稳脚跟,看了那桃树一会,打算折根桃枝下来。   可惜他个子还不够高,这树又生长了好些年头,开花的树枝都比较高,他能够够到的地方,都是只有桃花两三朵,瞧着就不好看。   燕秦正打算踮起脚试试看,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就伸到他的跟前,帮他把高处的树枝压了下来,好方便燕秦折。   燕秦折断花枝,转过身便对上了独孤柳那张俊俏的脸蛋。高挑的青年一双含情目弯成月牙,笑着看他,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向他行礼:“草民独孤柳拜见陛下。”   “在宫外,无需多礼。”他身上穿着的便衣,也没有搞那么大的排场,便是以小秦的身份,而非皇帝的身份上门拜访。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为我做的一切,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会元而已,又不是新科状元,哪能值得这么多赏赐。   燕秦摇头:“这些东西又不算什么,柳大……独孤你本来就值得最好的。”   他到底是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老爷子喜欢这院子吗?”   青年的眼睛弯得更像是月牙了:“爷爷他很喜欢,陛下可要进去坐坐?”   燕秦点了点头,跟着独孤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常笑也默默地紧跟其后。   一进院门,燕秦就瞧见了独孤老爷子在院子里修剪花卉,要知道以前在独孤家的小破院子的时候,这位大儒总像是睡不抱一般,根本不爱搭理人。   他开始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好多的功夫,和独孤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才能额外得这位前辈的一个目光。   现在燕秦天子的身份暴露了,独孤老爷子也是瞧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继续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特别有才能的人,一向脾气也古怪。燕秦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倒也不觉得自己的天子之威被冒犯。   燕秦在独孤柳的邀请下进了对方的书房,后者替他沏了一杯茶:“这是今年的新茶,爷爷亲自炒制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口感还不错,陛下尝尝看。”   燕秦接过他捧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唇齿留香:“老爷子当真多才多能。”   本来燕秦没有打算这么称呼这位大儒的,但他现在捅破了皇帝的这个身份,就不能和先前一样装傻充愣地跟着独孤柳喊爷爷,独孤是个复姓,叫独孤老听着不像是敬称,倒像是再骂人,也不合适,只好一口一个老爷子的喊了。   独孤柳的父母死的早,他有记忆开始,就是和自己的祖父两个人相依为命。虽然在外人看来,自己这个爷爷很懒,以至于他年纪小小的,就要撑起这个两个人的家庭来,但只有独孤柳自个知道,老爷子会的东西多着呢。   他不禁感慨道:“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爷爷他不会的东西。”   听着自家主子和未来的新科状元吹捧一个脾气不好的糟老头子,跟在燕秦身后的常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在皇帝看过来的时候,他立刻闭紧了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以前燕秦为了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每次都不会带常笑去。每次常笑来接燕秦的时候,也都是坐在车里头,根本不会和这两人碰见,所以算起来,这还是常笑第一次见到这爷孙两。   说实话,天底下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知道天子到底是看上了独孤家哪一点,但不管燕秦看重的是对方哪一点,只要是小皇帝看上的人,在明面上,他一定是要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常笑,出去候着。”常笑这一笑,倒是提醒了燕秦,有些事情两个人说说就好,常笑虽然值得信任,但知道的太多,对他和自己来说都没有好处。   常笑顺从地应了,帮着两个人关上房门,还顺带着给两个人放风,怕有什么外人来偷听。   燕秦先是问了几句独孤柳的情况:“待殿试之后,孤会安排去进大理寺,协助大理寺卿查这次的案子。”   独孤柳有几分不解:“离殿试还有一个月,一个的时间,足够大理寺卿处理完此次的舞弊案吧。”   这一次的科举舞弊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说不小是因为牵扯的考官俱是京城高官,特别是此次被针对的萧家,一个大家族全靠萧家嫡系这一支撑着,一旦出了事,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理寺卿处理起这些人来便有几分棘手。   但说不大,是因为参与此处会试的考官也就那么些人,详细一点的查,也就是定罪轻重划分清楚一点,比起全国各地乡试这种大规模的科举舞弊案来说,它还真的不能称得上是个多大的案子。   燕秦反问他:“难道独孤就不觉得,萧远的举措实在不对劲吗?”   萧远那是什么人,大燕的三朝元老,换了三个皇帝,他已然身居高位,明明已经从萧家的家主位置上退了下来,可在偌大一个萧家,他仍然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萧老爷子。   前太子意外薨逝的那一年,萧寒山正好得了解元的功名,依着他的才学,再往上两步,拿下会元,再拿下一个新科状元,绝不是什么难事,可萧远一句话,便让孙子中断了大好的仕途。   三年前,萧远都能为了低调,让孙子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三年之后,却为了一个虚名,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   不仅如此,在他摆出证据的时候,萧远竟是想都不想就承认,试图以一己之力把这个罪名全部担了下来。   要是萧远咬死不承认,依着他的聪明才智,未尝没有可能找出能够自证清白的“证据”,可萧远不仅认了,还认得很是利落爽快。   这同他前两世记忆里的萧远可不一样,燕秦一开始还觉得是萧远年纪大了,可后头转念一想,前两世萧远比现在还老,他可没有觉得对方有半点老糊涂了的表现。   可若不是老糊涂了,萧远又怎么会如此冒进,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独孤柳迟疑片刻:“陛下的意思是,萧远的所作所为,同萧寒山的名次无关,而是因我而起。”   是的,燕秦他就是这么想的,独孤柳明明被老爷子教的这么优秀,独孤老爷子又是个有能耐左右天下的大儒。   按理来说,就算是受了那什么邓论的磋磨,在独孤柳一心入仕途的情况下,也不应该沦落到在小私塾做个教书先生。   “殿试的事情,独孤你用不着花那么多心思,与其浪费时间在准备殿试上面,你还是寻个时间和老爷子谈一谈,兴许能获得什么线索。”   殿试的题目,都是他亲自出的,能不能进三甲,三甲是谁,还不是他这个皇帝钦点的,一般的情况下,他是会考虑朝臣的意见。但今年的状元嘛,当然是他看谁最顺眼就选谁。   就算独孤柳发挥的不够好,他也不会让他掉出前三甲去。只要独孤柳想,他甚至可以提前给他泄题!   青年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郑重其事地道:“陛下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独孤柳这么说,那就意味着他肯定会找机会和老爷子谈一谈了。深谙青年品性的燕秦表示很满意,又说了些近日来的家常话,便起身走人。   “太傅留给孤的功课还未完成,孤便不再久留了。”   他的太傅好是好,就是太负责了一些,第一世的时候,燕秦还有点耐心做那些功课,第二世勉勉强强应付差事,这都第三世了,要他做三遍重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耐心。   偏偏这些功课还不好轻易糊弄过去,很多都得他花心思去做。等着独孤入了朝堂,他就给对方安排给亲近他的官职,顺带着把他的功课也包圆了。   这么一想,燕秦看独孤柳的眼神就更满意了。   “叙旧”结束,燕秦便捧着先前折的那一枝桃花出了小小的四合院——桃花娇嫩且容易枯萎,临走的时候,独孤柳送了一个他亲手烧制的陶瓷花瓶。   这小花瓶很别致,不像世面上花瓶脖子长长肚子圆圆,它的身段相当苗条曲折,跨坐在黑石打磨成的底座上,妖妖娆娆的样子,像是个娇艳的美人。   见燕秦这么喜欢独孤柳送的小玩意,常笑打消问天子为何待独孤家如此特别的想法。   他管那么多作甚么呢,只要独孤一家对陛下忠心,能讨陛下欢心,就足够了。   花枝柔韧,但花瓶易碎,亲手捧着那一枝插在小瓶子里的桃花,燕秦走得每一步都很小心。   当天下午,那个小瓶子就被燕秦放在了御书房里,以便他每日都能看到。   而摄政王那边,因为没有撤掉天子身边的守卫,在当天下午,他又知道小皇帝去见了那独孤柳,还把对方送的一个小瓶子当宝贝一样得捧了回来。   次日的时候,他便特地选在小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去了一趟御书房,果然,一眼就瞧见了传说中很是被皇帝宝贝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插着的桃花被养得很好,看上去还和昨日被折下来的一般娇艳。   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的小瓶子而已,燕于歌实在不明白它哪点戳中了小皇帝,不免就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让燕秦觉得,摄政王肯定是看上了他的小瓶子。   可这么特别的小瓶子,也就这么一个,便是独孤柳再烧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当初送他的这个了。   燕秦起了警惕心,在摄政王开口讨要这个小瓶子之前,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王叔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这一枝桃花?”   燕于歌没吭声,他又取出那桃花,用干净的纸张吸掉枝干浸泡在瓶子里那部分的水珠,然后递给摄政王:“既然王叔喜欢,这个便赠给王叔。”   反正只是一枝花,御花园里多的是,他一点也不心疼! 第47章   燕秦的眼光很好,折断的这花枝有盛开的桃花,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还有花瓣上滚动的晶莹剔透的水珠。   燕于歌不爱花花草草,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枝桃花,放在先前那造型别致的小瓶子里也确实好看。但送礼送个整,人独孤柳还晓得搭配个小瓶子一起给小皇帝,怎么轮到送自己的时候,就只给一枝孤零零的桃花。   燕于歌看了那桃花半晌,没伸手接。燕秦便作势要把花给插回去:“看来是孤领悟错了王叔的意思,也是,王叔英气逼人,喜欢的也是刀枪棍棒,怎么会看上这路边摘的一枝花。”   他话音刚落,摄政王就阻止了他把花插进小瓶子里的行为。虽然燕秦对准的是那个小瓶子瓶口的位置,但等花枝落下来的时候,桌面上的小瓶子已经不见了。   燕秦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小瓶子便到了摄政王的手里。   他就知道!摄政王果然是看上了自个的小瓶子,明明家财万贯,府上珍宝无数,还要来抢他手里的小玩意,简直是不要脸!   “本王觉得,还是这个瓶子看起来更顺眼一些,比起花枝,我更喜欢这个,陛下大方得很,不至于连这么个小瓶子都舍不得吧?”   说多喜欢独孤柳的东西,那也不至于,燕于歌会这么说,纯粹是看破了小皇帝心里的小算盘,拿这玩意也只是逗逗他罢了。   燕秦深吸一口气:“王叔这么喜欢,孤自然也想送,这是这东西虽然价值不高,却是他人所赠,再转赠他人,实在不好。这花枝是孤亲手所折,想着鲜花配美人,再合适不过,所以才赠给王叔。当然了,若是王叔真的特别喜欢,孤也不是不可以割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燕于歌要真拿了,倒显得不通人情礼数,虽说他不是能够被礼法拘束的那种人,但到最后,他还是把瓶子给放回去,把小皇帝手里拿着的花枝拿到了手上。   把花枝拿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不经意的触碰了一下,燕秦畏寒,总是把自己捂得十分严实,御书房里也冷不着他,手心滚烫。   倒是摄政王的手,冷得就和冰块一样,猛地被凉了一下,燕秦手下意识地一缩,差点没有把那桃花枝抖落在地上。   燕于歌眼疾手快,稳稳得把花枝拿在手里,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但说的内容却颇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陛下方才所言,鲜花配美人是什么意思?”   “孤一时口误,是鲜花配英雄才是。孤从小便听王叔英勇杀敌的故事长大,特别崇拜王叔这样的英雄,一直没机会亲手为王叔送上些什么,瞧着这鲜花生得极好,便特意折来送于王叔。”燕秦睁着眼说瞎话,脸一点都不带红的。   “是吗?”摄政王看着燕秦,被“夸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叔莫不是在怀疑孤的真心?”燕秦眼睛亮晶晶的,瞧着摄政王的眼神里充满了被怀疑的受伤和控诉。   如果说燕于歌有什么觉得小皇帝有一点比他强的,那大概就是这一点吧,小皇帝的脸皮太厚,他比不过,只能服输。   把花送出去了之后,燕秦又问摄政王:“王叔来寻孤,可是有什么要事?”   燕于歌可不是什么闲的没事出来乱逛的人,能来他这御书房,必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后者像是才想起来一般:“陛下可否记得,前些日子同臣打的赌?”   说实话,燕秦这些日子来太忙,压根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上还有一个赌约,这会摄政王一提,他方才记起来:“当然记得,同王叔的赌约,孤怎么敢忘记?可是赌约的结果,不是要等孩子生下来才行吗?”   燕秦只记得摄政王有且只有一个表侄女,当初那杏林高手看错了脉象,还让京城多了个不大不小的谈资。   当年会关注这一些,纯粹是因为李家是摄政王的表亲,但具体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出生的,燕秦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能根据这一世的时间来推断。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自个登基才小半年,生辰也才过去不到四个月,摄政王的那个小表侄,应该没有那么快降生吧。   “这说来话长,臣来宫里,是来借陛下一个御医,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想必不需要半个时辰陛下就能知道和臣谁输谁赢。”   因为和燕秦的这个赌约,燕于歌还差管家寻了两个产婆送到李家去。自己的孩子这么受重视,简直就让李家人受宠若惊。   但正是因为送了产婆过去,李家那些事情也瞒不住燕于歌。那孩子其实早在那姑娘嫁进来之前就怀上了,大婚的那一日,燕于歌这个表弟妹便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本来李家统一口径,是打算等这位少夫人足月生下来,就对外宣称孩子是早产儿,每层料想,他那李家的表弟也就皮囊能看,内里当真是个混账东西,还没等未婚妻过门,就把人姑娘搞大了肚子,孩子都怀上了,即将大婚,还去嫖妓,和人大打出手。   上一世的时候,李家儿郎会把为了美人打架这种事情搞得满城轰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他那未婚妻子的娘家人。   这一次燕于歌会这么早过来,就是他安排到李家的产婆一大早传了消息过来,说他那位表弟死活要纳妾,把人姑娘给气坏了,当场就发动了。   本来燕于歌只是要个结果,产婆也不至于孩子没有生就来报信,只是那姑娘生孩子的时候挺凶险的,生了几个时辰,都快筋疲力尽了,还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这位李府的少夫人家世要比李家强上许多,若非高攀,燕秦的那位表舅妈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把私相授受的女子娶回家。   要是人家的姑娘在自己的府上出了什么事,还是因为被自个儿子气的,她怕不好交代,才给了产婆好处,就是怕有个万一,燕于歌这个做摄政王的表哥能够来压一压。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燕于歌是不会同小皇帝说的,也没有必要,他入宫里,就是受了那位表舅妈之托,来宫中借有个御医,毕竟李家算不上什么勋贵世家,不像摄政王府,直接传召就是。   “人命关天,太医院里王叔看上哪个,直接带走就是。”燕秦把太医院里的那群老太医说的跟白菜似的。   其实他有点不大懂,这么一件小事,应该不值得摄政王特地进宫一趟来和他说上一句。   毕竟要是摄政王真的这么在乎他那位表弟妹,肯定老早就直接安排太医去了李府,不至于等到现在他问起来才说。   “那臣便替未出世的表侄谢过陛下了。”燕于歌说完这一句,又提议到,“李家的院子里桃花开得正盛,陛下若是喜欢,不妨同臣前去,顺便也好看看这赌约谁输谁赢,若是赢了,陛下便将南国先生交付于我,若是输了,我便当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这么个人。”   燕秦看了看桌上一大堆的折子,又看了看旁边堆起来还没有完成的太傅布置的功课,再默默地看了一眼这些日子被他写废了的殿试考题,最后又看了看他藏在抽屉里头,攒了半个月没有看的新话本。   有上一世的记忆在,赌约谁输谁赢很明显。但要是能够看到摄政王得知消息的表情变化,好像也挺让人愉悦的。   燕秦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及放松心情劳逸结合中摇摆了一会,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王叔说的是,春光正好,孤自当同王叔同赏。”   打着去李家大宅看桃花的旗号,燕秦换了常服,带着几个专治疑难杂症不孕难产的御医坐着马车去了李家府邸。   他们到的时候,摄政王的那个表弟妹正叫得撕心裂肺,那种惨叫声着实渗人,明明是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愣是让燕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们前脚刚到,御医还没有进产房,就听见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孩子顺利地生下来了。   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的李家夫人立马趁机大拍外甥的马屁:“王爷当真是这孩子的贵人。”   之前燕于歌几乎是和李府断交的状态,能够维持那么点交情,全靠她们努力地贴上去。这次还是头一回摄政王自己主动凑上来向她们示好,而且一看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不管摄政王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看重这个孩子,但这么好一个同摄政王交好的机会,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燕于歌没说话,燕秦也没说话,他们都坐在大堂外接待贵宾的高椅上,花也没看,茶也不喝,就在那里等结果。   产婆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水,出来给主人家报喜:“李夫人,少夫人和贵千金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而不是母子平安,是男是女,用脚趾头猜都不会猜错。   李夫人难以相信:“顾大夫可说了,她肚子里是个男胎!”就是因为这是个孙子,她才把这个儿媳看得特别重。   产婆毕竟是摄政王请来的,有点看不惯李夫人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是大夫弄错了,确确实实是个姑娘家。”   别人的家务事,燕秦没兴趣插手。他不吭声,就盯着摄政王猛瞧,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会他心情好得很。   他心情好,摄政王心情就不大好。   罢了,横竖是个不大要紧的南国先生罢了:“臣突然觉得,桃花没什么好看的,陛下觉得呢。”   “王叔说的对。”   原本李夫人还指望摄政王给孩子取个名字呢,瞧了摄政王的脸色,她实在是没那个胆子留。   一刻钟后,这大燕朝身份最高的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马车上,瞧着摄政王的那张脸,燕秦头一次觉得,重生还是有那么点好处的。   马车行驶到半路,三月和煦的春风吹开车帘的一角,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燕于歌突然出声道:“停车。” 第48章   “王叔?”燕秦疑惑地出声。   他没有等到燕于歌的回答,因为对方没等到马车停下来便掀开车帘跳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头。   事发突然,燕秦并没有马上跟过去,他坐在车里,掀开车帘,顺着燕于歌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燕于歌的脚步匆匆,似乎是跟着什么人走了出去,但他顺着对方行走的路线眺望,并未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虽然上一世的时候,他花了很多心思去了解摄政王,但燕于歌仍然有许多的秘密是他不知晓的,有一些人也是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也许是自己知道的人,可摄政王的速度太快,等燕秦反应过来,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当中。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燕秦还是决定老实地待在马车上。   摄政王府的马车外表看着不够奢华,但内里却被改造的十分舒适,该有的东西都有,燕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马车上下,找到了个类似暗格之类的东西。   他挪开踩在脚底下的小地毯,打开那个隐藏的暗格,看到了一个让他十分眼熟且念念不忘的东西——第二本被摄政王收缴的《水利工事》。   燕秦弯下腰,把蓝色封皮的话本给捡了起来。这话本的封皮被翻得微微卷边,看起来就像是翻了许多次的样子。   当初摄政王打压南国先生,这书被列为禁书,南国先生家中仅存的底稿也被人销毁了干净。虽然他让常笑把笔者直接给弄来了,但南国可没有他这样好的记忆力,当然不可能再还原出半年前写的稿,正因如此,这本书在燕秦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遗憾。   真没想到还能有机会看到摄政王拿走的这本书,想着自己还未看到的结局,燕秦直接把书页翻到三分之二的部分,趁着摄政王还未回来,以飞快的速度往后头看下去。   书页在哗啦啦的声音中很快被他翻完,其实这书也没有多好看,只不过因为求之不得,所以特别让他惦念。看完之后,燕秦心中颇有几分不过如此之感,一时间还怅然若失起来。   暗格里还有几个小瓶子,看着像是上好的金疮药,燕秦对这个没兴趣,碰都没有碰,把那本《水利工事》看完之后便放了回去。   先前看书的时候,他注意到,这本书不仅被翻阅了许多次,上头的空白处还留下了许多的笔记,一看字迹,就知道是燕于歌自个写的。   也正是那些字迹,更让燕秦清楚的意识到一点:感情摄政王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把一本写男男情爱的话本看这么多遍,不仅把别字都更改过来,还留下了多处真情实意的评论,改奏折的时候,他都没见摄政王这么认真过。   等到把一系列的事情都做好,燕秦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他方才看话本看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按理来说,就算是见到熟人,摄政王也早该回来了才是。   燕秦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的天空。马车停下时,太阳高悬空中,如今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燕秦出声询问马车夫:“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这个我也不知道,您稍等,容我去问问店家。”这大街上也没个记时间的工具,马车夫都没挪过地方,哪里能回答的出正确答案。   在马车夫把马儿栓好,进去店里的时候,燕秦便环视四周,眼尖地瞧见了角落里的一家雅致的店名。   那书坊的名字是按照南国先生的故乡名晋江取的,牌匾是他这个皇帝亲手所写,装潢则是常笑私底下操办的,虽然没有开在最热闹繁华的正街上,但那牌匾上与众不同的绿漆,还是让它显得格外吸睛。   前些日子他那么忙,原因之一便是在处理这书坊的一些杂事。要知道,民意是一把杀人的利刃,瞧过萧家人的下场,燕秦更加不敢小看民意的力量。   在大燕,一些正儿八经的消息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一定能够传出这京都,而一些真真假假的八卦流言却发酵得极快,不靠别的,就仰仗那些个广为流传的话本和走南闯北搭台唱戏的戏班子。   南国先生当初籍籍无名,是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酸书生,但写了这话本子之后,却成了能够出入千金阁一掷千金的人物。燕秦花大力气把他捞出来,自然是看中他这一点能力。   也不知道摄政王什么时候会来,燕秦看了看四通八达的街道,朝远处眺望也没瞧见摄政王的踪影,犹豫了一下,干脆跳下马车,进了那家开张好些时日,他却未曾来看过的书坊。   这个时间段除了酒楼饭馆之外,大部分店的生意都比较清,书坊里的客人也只有零星两三个。   因为这算是皇帝私下里开设的第一份产业,这个小书坊的掌柜是常笑花了时间去选的,还特地带来见过小皇帝,自然是认得燕秦这副面孔的。   听到客人进来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一眼,结果一瞧,竟然是小皇帝,差点惊呼出声。   燕秦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今儿个不是来验收成果的,就打算装作是普通客人随便看看,便是摄政王发现了也不要紧:他没有避讳过自己爱看话本的爱好,在书坊里发现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燕秦绕着小书坊走了一圈,高高的书架上摆放的每一本书都会拿下来看一看,基本上是翻两页便放回去。   在走到第三排书架的时候,他同先前一样,先看完底下两排书,又踮起脚来,去够最高层的话本。   然而在把话本放回去的时候,他透过书架的隔层,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让他格外熟悉,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女人。   “啪嗒”一声,燕秦手里的书页落到了地上,也惊动了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对方瞧见这个清秀的少年这副呆愣愣的样子,捂着嘴,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来。   而于此同时,撇下小皇帝离开的摄政王也总算是回到了原地。先前在人群中看到的那张脸,只是针对他设下的一个局,所以在把那人面上的假脸毁了之后,他就回来了。   解决那些麻烦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以至于他拖到现在才回来。   也不知道小皇帝在他走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等燕于歌掀开车帘子,刚打算喊出一声陛下,却发现马车里没有其他人。   青年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马车夫的脸,后者一个寒战,连忙主动交代:“先前陛下问我时辰,我就把马栓到路边的树上,进店里问问,结果回来一看,人就不见了。”   他的主子到底是摄政王,也不敢到处乱走,怕把王府的马车教贼人给牵走了。   燕于歌没说话,走到旁侧往天空扬手发了个信号弹传讯,片刻后,他便看见不远处的上方传来了回讯。   “你在这里等着。”他让马车夫在原地等候,单身一人往讯号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几步路,就瞧见了一家装潢别致的小书坊。   小皇帝似乎很喜欢看话本,出现在这个地方倒也不奇怪。燕于歌大踏步地走过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靠门书架边上的小皇帝。   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小皇帝站在那里,看起来呆愣愣的,脚底下还躺着一本掉下来的书。   燕于歌走过去的时候,便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讨论的便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的小皇帝。   “那孩子怎么回事,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   “不知道啊,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一直在这里了,书都挑完了,还这样。”   燕于歌走向小皇帝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窃笑声响起:“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刚刚他好像看上了一个来店里的姑娘,那姑娘啊,生得特别漂亮,那姑娘朝他笑了笑,他就变成这副傻了吧唧的样子,比那白娘子里的许仙还呆还傻。”   先前的声音连忙追问:“怎么个漂亮法,竟是教这么一个小伙子看成这样?”   “那姑娘忒漂亮了,我这人嘴笨,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好的词,总之那姑娘啊,说是天仙也不为过。只是瞧那身打扮,好像是个外族人。”   世人皆爱美人,便又追问说:“天仙,能有明月姑娘好看吗?”   “我也说不清楚,在我心中,自然是明月姑娘更美,不过怕是这小伙子不这么想,瞧他这副样子,都站了多久,怕是被那外族美人勾了魂咯。”   “好了好了,你们还买不买书,我们这书坊要打烊了。”书坊的小伙计打断了这几人的窃窃私语,也让燕于歌的顿住的脚步恢复了先前行进的速度。   呆愣愣的皇帝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像,被摄政王一拍,雕像便重新活了过来,手脚晓得动了,眼珠子也会转了。   兴许是原地站久了的缘故,燕秦动了一下,才发现腿站麻了,一时间没稳住,向摄政王的方向倒了过去。   “扶我一下,我的腿麻了。”在外头,燕秦没喊他王叔。   兴许是因为小皇帝的表现太过不寻常,燕于歌犹豫了一下,勉勉强强地伸出一只胳膊来让小皇帝搀扶着。   燕秦抓住了青年宽大的袖摆,等站稳了,才说了一声:“回去罢。”   他没问摄政王方才去了哪,也没有倾诉方才“艳遇”的欲望,两个人并排着走出去,任凭只剩半张脸的夕阳把他的们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等到上了马车,燕秦还是很沉默。这让他和平日里朝气蓬勃的样子非常的不一样,但也说不上不熟悉。   对了,这种感觉,有点像是燕秦生辰那一日,喝醉了酒的样子。但燕秦今儿个可半点酒都未沾,只是瞧见了一个美人。   宫里那么多美人,二十四个,不,现在只有二十三个才是。二十三个美人,美的各有千秋,也不见皇帝动心。   如果那些闲言碎语说的是真的,那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子,才能教一国君主如此失魂落魄,燕于歌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来。   “陛下可是在牵挂先前见到的美人,既然喜欢,为何不追上去?”燕秦的父亲可是个风流浪荡子,只要是瞧中的美人,便是有儿有女的寡妇,他也能弄进宫里来。   没道理燕秦作为皇帝的儿子,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原地发愣。   见燕秦不吭声,燕于歌难得好心地提出建议:“陛下不是擅长画像,错过也不要紧,把那人的模样画出来,再教侍卫寻来便是。实在不行,也可以去大理寺借个画师来。”   大理寺专门画像的画师就是用来寻犯人的,只要把体貌特征描述清楚,他基本能给你还原一个人出来。   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燕于歌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可能是因为他还没能找到能够称心的人,而小皇帝却遇上了一个能让他一见倾心,牵肠挂肚的女人。   明明先前劝阻小皇帝不要断袖的是他,让小皇帝早些为大燕江山社稷着想,留下皇家血脉的也是他,真出现了那么一个人,这会他却有点儿而不是滋味起来。   “我没有看上什么美人。”燕秦终于说了话,却是否认了燕于歌的所思所想。   燕于歌耐心地等着小皇帝的下一句话,但是燕秦却什么也没说了。   过了老半晌,快到摄政王府前的时候,燕秦总算是舍得再一次开了口:“王叔,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燕于歌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很奇怪,小皇帝莫不是被刺激过头了,这些时日不是对自己避之不及吗,怎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来?   燕秦吸了吸鼻子,他这会心里很是脆弱,比最易碎的琉璃还脆,容不得半点拒绝。没等摄政王说好还是不好,他便主动张开手来,环住了青年劲瘦的腰身,然后不容拒绝地把脸埋进了对方带着淡淡草木香气的怀里。   男人的身躯硬邦邦的,抱起来和柔软的女子实在是差太多了,并不算得上美妙。而且摄政王算是他三世都扯不开的生死仇敌了,他与摄政王本不应该如此亲近,更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但这个时候的燕秦顾不得这么多了,那几个客人口中的漂亮女子,确确实实是个外族女人,但他会这样,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的貌若天仙,一颦一笑又是如何的勾人心魄。   他承认她的貌美,但是并不为这样的貌美心动,他只是恨,那种让他通体冰凉,陷入前世梦魇的恨。   这种压不下去的恨意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死了一次,第二世却活得一点都不大好,蒙老天怜悯,又让他活了一世。要想扭转自己早死的命运,这种铺天盖地摧残理智的恨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想要从那种极端负面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燕秦的脑海里似乎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吵得他脑子疼,心肺也疼。   好在摄政王来了,一下子把他从那种僵持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如果说,这天底下,对他影响最大的,除了那个女人,也就是摄政王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燕秦觉得摄政王怎么看怎么顺眼,毕竟摄政王再糟糕,那也是大燕的人。   而且摄政王出身忠良世家,立下赫赫战功,还为大燕收复了失地,开拓了疆土,虽然把持朝政这一点不能原谅,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摄政王确实是个一心为国的勤勉的臣子,也算是佞臣中的一股清流了。   “陛下抱够了没有,抱够了可以放开本王了吗?”这话燕于歌本来想说的,但从小皇帝身上透露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消极负面了,像极了一只被人伤害了小动物,可怜兮兮地在舔舐着伤口。   当今天子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子,燕于歌这样想着,僵硬地举起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小皇帝的背。   小皇帝单方面地抱住摄政王的时候,马车正平稳地向摄政王府前进着。因为小皇帝走之前打了招呼,常笑老早便在王府前头等候,担心小皇帝饿着,他还特地提前准备好了一些吃食。   本来按照先前说的时辰,燕秦早该回来了,可等啊等,盼啊盼,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亲自排队去买的点心都凉透了,也没能把皇帝等来。   他在马车里等得太无聊,都快睡过去,总算等来了马车夫的提醒:“常公公,您快看,好像是摄政王府的马车!”   “陛下,陛下在哪呢?!”常笑一下子惊醒过来,脑袋磕到马车上也顾不得揉,忙探出个头来,力图要让陛下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殷切等候的目光。   然而他才探出头,就见那马车夫没注意脚下,马儿踩到一个锋利的石子,一下子受了惊。   凭借着高超的御马技巧,马车夫力挽狂澜,把受惊发狂的马儿安抚下来。但方才的动作太大了,车帘子也飘了起来,露出里头抱着的两个人。   常笑藏在怀里暖着的吃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滚出来几颗圆滚滚黄灿灿的丸子。   被栓住的马儿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吃掉了这花了常笑老长时间才买来的美味,但这个时候,常笑也顾不得管这么多了。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方才车里抱着的两个人会是摄政王和自家主子。   其实只是单方面的拥抱,摄政王的手只是虚虚地放在小皇帝的肩上,可因为方才惊马的缘故,燕于歌下意识地就扶了小皇帝那么一把,落在常笑眼里,就显得特别亲密。   这会常笑的心里已经拔凉一片了,他这个时候真正的体会到了摄政王的险恶用心。大燕的皇室,可就只剩他家陛下这么一个独苗苗了,摄政王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进宫,不就是想混乱燕国血脉。   好在陛下聪颖,发现了那兰妃的险恶用心。没成想,摄政王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连女人都不送了,竟然亲身上阵,想让陛下断袖,拖陛下下水。   他愤恨地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把摄政王挫骨扬灰:恶毒!天底下怎么会有摄政王这样恶毒的男人!自己单着也就算了,还来带坏陛下!等着,等回了宫,他一定要把陛下掰回到正道上来。   不知怎地,燕秦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49章   马车停稳之后,燕秦就放开了揽住摄政王的腰身,也没有教人搀扶,直接跳下马车。   先前看得心惊胆战的常笑忙迎了上来,面上带了十成十的关切:“陛下,您没事吧?老奴方才心都快跳出来了。”   燕秦没说话,径直上了回宫的马车。常笑小跑着跟上去,催促马车夫:“驾车啊,没看到陛下回来了吗,还不赶紧的!”   等马车夫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常笑又缩回来马车里,把先前藏在怀里的点心递出来:“陛下,您最爱吃的杨记蛋黄酥。”   搁在平日里,燕秦一般会说上一句“排了很久吧。”这个时候常笑马上会接茬说,“不久,不久,只排了两个时辰而已。”   但燕秦没接过点心:“你自己吃吧,让孤一个人静静。”   常笑的眼睛也不瞎,看得出小皇帝心情不好,留下一句:“陛下有什么需要,喊一声老奴,奴才马上进来。”,便顺从地掀开车帘子,跟马车夫抢地盘去了。   这车帘子的隔音效果也不大好,常笑不敢在妄议天子,便和马车夫嘀咕:“你说先前那摄政王府的马车夫是不是故意的,那么明显的石头,他也没瞧见,得亏陛下没事,要陛下伤了半点皮毛,我绝对不让那家伙好看!”   马车夫对这位常公公的话颇不以为然,那人做的不对,也是摄政王府的人,自然有自己的主子会教训,哪里轮到这位常公公。   不过也有可能常笑这话是说给皇帝听的,不管会不会做,这份一切为天子着想的态度总是要表现出来。   就连不在天子跟前,常公公也三句话不离天子,难怪能成为小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马车夫这样想着,倒也很配合地接话:“我们这边看着石子清楚,但他那马儿高,可能一时间没看到,那车上可还有摄政王,小的觉得,那人也没有那个胆子,把摄政王给摔了,常公公您觉得呢?”   常笑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那一辆车上,毕竟还有摄政王嘛,就算马车夫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敢摔了他自家主子。   可提到摄政王,他心里疙瘩又犯了,忍不住就想起来先前车帘子吹开来,看到的两个人之间的拥抱。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车夫和他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方才在马车里,你都看到些什么呢?”   马车夫摇摇头:“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常笑和马车夫大眼瞪小眼,盯着人家看了老半晌,确定车夫真没说谎,整个人就有点泄劲。得,感情又是一个只能烂在他心里的秘密,他瞅了瞅一动不动的车帘,没等到小皇帝喊他,心里愤愤然地咬了一口千辛万苦排队买来的点心。   等着进了皇宫,回了陛下的寝殿,他这一袋子凉了的点心也全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回了宫之后,燕秦的兴致还是不大高,本来他的生活作息一向规律的很,每日早起上朝,午时之前批阅奏折,用完午膳,雷打不动地休息一个时辰,晚上基本都是批阅没批完的折子,还有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   虽说后宫里那么多个美人,可自打出了兰妃的事情,燕秦这些时日连牌子都不翻了,每日勤勤恳恳地,努力规律的样子,简直像是个老年人。   这样的生活倒也不能说不好,毕竟燕秦年幼的时候几乎都是放养,玩乐的时间远比其他皇子多的多,成了皇帝之后,为了能够学到更多,抓紧更多的权利,他自然要牺牲掉休息娱乐的时间。   可今儿个实在是太不寻常,燕秦搁下手里的一堆事情没做,老早就被摄政王叫了去,说好的午时之后就回来,愣是到了日落西山,才在摄政王府前看到人影。   这也就罢了,还在马车里和摄政王抱成一团,简直教常笑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都说君王心思不可揣摩,可哪一任皇帝身边的贴心人解语花不是在时时刻刻揣摩君心的。作为日夜伺候天子的人,若是连天子的心思都看不懂看不透,还不能为其排忧解难,这贴身常侍的好日子也做到头了。   常笑看着小皇帝,心里实在是想不出来,燕秦今日发生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心里装了什么心事。   燕秦不仅没吃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晚膳的时候也没吃多少东西。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以关心的口吻试探着问了几句:“陛下若是不嫌弃老奴,不妨同奴才说说看有什么烦心事?您也知道,老奴这张嘴啊,就是锯嘴的葫芦。您便是有半点不高兴,奴才的天也塌了。这晚膳啊,您都没有吃两口,奴才实在是看着心疼。”   听了常笑满怀关切的话,燕秦总算是舍得抬头多看了常笑一眼:“你让孤一个人安静一会。”   即便常笑前世为他死了,但他重生了两回这个秘密,自己也永远不会告诉他。关于前世的一切,不管是喜怒哀乐,这辈子他也只打算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往肚子里咽。   其实先前在马车里,他也算是从摄政王的身上汲取了一点温度和力量,这会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心绪也慢慢地变得平稳起来。   他很确定,今天下午瞧见的那个外族姑娘,绝对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她笑起来的嘴角的弧度,宝石一般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和前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准确的说,说姑娘贬低了人家的身份,那个年轻的貌美的女子,是上一世他的婉妃,也是攻破大燕国都,让他成为亡国之君的那个强大国度的公主。   在上一世,若不是她提供的助力,他根本不可能成功地“刺杀”摄政王,也不会引狼入室,让敌人的铁骑轻易踏遍大燕江山,让千万大燕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敌人残暴统治下的亡国奴。   于他而言,婉妃是红颜祸水,但婉妃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如果不是他这个做君王的糊涂,哪能让大燕的江山毁到他的手上。   就是因为他把大燕都给丢了,列祖列宗才会看不下去,又让他从起点开始重活一世。   说不怨恨婉妃,那是不可能的,但要把一切的错全推到婉妃身上,那他不就不仅是个昏君,还是个蠢蛋。   当年的婉妃,是由齐国的使团来访时一起带来的,他们带着齐国君主交好的文书,表明了齐国的君主想要将妹妹嫁到大燕,与大燕结秦晋之好的想法。   大燕和大齐的国力相当,燕秦当然不可能立这位美丽的公主为皇后,但为了两国的交好,他还是把对方纳入了后宫,给了一个婉妃的封号。   一开始的时候,他和婉妃并不亲近,毕竟这女子,也算是摄政王强迫让他娶的。但谁让婉妃除了有着美丽的容貌,活泼的性子,“天真单纯”的性格,还有一双深情爱慕他的美丽眼睛呢。   在发现自己心动的对象苏晓笑心里藏着的男人,其实是自己最讨厌的摄政王之后,燕秦就在一次意外中邂逅了和婉妃性格相似心中却没有藏着其他人的婉妃。   比起大大咧咧的苏晓笑,婉妃看着直爽,但温柔细腻起来的时候,比白牡丹还像一朵解语花。   婉妃是他第二世的第一个真正拥有过的女人,还是第一个在他被苏晓笑伤心的时候走进来的女人,他动了几分真心,加上想着这辈子不可能教婉妃做皇后,她的孩子做太子,心中便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年少慕艾,怜惜糅杂着其他的感情,让婉妃在他心里的份量越来越重,甚至让他开始向她倾诉那些因摄政王产生的痛苦和压抑。   他第一世因为摄政王产生的压抑痛苦等等阴暗的心理,都通过这些倾诉得到了很好的发泄。   倾诉着倾诉着,婉妃就开始慢慢地给他提一些建议,到最后还为他引荐了她那杀兄弑父上位的皇兄。   正是在大齐新帝的帮助下,他成功地弄死了摄政王,也成功得让自己成了亡国之君。   和婉妃的回忆太长,燕秦一想起来,便忍不住犯恶心。   他努力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还是觉得光靠自己可能调整不大过来,一个人枯坐了许久后,便出声道:“常笑。”   “哎,陛下!”总算被使唤的常笑麻溜地滚过来了,皇帝总算肯理他了,他本来满脸喜色,但一想,这皇帝正不高兴着呢,赶紧又调整自己的表情。   “你把牌子拿来。”   “啊?”燕秦个把月没有传召过宫妃了,常笑有些茫然,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孤让你把绿头牌拿来,孤今晚要传召宫妃。”   “是,奴才这就去!”常笑飞快地退下,跑去拿特制的绿头牌的速度简直堪比得上飞毛腿。   他本来不希望皇帝沉溺女色,但今儿个燕秦和摄政王那一抱,让他充满了危机感,现在皇帝居然破天荒地提出来要翻宫妃牌子了,简直让他喜不自胜。   燕秦看着那些个牌子,把苏晓笑,白牡丹,几个他一看就很熟悉的牌子全部挑出来,放到一边,然后随便地翻了一个不认识的。   或许摄政王说的对,他应该考虑考虑大燕的江山社稷,至少这一世,能给燕国皇室留个后。   这样摄政王真的瞧他不顺眼,掐死了他这个傀儡皇帝。大燕的龙椅,也还是他的儿子坐着,而且指不定皇儿还能为他报仇。   他正襟危坐,等着宫人把洗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妃子裹好了送到他宫里来。他认真的想着,不能为了一个婉妃,就因噎废食。 第50章   被翻了牌子的孔昭仪头一次感受到了宫中的热闹,她先是接到了圣旨,还来不及反应,一大波经验丰富的嬷嬷太监便涌进她的宫里,给她准备了一大桶烧好的热水,让她赶紧泡着,里头还撒了香喷喷的花瓣。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又不能让皇帝久等,老道的嬷嬷们一齐上阵,熟练地在孔昭仪的身上搓搓洗洗,把她整个人洗得香喷喷白嫩嫩的,然后用锦被一裹,裹得严严实实,又让几个壮实的太监把人扛起来,往轿子里一扔,抬着便往皇帝的寝宫去。   没办法,像孔昭仪这样地位不高的妃子,肯定是轮不到小皇帝来她宫里的,只能让人倒腾好了送过去为了避免皇帝受到枕边人的刺杀,被传召的宫妃身上除了肚兜这种遮羞布,什么东西都不能留。   孔昭仪的出身不算高,本来依着她的身份,是坐不上这个昭仪的,不过她走了狗屎运,被摄政王钦点,就这么进了宫。   和兰妃不一样,绝大部分的入宫的秀女都是干干净净,在外头没有什么情郎,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上人的。孔昭仪不像是兰妃那么胆子大,也不像她那么蠢。他心里门儿清楚,别的男人再好,一旦她进了这个宫,都和她没有任何干系。   尽管被这么简单粗暴的对待确实让作为大家闺秀的她有点羞耻,但意识到自己将会拥有的东西的时候,她的心里更多的还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期待。   一旦真正的成了皇帝女人,她才能在这个小小的后宫里爬得更高,更远。   皇宫的地方不小,消息传起来却是极快,小皇帝一个多月来都没有翻过宫妃的牌子,甚至没去任何一个宫妃的住处坐一坐,而今天晚上,却主动要了绿头牌,翻了一个宫妃的牌子。   各个殿里的主子都在差人打探是哪个幸运儿今儿个晚上能有幸承得这隆恩,宫里能够瞒下消息的那也就几个,这一打听,很轻易便打听到了,皇帝要宣召的是明秀宫的一个姓孔的昭仪。   各个宫的主子有各宫的反应,有人欢喜有人愁,孔昭仪的宫里是喜气洋洋,而在这偌大皇城的某一处,白贵妃的宫里,白牡丹的贴身宫女替她梳着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一边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那孔昭仪真是走了狗屎运,但娘娘您也别着急,陛下心里肯定还是您最重要。”   谁不知道,陛下上一次见的最后一个宫妃就是她家娘娘,而且除夕的那个晚上,贵妃娘娘去皇帝宫里也没有被拦着,做的糕点还被皇帝陛下吃得干干净净。   白牡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显得十分平静:“不可妄议陛下。”   小皇帝来她这边这么多次,哪次不是坐坐就走,传召宫妃,想来和先前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喝喝茶,聊聊天罢了,她要是连这个都要计较,这辈子就别想执掌凤印。   说到底,她对小皇帝没有那种深切的感情,若是真的动了心,哪里能够容得下小皇帝身边有别的女人呢。   白牡丹任由宫妃替她把今儿个的发髻解开来,慢慢地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梳好梳顺。   片刻后,打探消息的宫女急急忙忙地闯进来:“贵妃,贵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那梳头的宫女被这一惊一乍的报信宫女吓到,手上一用力,扯了几根贵妃的秀发下来,当即吓得跪下来:“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白牡丹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打罚宫人,摆摆手:“好了,你起来吧,说清楚,什么大事不好了。”   那打探消息的粉衣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就是今儿个晚上陛下传召孔昭仪,是特地让她洗干净了,脱光了去的!”   当然了,皇帝不可能这么粗俗地吩咐底下人这样做,但只要他是表示了真的要临幸妃子,那些个宫人才会花了大力气让宫妃洗得干干净净,再吭哧吭哧地一卷,送到皇帝宫里去。   小皇帝是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开窍了。白牡丹本来不在意这一些,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也消失了干净。   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归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感觉在。而在男人的心中,经历的第一个女人,份量多多少少还是要比其他人重一些。   她进宫的那会便打听清楚了,因为没有女性长辈教导,皇帝先前是没有临幸过什么教习宫女之类的。   如果今天的事情真的能成的话,那这位孔昭仪便是皇帝第一个女人。   执掌凤印也有小半年的时间,她绝对不会轻易把手里的权力让给任何一个女人。白牡丹的心中生出来毁掉这一次临幸的冲动,但理智又把她拉了回来。   “那孔昭仪的资料给本宫调出来。”她要先看看对方的家世性格如何,若是个好拿捏的,到时候拉到自己的阵营里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嘛,一旦开了荤,便总是想着这种事,先前皇帝一直未曾临幸任何人,却出了兰妃的事情,在皇帝心里的芥蒂为消散之前,她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去劝诫皇帝临幸后妃。   反正她探听到的消息就是牌子是皇帝随便拿的,八成是因为小皇帝心里想通了,随手翻到了运气好的孔昭仪,若是这一次能够成,为着雨露均沾这个词,燕秦总不至于独幸孔昭仪。   白牡丹摸了摸自己平平扁扁的肚子,她要想生个皇子出来,靠自己一个人那也不成。到底是皇帝的一次,为了大局着想,她还是得让皇帝顺顺利利的才是,不能让燕秦在这种事情上留下什么阴影。   至于那位孔昭仪,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若是不听话,那么一朵不会结果的花,在这宫里想必会枯萎得极快不是。   坐在寝宫里干等的小皇帝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后宫里的这些个女人戏份这么多,孩子的影子都没,就有人想着掐死在萌芽里了。   大燕皇室本就子嗣单薄,所以皇室血脉均十分宝贵,一旦查出来有什么谋害皇子的事情,便是再得宠的妃子,也会被降了封号,打入冷宫,严重些的,甚至直接送进宗人府。   这也是他虽然生母出身低微还早逝,却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平平安安长大的缘故。   今儿个他受了刺激,一时间心血来潮,才会传召宫妃。然而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龙床上,他只僵在那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后悔的感觉远远的大于期待。   夜深了,偌大的宫殿,燕秦却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只能感受着万籁俱寂之下,夜间的凉风从殿外吹过来,轻轻地掀开龙帐的一角。   他枯坐了许久,最后实在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干脆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来。   新年之后,他忙碌的连新出的话本都没有怎么看,全都藏在床底下,就等着无聊的时候打发时光。   在宫内明亮的灯光下,燕秦翻的第一个话本,封皮的表明写了两个字《狐说》,翻开封皮的第一页便是一张美艳狐妖和穷书生的插画图,顾名思义,写的是个穷书生和狐狸精的香艳故事。   这话本看起来走的是很常见的那种套路,一个穷书生进京赶考,因为太穷,住不起客栈,大晚上的只能住破庙,然而在破庙里睡着睡着,他身上就压上了一具又轻又软的身子。   书生睁开眼一看,就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个一个弱不胜衣的白衣美人,美人千娇百媚,呵气如兰,朝着穷书生娇娇柔柔地喊着:“公子,奴家好冷~”   书生年轻,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碰到这么一个热情的大美人,也不管那么多,稀里糊涂地就和破庙里的白衣美人滚在了一起。   这些话本都是些文人写的,即便是写灵肉结合的事情,用词也是十分的风雅香艳,燕秦本以为接下来会看到详细的描写,结果仔细一看,只见笔者写到:“那穷酸书生同貌美女子滚做一团,只见女子嘴边露出两颗锋利獠牙,往书生脖颈处一吸,便吸走了书生的精气,让这穷酸书生,化作了一具干尸!”   擦,说好的小黄书呢,怎么是本灵异志怪话本,丫的骗人!燕秦气得把书扔地上,本来心里就有点紧张不安,这会更加感觉毛毛的,话本也完全看不下去了。   他实在是坐不住,便离开了龙床,泡在偏殿的一个人工凿出来的温泉池子打算清醒清醒。   大概泡了小半个时辰,他的寝殿里传来了动静,几个宫人合力把裹好了的昭仪放在龙床上,见皇帝不在,常笑又到了偏殿里来寻燕秦。   “陛下,孔昭仪已经到了。”   燕秦从温泉池里爬了起来,穿上亵衣,径直往自己的寝殿内走去。他走得很慢,因为紧张的缘故,心如擂鼓,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伴随着心跳的节奏在踏在心上,咚咚……咚咚地作响。   燕秦没有被别人观摩的爱好,所以在把孔昭仪送到之后,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小皇帝和孔昭仪两个人。   燕秦咽了口唾沫,伸手把龙帐掀开,然后就看到了含羞带怯看着的他的孔昭仪。   是张很陌生的面孔,至少前两世的时候,他对这个女子一点印象也无。   前世的时候,又不是没碰过女人,这么紧张做什么!燕秦鼓起勇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振作点。   孔昭仪显得也很紧张,但她也知道,比起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男人更喜欢大胆主动的女子。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天子的宠爱,她豁出去了,主动伸出手来,去触碰小皇帝。   兴许先前看坏了话本,也兴许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婉妃,在孔昭仪身上裹着的被子掉下来之前,燕秦刷地一下,把龙帐拉了下来,彻底挡住龙床上那张娇媚的美人脸。   “呕”等到转过身来,燕秦立马奔到痰盂面前,吐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常笑在殿外候着,没有听到半点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反倒听到持续不断的呕吐声,担心皇帝出了事,也不顾会不会冒犯圣颜了,立马闯进来,便看到在那里吐得很辛苦的小皇帝。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看着把胆汁都快吐出来的小皇帝,常笑一脸心疼地说,“难道是那大胆的孔昭仪做了什么?”   指望着孔昭仪把小皇帝拉回正道上来的常笑出离的愤怒了,燕秦却朝他摇了摇头,“不管孔昭仪的事。”   看来婉妃给他带来的阴影还是太深了些,他竟然只是看到女人赤着上半身都恶心的吐了。   也许不该太勉强自己了,燕秦接过常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用蜂蜜水漱口去掉口中的味道。   不管是不是因为婉妃,但今儿个经了这么一遭,暂时他对女人是产生不了多余的心思的。   犹豫了一下,他又说:“今儿个并非她的错,把孔昭仪送回去罢,不要为难她。”   常笑应下来,忙不迭地把想哭又不敢在皇帝面前哭的孔昭仪送走了,怕小皇帝觉得还恶心,龙床上的床单和用具全都被换过了一遍。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孔昭仪没能让皇帝临幸她,反倒教皇帝吐成这副样子,常笑无论如何都对这位年轻的昭仪喜欢不起来。   可为了皇帝的那一句话,他也不打算对她怎么样,怎么把孔昭仪弄来的,便原样让人把孔昭仪弄了回去。   当然了,为了避免有人把问怪到小皇帝不行的身上,他先下手为强,说是孔昭仪触怒了天颜,令她闭门思过。   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的时候,让人闭门不出也是保护的一种方式。燕秦也没打算耽搁人家,只要孔昭仪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会寻办法把人给放出去的。   当然,放出去也是之后的事情,目前暂且还是先让人孔昭仪在宫里头待着吧。   次日的早上,燕秦的心态调整了不少,除却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一个勤勤恳恳热爱学习天天向上的好皇帝。   但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他想瞒,就能够瞒得住的。   小皇帝临幸宫妃这一件事,消息不仅是传到了白贵妃的宫里,还传到了远在宫城外的摄政王府。   消息传到燕于歌耳中的时候,他正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汇报。并没有发生杯子失手落到地上的这种事情,只是倒茶水的人可能倒的多了些,摄政王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晃了一下,便有些许茶水倒了出来,在纸上留下黄褐色的水渍。   摄政王的手拿稳了小小的茶杯,总算舍得分出点眼神给那个汇报的人:“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属下方才说,陛下传召临幸了一位宫妃,是当初王爷钦点的孔昭仪。”   小皇帝都一个多月没有翻过宫妃的牌子了,燕于歌都要快忘记对方已经是个已有家室的皇帝,而且这家室的数量还颇多。   先前他还在忧国忧民,忧愁着小皇帝要断后,怎么突然就来这么一招。燕于歌觉得这个消息实在是不同寻常,抓住汇报者吐出来的某个词,又确认了一遍:“传召临幸,是只传召了,还是临幸了?”   那汇报者斟酌了一番:“只传召了,临幸不大确定?”   摄政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洁白的骨瓷:“本王的词典里,没有不大确定这个词。”   那汇报之人身子一僵,赶紧绞尽脑汁回忆那些宫人是怎么说这些事情的。根据小皇帝寝宫里伺候的宫人道,当时闯进去的只有常笑,然后过了一段时间,那孔昭仪才被带出来。   “据宫人说,陛下没有再用备好的热水,龙床上也未见孔昭仪的落红,倒是金盆里多了一些呕吐物,貌似是那位主子吐了,从这些来看,应当是只传召了,没有临幸。。”   应当也是个不确定的词,但从这个逻辑来看,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哎,他就知道,燕秦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成功,他这个摄政王还是得继续为大燕的江山社稷操心。这会燕于歌手里的茶杯捏的稳稳当当了,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心里莫名有几分舒坦。   “行了,你先退下去吧。”燕于歌做了个右手向下的手势,示意对方从自己的书房里离开。   “是。”那汇报之人直起身子,默默退下去。然而他走到门边上,又被身后的摄政王叫住:“等一下。”   他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问:“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时日,若是陛下还临幸什么宫妃宫女,及时地来汇报。”   这种事情都要及时的汇报,摄政王对小皇帝关注未免也太过了些吧,汇报者的表情不免有几分微妙,但作为属下,对摄政王的命令,他无条件地服从,因而仍然顺从地应道:“是。”   “没别的事情了,你先出去吧。”这一次燕于歌没有把人喊住,房门顺利地关上了。   等人走了,门也关了,燕于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自个给自个续了一杯茶水,然后拿了本奏章摊在大腿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内容,顺带着用朱笔批阅。   燕于歌一边批阅,下意识地就分析了一下汇报之人脸上的表情。对方虽然听从了他的命令,可从神情来看,他对自己方才的命令显然很是疑惑不解。   有什么好疑惑不解的,燕于歌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得力属下脑子不大好使。他知道这个消息,这都是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了,得亏皇帝是没临幸成功,要是成功了呢,那不就晚了。   等下,年轻的摄政王总算是意识到了某些地方的不对劲。小皇帝临幸成功没成功关他什么事,就像是他口口声声所说的,他挂念着大燕的江山社稷长久,还老催促人早点诞下小皇子。   那小皇帝真真临幸了宫人,不管是宫女还是宫妃,都意味着新生命在皇宫里诞生的可能性。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他期盼,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所以从逻辑上来推断,如果小皇帝临幸成功,他应该感到高兴。相反,小皇帝临幸不成功,他才要觉得不高兴。   可是刚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在意识到皇帝临幸可能成功的时候心生不悦,而临幸失败的时候才感到了高兴,尽管只是那么一点的不高兴和一点的不高兴。   但他必须得承认,这两种反应都不正常。所以,他方才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 第51章   燕于歌的脑海里不知为何,闹出那一日皇帝同自己争执时,情急之下冒出来的那句话。小皇帝没有把话说完,但这个时候,他也领悟到了对方想说些什么。   燕秦未说出口的那个字,应当是“我”或者是“孤”。   开什么玩笑,就燕秦那副弱鸡身材,他怎么可能看上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燕于歌觉得格外的荒谬。   要数燕秦身上的缺点吧,他能给数出一百个:个子矮,长得和惊为天人一点不搭边吧,性格软弱,没有作为顶天立地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还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优点吧,绞尽脑汁也勉强能想出几个,就是上朝较为勤勉,人也有那么点小聪明不算是太蠢。   就燕秦这样的,除了流淌着皇室血脉,身份尊贵这一点,和自己哪有半点相配的!   八成是自己一时间糊涂了,竟然会往这种荒谬的方向上想。燕于歌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肯定是因为自己中断了寻找合适灵魂伴侣的举动,放了太多心思在小皇帝身上,然后被蠢呼呼的小皇帝带到沟里去了没错。   摄政王立马把管家叫来:“近些时日来本王有些空闲,你再给本王安排一下花名册上的人。”   管家睁大眼睛,一脸的茫然:“可是王爷,那花名册上的人,您不是已经都见完了吗?”   他精心挑选的一百来个美人,都被摄政王给一一否了,哪里还有什么美人给摄政王相看的。   摄政王:“那你怎么不接着继续找,京城找完了,你不知道找外头的?”   管家瞅着他的脸色:“但先前不是您让小的把这事情叫停的吗?”   燕于歌脸色一僵,隐约记起来是自个下过这种命令没错,都怪小皇帝,害得他连这件事情都忘了。   管家福了福身子,很是谦恭地问:“那这名册的事情,可还要接着做?”   “罢了,停了便停了吧。”横竖都相看了一百来个,一个合适的也没挑出来,他觉着感情这种东西,还是要看缘分,强求不来。   摄政王摆摆手:“出去罢,本王有事自会唤你。”还说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谨遵王爷吩咐。”管家重新退回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家王爷今儿个有些不大对劲。   仔细琢磨一番,貌似汇报宫里那位消息的人刚走不久,莫不是受了宫里那位什么刺激了?   “啊啾!”被几个人惦念的小皇帝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瞧得一旁的常笑一阵揪心,赶紧给他披上厚实保暖的披风。   “春寒料峭,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   燕秦把披风解下来:“孤不冷。”他不仅不觉得冷,浑身上下还燥得很,心烦意乱的,需要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昨儿个送走了孔昭仪,今儿个他肯定是没有心思再传召什么宫妃,可等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意识到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   大燕的皇室血脉只剩下他一个了,若是他不能给大燕江山留下子嗣,那还不是等同于把大燕江山拱手让给了他人。   要真的是这样,他重来这一世的意义何在呢?燕秦有几分头疼,他知道自己的生理上是没有半点问题的,可若是每次见到女人就吐,那是不是下回做这种事情,他还得给自己下点助兴的药。   大燕皇室子嗣本就单薄,他的父皇那么风流的一个男人,几乎日日夜夜宠幸宫妃,膝下也才三儿两女,两女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三儿现在也只剩下他一个。   一次肯定不能成功,那总不能次次都吃药吧,是药三分毒,便是怀上了,那孩子活下来的几率也低的很。   这个问题着实很让他头疼,偏生还没有办法找个倾诉的对象。燕秦并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逃避的人,面对这个问题,他当真是绞尽脑汁去想解决的办法,可惜想了一晚上,他还是没有想出半点头绪。   一晚上没有睡觉的下场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燕秦不仅困倦,头还疼得厉害。常笑瞧着他脸色不大好看,便提议说:“陛下,要不,今日就不早朝吧。”   早朝是什么情况,常笑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如今摄政王把握朝政,便是上了朝,那些个朝臣也不会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燕秦摇了摇头,坚持要上朝:“孤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困,待会到外头吹吹风,想来就好了。”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常笑也只好应了,一路上看着燕秦坐在御撵上,脸色从苍白变得红润起来,心里也放了几分心。   燕秦来的和平日一样早,等到屁股挨到那把龙椅,心神放松下来,便想着眯起眼睛小憩一会。反正朝臣闹哄哄的,自己肯定很快会被吵醒,这样想着,他上下眼皮子渐渐黏在了一起。   同样烦心的摄政王今日来得特别晚一些,因为昨儿个晚上突然冒出来的愚蠢念头,他现在都有点不大想看见小皇帝。   不过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踏入金銮殿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地往燕秦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穿着金灿灿的天子朝服的小皇帝肤色很苍白,面颊上也没有什么肉,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很瘦弱。年轻的天子本来就生得不够高大,坐在偌大的龙椅上,又穿着宽大的龙袍,被这两样物什衬托得更是瘦小。   若是和自己走在一起,肯定看起来极其不相配。摄政王在心中下了么个结论,径直走上了高台,在皇帝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等燕于歌坐定,文武百官向天子朝拜:“吾皇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位爱卿平身。”燕于歌出声示意朝臣直起身来。   但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察觉了不对劲的对方。平日里总是和他一起出声的天子一点声响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个死人。   尽管告诉自己要少关注一点皇帝,可燕秦今日的不同寻常还是让燕于歌再一次地把视线投向了燕秦的方向。   然后他就发现,燕秦看着正襟危坐,可脑袋一点一点的,居然在打瞌睡!   得了,本来就没有几个优点,现在看来勤奋也是假的。   横竖天子的意见对这个早朝来说也不是很重要,燕于歌没有再理会打瞌睡的小皇帝。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关注,那就不关注的。早朝进行的一半的时候,燕于歌突然感觉肩头一重,转头一看,本来好好坐在那里的小皇帝不知不觉地坐歪了身体,脑袋也靠到了他的肩头。   燕于歌皱了皱眉,趁着底下朝臣无人抬头直面圣颜,一点也不留情地把小皇帝的脑袋从自己的肩头托起来,然后把对方整个身体都推到椅子另一边去。   被人一推,燕秦清醒了许多,努力睁开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朝堂上,赶紧坐直了身体。   但清醒的状态也只是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燕秦头昏昏沉沉的,身子歪一点,又歪一点,又靠到了摄政王的身上。   这一次燕于歌有所提防,下意识地就往后头一退,手则把人往回推,结果没有支撑的小皇帝本来就坐在椅子边上,被他这么一退一推,整个身体就往外倒下去,差一点就要滚下高台。   好在摄政王眼疾手快,在酿成悲剧之前牢牢地拉住了小皇帝,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底下的朝臣听到高台上有动静,偷偷地抬起头来,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一瞄就吓了一大跳。   本来小皇帝和摄政王是分别坐在左右两把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皇帝整个人都窝在了摄政王的怀里,两个人看起来姿态亲密,天子的脸还红扑扑的,红得特别厉害。   在这个时候,燕于歌才发觉了燕秦的不对劲,如果真的是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清醒不过来。他把手放到天子的脸上,手触碰到的地方,又软又烫。   当今皇室可还没有继承人呢,燕秦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燕于歌皱起眉来,出声道:“陛下身体不适,退朝。”   在台下入口处候着的常笑冲了上来,口中惊呼:“陛下!”   都怪他,陛下明明早上这么不对劲,他都没有发现,实在是太过失职。   燕于歌没搭理他,直接把小皇帝打横抱下高台:“宣太医。”   等到稳稳当当地把烧晕过去的小皇帝抱下高台,他看了急得快哭出来的常笑一眼,声音多了几分冷酷无情:“自个领二十大板,再回来照顾皇上!”   连主子都照顾不好的贴身常侍,理应当罚。   燕于歌看了一眼烧得昏过去的小皇帝,心里又叹了口气,又给小皇帝找出一个缺点:身体太弱了,不合适。 第52章   按理说,常笑是陛下的贴身侍从,轮不到摄政王替皇帝来管教他,可这会皇帝发着烧呢,没有人会在摄政王面前替他拦下摄政王的责罚。   而且摄政王说的对,陛下今日会发高烧,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是很重要的原因。既然做错了,就该罚!   常笑咬了咬牙,自个去羽林军那里领了二十大板。   他如今也就四十几岁,二十大板倒也扛得住,不过在打之前,他还是对那打人的羽林军道:“你们打得轻一些,我还要照顾陛下。”把陛下交给摄政王,他真的是不放心。   宫里的人也都知道常公公在皇帝身边的地位,真把人打坏了,他们不见得能够承受得住皇帝的怒火,也怕常公公事后报复,应了一句:“公公且放心,我们有分寸的很。”   挨了二十板子,常笑拖着屁股开花的身体爬起来,让自己在宫里认下的干儿子给他换了脏了的衣服又抹了金疮药,忙不迭地又赶去伺候燕秦。   这会燕秦已经从金銮殿挪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御书房,燕于歌把人平放在休息用的软榻上,搬了把椅子坐在离皇帝不远的地方,等和宫人把传召的太医带过来。   皇帝发烧昏过去,几乎在太医院里待着的太医都被喊来了,第一个太医查看了小皇帝瞳孔舌苔还有脉搏,下了论断:“陛下应是昨夜风寒入体,加上思虑太重,以至于发了高烧。”   赶来的常笑听到太医的诊断,眼圈都红了,燕秦能思虑不重嘛,自从他当上这个皇帝以来,整天被摄政王压一头,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远不如做皇子的时候快活。天天过着这样的日子,课业和杂务又繁重,哪里轻松的起来。   太医看到常笑,忙道:“陛下的身子骨结实,臣这就给陛下开两副药,还请常公公喂陛下喝下,莫让陛下见了风,等散了热,自然就好了。”   风寒入体,说是大病也不大,但是不注意的话,也有可能会丢了小命,皇帝的性命比他们整个太医院的上上下下所有的命加起来都要金贵,太医自然不敢有半点懈怠。   诊脉的太医开好了药,另外两个太医拿着方子,在侍卫盯梢下迅速抓了药去熬。这边几个手脚伶俐的药童在则在守着的太医指导下用冰毛巾给高烧中的皇帝降温。   差不多折腾了有半个时辰,药熬好了,皇帝烧也退得差不多。常笑用手背搁在皇帝的额头上,果然温度降了许多。   一开始负责给小皇帝看病的秦太医道:“常公公,这药快凉了,要是冷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常笑在红红的眼圈上抹了一把,他在皇帝耳边温声地喊着:“陛下,您醒醒,先把这药喝了。”   常笑喊了几句,小皇帝仍然是双眼紧闭,一点反应也无。   看着这主仆两个,燕于歌总算知道小皇帝为什么能够把自个折腾病了。   他很是没有耐心地把常笑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行了,本王来。”   摄政王的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实在不大好看,常笑有点不大想给,但是火辣辣疼着的屁股告诉他跟摄政王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老老实实地把药碗递了过去。   摄政王到底是军中练过的,小皇帝也不是个姑娘,他动作利落地把人给捞起来,拿着药碗对着燕秦紧闭的嘴就要往里头灌。   一旁的常笑看得心焦:“王爷,您不能这样,动作轻一点。”   太医也看不下去,忙喊到:“王爷,这药不是这样灌的。”   昏睡中的人是不可能强行灌药进去的,万一皇帝没有被风寒击垮,反倒被药汁呛死了怎么办。   太医的话说的有点晚,摄政王拿着的碗已经撬开了皇帝的嘴,强行地把药物灌进去。然而理所当然的,他失败了——紧闭的牙关拒绝了苦涩的药汁,乌漆麻黑的药汁顺着皇帝因为发烧变得些许干裂的嘴唇流下来,灌进了燕秦的衣领里。   变凉了的液体打湿了燕秦的亵衣,还让发烧中的小皇帝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这下子常笑完全受不住了,一下子把摄政王手中的碗夺了过来,老母鸡护崽子一般地吼了一句摄政王:“您不能这样!”   就算是被摄政王责罚,他也豁出去了,总不能眼见着自家生了病的主子被摄政王折腾。   太医没那个胆子对着摄政王吼,只和声细气地解释说:“陛下这个样子,强行灌药是灌不进去的。”   这又不是什么怀了野种的宫妃,是生了病的小皇帝,摄政王这手法,简直像是在给人灌毒药。当然了,他也只是个小太医,不敢说得太过分。   燕于歌眉头紧锁:“那要怎么来?难不成你还要教本王找个女人嘴对嘴给他喂药?”   太医抬袖擦了擦额上冷汗:“嘴对嘴灌也咽不下去,若是不小心,还可能把人呛死,您这是哪看的法子?”   燕于歌绝对不可能告诉他是从皇帝给的话本里看的。   “好吵。”烧已经退下去不少的燕秦被晃得厉害,他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就是绝对耳边实在是吵得太厉害,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的休息。   小皇帝这一声,对常笑来说,简直比天籁之音还动听,他赶紧挤过去:“陛下,您先把药喝了,喝了就不吵了。”   燕于歌没吭声,只用一只手在后头支撑着小皇帝的上半身,稳稳当当地把药碗递到皇帝的嘴边。   他冷声道:“喝。”   烧糊涂了的小皇帝还是很听话的,听到这一句,便低下头来,喝了一小口。然后一入口,那种苦涩的味道便萦绕着他的味蕾,他的脸皱成一团,用软绵绵的手推开嘴边的碗:“我不喝。”   燕于歌又很强势地把药碗端到他嘴边,还是冷冰冰的一个字:“喝。”   常笑也在旁边劝着:“陛下,您喝吧,良药苦口,您喝完了这药,好好歇一歇,这病啊,就大好了。”   他是看着小皇帝从一个小萝卜头长成现在的少年郎的,下意识地还是把燕秦当做是当初那个一点点大的小孩子来哄。   燕于歌小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哄过他,这主仆两个的相处让他心中略觉微妙。   然而不等他想东想西,小皇帝的拒绝又重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把头撇过去,也回了摄政王一个字:“苦。”   燕秦其实并没有那么怕苦,但是生病了的人,自控力和意志力相对来说薄弱的多,面对这么苦的药,他是坚决不肯再喝一口。   摄政王的脸色更阴沉了,就在常笑以为这位在战场上以冷血残暴著称的摄政王要强行灌药的时候,对方却把炮火对准了站在那里的太医:“为什么要开这么苦的药?”   灌病人吃药真的很烦的好不好,要不是看在燕秦是皇帝的份上,他早就把这个毛病这么多的家伙给摔地上了。   太医表示很委屈:“这治风寒的药,确实有几味药材味道苦了些。”   他们做太医的也很不容易好不好,宫里的贵人,动不动治不好就要砍他们的脑袋,还要努力想办法改良药的味道,可哪有什么药是不苦的呢。   燕于歌深吸了一口气,捏着皇帝的鼻子让他喝完,好像这样子就能让燕秦觉得不苦一样:“快点喝。”   实际上,对待苦药,最好的方式就是一鼓作气的喝掉它。   燕秦这会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让自己喝那么苦了吧唧的药的人谁,只是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挺耳熟,还很凶。   鼻子本来就不怎么通气,被人捏住了,他只好一口气把药喝完,苦味在口腔里蔓延,让他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然而苦味并没有在他的口中停留许久,下一秒,一个甜津津的东西便被塞入他的嘴中,那是平日里他很爱吃的蜜饯。   甜蜜的滋味治愈了他被苦味伤害的味蕾,燕秦吃完了一个,闭着眼说:“常笑,还要。”   常笑胆战心惊地递上装蜜饯的盘子,然后看着摄政王拿了个圆滚滚金灿灿的甜杏果脯,送到皇帝的唇边。   少年天子张开嘴,啊呜一下咽下送上来的蜜饯,青年修长白皙的手指没有来得及扯下去,有一瞬间被小皇帝柔软的口腔含住。   燕于歌把被烫到一般的手指迅速的收了回来,然后把小皇帝放回床上,看着手指上亮晶晶的口水,眼神看起来很是嫌弃。   他对常笑和几个太医说:“照顾好他。”没有再看小皇帝一眼,便大踏步地离开了御书房。   常笑看了眼摄政王匆匆离去的背影,虽然摄政王走的时候速度很快,步伐也很干脆利落,但是莫名就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联想一下摄政王方才的举动,他心里升腾起愤怒的小火苗:摄政王真的是太可恶了,不就是点口水嘛,至于这么嫌弃他家陛下嘛!   吃了苦药又吃了甜津津蜜饯的小皇帝砸吧了两下嘴,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常笑在一旁守着他,给小皇帝盖好了被子,又捻了捻被角。   他心里默默地向上天祈祷着,希望陛下快些好起来。   出了御书房之后,燕于歌直接奔向御膳房。   皇帝后厨,很少有人能够见到摄政王的,但是在这个宫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从燕于歌的穿着和气质上猜出了摄政王的身份,呼啦一下,就跪倒了一大片:“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没有热水?”   “有有有!”有个大胆些的帮厨打开锅盖,露出里头热气腾腾地水。   “给本王一盆温水,要是干净的盆。”   摄政王的洁癖在大燕也算是出了名的,先前那出声的帮厨赶紧翻了个没用过的新脸盆递到摄政王的跟前。   燕秦把手放在干净的热水里,用了皂荚把手洗了两遍。   若是常笑在场,肯定会气得呕血,心中痛斥摄政王居然如此看不起陛下。但常笑不在这里,所以只有燕于歌一个人,手放在都冷了的水里,想着先前的场景,有点发愣。   因为上次意外的缘故,他其实已经是第二次碰到小皇帝的嘴唇了,而且还是在对方无意识的情况下。   上一次的意外,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但是这一次,因为手里拿着蜜饯的缘故,他的手指还被温热的口腔含住了一小会。   发烧中的人口腔的温度也比平常要高一些,在那一瞬间,年轻的摄政王觉得自个的手都要化在对方手里了。   他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的一双手,神情还有些恍惚。   作为被燕老将军寄予深厚希望的孙子,他从小就养成了遇事不能逃避的性子,不管是战争,失败,背叛,或者是感情,逃避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尽管他不想承认,也还是觉得小皇帝身上充满了缺点,他就是得承认,在他眼里,小皇帝还就是有那么点可爱,而他,就是有那么点心动。   在承认了这个事实后,燕于歌松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这会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了那么多有些的公子都毫无感觉了,因为他继承了他们燕家人的优良传统,骨子里是个极其专一的人。一旦认定了谁,眼里自然容不下其他人的身影。   如果摄政王府的管家知道了自家主子现在的想法,肯定会对摄政王的自我安慰嗤之以鼻,那个时候燕于歌可没有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谁,那么多公子都看不上,明明就是他自己太挑剔。   挑剔的摄政王把手从冷掉的水里收回来,擦干净手,神色显得十分的凝重。   他认认真真的衡量了一番喜欢小皇帝的益处和坏处,到底还是让他给“一无是处”的小皇帝揪出来那么几个优点。   燕秦到底身份高,至少从身份来说,配自己也能配得上。而且这小半年的相处下来,他可以感觉得到,对方虽然表面客客气气心生畏惧的,但实际上一点也不怕他。   要真怕他,上次除夕的晚上,也不至于对着他大吐苦水,说讨厌他了。除了这个之外,勤勉也算是一个优点了,明明身体不适,还要强撑着来上朝,在朝堂上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时候,还能雷打不动地坚持了半年,从这里可以看出来,燕秦是一个懂得坚持的人。   而且两个人都姓燕,如果有了孩子,就不用担心孩子跟谁姓的问题。   呸呸呸,有什么孩子。他不是女人,小皇帝也是个男人,两个男人根本没有生孩子的功能。   他还好一些,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也和外祖母说好了,等他过了而立之年,便从李家过继一个子侄来,当做是他的儿子,将来为他捧火盆。   但燕秦不一样,大燕江山需要传承,需要皇帝拥有子嗣。而他绝对不能够忍受,和自己在一起的男人,还要和其他女人睡在一起,让其他的女人怀孩子。   如果他的伴侣告诉他,想要娶妻生子,他肯定会先把人给掐死。   燕秦到底是大燕的皇帝,不是他不高兴就能掐死的对象。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燕老爷子肯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他是不肖子孙,   他承认自己是个佞臣,但爱国之心还是存了那么点,不至于到为了一己私欲,就毁了大燕江山的地步。   只是好不容易才对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心思,就这么放弃了,着实有点可惜。燕于歌连着叹了三口气。   第一口气,为自己眼光不好,看上哪哪都不好的小皇帝。   第二口气,为自己命不好,看上谁不好,看上这大燕的天子。   第三口气,为自己生在燕家,还有点良心。   要是他这不要了那么点良心,才懒得管他那么多呢。要是燕秦有兄弟姊妹,他也不至于如此的烦心。   偏生燕秦这个皇帝,本来就是因为兄弟都死光了,才轮到他来当。   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而燕于歌觉得,他对小皇帝的喜欢,还没有疯狂到让他违反原则的地步。   还没有开出花的感情,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他掐死在了萌芽阶段。一向不知道愁滋味的年轻摄政王头一次觉得有丁点难过。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慰藉,也需要暂时地离开一下小皇帝。   下定决心后,他又问御书房负责写菜谱的厨子要了纸笔,写了一封连他自己都觉得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信后,他又折回了皇帝所在的御书房。   这个时候,御书房里只剩了一个太医和守在那里的常笑。先前的药碗已经被人收拾下去了,但进门的时候,还是能够嗅到淡淡的药香。   燕于歌凑了上去,坐到床头,看了看小皇帝年轻稚气的脸。   比起刚登基那一会,燕秦似乎已经长开了许多。原本他的脸是十分稚气青涩的,现在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轮廓分明了许多,看着有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先皇的影子。   好吧,现在小皇帝的身上又多了一个优点,至少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小皇帝长得都比他们好看。   安静的小皇帝看起很乖巧,若是没有生在皇家,他其实应该是个讨长辈喜欢的孩子,   到底是自己第一次有那么点心动的对象,燕于歌要下决心把这份感情彻底割裂,多少还是有那么点舍不得。   他的反常落到一旁的常笑眼里,就让后者感觉心里发毛。今天早上陛下晕倒开始,摄政王的态度就很奇怪了,把人抱到御书房的时候很奇怪,喂药的时候很奇怪,喂完给喂蜜饯的时候更奇怪。   摄政王喂完药出去的行为当然也奇怪,出去之后又回来,看自家陛下的眼神则是奇怪得不知道让他说什么、想什么好。   在摄政王做出更奇怪的举动之前,常笑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王爷,老奴知道您作为摄政王,很关心大燕江山,也很关心陛下的安危,但是太医说了,陛下需要静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怕扰了燕秦的休息。   常笑的一番话,让摄政王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他当然不可能怕常笑,只是常笑说的对,小皇帝需要静养,而他方才想的是斩断,而不是留恋。   这天底下,不管他喜欢上谁,他都可以很轻易的得到,只唯独除了燕秦,为了他这大燕江山唯一血脉的身份,他要顾及颇多。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尝到情之一字的烦恼滋味,这种感觉,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体会得到。   从小到大,他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所以活了二十四载,他还是不知道苦恼,纠结为何物。   这种矛盾苦恼的感觉,说实话,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作为一个追求刺激的人,一个因为无聊做上摄政王这个位置的男人,没有什么东西比有意思的东西对他更重要。   先前在御膳房的所思所想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年轻的摄政王抛到了不知道那个旮沓里去。   燕老爷子的棺材板按不住了没关系,再钉死了就好了。反正他这个把控朝政的佞臣都做了,不畏惧再多一桩罪名。   在睡梦中的燕秦打了一个冷颤,他比旁人更准的直觉在透露出一个不好的讯息——他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盯上了。 第53章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燕秦就不一样,他到底是皇室中活下来的唯一皇子,年轻底子好,这病来的凶猛,去的也快。   喝了药,在被子里捂一捂,又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好了。   他早朝上昏睡过去,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就被饥饿给唤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就见常笑正趴在他的床头睡着呢。   做惯了伺候人的奴才,常笑的睡眠很浅,燕秦一动,他马上就醒了,看到燕秦气色大好的样子,他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转头朝偏殿的方向喊了一句:“陛下醒了。”   一直侯在这里的秦太医提着个小药箱进来,把药枕塞到小皇帝胳膊上:“陛下,且请您将右手放置此处。”   对自己生病昏倒的事情,燕秦多少有些印象,他配合地把手腕放上去,常笑则负责帮他卷起袖子,露出少年天子白皙瘦弱的胳膊。   细细诊脉之后,秦太医道:“陛下有龙威庇佑,身体已是大好,再喝一次药,风邪便完全被驱除出陛下体内了。只是陛下万金之躯,为大燕江山社稷着想,应按时休息,切勿思虑过重。”   按时休息这句燕秦听进去了,对后半句却颇不以为然。做皇帝的,除非是做昏君,整天吃喝玩乐,不问政事,就没有不忧思过重的。   等着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常笑又说:“陛下,您别怪老奴多嘴,您可要看着大燕江山千秋万代的人,这早朝固然重要,哪里有您的身体重要。您可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没有那个皇帝是不希望自己命长的,不然也不会叫底下人天天万岁万岁的喊着。不过大燕这么多皇帝,别说万岁,长命百岁的都没有一个。他那父皇,脑袋上没有个摄政王还压着,整日里吃喝玩乐,还不是刚过知天命的年纪就死了。   燕秦也没有那么追求长寿,这第三世能活到先皇那个岁数,他就很知足。不过常笑也说的,今日他确实太勉强自己了,本来是想好好的上早朝,结果硬是烧得昏了过去。   说到昏过去,燕秦想起一件事来:“常笑,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药味。”燕秦刚喝的药,味道还未散去,混合着常笑身上传过来的浓郁药味,给人一种十分酸爽的感觉。   常笑脸色僵了僵,道:“奴才做错了事情,挨了二十大板,就上了点金疮药。”   燕秦冷下脸来:“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责罚孤的常侍?”   不说还好,一说,常笑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是摄政王罚的。”   “摄政王要你去你就去,你是孤的大伴还是摄政王的?1”燕秦虽说是大好,但实际上仍在病中,身体舒爽了,心情却还是有些暴躁。   常笑赶紧说:“虽然是摄政王说的,但是这罚是奴才自己要领的,是我没有把陛下照顾好,而且上早朝途中那么长的时间,我也不曾发现陛下的状况不对。”   常笑这会是想明白了,自己是燕秦的贴身常侍从,再遇到这种事情,便是陛下责罚他,也得接着劝诫。   他抹了一把眼睛,眼圈红红的说:“陛下莫要嫌弃老奴啰嗦,您便是不为大燕江山想想,不为那些宫妃想想,不为其他伺候您的宫人想一想,好歹也看在老奴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替老奴想一想。”   他声音都哽咽了,属于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多了几分沙哑:“老奴跟了您十多年了,从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把您的安危把老奴的性命看得更重要,您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您叫我可怎么活?!”   常笑这话听着像控诉,但实际上还是在表示他对皇帝的看重和忠心。   燕秦沉默了一小会,一脸嫌弃地说:“行了,孤不嫌弃你啰嗦,孤嫌弃你哭得难看,多大个人了,赶紧自己把脸给擦擦。”   给小皇帝准备的药很快被熬好端了过来,等药放凉了一些,燕秦便把药碗接了过来,黑乎乎的汤药闻起来不甜,喝起来更苦。   燕秦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又灌了两口温开水冲淡嘴里的苦涩味道。想着小皇帝怕苦,常笑很是及时地把装着蜜饯的小碗端到燕秦跟前。   燕秦却把蜜饯推开:“好了,孤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什么蜜饯。”   药苦一点也好,他尝了苦滋味,才会吸取教训,避免自己生病再吃这么苦的药。   常笑默默地把装着蜜饯的小碗收了起来,愣是没有敢告诉小皇帝,几个时辰前,他不仅吃了蜜饯,而且一个还嫌不够,还问人摄政王要了两个。   喝完了药,燕秦随口问了一句当时的情况:“孤当时是怎么昏过去的,是谁把孤带到这御书房来的?”   常笑纠结了一小会,如实禀告说:“当时您发了高烧,在早朝上就直接昏睡过去了,奴才在台下,也没有全部都看清楚,就看到您往摄政王身上倒下去,然后他把您给抱过来的。”   居然在早朝上就昏过去了吗,他还以为自己至少坚持到下了早朝,走到御书房才昏的。燕秦有些苦恼地按压了下额角:“摄政王有功,理应嘉奖,常笑,为孤拟旨。”   赏罚分明,是他作为君主的原则。   “诺。”常笑应下来,往砚台中添水研墨。一边做这些杂事,他一边还回想着先前的事情。   等常笑把墨磨好,燕秦便执笔写起对摄政王的嘉奖。做官做到摄政王这个份上,他也不能给对方更进一步的奖励了,也只能送些摄政王府多的是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的。   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老奴觉得,摄政王看您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奇怪,但似乎并没有恶意。兴许摄政王,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坏,他当说真的为了大燕江山着想,所以才暂时不放心把权力交到您的手里。”   燕秦登基以来,摄政王一直以天子年幼为由,捏着权力不放。常笑作为天子的常侍,一开始的时候,也认为摄政王是个不得了的大佞臣。可今日摄政王的表现,却动摇了他以前的想法,让他改变了些许对摄政王的印象。   “哦,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就不是我想的那么坏了?”   “你昏倒的时候,摄政王看起来比老奴还要着急。而且他让奴才挨二十大板,不是为别的,是为了奴才没有照顾好您。而且先前您昏过去,大夫让我们想办法给您喂药,是摄政王把您扶起来,亲自给您喂的药。”   “他对孤有这么好?”燕秦可没觉得摄政王对自己多好过,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或者是这一世,他们见面永远都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味。   这一世看起来是相处稍微和谐了一点,但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常笑便把先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连带着先前犹豫不想说的蜜饯事件也悉数交代出来。   燕秦握笔的手一歪,在明黄的卷轴上落下一滴浓黑的墨汁。他手里的笔没有停,笔尖把那一滴墨汁拖长,写成一捺,看都没有看常笑,只嘴上接话茬说:“除了这个,还有呢?”   “没有别的了。”常笑缩了缩肩膀,虽然燕秦头都没有抬一下,但他莫名觉着自家主子的气息变得危险起来,“对了,还有,就是老奴觉着,摄政王看您的眼神,有点儿奇怪。”   燕秦停了笔,面无表情地看着常笑:“怎么个奇怪法?”   “奴才觉得,摄政王看您的眼神,像是先皇。”   常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在没有做燕秦的大伴之前,他就跟着一个老太监,在净身房里做事情,所以对一些比较特殊的感情,敏锐度就不算高。   他也不是没有看过爱慕的眼神,先皇的宫妃,看着先皇的时候,眼里总是充满了或真或假的崇拜和绵绵的情意。   而先皇对妃子们的眼神,则是情意中带着几分宠溺,宠溺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总之,那都不是摄政王对燕秦的眼神。摄政王看天子的时候,无奈中带这么点宠溺,又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那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先皇。   “像先皇?你什么意思?”燕秦的眉毛皱得都能夹苍蝇了。   “是的,像主子您刚当上太子的时候,先皇看您的眼神。”常笑无比肯定地说,“老奴没看错,摄政王看您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慈爱的老父亲。” 第54章   得亏燕秦这会没在喝茶,不然得被常笑这话给呛死。算了,他早该知道不能从常笑这里得来什么对摄政王的正常判断的。   “好了,不提摄政王了,你替孤走一趟,把这嘉奖摄政王的圣旨送到府上吧。”   “可是老奴要服侍您。”想着要面对摄政王,常笑还是心里直发憷。   燕秦一句话堵死了他的可是,“你方才还说,摄政王看孤是老父亲一般慈爱的眼神。既然是孤的老父亲,自然舍不得对你怎么样的。”   “陛下,我错了。”常笑拖长了音调,可怜巴巴地道。   常笑的苦肉计对燕秦来说一点都不好使,他举起手里明黄的圣旨:“趁孤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常笑赶紧把圣旨接过来:“老奴这就去!马上去!”   等常笑走了,燕秦又传召了几个在场的宫人,让他们单独面对自己,把当时的场景都复述了一遍。   整体的情况和常笑说的说的差不多,细节上来说,还是常笑观察的最仔细。   但对于常笑那句“慈爱的老父亲”的论断,他仍然对此持保留态度。   先皇对他那位太子兄长看得很重,相较之下,他这个从小便未曾学过帝王谋略,文韬武略均逊色先太子一大截的儿子来说,就显得很是不够看。   在先皇病逝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不大好,看他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新太子,难免就有点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拿根鞭子在他屁股后天撵着他往前冲。   说不上是什么慈父心肠,但到底是为了他好。摄政王就不一样了。准确地说,摄政王作为他的长辈,三世以来,做得最像长辈的事情,也就是催他成婚生孩子这件事了。   ’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摄政王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会对他露出什么慈爱的笑容。   这听起来和常笑露出白贵妃那种楚楚可怜的娇羞表情一样的可怕,燕秦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摄政王对着他笑得和老父亲一样慈祥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激起来的鸡皮疙瘩都抖了一地。   不能再接着想下去了,燕秦把摄政王的脸从自己的脑袋里清除出去,在平日批阅公文的桌子前坐下来,一张张地解决掉这两日积压的奏折。   反正都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情,他纯粹当故事看了,也算是另外一种放松的方式。   睡了一天,他精力十分充沛,在常笑回来之前,竟是一鼓作气地把小山堆一般的奏章都给解决完了。   这个时候,御书房里没有别人,他便将软榻翻过来,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匣子,掏出钥匙开了锁,咔哒一声,把匣子里的一个小本子给拿了出来。   这本子有两个巴掌那么大,说不上很厚,但也不算薄。本子后面全是空白,但前面十多张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当然,都是燕秦写的。   如果有人翻开,看了内容,也只会以为这是小皇帝自己偷偷摸摸写的话本,但对燕秦而言,他是把所有自己记得的重要的琐事,全部以这种隐秘地方式记在这话本里。   毕竟这都第三世了,前两世很多小事情,他是没有办法记得的,刚重生那会,他把小本子写了四五页,后来每记起来一件事,他就赶紧地写在小本子上,避免自己转瞬又忘记。   除此之外,这一世,每做出和前世不同的选择,他也会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记下来,来让自己不断地改进,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偏离正确的道路,到现在,这小本子上的内容也有十余页之多。   他在小本子前头找了找,大致地找到了属于婉妃的戏份。他顺着话本中时间线捋一捋,发现了他记混的细节。   他真正注意到婉妃,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发现苏晓笑心中爱的是摄政王,气恼之下,视线便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婉妃,是在上一世这个时间点一年后的才真正进入他的视线,进入他的心里。但在上一世,她并不是在一年后才入的皇宫,而是在三月十五,大燕的女儿节的前一日,也就是半个月之后。   大齐本来和大燕的国力就相当,所以使团也不像是其他小国那么急迫地想面见皇帝。   他们的目的,在于了解大齐的实力,打探大齐的国力,所以在正式递上文牒之前,这群人通常都会选择先默默地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毕竟一旦暴露了身份,大燕肯定会派人跟着他们,他们能够得到的真实信息也就相当有限。   燕秦在前日的时候,在书坊里碰到了婉妃,随后他便安排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对方也没有来多久。   这么一算,现在的时间轴也就能和上一世时间线对的上。燕秦慎重地把话本里一个叫“碗妹”的女子圈了出来,提笔又给她添上一段剧情。   等到写完了这段剧情,他把本子合上,锁上匣子放回原处,常笑也差不多送完了圣旨回来。   常笑回来之后,燕秦没有分半点心思在他上面,也没有花心思去想摄政王怎么样,他现在满心眼里,就只有两个字:婉妃。   原以为婉妃至少还有半年才会到大燕来,没想到是他自己记差了,现在就碰上了婉妃。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婉妃十日之后,便会在大齐的使臣团的陪同下来觐见他这个皇帝,然后再进入皇宫。   第一世的时候,他不近任何女色,后宫里的宫妃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根本就没有婉妃的存在感。   第二世的时候,他改变了态度,为了能够扳倒摄政王,努力地想要拉拢权贵之女,许后位,许宫成后的加官进爵,拜相封侯,所以有了白牡丹同他的纠葛,也有了苏晓笑,还有了婉妃。   现在第三世,他宫里不仅有自己选的几个,还有摄政王送来的二十个,情况和前世相似,而且比上一世更糟糕。想都不用想,摄政王肯定会和前世一样,打着为了两国邦交的名号,要他封了这位齐国的公主为妃。   可这一世,光是看着婉妃那张脸,他就觉得整个人都受不住,更别提纳入宫来,把对方作为雨露均沾的对象。   这便是国力相当的国度和亲的不好之处了,他若是对婉妃太不好,便给了野心勃勃的齐国国君借口,可让他对婉妃好吧,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让他再仔细想想,婉妃之所以会从齐国的公主变成他的妃子,是因为在一开始,她背后的势力看上的就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但燕于歌十分无情的拒绝了娶婉妃作为王妃,最后还一手把那个女人塞到了她的宫里。在后来,燕秦甚至有猜测过,是不是因为当初的这次拒绝,导致婉妃恨上了摄政王,想着法地要置摄政王于死地。   当然,婉妃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一点也不清楚,现在也不愿意花那个功夫去想这么一个女人的动机。   对他来说,解决婉妃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她做他的宫妃,不会再相遇,便不会发生后面一连串的悲剧。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了,但另外一个问题又来了。这大燕,能够配得上婉妃这个齐国公主身份的,那就那么几个。   一个大国的公主,做他们国家的王妃肯定是可以,做皇帝妃嫔也行,但谁让他们大燕皇室子嗣凋零呢,除了自己和燕于歌之外,根本就没有合适身份地位的人能够和婉妃联姻。   上一世,燕于歌拒绝了婉妃,而这一世,燕于歌不仅告诉自己,他是个断袖,对女人没兴趣,还问他这个皇帝要了一道婚姻自主的圣旨,让他不能轻易赐婚。   要是换个身份低贱的妓子,他还能抓个圣旨的空子,把人给弄到摄政王府里去,可婉妃是大齐的公主,除非自甘堕落,他也不能把人指给摄政王当个没名没分的暖床丫鬟。   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这一世很有可能又要娶婉妃。   燕秦想了许久,愣是没有想出来能够化解这个糟糕局面的法子,只好先自我安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到了那一日,自然有了结局办法。   先前枯坐一晚上导致发烧的事情,多少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影响,他没敢再接着想下去,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又要继续去见常笑口中的“慈爱老父亲”。   都怪常笑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上早朝的时候,他确实发现了摄政王有不对劲的地方。   平日里,两个人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坐在椅子的正中间,而摄政王坐在椅子靠右边扶手的一段。   今儿个摄政王却坐在了左端,距离太紧,以至于他只好整个人往椅子的左边坐,以期离某位摄政王能够远一点。   除了坐姿变化之外,摄政王还老是看他。   每次他看回去的时候,对方就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脸正襟危坐的样子。但等他转过头,注意力集中在台下的文武百官身上的时候,摄政王立马又看过来了,而且那种视线,如影随形,还有点像是冰冷的毒蛇,黏黏腻腻的。   偏偏龙椅是固定在高台的,在早朝上,他又不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摄政王把他那把椅子给搬远一点。   要指控摄政王老盯着他看吧,每次他转过去,都没有能够逮个正着,就算他说了,摄政王也肯定不承认,丢脸的还是自己。   记忆里的先皇,确实也有点像摄政王这样,嘴上说的很难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背地里一直在关注他。说是不在乎他这个儿子,临死之前,还是尽力地能够为他铺好道路,只除了弄出燕于歌这么个摄政王,在最后那两年,他也可以说是对他尽到了属于父亲的责任。   也许摄政王,真的是和先皇一样呢,呸呸呸!燕秦马上把这个愚蠢疯狂的念头甩出脑海。   摄政王今年二十四,啊不,过来年也就二十五,比他的壳子就大十岁,他出生的时候,摄政王不也就是个小毛头,他才没有这么年轻的老父亲。   燕秦在观察自己的时候,燕于歌也在观察小皇帝。昨儿个他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只在御书房待了大概两个多时辰,便回了摄政王府,也就没有能够等到皇帝醒来,实在是有点可惜。   今儿个上了朝,他一边分心处理政事,一边还要看一看小皇帝。倒不是说他现在就怎么看越觉得小皇帝顺眼,怎么看越觉得小皇帝讨人喜欢。   实际上,他现在还处于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肯定中不断徘徊的阶段,一方面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眼瞎,另一方面又嚷着,感情中哪有什么眼瞎不眼瞎,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受掌控,失去理智的东西。   就是因为这种矛盾的心理,他每次看燕秦的时候,又会在小皇帝回看的时候假装正经。   话本里怎么写来着,先动心的人比较容易吃亏,燕于歌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如果他暂时的牺牲利益,因为着他要谋取更多的利益。   他愿意对小皇帝好一些,但前提是,他会从小皇帝那里获得更多的回报。可就像是先前说的,感情是一种不可控的东西。   他想要小皇帝的回馈,可对方不一定肯给。更何况,虽然他一直说着对方蠢,但实际上,小皇帝还是有那么点小聪明的,也许用狡猾来形容更加合适一点。   明明感情还没有开始,他就要担心对方恃宠而骄了。   年轻的摄政王在心里头叹了口气,他自己还没想明白呢,等到早朝之后,对方就给了他一个小惊喜:比他更年轻的天子,头一次主动留下来等他。   “王叔,有些事情,孤想同你单独谈谈。”   燕于歌面上不动声色,矜持够了后,又说:“陛下有什么事情,是非得单独谈的。”   自然是谈女人的事情了,这种私密的话题,燕秦并不想让多余的人听到哪怕是一个字。   他斟酌了词句道:“谈一些感情上的问题,孤近些时日以来,一直深深地为这些问题苦恼,王叔是孤的长辈,经验丰富,定能为孤答疑解惑。”   摄政王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红是因为小皇帝居然难得的要和他谈感情问题,就算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地理清楚自己的感情问题,但想谈感情的人就站在前面,便是傻子,也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青是因为小皇帝一口一个长辈,而且还说什么经验丰富。这句话让他感觉有些微妙,总觉得下一秒,小皇帝的口中,会吐露出什么让他心生不悦的句子。   理智和感情在摄政王的脑海里迅速的打了一架,最后感情占了上风,在令人难捱的沉默过后,他点了点头:“能为陛下答疑解惑,是臣的荣幸。”   年轻的摄政王和比他更年轻的天子放弃了御撵,屏退了跟随的侍从,肩并肩地在宫城宽敞的青石板路上走着。   沿途的风景很美,但不管是燕秦,还是摄政王,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风景上。   并排走了一阵子,燕秦觉着气氛还算融洽,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种有几分胶着尴尬的状态:“不知王叔可还记得,五日前的那个下午,就是那一日,你来宫里寻我,然后我们两个,一同去了李府。”   “我记得。”出于某种私心,摄政王舍弃了臣,还有本王这种并不算亲近的称呼,改成了我字,当然,他也不再一口一个为人叔父,毕竟他本来就和皇帝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何必套上叔父的称号,让人觉得他是在打破伦理,老牛吃嫩草。   燕秦心里想着的是婉妃的事情,也就没有注意到称呼的不对劲。他先是委婉地问燕于歌:“我们回宫的时候,马车行到一半,王叔便停了马车,好些时辰后才回来,我能知道,王叔先前是去干了什么吗?”   他不打算太直白地问出来,干脆先绕到摄政王身上,然后再绕回来。毕竟摄政王是看到了什么人之后才离开的,而且一去就去了很长的时间,他有理由怀疑,吸引摄政王的是他的一段情债。   吸引燕于歌的当然不是什么情债,但于他而言,倒也和孽缘两个字挂的上勾。这种事情,搁在以往,他是不可能和小皇帝继续谈下去,但转念一想,反正伴侣都是迟早的事情,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完全可以从一些小事上慢慢地渗透小皇帝的生活,便开口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故人。”   燕秦探听八卦的耳朵竖了起来,他按捺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尽量让他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期待:“哦,什么样的故人?”   他摆出一副你爱说不说的姿态,免得摄政王厚颜无耻吊他胃口。   很难得的,摄政王竟然顺了他的心思,没吊他胃口,直接就说:“是我在塞外时候的一个故人,他同我有些渊源,曾救过祖父的性命。”   这个故事听起来一点也不刺激有趣,燕秦这会是真的有点兴致缺缺,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句:“哦。”   燕于歌像是没有听出来他这种没兴趣一样,又接着往下说:“只是为了救祖父的性命,那人也牺牲了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以至于喊住了车夫,自己跟了上去。   “人都死了,那肯定不是本人。王叔还追过去作甚么?”   燕秦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认为摄政王是一个这么愚蠢的人,面对着这么明显的陷阱,居然还追过去。   “我只是不大想看到别人顶着那张脸而已。”燕于歌轻描淡写地把结局说完,“把那张假脸毁了之后,我便回来了,只是路上稍微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才耽搁了一段时间。”   燕秦沉默了一会,然后说:“王叔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一些。”   尽管知道小皇帝不一定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安危,但作为一个刚刚意识到自己心意的单身老男人,听到这样的话,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在骗自己。   “陛下说的是,我今后不会轻易涉险。”实际上他有九成的把握,才会追出去。当然这种扫兴的话,他是不会在这个看起来温情脉脉的氛围里说出来的。   摄政王的小心机,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的燕秦完全就没有接收到。他在认真地思考摄政王说的故人到底是多重要,竟然能够让摄政王甩下他这个皇帝好几个时辰。   而且瞧摄政王说的那叫什么话,什么叫不想看到别人顶着那一张脸,然后就自己上去,把那设下陷阱的人的假脸给毁了。   这种感情,是怎么样深厚的情谊才可能做的出来,至少搁在他身上,只有在前世对婉妃情真意切的时候才做的到。这样一想,摄政王和那故人之间,绝对不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他是救了我祖父的男人。   燕秦多问了一句:“王叔口中的故人,年纪多大?”   燕于歌回想了一下:“比我大三岁吧。”   燕秦又追问说:“那王叔觉得,那故人模样如何?”   “还行。”到底是对自己的祖父有过救命之恩的人,他还不至于说一句长得很难看,便只好用还行这两个词了。   燕秦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象,摄政王多挑剔一个人啊,京城第一美人,在他口中也只能得到一般般这样的评价。   那个男人,要么是真的还行,要么是摄政王情人眼里出西施。比起前者来说,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除了摄政王之外,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军中有什么能够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的男人了。   强烈的好奇心作祟,燕秦把猜测直接问出了口:“那个故人,就是王叔你至今不娶的理由吗?” 第55章   摄政王脸上因为小皇帝同他单独谈谈而浮起的隐秘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一干二净:“当然不是,陛下的记性似乎不大好,这个问题,你曾经问过。”   啊?燕秦略带茫然地回看了一眼摄政王,他怎么完全不记得自己问过类似的话题,   “那位故人同陛下是一个性别。”看小皇帝这副样子,燕于歌深吸一口气,没忍住提醒了他一句。   除夕那一日的时候,他们两个共处一室,燕秦就问了他,心中可是早有心仪之人,当时他便回答了没有。而且当时他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燕秦问自己什么时候发觉自己是断袖,他回答的是十日前。   他方才就说了,故人死了多年,坟头草都三丈高,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在对方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认识到自己是个断袖,而且未曾有过心仪之人,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为他老爷子牺牲的陌生人多年不娶。   燕秦认真地想了想,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孤误会王叔了。”实际上他还是没有记起来自己问过这样的话题,但是看摄政王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很聪明的选择了撒谎。   反正他今儿个的目的是婉妃,想要让摄政王顺着他的意,自己肯定得先把摄政王哄高兴了。   燕于歌的神色稍稍和缓了几分,又问燕秦:“陛下可还有其他问题想问的?”   他明了自己的心意,也知晓,皇帝怕是对自己没那方面的意思,既然要俘获对方的身心,他就不能用强,得循序渐进地来,先让小皇帝主动了解自己,就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步。   光是问了句摄政王有没有心上人的事情,就被打上了个记性不好的标签,还惹了对方不高兴。燕秦吸取教训,便是心中好奇,也还是放弃八卦的机会:“没有。”   他话音刚落,青年脸上的阴郁之色又浓了几分。   看了看摄政王黑沉沉的脸,燕秦收回自己的视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忍不住腹诽:真的是,他探听八卦摄政王不高兴,不听了这男人还不高兴,   罢了,谁让他有求于人呢。燕秦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趁摄政王情绪恶化之前,先把自己的问题给解决了。   “昨日我生病,险些从高台上摔下来,多亏了王叔,我现在才能好端端站在这。”   “只是小事而已。”小皇帝轻的很,抱起来走那么一段路对他来说一点压力也没有。   燕秦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引出他找摄政王单独谈话的目的:“我也不瞒着王叔,其实我那日会生病,是因为有件事情一直放不下,心中有牵挂,才会思虑过度。”   摄政王有点意外,平日里小皇帝可不会同他说这种体己话,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转了性,但只要对方想说,他自然不会傻到去拒绝。   他顺着对方的话问道:“陛下有何烦心事?”   “王叔寻故人回来的时候,不是瞧见我在一家书坊里发呆么?”燕秦这话本身也没想让摄政王回答,不等对方接茬,他自问自答道:“我当时之所以没有注意到王叔,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人。”   燕秦这一句话让燕于歌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他走过去的时候,确实是听见那些个客人在议论燕秦,说他是遇到了个美人,见过看那人看得痴了。   当时的时候,他心里便为此心生不悦,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意,也就没细想,为什么会不悦。   而且他当时居然还劝小皇帝去追上去,现在想来,得亏小皇帝说对那美人没兴趣,不然的话,他岂不是要给自己添堵。   “是,我记得你说过,所以呢?”若是小皇帝现在对他说,想把那个美人接入宫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别说是额外的那些美人了,便是先前自己送进宫的那二十个,他也得想法子给弄出去。   倒了一个兰妃,还有另外十九个,那十九个女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如果皇帝要临幸他们,他还真没有办法拦,总不能皇帝传召一个,他就去折腾些事情出来,一个两个还好,做多了,总会被小皇帝给察觉到。   万一一怒之下,小皇帝直接逮着个宫女临幸了,那他不就得不偿失。   燕秦可不知道摄政王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气:“当时看着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非常非常的难受。”   他当然不可能对摄政王说自己重生的事情,便是深受他信任的常笑,他也不会对后者透露半分,只好把原因归咎在眼缘上,毕竟讨厌一个人,本身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万事开头难,说出来了这一句,接下来的话就好说许多:“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奇怪,在事后,我便差人去查了一下那个女子的情况。然后……”   听到这里的时候,年轻的摄政王心里咯噔一声,这不就是话本里说的,在人群中瞧见了你一眼,从此没有能够忘记你的容颜。在那本水利工事里,就有这么类似的一对欢喜冤家,一开始的时候是两看两相厌,但因为对方太特别,到后面两相厌变成了两相恋。   一想到这个可能,燕于歌的心仿佛被人猛地一揪,他的神情染上一份微不可查的苦涩:“然后呢”   “然后孤便知道,那个女子,是大齐新帝的妹妹,大齐的六公主商婉。”说出商婉名字的时候,燕秦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自己口中吐出这个名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受。   燕于歌的心里越发苦涩了几分,大齐的公主,身份至少同皇帝相配,若是皇帝真心喜欢,再打着联姻的旗号,多么的名正言顺。   年轻的摄政王心塞塞地道:“既然是大齐的公主,陛下便是喜欢,也不能许她皇后之位。”   便是再名正言顺,他也能想出来让两个人不相配的法子。天知道那大齐公主有没有情郎,便是没有,在嫁给皇帝之前,他也能让她多出个情郎来。   作为皇帝,万万不可能娶还没有嫁进宫便给自己戴了绿帽的女人,只要过错是大齐公主的,大齐新帝,也没有任何理由拿捏大燕,把过错怪罪到大燕皇室。   燕秦接着说:“孤探听到,这位大齐公主是代表新帝来我大燕,并且与大燕联姻。”   皇家的女子,身份固然尊贵,但往往都会成为她们父兄手中的棋子,被以联姻的方式,笼络住君主所需要的朝臣,缔结与他国的同盟。   燕秦作为大燕的新帝,在这场联姻中,明面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他心中对商婉心怀芥蒂,便是这明面的好处,他也不愿意“享受”。   燕秦抿紧了唇:“孤的皇后之位,自然不可能留给她。但大燕一直同齐国建交,若是拒了这一桩联姻,有碍两国的友好邦交。”   大齐新帝登基也才两年,不过人和他不一样,对方是在皇室的诸多子嗣中厮杀,最后成了胜利的那匹群狼,背后又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一登上皇位,便大刀阔斧地把朝臣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比起他这个皇帝来说,完全就是同人不同命。   哎,反正自己早就认清楚了现实,瞅了瞅摄政王黑了一半的脸色,他还是把早就打好的成算说出了口:“孤是这样想的,若是我们不同意联姻,燕国便会与晋国联盟,燕齐的联姻极有必要,所以我们必然还是要留下这位六公主。可是孤实在是不喜欢她,王叔先前不是对孤说,不想让旁人知道你是断袖,我思来想去,觉得大燕实在没有比王叔更合适的,不然你就委屈一下,就娶了她做王妃吧?”   这是他今儿个早上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办法,反正摄政王是个断袖,不用担心他会和这齐国的公主搅和到一起,然后上位把他这个皇帝灭了。   而且摄政王一直以来未曾娶妻,忍受着各方面的催婚也很是辛苦,若是娶了个大齐公主做王妃,不就可以拿对方当挡箭牌。   婉妃手段再高,也没有本身把断了的袖子接上,这样既维持了燕齐两国明面上的和平,还能够稳住婉妃,甚至有几率顺蔓摸瓜,毁了齐国在大燕安插的势力。   多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燕秦抬起头来和摄政王对视,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听说这位六公主的嫁妆非常丰厚,反正王叔也不吃亏,你会答应的吧。”   面对着眼睛亮晶晶的小皇帝,年轻的摄政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点想锤死他。 第56章   燕于歌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到底还是记得,燕秦是这大燕的天子,而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没有除了摄政王和皇帝这层身份之外更多的关系。   在燕秦不知道他的心意之前,对方提出这么个解决办法,也无可厚非,他能怎么办,再气也要忍。   但便是告诉自己,燕秦到底还小,不懂事,他到底还是意难平,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本王说不能呢”   这会燕秦意识到他称呼的变化了,先前还是亲切的“我”,现在就变成冷漠的“本王”了。   上一世的时候,他推给摄政王,也没见摄政王这么生气啊,怎么现在又发脾气了,难道他重生一回,摄政王的性子也便得更糟糕了不成。   燕秦心下不解,避免和摄政王正面起冲突,他尽量温和地说:“王叔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吗?既然你没有心仪之人,将来也不会有……”   “等一下……”摄政王出声打断了小皇帝的话,“你把刚刚的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燕秦愣了下,还是顺着他的意愿重复了一遍:“既然你没有心仪之人……”   “我说的是后半句。”   燕秦小了点声音:“反正将来也不会有……”就摄政王这种爱洁的性子,这种看谁都看不上的眼光,肯定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心仪之人了。   燕于歌反问他说:“陛下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有心仪之人?”   感觉对方似乎并没有真的很生气,反而周身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愉悦气息,燕秦底气也足了一些,理直气壮地反驳说:“这不是王叔你自个说的嘛。”   燕于歌这会也不打算去计较他有没有说过这话的事情了,他瞧着小皇帝,凭空抛下一枚炮弹:“我说的是先前没有心仪之人,但是现在有了。”   燕秦感觉自个受到了惊吓,自个登基这才多长时间,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他都没有见到过燕于歌口中的心仪之人,这一世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大的偏差。   不,这不可能啊,这些时日以来,他也没少放松对摄政王行踪的监视,当然了,他手下能够用的人远不如摄政王,但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   八成是摄政王为了不和那位齐国的公主成婚,才想出来这么一个借口。   真是没想到,商婉上一世就被摄政王给拒了,这一世还被摄政王嫌弃如斯。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燕秦莫名觉得有些解气。   他松了口说:“王叔若是也不喜欢,也不要紧,只要你能给孤一个合适的法子,既不伤了齐国同大燕的和气,又能解决这位公主的难题。”   上一世的时候,摄政王不愿意,就让他娶了,当时他也是觉得无所谓,娶了也便娶了,这一次他坚决不娶大齐六公主,把问题推给摄政王解决,内心毫无压力。   “解决这位六公主的法子有很多个,不知陛下想要温和些的,还是激进一些的。”早在以为小皇帝想娶这位齐国六公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已经拟好了不下十种解决办法,其中不乏激进手段。   自己还没整明白呢,摄政王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好几种法子。燕秦自认自己和蠢笨一词半点沾不上边,但面对摄政王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不免升腾出几许困惑。   自卑倒不至于,他就是在怀疑一件事:凭借着上一世的优势,他真的能够顺利地扳倒摄政王么,怎么看还是熬死摄政王来得更加靠谱。   “毕竟也是齐国的公主,还是温和一些的好。”燕于歌对付他人的激进手段他是听闻过一些的,虽然他也是恨不得商婉早点去死,但到底是有过一段情的人,而且他要不是自己陷进去,对方坑他也坑不到。   这一世的商婉什么都还没做呢,说到底,她也不过是齐国新帝手中一枚身份高贵些的棋子,他不能接受她为了齐国对他的背叛,但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狠绝。   “既然陛下喜欢温和些的……” 燕国的国君,能够让做妹妹的远离国土,去给他国的皇帝做妃子,本身就不见得多宠爱找个妹妹。   激烈些的很容易,把齐国的这位公主换个人来当就好了,只要顶着那副皮囊,那就是齐国的六公主。   温和些的呢,便是给这位公主找个莫须有的情郎,一个和他人私奔了的公主,便是找回来了,那也是坏了清白的名声,那做皇帝妃子也不够资格。   这里是大燕的地盘,想对付一个异国的公主,对他来说,犹如探囊取物。   这一回轮到燕秦打断摄政王的话了:“孤相信王叔,定能把事情解决好,这件事情,交由王叔你全权负责,只要不让我娶这位齐国的六公主,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他不想听到摄政王是如何对付商婉的,他怕自己会心软,也不想为了商婉的事情再难过分毫。   就让商婉继续做她的齐国的六公主,他只要做好大燕的天子,和她桥归桥,路归路就可以。   “好了,方才王叔你还想说什么,现在可以接着说了。”   稳住,这是你自己亲自挑的小皇帝,毛病多,不着急,慢慢改过来就可以。燕于歌深吸一口气:“陛下难道就不好奇,我的心仪之人是谁?”   “那王叔的心仪之人是谁?”   “自然是陛下……所熟悉的人。”   摄政王这一口气喘得有些长,害的燕秦的心情一下大起大落的差点没有被摄政王给吓死,他等对方说完,心有余悸地到:“王叔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像今日这样,说话说一半,你半晌不吭声,孤还要以为你说的是我呢。”   “那要我说,就是陛下呢?”   燕秦哈哈哈地干笑两声:“孤的记性没有王叔想的那么差,王叔自己说的,朕不符合你的品味。”   实际上当初摄政王说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他不想复述的时候把自己贬低一遍,叙述起来就比较委婉。   天底下怎么会有小皇帝这种人,该记住的不记,不该记的瞎记。   燕于歌刚写什么,小皇帝又接着说:“更何况,王叔还给孤送了二十个美人,当然了,现在只剩十九个了,我可没有听说哪个人会给自己心仪的人送美人的。”   青年俊美的容颜突然就笼罩了一层黑气,不是令人生畏的黑气,而是自我否定的那种阴郁之气。   他自己也觉得燕秦说的很有道理,天底下哪有人会给自己心仪的人送美人的,他倒好,还嫌不够一样,一送就送了二十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他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当时他打死也不送皇帝美人,要送就送二十个极品丑女,这样皇帝光是看她们的脸,就完全对女人丧失了兴趣。   可是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早知道,人都已经送出去了,他现在只能在这里怄自己怄得慌。   本来今儿个他还想捅穿看小皇帝反应的,没曾想被小皇帝连着在心上捅了两刀。罢了,时机不对,他还是温水煮青蛙,让小皇帝“先”对他动心,然后他在借机顺水推舟来的好。   “陛下说的极有道理,这个话题我们先不提了,太傅布置的课业,你完成了没有?前几日堆积的奏章,陛下可曾批阅完?”   “奏章批阅完了,今日的还未曾。” 太傅布置的课业,一个字还没碰呢,他现在都可以想象出太傅咆哮起来的画面了。   摄政王一盆凉水,浇得燕秦透心凉:“王叔日理万机,孤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摄政王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既然他已经把商婉的事情接过去了,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让他满意。   撂下前面一句话之后,他赶紧招呼了跟在身后的御撵:“起驾,去御书房。”   他要是再拖下去,太傅肯定气得胡子都要吹到天上去,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老师,万一太傅再被他气走了,这朝堂上肯真心站在他这一边,为他着想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陛下且留步。”在燕秦爬上御撵之前,燕于歌出声喊住了他。   燕秦转过身来看着一身玄色器宇轩昂的年轻摄政王,面露疑惑:“王叔还有什么事情?”   他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摄政王难道觉得没走够?   “臣突然记起来,陛下先前的武术教习撤了下来,现在还没有人补上新的空缺。”   “对。”燕秦记起来了,之前那个武术教习已经被丢到监狱里去了,好像人都已经斩首了,再后来,秋猎结束了,他忙于年关的政事,冬日练武场又冷得很,这习武之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一段时间。   燕于歌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这还是这些时日以来他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既然如此,陛下以后的武术教习,便由臣来担任,陛下以为如何?”   一点都不好!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摄政王今日这么好说话,就是为了在教导他习武的时候进行打击报复。   他刚刚绝对没有看错,摄政王笑了,而且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全燕都谁不知道,摄政王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这不是很明显,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虽然他也希望自己有着强健的体魄,比摄政王更厉害的武艺,但他拒绝摄政王的教导!   “王叔那么繁忙,孤怎么忍心劳累王叔,武术教习不难找,孤自己找一个就行。”燕秦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   “能做陛下的教习,是臣的荣幸,又怎么会觉得劳累。”摄政王笑得比先前更好看了。   “臣只要陛下一句话,好,还是不好?”   一点都不好,燕秦在心里默默地回答着,面上露出一个燕氏招牌假笑:“甚好,孤求之不得。”   摄政王又做了皇帝武术教习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上下。秉着能拖就拖的原则,燕秦以政事繁重,课业未完成为由,硬生生地把每日都要花上两个时辰的教习时间推至了女儿节后。   女儿节类似于乞巧节,都是大燕的姑娘们向月老这样赐人姻缘的神邸祈愿的日子,皇宫里没有什么未嫁公主需要过女儿节的,宫里那些宫妃,也都在名义上是有夫之妇,没了过女儿节的必要。   喜气洋洋的一个节日,燕秦却在宫中奋笔疾书——把不去练武的锅盖到太傅头上后,太傅在朝堂上和摄政王吵了一个没有输赢的架,然后给他布置了以往双倍量的功课,多到他批完奏章就写,还是写不完的那一种。   这么甜美的一个节日,他却忙得连上街去偶遇那些美丽动人的姑娘的心思都没有。   写到麻木的时候,燕秦甚至在想,到底是被摄政王磋磨强,还是被太傅的功课淹没更好一些。   女儿节这一日,燕秦午休都未曾,直接让御书房把吃的东西送到御书房,填饱了肚子,便接着奋笔疾书。   一旁的常笑都看不下去:“奴才陛下一心为大燕江山着想,可也要劳逸结合,松弛有度才是。”   “待孤写完这一些便休息。”   燕秦头也未抬,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宫人尖细的嗓音在殿外响起:“翰林院撰修独孤柳求见。”   燕秦笔尖一顿:“宣。”   女儿节的前三日,便是大燕今年的殿试,燕秦把自己早就拟好的题目现在案板上,令诸位金榜题名的举子当场作答。   意料之内的,独孤柳的大作是诸位举子中最好的,而且远远比第二名好上一大截,可以说状元郎这个称号,是实至名归。   燕秦本来的打算是让独孤柳低调一点,但闹出这个舞弊之事,加上摄政王老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好,横竖瞒不住,他就让独孤柳高调了一番,先前的赠宅子,后面又让独孤柳进入大理寺插手科举舞弊一案,可以说把帝王恩宠表现地淋漓尽致。   在殿试上钦点了独孤柳为状元之后,他还是按照惯例,让对方进入了翰林院,先看独孤柳的表现,然后再借机把人一步步地提拔上来。   萧家的倒下多少还是让这个朝堂受到了影响,只要独孤柳不让他失望,他会努力把对方扶到丞相之位,以便与当今左相抗衡。   独孤柳进了御书房,远远便向燕秦行礼:“臣独孤柳,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请起。”说起来,这还是殿试之后,他第一次见独孤柳,在几个月之前,他和对方还是独孤大哥和邻家小弟的关系,现在却变成了君臣,只能谈世事变迁,时间如白驹过隙。   “谢陛下。”   燕秦停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面对着独孤柳。   “给独孤爱卿搬把椅子来。”燕秦给人赐了座,视线从青年俊秀的面孔转移到常笑身上。   只消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带着若干侍候在侧的宫人,悉数退了出去,给这两个人留下了足够独处的空间。   兴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两人之间并没有当年在京郊的侍候那么融洽,燕秦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些时日以来,独孤你在翰林院可还适应?”   “回陛下,臣蒙陛下恩泽,目前尚未遇到什么烦心事。”   其实烦心事还是有一些,他初来乍到,总是有些老人自诩前辈,看他不顺眼,卯足了劲想折腾他,当然了,他半点便宜都没有让人站着。   这种事情都是些小事,不值得让皇帝为之操心,他也就没有说。   “孤知道独孤能处理好,先前你去大理寺,可有查出些什么东西?”   大理寺的那些官员到底是些什么货色,燕秦也不是很清楚,他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这些个官员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燕于歌打折他的旗号进大理寺,可能会遭受不少区别对待。   独孤柳摇摇头:“陛下的恩宠,臣不觉得累,只觉得欢喜。”   这话也没有说错,他科举落榜了好些年,这是头一回他连中三元。士为知己者死,他本来就是燕秦的臣子,能得这样的赏识,今生便是死而无憾了。   燕秦从椅子上下来,走到独孤柳跟前:“这些时日,你在大理寺查出些什么东西?”   “在查案的过程中,臣查出一些牵扯到晋国的事,昨日刚得了确凿的证据,今日便来见陛下。”   处理舞弊的人,没有什么人比大理寺那些官员来的更熟练了。他们深知天子的喜好,知晓每一个被审判的朝臣的底细。   萧远山舞弊一事,本就说大可大,说小就小。按照流程来走,这天底下也找不到什么人比大理寺的人做的更好,燕秦让独孤柳过去,也不是真的为了让他去打下手。   好在独孤柳果真没有让他失望,他远比大理寺那些人细致许多,发现了萧远做出此等意外之举后头的东西。   “爱卿说清楚,你查出了什么牵扯到晋国的事情。”   独孤柳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说过,萧远山是在三年之前,便中断了科举之路。臣便去费心思查了一番,发现三年前,萧家来了一位客人,深得萧家老爷子敬重,而在萧家出事之后,那客人也在萧家销声匿迹,而那个人的身上,带有晋国皇室才有资格佩戴的环佩。”   他要查这些东西,还要查得不是那么刻意,本身就是一件有些耗费功夫的事情。所幸功夫不废有心人,还真叫他查出些东西来。   “除了这个之外,臣还去京兆尹处调动了户籍,查看了几十年的关于萧远的事。”   这就是他同大理寺的不同之处了,大理寺只要确定萧远为了孙子萧寒山做的事,给他定罪就够了,谁会闲着没有事情干,花时间去翻阅那么多年之前的档案。   “哦,你发现了什么?”   独孤柳把藏在衣袖中的卷宗拿了出来:“臣发现的东西,都在这上面了,还请陛下过目。”   燕秦接过他手里的卷宗,翻看了几下,发现是萧远的户籍调动。萧远的祖籍并非是京都人士,他考取功名之后,便从小小的翰林院撰修做起,一路向上爬,在四十五岁的时候爬到了兵部尚书之位,先后担任过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再后来,又成了皇帝的老丈人,做了太子的太傅。   “这户籍可有什么问题?”燕秦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这上面写,萧远大人先前是山西金州人士,因为旱灾,不得不背井离乡,因为遭了劫匪,丢了身份文书,所以在这本户籍上,记载了萧大人重新换文书,以及后来认祖归宗,认回萧家本家的事。”   燕秦有点而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独孤柳总结道:“臣特地去了一趟山西金州,结果发现,当年的萧远,早就死在了山匪劫道中,如今的这个萧大人,应当是晋国人士。”   如果萧远是晋国埋在燕国的暗探的话,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说得通了。比如说当年燕都城门大开,是谁为敌军开了方便之门。   本来可以打赢的仗,却叫人偷换了燕军将士的粮草,硬生生的饿死了苦苦等待救援的几万燕军将士。   燕秦沉默下来,萧家人和晋国有关,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细细想来,前世敌军能够那么容易攻破大燕的京都,绝对不只是齐国的功劳而已。   他是弄死了摄政王没错,可他又不是动用了军队,把摄政王逼死。而且他虽然不是什么特别英明神武的君主,可也不算昏庸,没道理摄政王死后几年的功夫,他就把大燕江山毁成这样。   良久,他才开口道:“独孤,你做的很好。”   内有摄政王专权,外有晋国齐国虎狼之辈虎视眈眈,他到底是先解决内忧,还是先解决外患好呢。 第57章   独孤柳的话打断了燕秦的思绪:“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萧家?”   原本萧远不过是官场舞弊,人都已经死了,萧寒山也已经流放边疆,念着萧远生前在文坛的影响,燕秦也不好做得太绝。   但涉及到通敌叛国这等大事,莫说只是死一个萧远,诛九族也半点不为过。   燕秦思虑片刻:“暂且按兵不动,顺蔓摸瓜。”   同萧远有关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真正萧远的族人,萧家数十年结成的姻亲,还有萧远教导过的那些学生,亲自提拔进朝堂来的人。其中有一些,现在还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诚然,他可以动用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雷霆手段。但那样牵扯众多,付出的代价更为惨重,衡量了得失,燕秦还是打算徐徐图之。   “这些证据,你且放回文渊阁去。接下来的事情,还得有劳独孤爱卿你。”燕秦心中有了成算,只是这些成算,也需要一个实施的人。   “为陛下分忧,臣甚幸焉。”   燕秦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个哨子,递到独孤柳的手上:“若是独孤在查这些的过程中遭遇危险,便吹响这个哨子,孤的人会护你周全。”   他已经打主意,要安排几个暗卫到独孤柳身边,横竖他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有羽林军护着,大不了就是在萧家连带着晋国安插的暗探查出来之前,他不再随意出宫便是。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把独孤柳送走之前,燕秦把那册子前几页描摹了一遍,又把原本册子的表皮换给他描摹的这一本,然后让独孤柳这只有表皮是原装货的册子放回文渊阁去。   晋国能够把萧远这么个人送入大燕,自然也能把其他人送进来,更何况萧远是三朝元老,为官多年,不知道提拔了多少看似和他先前没有任何干系的学生。   燕秦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番前两世,除了个别几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其他的官员几乎都有嫌疑。   而且除了晋国的暗探,大燕想必也没有少往他这京都塞人,当然了,暗探这种东西,从大燕立国起,便没有少过。   只要两国不断交,在明面上互通往来,大燕也没有少往自己这些友好邦交的国度塞人。只是这些暗探当中大多数人身份地位不高,没有爬到足够高的位置,能够传递的消息也有限,甚至一辈子,他都没有传什么消息回去,还瞒了子子孙孙一辈子,彻底成了燕国人。   萧远二十三岁入朝为官,先后还任过兵部尚书,礼部尚书,也不知在这期间传了多少要命的消息过去。   仅仅只是证明他是晋国暗探这一点还不够,燕秦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揪出帮着萧远传递讯息的那些人,再将这些探子一网打尽。   他不指望能够彻底肃清晋国和大齐的暗探,但好歹要让他们元起大伤,短期内对大燕造不成威胁。   一般文渊阁是一旬才查一次册子的破损遗失问题,在燕秦的计划里,独孤柳把典籍放回去两日后,这存放各类重要典籍的地方将会再走一次水。   这次的火灾不同于上一次闹得那么大,至少从表面看起来只是个因为某处年久失修,加上看管人员属于导致的小意外,损失的情况不大,造成的后果不严重,自然不会有人发现那册子有人动了手脚。   独孤柳前脚刚出了宫,摄政王便又来寻他。要知道以前摄政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时日以来,燕秦却老是见摄政王在自个面前晃悠,实在是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心烦归心烦,明面上燕秦还是对摄政王客客气气的:“王叔来见孤,可是有什么要事?”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没事,臣便不能来瞧一瞧陛下吗?陛下生了病,臣惦记陛下的安危,便想着进宫瞧一瞧,看那些宫人把你照顾得好不好。”   摄政王这语气,倒像是个殷切关心小辈的长辈了。   燕秦怎么琢磨,都觉得很不自在,完全不知道摄政王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些什么药:“孤多谢王叔的关心,只是前几日孤便好全了,王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是在委婉地指责摄政王,便是找借口,也要找个合理一点,怎么能这么敷衍。   说想来看看燕秦好不好,其实是燕于歌的真心话,当然他今日早早过来,还有一个缘故,便是那个独孤柳。   他也清楚,这会小皇帝不一定对男人有兴趣,可也不一定对男人没兴趣。除了常笑之外,那独孤柳,便是燕秦最为看重的臣子。   常笑是个年过四十,样貌也不好看的老太监,不在他担心的范围内,而独孤柳,不仅才华出众,样貌也是出挑,性格也是温和有礼,是断袖的好人选。   他想要把燕秦往断袖的路上引,可不是为了便宜独孤柳之流。只要独孤柳同皇帝见了一面,他便要在燕秦这刷上一波存在感。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小皇帝,深色的瞳仁里似有繁星闪烁:“我自然知道,只是心里牵挂陛下的安康,总是要亲自来看一眼,才能放下心来。”   燕于歌的方向没错,诱惑人的手段也不算歪,但燕秦实在接收不到他这份心思,只心中嘀咕,摄政王的想法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不,准确的说,这三世以来,他就没有猜中过摄政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然猜不中,燕秦也懒得废那么大力气去猜,他直接直白地问了出来:“王叔来这里,自然不会只是要看看孤吧,如果真是这样,现在你看了,孤浑身上下好的很,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放心了就赶紧走吧,他这御书房庙小的很,容不下摄政王这尊大佛。   没办法,前两世的阴影太重,只要是摄政王在场,燕秦就很难集中注意力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这会还想看看独孤柳带过来的那册子,想着能不能再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呢。摄政王杵在这里,这册子他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看。   燕秦有心赶客,但这客还偏生就是不想走。燕于歌一改先前那和善的态度,冷脸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臣还是你的武术教习,你倒是说说看,你都多少日未曾练过武。”   他顿了顿,接着说:“当年臣在军中,数九寒冬的天气,臣仅着单衣潜伏在草丛中两日两夜,也不曾染上半点风寒。春暖花开的时节,陛下却仅仅因为吹了一夜的冷风,便病倒在榻,差点摔下高台……”   摄政王越说,燕秦的脸就越黑。他不乐意听别人的指责,但摄政王的这番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摄政王沙场上练出来的,身体比他强健得多。   他虽然说不上弱不禁风,但要真这么下去,肯定是等不到熬死摄政王。   他脸黑了一半,语气倒还是保持了平和:“王叔说的是,孤明日便恢复冬日前的作息,每日定然花两个时辰去练武场。”   摄政王仍不知足:“为何是明日,而不是今日。”   “为何不是今日,王叔心中应当有数。”燕秦看向自己桌案上太傅布置的一大堆课业。   先前接见独孤柳,就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今日剩下的所有空闲时间,他都要来应付这些烦心事,哪有时间去练武场。   燕秦平日里对太傅是什么态度,燕于歌也是看在眼里,他当然不会说出什么你不用把那个糟老头当回事,真想学的东西,本王都能教你这种话。   可老太傅的课业,也不应当成为他计划中的绊脚石。   沉默了半晌,他出声道:“我可以帮陛下解决这一些,但我有个条件,今儿个酉时起到亥时之前,陛下的时间得归我。”   “王叔这话是什么意思?”燕秦觉得摄政王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摄政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打算曲线救国,“陛下应当知道,今儿个是女儿节。”   “对,女儿节,同孤有什么干系,孤又不是女儿,王叔……”燕秦上下打量了摄政王,眼神在对方的喉结和平坦的胸膛上打转,“孤瞧着,王叔也不像是个女娇娥。”   “本王当然不是。”燕于歌忍住锤死小皇帝的冲动,接着说,“女儿节这种日子,除了未出阁的女郎外,还有许多未曾婚配的年轻公子,臣只是想着,让陛下陪臣一同去看一看。毕竟这天下,知道臣是断袖的,目前也就陛下一个人。”   “哦,原来如此。”燕秦表示理解,他从前在皇家设立的学堂念书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别人陪着,就好像只要有人一起做,天压下来也不怕似的。   燕于歌虽然是摄政王,可是也是个二十五岁都没有对象的老男人了,还是个挑剔得不得了的断袖,选对象的时候想让人陪,也是难免的事情。   说是这么说,摄政王在燕于歌心中的高大形象还是崩塌了一块,这年轻俊秀的青年,在他眼里似乎也平易近人了几分。   也许是他把摄政王想得太可怕了一些,燕秦这么想着,爽快应了下来:“可太傅布置的这课业,孤觉得酉时之前,孤写不完,怕是陪不了王叔。”   他也不是没想过作弊:“孤的字迹,老师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个简单。”燕于歌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朝着小皇帝伸出一只手来。 第58章   摄政王的手修长如玉,虽然掌心和虎口处都有厚厚的茧子,也不损这只手的美观。   燕秦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惯用的笔放了上去。摄政王说要替他解决,八成就是要帮着他一起抄了。   燕于歌看了看掌心,道:“不够。”   燕秦又给了第二只笔。   燕于歌叹了口气,走到书桌前,把奏折之类的推至一旁,从砚台上又取了两支笔来,看了燕秦写的东西一眼,左右开弓地在宣纸上写起来。他特地控制了速度和力道,方能写出小皇帝那种更为含蓄的字体。   燕秦站在他的身后看摄政王在纸上笔走龙蛇,磨墨的速度都有点跟不上。   他心下不由惊叹:这种写字的速度,当年摄政王念书的时候,得是被夫子罚过多少遍才能练出来。   不光是写的速度快,燕于歌两只手,写的还是不同的内容。寻常人家,光是能够左右开弓,就够叫人惊叹了,摄政王不仅左右手同时写字,写出来的字迹还把他的模仿了十成十。   这哪里是人,这简直就是个怪物。燕秦看着摄政王站在那里写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便把他要花上四个时辰才能写完的东西悉数都写完了。   燕于歌停了笔,待着纸张上的墨迹干透,方把涂满字的数十张宣纸递到皇帝跟前:“陛下看看,可还有什么要补的。”   燕秦认认真真地翻看了一遍,又把自己写的东西看了一遍,要不是他现在清醒的很,不然肯定以为眼前的这些东西是自己睡糊涂的时候写的。   “可以了。”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写的太多,太傅肯定会发现其中的猫腻。   燕秦把功课收拾好,又看了眼屋内的沙漏,时间是酉时差一刻。   小皇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迟疑了一下,挡住了沙漏所在,问到:“王叔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臣不知。”   燕秦松了一口气,凉了的心重新回暖,还好还好,摄政王还没有变态到能把时间都计算得这么精确的地步。   “离酉时还差一刻,时辰也不早了,要不然,王叔在宫里头同孤一同用个膳?”   “不了,既然是女儿节,自然应当在宫外过。在陛下的时间归属我之前,你可以利用这一刻钟换一身衣服。”   皇帝用晚膳折腾的时间很久,光是菜都要上十来个,每一样还都要试毒,就算是从现在开始上菜,一顿饭吃下来,也是要消耗不短的时间。   他帮着燕秦写了一个半时辰的功课,才要了小皇帝两个时辰,哪能把时间浪费在吃这么一顿冗长的饭上。   “女儿节上有许多特色美食,想来陛下会喜欢。”燕秦回忆了一番生辰那日同常笑吃过的美食,确实同宫里的山珍海味各有各的好。   “王叔且等孤片刻。”燕秦精挑细选,换了身富贵公子哥的打扮。   既然是给摄政王物色对象,指不定就要同陌生人攀谈,他肯定也不能穿得太差,不然的话,岂不是教别人把自己当成了燕于歌的小厮。   燕秦换这身衣衫耽搁了一些时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过一刻,不过燕于歌也没说他,只让他坐上了早准备好的出宫的马车。   当然,这次是他征用皇帝的时间,在这两个时辰里,燕秦都得听他的,就没有同意让对方带上常笑那个始终对自己怀有敌意的拖油瓶。   出宫的路上,两个人分别坐在马车的对面,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但两个人的心境都和先前大有变化。   出了宫城之后,燕于歌一改先前长辈的做派,态度温和许多,说话的语气都平易近人了几分:“出了宫之后,陛下便不要叫我叔父了,毕竟我才比陛下大十岁。”   燕秦表示自己都懂,就算是做绿叶,也要懂得什么时候抖落下叶子,来衬托鲜花的鲜艳娇嫩。他既然是来做摄政王的陪衬,肯定是要按照摄政王的要求来:“那王叔觉得,我在外该如何称呼你?”   “你我兄弟相称便好,你可以唤我于哥。”   燕于歌不是摄政王的名讳嘛,这么喊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燕秦感觉有点不大对劲,但转念一想,横竖只是一个称呼,而且也才两个时辰。   “那王叔如何称呼我,于弟?”听着怎么像是“余地”“玉帝”,感觉比于哥还奇怪,“还是不要吧,我觉得这样很奇怪。”   摄政王轻咳嗽两声:“陛下有个小名,叫盆子,不然臣在外,就叫你盆子怎么样?”   “不行!”燕秦想也不想就否认了这个提议。   说到盆子,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生辰那一日,有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那个时候他还梦到了先皇从棺材里蹦出来教训他,现在想来,那个饱含怒意的声音似乎同摄政王的很像。   皇城到热闹的夜市还有一段距离,燕秦纠结了一会,还是把心里的所思所想问了出来:“王叔怎么知道,我有这么个小名?”   他十岁之前,先皇和元后偶尔会叫一叫他这个小名,但三兄弟中,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存在感,按理来说,知道他小名的人,如今还在世的,也就常笑才是。   燕于歌比他大了十岁,他刚出生的时候,对方才十岁,根本不可能会关注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小名叫什么。他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对方正征战沙场。   等对方从边疆回来,在京城久居,他也几乎没有同这位年少有为的将军有过什么接触。   面倒也是见过的,在先皇的诞辰,还有一些需要文武百官到场的庆典上,他是见过燕于歌的身影的。   但那都是些正式的场合,而先皇对他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儿子的感情,还不到那种随时随地可以亲昵地喊声小名的地步。   摄政王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这个问题重要吗”之类的话,而是注视着小皇帝年轻青涩的面庞,问他:“我的回答,对陛下来说重要吗?”   面对还没有开窍的小皇帝,他也只能利用巧妙的问话来得到一些令他愉悦的回答了。   燕秦点了点头:“很重要。”   想要得到别人的回答,即便没有那么重要,也得说很重要。   “只是当年进宫的时候,听先皇喊了一句,便记得了。”   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某次他同祖父进宫面圣,那个时候皇帝在御花园里,朝着一个方向喊盆子。   当时他还心生疑惑,就见一个五六岁小孩跌跌撞撞地从东边的方向走过来,举着一朵娇艳的花递到皇帝跟前,咧开嘴笑得傻乎乎的,还喊着:“父皇,花花……”   因为对盆子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他就问了下祖父,才知道那小孩是先皇的三子,一个不受宠的宫女生下的孩子。   皇帝怜惜孩子年纪小小没了母亲,还把那宫女封了个妃位,父爱爆棚的时候,就逗小孩子玩一玩。   但比起备受宠爱和重视的太子而言,三皇子燕秦也只有在皇帝想起来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存在感。   燕于歌也是后来才知道三皇子有个大名叫燕秦,其实他记事情能力很强,记人没那么容易。说实话,他能一直记得燕秦的小名,完全是因为这个名字十分的特殊。   他听过民间叫狗蛋牛蛋的,叫盆子的还是头一回。   听完这句回答,燕秦沉默的时间更久,然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劳烦王叔把这个名字忘了吧。”   摄政王要是敢当街叫他这个,他就当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燕于歌也就开个玩笑逗逗他,真在大街上叫,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小名了,他才没有这么傻。   他一锤定音:“那就叫于秦。”   有先前“盆子”的阴影在,燕秦没有反对这一次的提议,于秦便于秦吧,反正他扮演的是摄政王的弟弟。   原本是叔侄,现在是兄弟,想一想,他还升了个辈分呢,不吃亏。   敲定了称呼,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夫在喧闹的夜市中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两位郎君,已经到了。”   燕秦同燕于歌一先一后下了马车。   不得不说,摄政王长了一副好皮囊,他一出现在热闹的街市,几乎所有女子的视线都往他的身上飘。   燕秦同他才走了不到百步,就有五六个大胆的女子先后假摔到他们面前。   面对这些大胆碰瓷的姑娘,燕于歌面无表情地从对方身上跨了过去,燕秦迈开腿紧跟其后,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火辣辣的视线,突然有点头皮发麻。   他心生疑惑:摄政王这架势,真的是来找男人,不是来拉仇恨的吗? 第59章   摄政王在前头走着,燕秦特地拉开了两步距离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地还看下四周,装作和对方不熟的样子。   虽然下马车那会,肯定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是一块下来的,但等走过一段距离,总能糊弄那些不知情的。   可惜天不如人愿,他多看了这街上铺子两眼,和摄政王拉开距离后,对方就转过头来,喊他:“于秦,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跟上。”   燕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于秦是在叫自己。   摄政王这口吻,一听就亲热的很,燕秦就算是想同对方撇开关系都不行,他暗暗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知道了。”这才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燕秦跟在摄政王身后,附带性地感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爱慕和嫉妒的视线,心下觉得有几分奇怪。   尽管那么多贵女爱慕摄政王,但像今晚这么大胆子的一个都没有,那些年轻的儿郎就不肖说了,基本上和摄政王对上,总是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哪像现在这样,羡慕嫉妒的眼神一点也不收敛一下。   他哪里知道,那些人之所以不敢招惹摄政王,只敢把爱慕嫉妒藏在心里,一个是因为畏惧摄政王的权势,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摄政王常年都冷着一张脸,煞气那么重,便是不知晓他身份的人,也会本能的觉得这不是好惹的对象,就算摄政王长得再好看,也没什么人敢在他的面容上过多的停留目光。   但今天晚上,摄政王身上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几分少见的温柔,他那张比天下绝大多数人都俊秀的面孔便得以发挥优势,牢牢地吸引了大街小巷从少到老所有雌性的目光。   那些炙热得能够把人融化的目光一直追随他们越过大街小巷,燕秦初时还有些不自在,转了两个街角,便已经变得十分坦然。   横竖都是看摄政王的,又不是看他的,习惯也就好了。   在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后,燕于歌在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前头停了下来。如今已是暮春,燕都虽地处北方,天气也已由寒转暖。   但在微凉的夜间,喝上一碗暖呼呼的馄饨,还是能教人心生暖意,浑身都舒坦几分。   看着被店家擦得发亮的凳子,燕于歌从衣袖中掏出早先准备好的一块帕子,又擦了两遍,才在凳子上坐下,他朝着小皇帝招了招手:“秦弟,来这边坐。”   先前还叫于秦呢,现在就变成秦弟了。按理说两个人以往是叔侄相称,他现在还升了一个辈分,可燕秦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摄政王给占了便宜。   他心下想着,说好的就两个时辰,这都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只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吃点东西,看看女儿节的特有的花灯,时间快得很。   口中应了一句,他选择在摄政王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别人能坐的凳子,他一样也能做,反正他没有燕于歌这么爱洁,不会觉得凳子没擦得发亮就硌得慌。   等燕秦落座,燕于歌便开口喊了句:“老伯,来一碗馄饨。”   “好勒,您稍等。”卖馄饨的老伯手指在案板上翻飞,眨眼的功夫便包好一个又一个玲珑小巧的馄饨,和他一同摆摊的老妇则负责把包好的馄饨下到锅里,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馄饨落到沸腾的清水中,片刻后,雪白的面皮便变成半透明。   薄薄的馄饨皮裹着现做的馄饨馅,在冒着泡泡的开水中打了几个滚便摇摇晃晃地从锅底浮上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个点,本来就是平日里燕秦用晚膳的时候,他的手搁在自己扁平的肚子上,吸了一口馄饨的香气,然后开口说:“王……于哥,我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带钱。”   一般出门的时候,钱袋子都是常笑带着的,他出来的匆忙,只换了衣裳,没带上常笑,也没带钱。   看了眼隔壁位置上吃馄饨吃得满脸餮足的客人,他咽了口唾沫,然后问燕于歌:“我能不能也要一碗?”   说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下的东西都归属他这个天子,可吃东西不给钱,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他还真做不出来。   燕于歌看了眼小皇帝,又看了做馄饨的老伯,解释说:“那馄饨就是给你叫的,我不吃。”   他一向不在外头吃这种重复利用的碗筷装的食物,真想吃别人做的东西,也是直接叫管家把人请来摄政王府做。   “那你不饿吗?”摄政王再厉害,那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人,又不真的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对方进宫到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吃东西,没道理他肚子被馋勾得咕咕叫,摄政王半点水米都不需沾。   “我不吃这个。”燕于歌没有把话说完,指望着小皇帝再问两句关心的话。   “哦。”燕秦应完这句就没吭声了,眼巴巴地看着做馄饨的老伯。   很快,煮好的馄饨被盛在深褐色的瓷碗中端了上来,雪白的馄饨,浅绿色的葱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燕秦是不吃香菜大蒜葱花之类的,平日里御膳房做菜调味,做好之后,也会把这些调味的东西全部挑出来。   但老伯不是御膳房的厨子,替燕秦干活的常笑也不在他的身边,在动口之前,燕秦额外要了一双筷子,很是耐心地把葱花一片片地从碗里夹出来。   燕于歌看着他这个举动,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陛下喜欢吃香菜吗?”   “不吃。”燕秦头也没回地答到,也就没有看到对面的摄政王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夹掉最后一片葱花,燕秦深吸一口气,用调羹换了筷子,盛了一勺热气腾腾的馄饨送到口中。   老伯包的馄饨皮薄馅足,新鲜的猪肉混着滑嫩的豆腐,香而不腻。   燕秦一边吹气,一边吃了一口又一口,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领座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哥哥你看,那个人就只顾着自己吃,都不给那个好看的哥哥吃一口。”   燕秦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就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奶娃娃,坐在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大腿上,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的方向。   那青年看他看过来,一脸尴尬地笑笑,轻轻拧了一下自家弟弟的耳朵:“别闹,咱们吃自己的馄饨。”   那奶娃娃却挣脱开自家哥哥的手,从后者的膝盖上跳下来,稳稳当当站到地上后,把吃得还剩半碗的馄饨端过来,递到燕于歌跟前:“神仙哥哥,囝囝的馄饨你吃。”   他先前就看着这个好看的神仙哥哥一直看着对面的人吃馄饨,一直看一直看,心里就想啊,八成是这个哥哥和自己家的笨哥哥一样,把钱都花光了,就只剩一碗买馄饨的钱。   他还知道和哥哥一起分享,可神仙哥哥的弟弟就只顾着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样子,看着特别可爱。然而他只和心心念念的神仙哥哥对视了一眼,就被陡然从神仙化身成修罗的俊秀青年吓得扑通坐在地上,手里本来就捧得不够稳的汤碗也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好在是吃了大半的馄饨,汤汁不算烫,没把小娃娃给烫伤。   那小孩的哥哥先是看了下自家弟弟的情况,然后很是尴尬地把孩子抱走了,连声向燕秦和燕于歌道歉。   燕秦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那个青年,直接把人当成了空气。他看了一眼在地上的馄饨,只为老伯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感到可惜。   五文一碗的馄饨,摄政王没带那么小额的钱两,找了半晌,最小的也是个一两的碎银。   “我们这刚开摊,没有这么多零钱,您稍等,我去隔壁的店换一换。”老伯也不占人便宜,好声好气地同眼前气度不凡的客人解释。   燕秦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转身走了。等这老伯回来的时候,那两个客人没了踪影,他的妻子告诉他:“那个小客人说,剩下的钱不用找了,给老伯换个新碗。”   新来的客人又坐在位置上,等着摊主收拾前一桌客人留下来的碗筷。老伯疾步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燕秦吃完的那碗馄饨。   汤底很干净,被挑出来的葱花全部都放在了碗里,拼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当卖馄饨的老伯看见燕秦随性创作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摄政王离开了馄饨摊子。   鉴于摄政王带的都是大额的银票和份量不轻的银锭子,燕秦强烈要求对方把钱袋交给了他处置——他进了钱庄,把里头的碎银换成了更小额的铜钱,瞬间就把钱袋装得满满当当。   出来的时候,燕秦瞧见了卖烤番薯的摊子,又要了两个香喷喷的番薯,不容分说地塞到摄政王手里:“既然是一起饿着出来,那也应该一起饱着回去,我请你吃。”   这一次燕于歌没有拒绝,但他看着燕秦腰间的钱袋,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对方一句:“买番薯的钱也是我的。”   燕秦理直气壮地答:“这算我借你的,回去我加倍的还你。”   他借来的钱买的,那还是他请的,没毛病。   吃饱喝足了,燕秦又问摄政王:“我们接下来去哪?”   这大过节的,摄政王拉他出来,总不至于是在这大街上闲逛吧,那还不走废他两条腿。   摄政王停下了脚步:“已经到了。”   燕秦抬头一看,熟悉的地点,熟悉的高楼,熟悉的灯红酒绿,唯独不熟悉的是上面的高楼。   曾经的千金阁,现在的明月楼,也是全京城最大的南风馆。 第60章   自从上次在千金阁差点被官兵抓了之后,燕秦便这种烟花之地避而远之,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好几次出过皇宫,加上有意关注,自然知道这千金阁的地盘换了个新东家,换汤不换药的,还是做的皮肉生意。   新的明月楼和原本的千金阁还是有些区别,后者是姑娘和小倌兼顾,但主要还是偏重前者。明月楼是男客女客都接,但只有小倌。   燕秦对男人又没兴趣,自然不会想到这种地方来,但他没有想到,燕于歌花了一个半时辰帮他解决太傅布置的功课,就为了带他来这种地方。   还记得几个月前,他站在门口,有常笑拦着他不让进,而现在,却是他和摄政王站在这里,他面露难色,一点也不想踏入明月楼的大门。   这真的是头一次,他特别希望常笑就站在自己的身边,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喊着让他不去做一件事。   可惜常笑被他撂在宫里,而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喜欢男人的摄政王。   看着那面上铅粉比先前老鸨还厚的龟公,燕秦的双脚如同生了根,牢牢地长在地上动弹不了,他对摄政王说:“你进去吧,一个人在外头就好了。找乐子这种事情,叫人陪着多不好啊。”   燕于歌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颇有深意地说:“两个半时辰前,你许诺了我什么,还记得吧?”   两个半时辰前,就是摄政王问他要笔,开始帮他完成功课的那个点,就是因为答应了这一点,他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陪着摄政王一起找男人,燕秦当然不可能不记得。   好吧,君子一言,他豁出去了,反正摄政王再开放,总不至于连做那档子事都要让他在旁观看吧。   燕秦对着门口的方向摊手:“那你先请。”   摄政王轻笑一声,迈开长腿入了明月楼。燕秦紧跟其后,心下想着,也不知道刚刚那声笑是在笑谁。   姿容出众的摄政王一进明月楼,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明月楼里有男有女,男的里面有部分是男客人,女的则俱是寻欢作乐的女客。   大燕可立女户,因为太祖时频繁的战争伤了元气,也鼓励寡妇改嫁,当然,要是女子不肯改嫁,官府也不会强求。   虽然现在的大燕,男女地位说不上完全的平等,世间也只许男子纳妾,不许女子一妻多夫,但单身女子若想寻欢作乐,最多也只是受一些古板之人的唾弃,除了嫁很难嫁出去之外,在律法上,并没有哪条哪例可以对她们进行惩罚。   饶是如此,除了终身不打算嫁娶的女户以及失去丈夫不打算再嫁的寡妇外,也很少有女子会来这明月楼寻乐子。   虽然是南风馆,但明月楼的氛围和千金阁一样醉人,燕秦跟着燕于歌走上楼的时候,就有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从上面下来。   一个油光满面满身珠宝气的肥壮男人揽住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下来,一边发出比猪叫声还难听的笑声,一边在那小倌身上揩油。   “朱公子,您别这样。”那小倌脸有菜色,似乎在躲避那朱公子胡来的咸猪手,燕秦站在楼梯下头看着,也不知道他是在和客人打情骂俏欲拒还迎,还是真的想要拒绝。   可能是因为多喝了二两酒,这朱公子精虫上脑,瞧见上楼梯的摄政王之后,满眼的惊艳,一下子把他先前揽住的小倌推开,醉醺醺地就往燕于歌的方向扑:“李妈妈,这新来的极品,你都不告诉我一声,太小气了吧。”   他嘴里嘟囔着,然后对着燕于歌的方向露出贱兮兮的表情:“美人,你跟着爷,爷给你赎身,让你吃香的喝……”   辣字他没有能出口,因为不等到他靠近心里的美人,他就被一脚踢下了楼梯,在那小倌的尖叫中团成一个球滚下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非常的响亮。   好在这位朱公子够肥,楼梯也不高,不然燕秦真担心他要脑袋开花,血溅青楼。   当年调戏燕于歌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这朱公子便是今日没事,等待他的,也绝对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谁让这男人喝醉了酒就到处发酒疯,燕秦看了那朱公子一眼,面露同情之色。不过他不是同情这肥头大耳的朱公子,他是同情这明月楼。   上次千金阁就被摄政王端了,这一回,看摄政王这架势,他也不觉得这个男人寻欢作乐的,倒像是来踢馆的。   好端端被人骚扰的摄政王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不快点上来。”   燕秦哦了一声,跨过最低一层台阶边上的朱公子,径直上了台阶。   燕于歌看着他上来,便转过身去,接着往上走,然而在摄政王到了三楼,而他到了二楼的时候,燕秦却没有能够及时地跟上去。   小皇帝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紧紧抱住他腰身不撒手的女人,完全不为这艳遇有丝毫的心绪波动,反倒在想:早知道不该嘲笑摄政王的,这下好了,轮到他被人调戏了。 第61章   燕秦要比摄政王幸运一点,抱住他的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的男人,而是个容貌气质上佳的女人。   更准确一点的描述,这是个明眸皓齿,唇红齿白,腰肢纤纤不堪一握,容貌艳丽中带着几分野性的,不可多得的尤物。   她贴在燕秦的身上,笑容明媚,呵气如兰:“小弟弟,替你赎身多少钱,姐姐今儿个晚上要了你,怎么样?”   说完这一句,不等对方回应,她又贴在燕秦耳边道:“你姐姐我今儿个也是第一次,试试看,不吃亏哦。”   这年轻的女子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还有淡淡的酒味,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才把燕秦这个客人看错成了明月楼的小倌。   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男客大多数是男女通吃的,瞧着这么一个柔若无骨的美人挂在燕秦身上,俱投过来几分艳羡的目光。   燕秦无意闹事:“姑娘你松下手,我只是个路过的。”   他用了几分力气,去推开身上的女人,但对方纹丝不动,他愣了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温柔了些,正打算多用几成力道,二楼的走廊上有模样俊秀的小倌走了过来,温声对女子道:“这位姑娘,您弄错了,这是明月楼的客人,不是我们楼里的公子。”   那女子还趴在燕秦的肩头上,眯着眼看那小倌:“老娘说要这一个,就要这个,要你多管闲事!”   在明月楼,做小倌的,就是要按照客人心意来办事,那男子被她这么一呛声,白皙的脸都涨得通红,显然是个面皮薄的。   “这位姑娘,你要找男人,这么个奶娃娃能满足你嘛,还不如找我齐罗。”这次说话的是个明月楼的男客,锦衣玉冠,手中还故作风流的摇着一把折扇,他看起来很年轻,样貌也算是中上之姿。   虽然更喜欢男人,但这齐罗齐大公子也不是对这种漂亮的女人硬不起来,先前这姑娘进来的时候他就盯上人了,没成想不等到他上前搭讪,这女人就往新来的奶娃娃身上扑过去了。   “你叫谁奶娃娃?”先前吃馄饨的时候,那小孩虽然讨厌,但毕竟是个小孩子,他不好计较。这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二流子算什么东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面前吠。   “别气别气,姐姐这就帮你教训这癞皮狗。”那女子还是柔若无骨地靠在燕秦身上,一只手抽出腰间软鞭打过去,只听鞭子破空声响,那自称齐罗的风流浪荡子便惨叫一声,捂着脸被人踢下了楼。   明月楼的小倌甚至还来不及捞一把,就见这齐公子哎呦惨叫着滚下楼梯,刚好压到挣扎着爬起来的朱公子,又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燕秦便悟了,看来这姑娘还是个习过武的,不然一般年轻漂亮的姑娘,也不敢轻易来这明月楼楼里寻乐子,怕被这朱齐公子一流占了便宜。   教训完了齐公子,这年轻女子又贴在燕秦身上,大胆奔放地往燕秦身上挤:“好了,碍眼的人走了,小弟弟能同姐姐走了吧?”   她今儿个来这明月楼寻乐子,一个也没看上,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合胃口的,自然不能轻易把人给放跑了。   “你说要让谁同你走?”   在三楼等不到人上来的摄政王直接就从楼上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在燕秦身后,他的速度比这女子要快许多。   只眨眼的功夫,燕秦就到了他的身后,而那没骨头一般的女子没了倚靠,差点摔到地上去。   那女子当即就变了脸,一根鞭子啪得一声变直,直指燕于歌那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脸:“你算哪根葱,跟姑奶奶抢人!”   摄政王的字典里是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的,燕秦也不认为这姑娘能够打得过燕于歌。   在身前的男人动手之前,燕秦动手拽了下他的衣袖:“好了,她认错人而已,好男不跟女斗,我们上去吧。”   他见过的美人很多,但这姑娘还是头一个对着摄政王的威压无所顾忌的。不,今晚摄政王的威压似乎失灵了好几次,先前那个猪头男和小孩子还有各种扔手帕荷包摔倒碰瓷的姑娘,好像都不怕摄政王。   但她们不怕摄政王,却都为摄政王的美色所迷,这还是他今儿个晚上头一次看到对摄政王的脸无动于衷,一心要往他身上黏的。   只要是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虚荣心,冲着这一点,他也不能让摄政王把人姑娘如花似玉的脸蛋弄伤了不是。   他话音刚落,摄政王便转过脸来,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你喜欢她?”   如果方才燕于歌的脸色已经是一般的不好看,那现在已经是非常的不好看了。   燕秦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虽然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不高兴,但他还是凭着直觉选择了正确的答案:“没有。”   这一次他说完,他的衣领就被人揪住,直接被摄政王带着飞上了三楼。燕于歌的的武功做不到话本里的飞天遁地,踩在扶手等地方,借力飞檐走壁还是丝毫没问题的。   等燕秦站稳了,燕于歌又问他:“你当真不喜欢她?”   这还是燕秦头一次为一个女人向他求情。   “我……”燕秦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先前的姑娘出现在摄政王身后的栏杆外,正打算翻进来。   那姑娘也是个性子倔的,见自己看上的人被抢了,燕秦又说的含糊,一个不服输,也踩在摄政王走过的路线往上冲。   她刚想爬上来,就感觉一个硬物敲在她的腿上,膝盖一疼,她就直直地往后栽下去。   燕秦赶紧绕过摄政王,看向栏杆下头,那跌下去的姑娘居然正好掉在准备爬起来的那位齐公子身上,三个人成了个叠罗汉,这一次伴随着这姑娘掉下去的声音,是两声惨叫。   他眼尖地看到,伴随着那姑娘掉下去的,还有一枚铜钱,如果他没有眼睛花的话,方才同他说话的时候,摄政王手好像动了那么一下。   “我当真不喜欢她。”燕秦吞咽了一口唾沫,莫名有一种自己成了蓝颜祸水的错觉。   呸呸呸,什么蓝颜祸水,应该是摄政王觉得被冒犯了才动的手,毕竟在他三世的记忆里,燕于歌从来不会对女人和孩子产生过多的怜悯心。   这个可怜的姑娘冒犯了摄政王的威严,被他亲自动手整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摄政王语气却凉飕飕的:“是嘛,我刚刚看你被她搂得很高兴。”   他带燕秦来,是想让对方意识到喜欢男人的可能性,不是真的来让他寻乐子的。   “我有推开她,没推动。”这就是习武的好处了,便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也能轻易地把一个大汉举过头顶扔到楼下去。   “我没看到。”   燕于歌嘴上这么说,神色倒比先前缓和些许:“先前就同你说,多花点时间在练武场上,你若是肯用点心,怎会连个女子都挣脱不开。”   燕秦:……,出个门放松还要被摄政王训,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下哀叹了两句,燕秦把视线从楼下收回来:“王……你不觉得挺有意思的,难得碰上个对你没感觉的姑娘。”   得亏摄政王是个断袖,若是摄政王喜欢的是女子,说不定能和这姑娘发展出什么故事来。   “是嘛,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她对你特别,对她另眼相待呢。”燕于歌眼露讥诮之色。   “我是真的不喜欢她。”天底下特别的美人多了去了,总不至于他看到一个就喜欢上吧。他宫里那些个美人,也不是各个都盯着摄政王看的,就比如说白牡丹,她就一直很注意分寸,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保持同摄政王这个外男的距离。   他看了眼搁置在三楼长廊尽头的大型沙漏:“还有一个时辰了,王叔要做什么,得抓紧时间才是,明儿个便是接见齐国使臣团的日子。”   说到齐国的使臣团,他还有商婉的事情还没问摄政王呢,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处理这位齐国六公主。   他正想问,到底记起来这里不是他的御书房,而是供人寻欢作乐的明月楼,便又住了嘴。   燕于歌像是看出了他所思所想,推开三楼一个雅间的门:“进去。”   “哦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来这不像是摄政王临时起意,而像是早计划好的。   摄政王先走,燕秦走到门槛的时候,对方还站在门槛那,一只手伸出来,在先前那女子碰到的地方拍了好几下:“你身上有脏东西。”   燕秦低下头来看看自己身上,又抬起头来看看拍得一脸认真的摄政王,他重新低下头来,一脸的茫然:没看错啊,一点都不脏啊,谁能告诉他,是摄政王眼瞎了,还是他瞎了? 第62章   燕于歌把小皇帝胸前,后背,肩膀,几乎所有那女子碰过的地方都拍了一遍,才收了手:“好了,可以进去了。”   燕秦狐疑地看完拍前和拍后完全没有变化的地方,把质疑的话咽到肚子里,进门之后,又看着摄政王把门给关上。   伴随着门被栓上的“咚”的一声响,燕秦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被撞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再一次记起来摄政王是个断袖的身份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总觉得非常危险。   不过下一秒,他放心下来,因为房间里又响起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从屏风后头传来的:“是于公子吗?”   “是。”   燕秦反应过来,于公子指的就是摄政王,因为对方今儿个用的假名是“于哥”,果然,和他开始想的一样,今儿个这个计划是对方早就盘算好的,只是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是摄政王计划里的一环,他暂时还不得其解。   燕于歌寻了软榻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燕秦坐过来。   燕秦环视四周,房间里很诡异地摆放其他的凳子,也没有床铺这种东西。   烟花之地的雅间,居然连张床都没有,这本身就让人觉得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连多余的椅子和凳子的没有,这岂不是逼着他和摄政王坐一起。   他并不想要把事情往奇怪的方向想,在心里比了一下摄政王距离软榻两边的距离,默默地走过去,然后坐在了离对方更远一点的软榻最右边。   坐下来之后,他的眼神直视前方,便发现,这屏风有点像是皮影人用的那种幕布,虽然看不清楚屏风后面人的脸,但是屏风后物件的影子全部被投射在偌大的屏风上头,轮廓相当分明。   不是吧,花了这么大力气,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明月楼看人表演皮影戏,摄政王的爱好这么奇葩?他没忍住看了眼摄政王,发现对方正朝着他的方向看,神色有些莫名。   对视了两秒之后,燕秦把视线收了回来,正视前方,并且告诫自己,眼睛千万不要瞟,他只是来陪摄政王这个断袖壮胆见世面的,还有一个时辰,忍一忍,一个时辰很快就能过去的。   屏风后面的影子开始动起来了,当燕秦注意力全在屏风上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屋内不是没有多余的椅子,也不是没有床,而是椅子和床都摆在了屏风后头,而且这个房间内也不只三个人,除了他和摄政王之外,这房间里还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两个男人。   燕秦突然有点害怕,摄政王不会是拉着他来看两个男人的床戏吧,摄政王自己断袖需要学习也就算了,拉着他来这干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屏风后头的人正在拖凳子,等燕秦坐好之后,燕于歌便开口说:“可以开始了。”   “是。”先前回应摄政王的男声应道,轻轻咳嗽了两声。   另外一个没出声的男人突然开口道:“钦远,你真的要走吗,真的要离开本王?!”   “本王?!”燕秦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大燕除了摄政王之外,就只有几个王爷,不过都是和燕秦隔着五服以上的皇室宗亲,体内的那点皇家血脉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说是说王爷,但这几人并没有王爷应有的权势,只是挂着个虚名,燕秦同他们不熟,一时间还真听不出来是哪个王爷被摄政王请到这明月楼来表演。   被称作钦远的男人声音感情充沛地到:“锦州百姓为水患所困,我不得不走。王爷最是怜惜这天下苍生,定然不忍心看百姓受苦。”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道:“再说了,你我之间的感情,不容于世,陛下已经给你赐了婚,还请王爷放过吧,今日钦远同王爷就此别过,你我割袍断义,江湖不见!”   等等,燕秦有点混乱了,他什么时候给人赐婚过?他倒是想给摄政王赐婚来着,可不是让一道自己写的摄政王打乱了步伐么,而且摄政王正好端端地坐在他边上,里头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钦远”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啊,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了。   燕秦严肃着面容,大脑疯狂地运转着,总算是成功地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钦远”耳熟的原因。   那本他执念颇深的《水利工事》里,那个兢兢业业治理水患的小侍郎,字不就是“钦远”,而摄政王在书里的化身,也就是屏风后头的王爷。   像《水利工事》这本禁书,自然不可能被改成戏在各大茶楼酒家戏台子表演,而民间虽然流传着一些男人之间暧昧戏的话本,但明面上,主要还是提倡男女相恋,这类戏受众小,一般也不会有戏班子特地排练来看。   虽然摄政王把这么一出戏安排在这种烟花之地,但想一想,明月楼本身就是京城最大的南风馆,找两个小倌演这个,只能说是比较奇怪,但也能够理解。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演的这一幕戏,就是小侍郎前去锦州治理水患,同霸道冷酷王爷分别的场景。   真是没想到,摄政王不仅把《水利工事》翻了那么多遍,翻得书的边沿都卷了起来,还写了那么多笔记,甚至还排了这么大一出戏。   怪不得先前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要南国先生,感情是因为摄政王他自己就是南国先生的忠实书迷。   领悟到这一点,燕秦看燕于歌的眼神就变得很古怪,后者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不扭扭捏捏,直接问他:“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今儿个不该是我来的,应该让南国先生来,他看到这个表演,肯定很高兴。”   这会轮到摄政王不了解了:“让他来做什么?”   燕秦遂答:“他的书迷热爱《水利工事》到这个地步,这是笔者的骄傲啊,要是能够亲眼看到,他该多开心啊。”   燕于歌沉默半晌,决定等小皇帝继续接着看。   燕秦的话没人接茬,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只好正襟危坐,继续一脸认真地看着屏风上映出来的人影。   和书里的一样,小侍郎和王爷争执不断,然后互讼衷情,紧接着,他们进入书中的高潮部分——窸窸窣窣地开始相互脱起了衣服。   等等……书里这部分好像是描写了这两个人临别前的激情一场,只是篇幅所占不多,而且写的十分扯淡,一看就知道写书人没有过真刀真枪的干过,就是凭想象瞎写。   当时他只是大致地扫了两眼,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又虐又爽的曲折剧情上。   难怪摄政王要把戏安排在明月楼,因为这样这种地方,演这样的戏码才最合适。   可这种东西,摄政王自个看不就好了,非得拉着他出来看,还安排在女儿节这种日子。   女儿节是燕国女子向上天乞求好姻缘的日子,大燕的年轻男女也会走上街,若是有看对眼的,未婚女子便会给带有自家地址的信物,男子若是接了,便意味着看对了眼,到时候会上门提亲。   所以他们一路走来的时候,才有那么多女子向他们投掷香喷喷的荷包。   等一下,把思绪拉回来,摄政王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拉他来看这种戏份。   伴随着屏风后表演者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呻吟声,燕秦一脸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屏风后的声音停了下来。   从表演开始就一直保持缄默的摄政王出了声:“怎么停了,继续。”   屏风后头传来为难的声音:“于公子,书里那样的,我们真的做不到。”除非是吃特制的药物,伤不伤身体另说,吃了药之后,他们便没有什么理智,更加做不到按照这客人的要求来。   “噗!”燕秦这下是真的没忍住,当着摄政王的面笑出声来。   他想起来了,书里是写,两人被翻红浪,酿酿酱酱了一晚上。话本嘛,自然需要一定的夸张。但凡是男主角,总是金枪不倒,一夜七次,看得让那些闺阁小姐羞红了脸。   哎,真是没想到,摄政王居然在这方面这么纯情。想想也是,他活了这三世,貌似三世以来,摄政王身边都没有个合心意的对象。   其他的贵族子弟,像摄政王这个年纪的,便是未曾娶妻纳妾,也早早的和通房丫头有了那么一层关系。   倘若摄政王是个彻头彻尾对女人没兴趣的断袖,那在之前,和女人没发生什么,倒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是这样的话,摄政王简直是让人同情。   小皇帝笑了,燕于歌是半点笑不出来,他看了看屏风上映出的穿衣服中的两个男人,又看了眼小皇帝,语气冷淡地问前者:“有这么好笑吗?”   好吧,换做是他的话,也不会希望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被人同情嘲笑。   他马上板起脸来:“没什么,我刚刚就是想,南国先生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真的是太烂了,对,太烂了!”   坐在家里兢兢业业地写着新话本的南国先生突然就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立马道:“我病了,我要休息。”   常笑派过来的人狠狠用做衣服的木尺敲了敲桌子,发出啪啪地响声:“那是你的读者在骂你,快写!”   算了,看燕秦这样子,也知道他没开窍,兴许是因为小皇帝年纪还太小了些,所以在宫里的时候,都不知道宠幸宫妃。   明明都已经十五岁了,怎么还是一点人事都不懂。   罢了,燕于歌叹了口气,还是问了他一句:“今儿个这戏,你觉得恶心吗?”   之所以用屏风遮掩,是因为他自己并不想看到其他的男人赤身裸体地在他面前表演这种戏码,而小皇帝作为他未来的对象,自然也不可以看别的男人。   他这次的试探可以说是相当的委婉,如果小皇帝对这种事情不觉得恶心的话,那一切就有戏。   燕秦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恶心。”看皮影戏有什么好恶心的,不就是多加了点配音的皮影戏嘛,说实话,摄政王找的这两个人演的不大好,但是一联想到南国先生写的那本书,顿时就觉得人家也不容易,也就不挑刺人家的演技了。   “真的不恶心?”   “真的不恶心。”不仅不恶心,他还有点想笑。不过不能笑,笑了摄政王不高兴,得忍住。   “好了,我们回去吧。”燕于歌起了身。   燕秦也忙跟着起了身,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摄政王的心情好像在刚刚突然变好了不少。   他跟着摄政王出了房门,又问他:“还有半个时辰呢,就回去吗?”   “先去我那,再回去你那。”他也不想暴露自己摄政王的身份,自然不会说出摄政王府和皇宫这两个词。   “哦,好。”总算快结束了,燕秦突然觉得有种苦尽甘来终于熬出头的感觉。   不是他说,虽然今儿个这一出戏不恶心,但是也说不上好看,等回去,他肯定要让常笑找个人督促一下南国,一定要让他写出更好更富有感染力的话本。   要知道,话本的影响力毕竟有限,戏台班子的传唱才是重点,要是新的话本改成戏演出来也这样,别说感动人心左右舆论了,他觉得那些唱戏的班子都会被臭鸡蛋给砸死。   临出房门的时候,仍然是摄政王走在前头,燕秦紧跟其后。然而没走几步,燕于歌突然就停住步伐,害的燕秦一个没刹住脚步,直接撞到了摄政王的背上。   “又怎么了?”燕秦捂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皱着眉问。   摄政王挪了一下脚步,用那被大山更巍峨的后背挡住了燕秦的视线。   燕秦歪了歪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方才的叠罗汉三人组已经分开来了,被压在身下的朱乔二人本来就很惨,现在更惨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样子,像是又被人揍了一顿。   掉下栏杆的那位漂亮的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因为她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们两个面前,还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直挺挺的鞭子。   她语气凶巴巴地说:“人呢,把他给我交出来!”   这会轮到燕秦不高兴了,他又不是个物件,凭什么不重视他的意见。   顶着摄政王的黑脸,燕秦从前者的背后走了出来:“我先前都说了,这位姑娘,我对你没兴趣。”   “我长得不好看吗?”那年轻姑娘委屈巴巴,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拒绝过呢。   “你长得很好看,但是我不喜欢比我大的女人。”燕秦比燕于歌多一个优点,他对女性要宽和一些,也更怜香惜玉。   “其实我年纪也不是很大,本姑娘才十八。”   “我才十五。”他现在才十五,等下半年,他就可以开始长个了。   “那也才相差三岁,女大三,抱金砖。”   喝了点酒的女人是麻烦,这章喝了点酒,有点武力,出身看起来还不错的女人则最是麻烦,而燕秦不喜欢麻烦,他指了指摄政王:“我家不缺金砖,还有,我不喜欢胸比他还平的女人。”   燕秦的话音刚落,那姑娘看了看燕于歌,又看了看自己,骂了燕秦一句:“不要脸。”当即就扭头走了。   燕秦叹了口气,把手覆上了青年的手:“回去吧。”   他刚刚分明看到,燕于歌的手抬起来,在对明月楼的管事做手势。如果那姑娘多说一句,指不定下一秒就会被冲上来的打手扔出明月楼去。   没想到摄政王端了千金阁,竟然是为了开这个明月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63章   燕秦把手搭在摄政王的手背上,本意是要按下对方的手,好让他放过那个醉酒的姑娘。   燕于歌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右手保持着被他摁住的姿势,左手又作势要抬起来,原本燕秦的手之手覆盖在他的手背,这会改为抓住对方的手,赶紧把人拉出了明月楼的大门。   本来摄政王就不喜欢与旁人亲近,他心里自然担心对方不肯搭理他,结果事情出乎他意料的顺利,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青年意外地配合,很容易地就被他牵着手从明月楼的三楼下来一直到走出去。   把人牵出来之后,燕秦便松了手,转头的时候,就看到摄政王对方才两个人牵着的地方发愣。   不是吧,燕于歌的反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横竖摄政王不同自己计较,燕秦也懒得提醒他,只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哦,好。”燕于歌看着自己被牵过的手发了好一会呆,一只手在半空中僵持了老半天,才把手收回来。   虽然今天还是没有能够让小皇帝开窍,但确认对方对男男之间的事情并不反感,倒也是够了。   因为人多,马车中繁华的街道上走得很慢。   在马车里对着摄政王尴尬,燕秦又掀开车帘子往外头看,因为是女儿节的缘故,这个点街上还热闹的很,可以看到有并排走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姑娘们的脸上带着甜美羞涩的笑容,小伙子们的脸也红扑扑的。   燕于歌本来是想静下来看一会书的,但是燕秦同在马车里,他完全没有那个心思,看着小皇帝扒着窗户,也搁下手里的书,走过去看了一眼。   除了热闹一点,他没有看出来街上的风景和平日有什么不同,按理来说,小皇帝也是出宫好些次的人了,不应当看得如此专注才是:“你在看什么?”   “看他们,就觉得年轻真好啊,想多看看。”作为天子,身处高位,孤家寡人一个。在拥有无数人渴求的荣华富贵的同时,他就失去了寻常百姓家那中平平淡淡的幸福。   便是再好的姑娘,若是没有人护着,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滚一滚,最后也会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经历了前两世,燕秦早就不奢求这种东西,也不会爱上那些天真可爱的姑娘——若是真的单纯善良,她们怕是等不到花开,就会凋谢在这宫廷深处。   不过自己不追求这个类型的,看一看小年轻们单纯幸福的样子,感觉心情也会好起来。   “若是我未曾记错的话,陛下的年纪比他们还小吧。”燕于歌在心里叹气,小皇帝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的,怎么该开窍的地方就是不开窍。   这下子燕秦没吭声了,他当然不可能反驳说,自己活了三世,加起来比那些朝气蓬勃的小年轻们大多了。   他放下马车小窗的帘子,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回位置上,而摄政王也重新拿起来先前看着的书。   燕秦看了对着自己的蓝色封皮一会,没忍住出声说:“王叔,你的书好像拿反了。”   燕于歌把手里的书放下,没吱声,只看了他一眼,又探出身去,对着马车夫说了些什么,然后燕秦就感觉到,马车开始掉头回走。   燕秦心里突然就有点方,这大晚上的,他也没有带太多人在身边,不知道摄政王想干什么,早知道就不戳穿摄政王的装模作样了,真是怪他嘴贱!   等着摄政王再一次坐稳,燕秦略怀忐忑地提醒他:“王叔,说好的两个时辰,已经快到了。”   “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先去一趟护城河。”   “是吗,在明月楼待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两个时辰都过完了。”燕秦干笑两声。   先前他出明月楼的时候就看了一眼那个沙漏,明明两个时辰只差一刻钟了,哪里来的半个时辰剩。   不过先前好像已经惹恼摄政王了,这种扫兴的实话他就不说了,不然摄政王恼羞成怒之下把他扔护城河里去怎么办,他又不会凫水。   大概过了不到一刻钟,马车在护城河前停了下来。   燕于歌先下的马车,等了一会,不见燕秦下来,他又卷起帘子,朝着小皇帝伸出一只手来:“下来。”   燕秦看了看漆黑夜空中大饼一样的圆月亮,又眺望了一下护城河上温柔的月波,夜风很凉,他的心里也拔凉拔凉:“我能不去吗?”   燕于歌凝视着小皇帝年轻的面容:“一个半时辰以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燕秦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这两个时辰都听你的。我记性没那么差。”   这个条件又不是他提出来的,要不是摄政王强权威压,他这会肯定坐在宫里头美滋滋地御膳房送来的宵夜,凭什么人家做君主的都是说一不二,轮到他就整天要看摄政王的脸色,真是不公平。   “下来。”燕于歌又说了一遍,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理会燕于歌伸出来的那只手,自个撩开衣摆跳下马车。横竖皇家无人,摄政王现在还用的上他,不需要那么害怕。   燕于歌走到护城河边上,站得笔挺。他的身形修长,又着一身玄色衣衫,整个人隐匿在夜色之中,有种孤独萧瑟的美感。   燕秦也跟了过去,尽管告诉自己无需害怕,但是作为一个不会凫水的人,他还是默默地走到了有栏杆的地方。   夜间的凉风抚平了他心中的愁绪,燕秦站了一会,便趴在栏杆上,看着飘在护城河上的漂亮河灯。   女儿节和元宵节的河灯都卖得很好,但不同于元宵佳节,后者的河灯几乎都是为嫁人祈福,祝愿新的一年平安,前者的河灯主要是女子求佳缘,因而基本河灯都是极其可爱漂亮的形状,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粉色的。   暮春的夜晚,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一大片河灯漂浮在护城河上,伴随着温柔地水波摇摇晃晃的飘向远方。这些寄存着少女最羞怯心事的河灯晃晃悠悠,周身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把一个圆月揉碎了,让波光粼粼的河面落满了皎洁月光。   “好看吗?”摄政王的声音冷不丁的在燕秦身后响起,好在他前头是栏杆,不然不小心的话肯定会栽到护城河里去。   燕秦头都没回:“好看。”   “你要不要也放一盏河灯?”   根据这段时间来的观察,燕于歌发现燕秦似乎很喜欢民间的各色小玩意,虽然他以前没有追过男人,但博取好感度的基础,就是要投其所好。   燕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放那东西干什么,我又不需要向上苍祈愿什么如意郎君。”   看着头也不回的小皇帝,燕于歌又看了眼手里买来的河灯,手一扬,那盏兔子形状的河灯便落到护城河里去了。   燕秦没回头,自然也没有能看到摄政王的动作,就瞧见从天而降一只兔子河灯。   别的河灯都是被满怀希望的少女温柔地放入河中,再轻轻一推,把它送走,只有那精巧的兔子河灯,咻的一下,从天而降,然后两只耳朵直直地往河水里一栽。   感觉就是啪叽一下,灯灭了,那河灯本身就是纸糊的,非底座的部分沾了水,立马变的软趴趴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河底。   燕秦是属兔子的,看着兔子被冰冷的河水淹没,莫名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被丢到冰冷河水里的不是兔子河灯,而是他本人,不由得背上一凉。   这会时辰也不算早,有些门禁森严的大家闺秀早就归了家,没了放河灯的女子,护城河旁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燕秦打了个冷颤,总算把视线从河岸上收了回来:“王叔,我们回去吧。”   从街道折到护城河,剩下的一刻钟早过去了,要是算上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他还额外浪费了半个时辰呢。   虽然摄政王还是先前那副冷脸,但他就是觉得青年的表情有点臭,看起来好像是被什么人辜负了一样。   沉默了一小会后,燕秦几乎要以为自己等不到对方的答案了,结果摄政王说:“陛下说的是,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燕秦小小的松了口气,真是令人格外难熬的一晚上啊,下次他情愿自己做功课,也坚决不要让摄政王来帮忙了。   “那我们回去吧。”小皇帝的脸上露出笑容,然而他的唇角刚上扬几度,就听到一声尖叫:“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第64章   这个时间段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来,来放河灯的也都是些娇弱的女子,燕秦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果然有个粉色的身影可劲在护城河的水里扑腾。   现在是暮春,天气转暖,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没那么厚,不至于掉下水就马上沉到河底下去。   那姑娘在水里扑腾着着,她的丫鬟急得满头大汗,看到燕秦和燕于歌两个大男人站在河岸边上站着,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冲到他们两个跟前:“两位公子,求求你们了,我家小姐不小心掉下去了,求求你们救救她。”   燕秦站在原地,很是尴尬,他也不会凫水啊,总不能为了救人自己寻死吧。   燕于歌神色冷漠,一脸的无动于衷,那丫鬟看到两个人都没动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梆梆地磕头:“真的是求求你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老爷是青州知府,你们二位救了我家小姐,他一定会重金酬谢你们的!”   这小姑娘磕头磕得很卖力,脑袋都磕出血来,燕秦看着实在不忍心,沉默了一会出声说:“你家小姐她自己起来了……”   那丫鬟顺着燕秦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自己小姐自己水里站起来了,爬上了河岸边,她脸通得一下就涨红了,也不敢多说,撒开脚丫子往自家小姐身边奔了过去,一边奔,还一边声音凄厉地喊着:“小姐!”   燕秦叹了口气:“王叔真是蓝颜祸水。”   其实就是他会凫水,方才也不会轻易去救的。别以为隔得远他就看不清楚,这个丫鬟和她的小姐,从两个时辰前下马车的时候,就撞见他们了。   他们走了一路,对方就跟了一路,而且第二个佯装跌到的女子就是现在那个正在湖里扑腾着的。   她会选择在他们马上要离开的时候“失足”掉进了河里,无非是想着,像燕于歌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肯定心肠同他的样貌一般好,不会无动于衷,会马上救她上来。   说实话,这位小姐的容貌长得还是不错,再凭着青州知府女儿的身份,她坚持以身相许,肯定有很大的几率得偿所愿。   、   即便没有得逞,她损失也不会很大,毕竟她自己会凫水,而且知府的小姐出门,哪里可能真的只带个什么都不懂的丫鬟,一些侍从就在不远处跟着呢。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看上的如仙人一般的青年心肠却不像她想的心肠那样好,对此根本无动于衷。结果等路过的真好心人来救了,她又嫌弃救的人长得丑,为了自己的清名,自己狼狈地爬上了河岸。   真是个傻姑娘,别说是青州知府的女儿了,便是公主掉下水里,也不见得摄政王会肯跳下去救人。   似乎是看出了小皇帝在想些什么,燕于歌来了一句:“若是掉下去的是你,便是知道是假的,我也会义无反顾跳下去救的。”   听到摄政王这句话,燕秦没吭声,他若是掉下去,不等摄政王来救,自然有一大堆侍卫扑通扑通跳下去来捞人,哪里轮得到摄政王。   而且他是皇帝,现在膝下又没个皇子,若是摄政王在场,却不救他这个皇帝,那自然会被天下文人所指责。   燕秦哈了口气:“好了,我们真的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话,天知道会不会还有女人接着往护城河里跳。   摄政王真是蓝颜祸水,出来一趟,就让人小姑娘寻死觅活的。   这一次摄政王没说什么,跟着燕秦便打算上马车,那跳进水中浑身湿透的姑娘打了个喷嚏,大声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   她今儿个是豁出去了,反正脸在先前已经丢尽了,还不如狠一点。   她的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便涌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便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这个大小姐安危的护卫。   本来应该是凶险的场面,不过燕秦非但没有脸色难看,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前他在宫里的时候,也没有少看宫妃为了博得他的怜爱假装被人推一把落入水池的。   这姑娘为了追男人,不惜自己跳水,他佩服她勇气可嘉。不调查清楚,看男人长得好看,软的不行就硬来,他是笑她脑子不好使。   “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你自己解决罢。”燕秦掀开车帘上了马车,随后燕于歌也坐了上来。   燕秦看着他:“外头那朵烂桃花你打算怎么办?”   “陛下多虑了,对付她还用不着我出手。”   燕秦凑过去,把车帘子掀开一个角来,就瞧见那几个大汉试图围上来,结果却根本近不了车身。   马车夫一手马鞭舞得那个出神入化,“啪啪啪”几声作响,那姑娘身边武艺高强的护卫便纷纷倒地。   这到底的速度也忒快了些,简直比戏班子演的还夸张。对手太弱,以至于燕秦连看戏的兴致都没有,看了眼那姑娘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他叹息一声,又重新坐回马车里。   燕于歌问他:“陛下缘何叹息?”   燕秦答道:“我只是在想,那姑娘将来日子怕是不好过。”   这姑娘实在是被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便是今日没事,回去之后,肯定要牵连一家子受苦。   摄政王都无需亲自动手,他只要稍稍透露一下对那位青州知府的不喜,自然有人帮他把人压下去,递上一大把对方的罪状。   “陛下倒是怜香惜玉,那方才怎么不跳下去救人?”   小皇帝性子温柔和善,燕于歌并不讨厌他这一点,毕竟一个仁德的君主,对百姓来说是好事,而且他软弱了些也不要紧,他这个摄政王自然会为他铲平路上的阻碍。   但小皇帝这份温柔用在那些女子身上,便教他十分的不高兴,便是那女子盯上的人是自己,他也还是不高兴。   燕秦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摄政王:“王叔又不是不知道,孤又不会凫水。”   摄政王难得的被小皇帝噎了一下,但这个回答仍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他接着问“那若是陛下会凫水呢,你会因为她是你的子民,就跳下去救她吗?”   燕秦用一种“天啦撸摄政王你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蠢话”的眼神看着摄政王,语气里也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当然不会去救了,她身边又不是没有护卫。”   就算那女子身边没护卫,他这个皇帝带了呀,就算他不去救,还有摄政王,摄政王也不去,还有马车夫,他又没有看上那个姑娘,干嘛傻了吧唧地跳到河里去,他脑子又不是有坑。   好吧,尽管小皇帝的眼神很讨厌,回答还是勉勉强强地讨了燕于歌的欢心。   不过今晚发生的许多不愉快都同女子有关,燕于歌总结了一下,道:“陛下的后宫之中,绝对不可以出现这般娇蛮的女子。”   “宫中有王叔送的二十位美人,已经够了。”应付二十多个女人已经够让他头疼了,他又没有受虐倾向,把这种女人放进宫来搅风搅雨。   说到摄政王送的美人,他又语气凉凉地补充了一句:“哦,孤忘了,现在是十九个才是。”   “陛下既然知道女子没有那么简单,更不应该沉迷于女色。”燕于歌这会已经在盘算怎么把皇帝后宫的那些女人给弄出去了。   先前兰妃给皇帝戴了绿帽子,所以丢了小命。但皇帝后宫那么多女人,他总不能一个人配一个情郎。再说了,真那么做,效果好是好了,皇帝怕是要气得晕厥过去。   燕秦看着摄政王义正言辞一脸正气地说出这番话,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前段时间,也就几个月前吧,摄政王不是还劝他千万不要断袖,要为大燕江山社稷着想,绵延燕家香火。   这如今才过了多久,摄政王就把他自个的话给忘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纠结,试探着问了一句:“王叔,你还记得几个月前你说的话了吗?”   燕于歌的记性还没有烂到那种地步,他很快反应过来小皇帝指的是哪几句话,随即灵活应变道:“我当然记得,但今日之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大燕的江山,未来绝对不能交给由这种品行不端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   这话燕秦就不能苟同了,毕竟他的生母也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大家闺秀。而且按照这个标准来算品行,那真要说品行不端的话,他那个风流债一大堆的父皇最该受到谴责才是。   见小皇帝不高兴了,燕于歌也没有再多说话。今儿个的事情发生的有点多,他觉得燕秦需要缓缓,他自己也需要好好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怎么处置皇帝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打着挂念燕秦安危的旗号,燕于歌一直把人送到了皇帝寝宫,再三确认小皇帝没有留宿自己的想法,方才打道回府。   一回了摄政王府,他便直接进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摄政王打开了书房的大门,唤了管家过来,交给了他两张仕女图。   “你去查一查这上面的人”   管家一看画像,心中一惊。前些时日摄政王还叫他安排合适的男人相看,怎么如今又给了两张女人画像,还是不一样的女人。   “第一张,仔细查,第二张,去查青州知府。”   不怪他阴谋论,这些年来,但凡出现在他身边的男人或者女人,就没有几个是真的意外或者是巧合。   明月楼里那女子抱着谁不好,偏偏抱上皇帝,若说只是个巧合,他还真不信。   至于后头那一个,冒犯了他,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摄政王这架势语气,看着不像是寻心上人,倒像是寻仇的。管家捏紧了那两张纸,顺服地应道:“是,属下定不负王爷所托。”   这边摄政王的小插曲燕秦是不知道,他回了宫之后,直接就往御书房里钻——摄政王帮他写的东西他只粗粗看了一遍,现在得了空,他得细细检查一遍,要是出了纰漏,被太傅抓住了罚抄那就得不偿失了。   被小皇帝抛弃了两个时辰的常笑贴心地端来了御膳房做的夜宵,一边为皇帝验毒,一边道:“陛下身上,怎么带了些许脂粉香气。”   燕秦翻阅书页的手一僵,他抬起袖子嗅了嗅身上,感觉没味道啊。他明明已经换过了衣服,不应该还带着明月楼的脂粉味才是。   “常笑,你真闻到了?”   常笑笃定地道:“老奴绝没有问错,陛下身上的香气十分浓郁。以往,老奴去御花园里摘花,时间待久了些,也觉得香味淡了,到后来,甚至闻不到香气。然而当奴把花搁在屋里,出去一阵子再回来,便又嗅到了满室花香,奴才觉着,兴许是因为陛下闻久了这香气,所以才闻不到。”   燕秦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为孤准备热水,孤要沐浴更衣。”   常笑应了下来,等着小皇帝半截身子浸泡在温热的池水中,常笑便撸起袖子,用适当的力道给燕秦搓起背来。   他卖力地搓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小皇帝身上那霸道的香味,闻起来……闻起来像是那腌臜之地的!   看着小皇帝一脸惬意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句:“陛下今日可是同摄政王去了那风月场所?”   燕秦的神色有几分讶异:“哟?这你也能猜得出来。”   他当然不认为是常笑派人跟着他们。   常笑谦虚道:“老奴也没有什么本事,就是这鼻子灵了些。”   刚一脸骄傲地谦虚完,常笑又严肃了一张老脸:“陛下,摄政王带您去那烟花之地,怕是想要迷惑您的心智,您可千万不能因此动摇啊。”   “这个你就别瞎操心。”他又不是个色胚,见到个美人就走不动了,若是温柔乡真的能叫他动摇的话,他第一世就不该是憋屈死的,第二世也不会落得那般结局。   常笑还想说些什么,瞧着小皇帝脸上的困倦之色,到底还是住了嘴。他是燕秦的贴身常侍,为主子分忧解难是本分,但逾距了就会招人厌了。   好好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想的小皇帝次日精神饱满的起来,向往常一样,按时按点的去上朝。   今日的朝堂和往常没有多大变化,唯一的区别就是,今儿个齐国的使臣团要来觐见大燕的皇帝。   在经过了两国之间虚伪的友好交流之后,齐国的使臣和燕秦前两世那样,提出了联姻的请求。   等一下,说好的摄政王会解决齐国六公主的事呢,为什么齐国使臣居然和前两世一样,还是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难以置信地侧过脸来看向摄政王,却发现,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震惊,俊美的容颜还略带薄怒之色。   对于摄政王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脸上能出现什么让别人瞧出来的表情变化,就说明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已然是惊涛海浪,洪水滔天。   摄政王锐利的目光盯着那说话的外国使臣,薄唇开阖,一言一语似有千钧之力:“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使臣脸上的冷汗都滴下来,落到金銮殿的红毯上,他深深地弯下腰,双手举着齐国国君亲笔所书写的文书道:“为保燕齐两国边疆安宁,我国国君欲与大燕结秦晋之好。”   而结秦晋之好的人选,便是他方才提到且夸得天花乱坠的齐国六公主。 第65章   齐国的使臣低着头,不敢看摄政王,燕秦没吭声,继续看摄政王,大燕的文武百官也跟着小皇帝一起看摄政王。   金銮殿沉浸在一种十分玄妙的气氛当中,似乎只要轻轻一戳,这表面的和谐便会化作狂风骤雨。   在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中,似是只过去一瞬,似是又过了千载万载,那齐国的使臣终于得了燕朝摄政王的一句话:“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那使臣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是没有想到燕于歌会拒绝这一个提议,他顶住压力道:“可是国君和摄政王还未曾见过我国公主。”   他的言语中对自己口中的公主充满了信心,似乎是笃定,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谁能够放过这样充满魅力的女人。   “那孤要看看,诸君所言的这位六公主,是何等风姿出众的人物,齐卿,请她进殿。”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皇帝出了声。   虽然一直不喜摄政王,但燕秦得承认,摄政王允诺过的事情,就没有他做不到的。先前燕于歌既然应允了他,那就一定会把商婉的事情处理好,现在出了差错,肯定是齐国这一边闹了什么幺蛾子。   皇帝的话音刚落,摄政王的视线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比起齐国的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小皇帝主动要求见那位公主更让他觉得火大。   燕秦也察觉到了摄政王未说出口的不高兴,不过先前燕于歌就不高兴了,他没觉得这火是冲着他来,只以为摄政王还在为一时失手恼火。   摄政王的手是搁在把手上的,燕秦坐姿相对收敛一些,通常是把手搁在身侧,抬起手来,借助着龙袍宽大袖摆的遮掩,轻轻地拍了下摄政王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即又把手收回来。   他压低了声音:“谁都会犯错,一时失手也是难免的事,王叔莫要自责。”   只要这六公主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商婉,他倒还是可以接受,反正把人娶进了后宫,就当菩萨供着就好,给予绝对优渥的物质,但半点权力也不能给。   人都已经进了他大燕,齐国国君总不能管到他房中事。上一世齐国能在燕国国破的事情上出一份力,还不是因为他对商婉的信任。若是他不信,那她再怎么蹦跶,在后宫中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燕于歌本来就没觉得自责,他只是生气罢了。不管那六公主是何等的天仙美人,他决不会让她出现在燕秦的后宫之中。   摄政王没有出声反对,在众人的注视下,齐国使臣口中的六公主踏入了这金銮殿。   这位美丽的公主脸上蒙了面纱,露出高挺的鼻梁,白皙饱满的额头,还有勾人心魄的一双妙目。   齐国的宫装勾勒出她杨柳一般曼妙纤细的身姿,她娉娉婷婷地迈入金銮殿,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向金銮殿上的两个男人弯了下来:“妾身商婉,参见燕国国君,摄政王,愿国君陛下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商婉就算是被烧成了灰,燕秦也能认出她来。燕秦看了这所谓的六公主一眼,心下松了口气,的的确确是个绝世的大美人,但不是他记忆里的商婉。   等一下,虽然不是商婉,这姑娘看起来似乎也有点眼熟,他转头看了眼摄政王,又看向金銮殿的正中央:“公主请起,你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你。”   小皇帝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看上了人家公主,一直看着小皇帝神色的摄政王脸又黑了一截。   但不等他出声,他的右手又被小皇帝给拍了拍:“王叔,你快看,底下那个,像不像昨天晚上的那个?”   燕于歌这才把视线从小皇帝的脸上转到那什么公主脸上,虽然蒙了一层面纱,但细细一看,就能够看清楚对方五官的轮廓。   果然,就像是小皇帝说的那样,金銮殿上站着的,就是昨儿个风月楼死死抱住小皇帝的疯女人。   既然是这个女人,那就更不能让她进皇帝的后宫了。   他唇角向上扬起:“既然这位姑娘便是使君口中的齐国六公主,那此次联姻之事,诸位便休要再提。”   那使臣脸色一变:“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大齐的公主,可不是任人随意污蔑了清名的对象。”   那蒙着面纱的女子看着金銮殿上的两个人,脸色一变,脱口而出:“是你们。”   齐国的使臣看向自家公主:“公主认得燕国国君?”   “仅仅一面之缘。”她语气冷冷的道,一改昨日那热切的样子,宛若一朵高贵冷艳的天山雪莲。   “联姻之事,既然国君无意,还请李大人休要再提。”   她原本就不想来做什么大燕国君的宫妃,是这些使臣非逼着她来,今儿个给了台上两个男人面子,对方最好也不要拆穿她。   这次出声的是自家公主,那还想哔哔的使臣便住了嘴,按下联姻之事暂且不提。   早朝过后,齐国的使臣团被安排在了燕都最好的驿馆。   燕都驿馆,先前出现在金銮殿上的女子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顶着一张冷冰冰的美艳面孔坐在高椅之上,先前宣读齐国国君文书的使臣脸色十分难看地道:“陛下的旨意便是要你入宫,你怎生如此肆意妄为。”   女子呸了一口:“陛下的旨意是让我那位堂姐入宫,现在人不见了,你们逼我来顶包。”   “燕国新帝年幼,又有摄政王强权压着,这是最好让这二人君臣离心的节点,错过了这次机会,你教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她冷声道:“你们不好交代是你的事,谁让你们自己办事不利,把商婉看丢的。”   她昨日里打晕了看守她的侍从,偷偷溜出去明月楼,就是像逮着个合适的人赶紧破了这身子,反正大齐没有燕国那么注重贞操观念,等她回了齐国,求一求她的父王,不嫁人,养个七八上十个男宠,做一辈子淮南王的掌上明珠,而不是谁谁谁的夫人,岂不是快活的很。   结果她没抓住机会,让那合眼缘的少年给跑了,后来她随便抓了一个,还没来得及行事,便教这些粗蛮的臣子给逮了回来,这些老家伙居然还教老嬷嬷来给她验明正身。   若不是他们拿着自己的父王威胁,她今儿个才不会上这金銮殿。   好在老天爷抬爱,昨儿个她碰上的居然是“微服私访”的摄政王和燕国国君,燕国的男人可以娶一个寡妇,但却不会要一个逛南风楼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神色带了几分得意:“跟你们说实话吧,昨儿个晚上,我在南风楼碰上了他们两个,他们今儿个也认出来我是谁,所以这事情你们就不要想了。”   “你!”   那臣子被这娇蛮的郡主气得厉害,捂着心口连声道了几个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他们两个也去了南风楼,这两个,指的是燕国的国君,还有那燕于歌?”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本郡主的眼睛不瞎,这才过去一晚上,还不至于现在就把人给忘了。”   摄政王穿着朝服坐在那的样子确实和昨儿个晚上有很大的不同,小皇帝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让她在一开始没有能够认出来。   不过这天底下,长成燕国摄政王这样姿色的男人着实罕见,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错人的。   被女子气得厉害的臣子缓过劲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郡主确定,昨儿个是在明月楼见着的那两位。”   “当然了,本郡主骗你又没好处。”   “等回了大齐之后,请郡主将此事如实向陛下禀告。”本来按照常理,只要他们送出的公主不是个丑八怪,那此次公主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商婉没了踪迹,顶包的郡主也没能入宫,他实在难以向君主交代。   不如便往皇帝和摄政王其实是断袖一事上推脱,就算还是免不了受罚,但这罚肯定会轻一些。   齐国的使臣心里打起了算盘,而被他们议论的另外两个人此时也在说着这和亲的事。   今日下了早朝之后,摄政王难得没有回他的摄政王府,一路跟随小皇帝进了他的御书房,还屏退了常笑等若干侍候在皇帝身侧的宫仆。   在摄政王未开口之前,燕秦先声夺人:“今儿个出现在金銮殿上的商婉,并非前些时日看到那一个。”   “臣知道。”小皇帝看得发愣的那一个,早就在几日前连着护送她的一个侍卫被他底下的人给掳了出来。   “如果大燕真的要与齐国结亲,现在这一个也不是不可以。”那姑娘虽然有点疯,但至少看着不讨厌。反正只是为了两国邦交才缔结的姻亲关系,想明白之后,就算是真的商婉出现在这里,他也不是不可以为了大燕江山的稳定委屈一下自己。   “陛下,君无戏言。”   燕秦反驳说:“但是说了不同意的是你,不是孤。”   燕于歌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本王说不行。”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表情都柔和一些,“联姻的事情,我会给陛下一个交代,无需联姻,也不会影响燕齐的邦交。”   他的神情笃定,眼神坚定且专注:“我向你保证。” 第66章   燕于歌的神色很认真,说话的样子像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宣誓,燕秦为他这份认真所震慑,踌躇了一下,还是把先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只是语气温和了许多:“可是先前王叔说会处理好齐国公主的事情的时候,也是这么同我保证的。”   “不会再有下一次。”看着小皇帝的眼睛,燕于歌追问说,“陛下可信我?”   “我也不是不信王叔。”燕秦顿了顿,决定借这个机会给自己讨要一点好处,“我信王叔定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得妥当,但今儿个早朝上的事情,总归是王叔做事不妥当,那女子撞见了我们去明月楼,肯定会把这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岂不是有损孤的清名。”   一般君臣之间传暧昧,吃亏的多半是臣子,若是闹得大一些,免不了将来史书上记上一笔,说是臣子以色媚上。   但他现在这种情况又不一样,摄政王太过强势,他这个皇帝就显得像一个傀儡。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出来,他肯定会被野史一通乱写。   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总得在其他方面补回来。   “那陛下想怎么办?”   “还政的事情,王叔得给孤一个准确的日子。”对燕秦来说,摄政王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也没有那么好。   就算摄政王对他再好,就把持朝政这一点,足够对方死千次万次了。   那还政来说吧,他前两世其实提过好些次还政的事情,结果呢,每一次,摄政王都是这样敷衍他。   第一世,二十多岁,没等到摄政王还政,他就把自己憋屈死了。第二世,这政权最后是到了他手上,可也不是摄政王主动归还,而是他自己想法设法抢回来的。   这是第三世,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前两世融洽许多,在摄政王试图软化他的时候,他也在一点点地温水煮青蛙,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摄政王的底线。   回答燕秦的是摄政王的沉默,一般这种情况,沉默便等同于不同意。燕秦心里极其的失望,面上却未曾表露出半分,他正想着接下来说什么话把这个事情圆过去,就听摄政王说:“陛下尚且年幼。”   又是尚且年幼,他听了三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燕秦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这是他内心压不下去的讽刺。   “还政之事尚早,但是也是时候接触一些简单的政务了。”   “啊?”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燕秦惊得睁圆了眼,整个人都僵住在原地,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不是幻听吧,方才摄政王好像说了,可以让他接触一些简单的政务?   “孤没……没听错吧。”因为太难以置信,燕秦甚至有点结结巴巴的。   “是先前臣想岔了,陛下今年已经十五,也娶了妻子,着实应该慢慢的来接触这一方面,臣不应该觉得政务太难处理,怕叨扰陛下才一手包揽,这是臣的错。”   燕秦差点就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都是你的错。   不过理智把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堵在了嘴边,摄政王这么说,并不是真的想听到他的附和,而且如果燕于歌真的舍得放权的话,他大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于眼前一时。   “若不是王叔,孤什么都不懂,大燕肯定会乱得一塌糊涂。”燕秦真真假假地说着奉承话。   即便知道小皇帝不见得是真在感谢自己,但好听的话,燕于歌还是受用的:“陛下过誉了。”   他既然认定小皇帝是未来的伴侣,就不能一直压着燕秦的发展,至于之后小皇帝把权力握在手心会不会想铲除他这个摄政王,他只能说,权利他永远不可能全部交出去,而且他对自己个人魅力有信心。   看着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眸,和喜悦得忍不住向上翘的唇角,这一次燕于歌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头。   在燕秦露出惊诧表情的时候,他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方才我看见陛下束发的冕冠戴歪了。”   “是吗。”燕秦狐疑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头上顶着的沉重玉冕。   摄政王收回手来,轻咳两声:“还有一件事,陛下的习武的进程不可再拖了,便从今日开始,臣每日申时到酉时都会在练武场等候陛下。”   还政突然出现盼头带来的喜悦瞬间被这件事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过燕秦很快又想通了,他习武虽然辛苦,但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   “申时到酉时是否太长了些,而且孤每日酉时正点便要用膳。”   除了学骑马那一段时间,他一日能花一个时辰在练武场便算是时间长的了,一下子改成两个时辰,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再说了,申时是他每日吃点心的时候,酉时正点是他用晚膳的时候,他不想为了这个习武打乱自己的生活规律。   而且他吃东西一向是细嚼慢咽,很多美味,都是要细品才能够尝到它的曼妙滋味。   了解燕秦对美食的热爱,燕于歌也知道不能剥夺了小皇帝按时吃东西的权力。“那改成午时开始?”   “可是孤午间要小憩片刻。”除非是真的忙得不得了,不然的话,他午间是一定要睡上一个时辰的,睡眠不够的话,他站在那里都能哈气连天,别说提起精神来练什么武了。   晚上也不成,晚上他是要完成太傅的功课,午时之前,是早朝和批改奏折,每天的安排都满满当当的,感觉除了休沐日,玩乐都没有时间。   燕于歌一锤定音:“那便从申时到酉时正点,臣陪陛下一起用晚膳,待陛下消食之后,我再回府。”   不等燕秦说好还是不好,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不说,那便从今日开始,按照这个时辰来吧。”   说完之后,摄政王便以处理齐国的事情为由,退出了御书房,留下尚且处在茫然状态,没能缓过劲的小皇帝。   等到摄政王都走了,常笑进来了,燕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没说要同摄政王每日一起用膳啊,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被定下来了。   本来一天当中,他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吃东西的那段时间,结果今后居然每天都要对着摄政王,回想起摄政王吃东西好似吃毒药的样子,他突然有一种未来人生一片黑暗的感觉。   看着小皇帝的神色不大好看,后头进来的常笑便主动地为他分忧:“陛下,您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老奴说说,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憋久了,难受。”   燕秦摇摇头:“没什么。对了,记得吩咐下去,以后晚膳让御膳房准备两人份的饭菜。”   “?”   “今后的晚膳,摄政王会同孤一起用。”   这下子不仅是燕秦一个人觉得未来人生黑暗了,常笑应了是,转头就哭丧着一张老脸。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摄政王了,以后居然还要天天对着他,简直不能比和这个更惨了。   常笑前脚刚走,宫人又来通报:“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让她把食盒留下。”御书房这种重地,他是不会让自己的宫妃进来的,摄政王那是没法子,白牡丹他还是能拦住的。   大概晾了白牡丹一个半个时辰,燕秦才搁下手中的笔,出了御书房的门。   他出去的食盒,便看到白牡丹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的不远处等着他。一见到他出来,她便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和往日一样,这次白牡丹还是带着一食盒的美食作为敲门砖来见他的,她打开食盒,把外观精巧的点心取出来,一件件地摆在燕秦的面前:“陛下尝尝看,这是臣妾新琢磨出来的点心。”   平日里,燕秦吃了她的点心,脸上的笑容也会多一些,可今日,燕秦却碰都没有碰一下白牡丹这精心做出来的美食。   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问她:“贵妃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想求孤?”   “自然是臣妾思念陛下了,自除夕之后,陛下便极少到臣妾的宫中来。”白牡丹那年轻漂亮的面容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几分哀怨之色,她这副做派,又叫燕秦忆起了上一世的她。   好像不知不觉的,她又开始向他记忆里那个连一点笑容都要精于算计的白牡丹靠拢了。   “若是爱妃真的如此思念孤,那前几个月,怎不见爱妃来寻?”   白牡丹哀哀戚戚地道:“臣妾来了许多次,可一次也未曾见着陛下。”   皇帝爱吃她做的点心,所以即便他不来找她,隔一段时间她都是会去上门送殿下的。只是好几次燕秦都不在,或者是忙于朝中事,能见到小皇帝的,也只有她带来的那几食盒的点心。   燕秦拒绝背这个锅:“可孤没让爱妃离开。”若是白牡丹真的有她口中说的那么爱他,想见他,难道还等不了那一个两个时辰。   她确实懂得投他所好,细节处也做得很好,可到底少了几分真心在,很多事情到底比不上真正的用心之人。   今儿个若是白牡丹和往日一样早早离开了,也是见不到他的,但今天她却反常地等了许久,这也是一开始的食盒燕秦问那句话的用意所在。   白牡丹沉寂片刻,在燕秦跟前跪了下来:“臣妾求皇上,饶恕家父的罪过。”   燕秦吹了口端上不久的清茶,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哦,你倒是先告诉孤,白爱卿何罪之有?”   白牡丹没吭声,片刻后,她这般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也是今儿个得知,自己的父亲被人参了一本,大晚上的,就把她父亲给抓起来了,现在在牢房里关着。   如今摄政王大权在握,可她是皇帝的妃子,同摄政王也不熟,无论如何求不到摄政王那里去,自然只能来求燕秦。   “爱妃的点心很好吃。”燕秦叹息一声,把它推了回去,“可法不容情,你回去罢。”   那位白将军的罪状,他是仔仔细细的看过了,说不上叛国这种大错,但他要细究,那绝对也不是说放就放的小事。   因为白牡丹的缘故,第二世他其实是颇为信任这对父女,但就是在国破之前,白牡丹却随着她的父亲跑了。   白牡丹不是常笑,也不是商婉,说痛彻心扉倒不至于,但失望是免不了的。人都惜命,搁他在那个位置上,他指不定是要和她一样跑的。   所以一直以来,他能够理解白牡丹,但是他是被她抛弃的那一个,他有权利选择不原谅。   既然白牡丹喜欢权势,他就给她权势,让她执掌凤印,坐上前世不曾坐到的贵妃之位。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世的白牡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这一世,她的表现还是让他十分的失望。   所以等到了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机会,他选择把自己亲手给出去的东西都拿回来。他并不是一个宽厚大方,不懂计较为何物的人,从来都不。 第67章   “陛下,臣妾只求陛下看在臣妾同家父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家父这一回!”白牡丹仍然跪在地上,年轻美丽的脸庞上落下两行清泪。   她很清楚,自己的荣宠和自己做将军的父亲脱不开干系,若是父亲倒下,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忠心耿耿这个词,从白牡丹口中说出来,可着实叫燕秦觉得讽刺,他问她:“你可知他犯了什么事,又想让孤如何饶恕他?”   白牡丹沉默半晌:“臣妾相信父亲的清白,但若是陛下不信,妾身但求陛下能够保住臣妾父亲的性命。” 她只是听说父亲犯了事,却不知道父亲到底犯了什么事,但凭借着她对父亲的了解,他那么胆子小一个人,绝对不会做下谋逆这样程度的祸事来。   燕秦叹了口气:“贵妃也知道,你父亲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孤要主动办的。”   “陛下的意思是,摄政王他要对付我的父亲?”白贵妃的泪止了,怔怔地看着小皇帝,弱不胜衣的样子看起来尤其的惹人怜惜,她有些难以相信摄政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是白牡丹自己想的。燕秦吹开茶水上漂浮着的几片茶叶,轻啜了几口,没吭声。   “爱妃啊,有句话我想同你说很久了,有的时候,两方面都讨好,往往到最后,是两方面都不讨好。”   一直以来,白贵妃父女两个对摄政王的讨好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摄政王为何突然要拿白贵妃的父亲开刀,但凭着三世以来对白家父女两个的了解,那折子上的罪名十有八九是真的。   摄政王虽然专横了些,对大燕的朝堂却是十分尽心的,既然有人将白贵妃父亲的罪过捅到他的面前来,那他定然不会轻易饶恕。   自己做下的错事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理智,不要感情用事,这一点,他还是同白牡丹学的。   燕秦起身打算离开,白牡丹仍旧跪在地上,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在燕秦起身离开之前,她突然问了一句:“陛下心中可曾有过臣妾?”   虽然如今摄政王霸权,但这些时日以来,小皇帝和摄政王的亲近姿态,她也是悉数看在眼里。   她不相信,若是皇帝真的要保住她的父亲,摄政王会非和小皇帝对着干。今儿个皇帝的话把他自己撇的那么开,无非是他对她的情谊没有她想的那么深。   燕秦有几分讶然,他实在不曾料到,有朝一日,最理智最不讲情谊的白贵妃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他反问说:“那贵妃你的心中,可曾有过我这个陛下呢?”   白牡丹第一反应自然是要说有,但对着小皇帝那双恍若洞彻一切的眼睛,她这个“有”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说完了这一句,燕秦没有再理会跪在地上的白牡丹,转头回了御书房。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被燕秦支出去干其他的事情的常笑也回来了,他提着方才白牡丹手中的食盒走进来:“陛下,贵妃娘娘带来的点心。”   燕秦看都没有看一眼:“把东西拿出去,孤不吃。”吃人的嘴软,他既然不打算帮白牡丹,就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常笑赔着小心道:“陛下,贵妃娘娘可还在殿外跪着呢,她一个弱女子。”   摄政王送来的那二十个美人,他是觉得半点都配不上自家陛下的,燕秦出于身份地位的考量选的这四个,他最看好的就是白牡丹。   平日里燕秦也表现地对白牡丹甚是喜爱,老早就封了个贵妃,他也就想着,白贵妃要是能够做陛下的贴心人也是极好的,可现在燕秦却同人闹了别扭。   燕秦搁下手里的笔:“常笑,你一口一个白贵妃,莫不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常笑忙道:“老奴只是想着平日里贵妃娘娘对陛下十分尽心,担心陛下心疼后悔。”   这天底下可没有什么后悔药吃,这白贵妃一个娇弱女子,若是跪坏了腿,日后燕秦要是不闹这别扭了,心疼的人还不是他自己。   燕秦语气淡淡地道:“ 她的父亲犯了错,她自然要担责任。你放心吧,孤不会为她伤心。她若是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吧。”   白家父女血脉相连,有福同享,也该有难同当才是。   “还有一件事,以后也不要叫什么白贵妃了。”   “陛下的意思是?”   “后宫不得干政,白牡丹品阶降三级,三月内不得出寝宫一步,凤印移交给齐德妃。”   常笑怔住,不知道天子为何做出如此处置。   白牡丹的事情牵动了燕秦的心绪,他此时的感觉也比往日更为细腻一些:“怎么,孤处置白牡丹,让你不高兴了?”   “老奴不敢,老奴就是觉得,就是觉得,贵妃娘娘她平日里对陛下这般好。”皇家无情,但小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若是平日里燕秦也这样,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天子这副冷酷无情的面孔,却教他一时间觉得陌生了。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诉诸于天子听的。   常笑在想些什么,燕秦也多少能猜得出来,他也不想寒了这个老仆的心,只道:“常笑,有句话,孤希望你能记住。”   “老奴听着呢。”   “孤的心肠不是石头做的,你对孤真心好,孤会念这一份情,但若是有朝一日你背叛了孤,孤绝不会原谅,你记得了吗?”   常笑想问,那白贵妃可是背叛了陛下?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只点头慎重道:“老奴记得了,我绝不会背叛陛下的。”   “行了,你出去吧,让孤一个人静静。”白贵妃父亲的事情,他总觉得背后有些蹊跷,不过罪名证据都摆在那里,想完全把人摘出去也不可能。   当然,那位白将军他实在是不敢用,他本来也没想真的把白贵妃的父亲摘出来,不过还是要保全对方的性命,等他先查清楚背后推动之人到底是什么用意再想想如何处置为好。   常笑应言退了出去,顺手把他提进来的白牡丹的点心也提了出去。   当日晚上,白贵妃连降三级的旨意就传召下去,后宫中自是一番动荡,有人欢喜有人愁。   论处理宫中事务,那位德妃肯定是不如白牡丹的,不过现在燕秦后宫里又没有小皇子,他一个女人也不宠幸,近期也不打算选秀添人,每日忙得不得了,也没那个时间去偶遇什么宫妃。后宫的这些女人再怎么勾心斗角,复杂的程度也就那样。   要不是太监处理一些宫中事务不合适,燕秦有时候还真不想用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德妃也是大家闺秀的出身,还未出阁便被教导未来如何管家,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没有白贵妃做得那么好,但她性格稳重,做事有条有理,白贵妃不肯配合交出权力也不要紧,她接过凤印之后,自己摸索着来,不懂的地方,就写信给宫外的母亲请教,没花多少时日,很快对宫中事务上了手。   但不等德妃高兴半个月,被关了禁闭的白贵妃宫中就闹了幺蛾子。   以往的时候,燕秦不管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小打小闹的,他也都是放权给白牡丹处置。但这一次出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昔日备受重视的白贵妃。   她们处在深宫中,后宫又不得干政,很多事情也只能打探个模糊。这一次白贵妃的事情,据说是她的父亲教人参了一本,押入大牢,本来是要判死罪,但陛下开了口,保住了他的性命。   虽说白家人暂时失了势,白贵妃看上去也失宠,但那都是暂时的事情。小皇帝只让人降了品级,却没有把人打入冷宫,那位白将军没死,那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德妃的手段不如白牡丹来得狠辣,性子也谨慎小心许多,她担心白牡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后悔了怪罪到她头上,所以得了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急火火地派人来通知燕秦。   德妃派过来的人是这么同常笑说的:“常公公,昨儿个夜里,白昭仪找了根绳子上了吊,但没死成,被她的贴身宫女发现,救下来了,现在还在寻死觅活的。”   常笑本来还对白贵妃怀有几分同情,这会倒是气白牡丹不知好歹:“陛下都保住了她父亲的性命,她不感激皇恩浩荡,还寻死?!”   那宫人没敢吭声,也没有告诉常笑,其实是因为这些时日白牡丹被皇帝禁足,无法和外界接触,有人这她面前说了白将军被处死之类的话,她一时间想不开,才会如此。   常笑整日在燕秦身边伺候,也不可能日日夜夜地去关注皇帝宫妃的事情,自然对此事不知情。   气是气白牡丹不知好歹,但这事情闹大了,他觉着还是得和燕秦交代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成了,杂家知道了,会告知陛下,你下去吧。”   等燕秦从练武场回来,他便同小皇帝说了这件事。   燕秦看了眼跟着自己过来的燕于歌:“王叔且在宫中稍作休息,孤去去就回。”   燕于歌道:“臣同陛下一起去。”   燕秦拒绝了他:“王叔,这是孤的家务事,你虽是孤的长辈,但也是男子,应当避嫌。”   想起来当时看兰妃热闹发生的糟心事,燕于歌也没有强求:“那臣便在此等候陛下。”   但半个时辰之后,他没有能够等来小皇帝,只等来了宫人传过来的,皇帝陛下落水的消息。 第68章   燕于歌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把那汇报的小太监吓出一声冷汗,他沉声问:“陛下落了水,他现在在哪?”   “在,在太医院。”   摄政王质问道:“宫里的湖最深也不过人高,你们都是废物不成,还能叫陛下溺了水?”   燕于歌迈开长腿便往太医院行进,一边走,还一边质问那小太监。   摄政王走得又快又急,小太监只好小跑跟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答:“当时陛下落了水,马上就被救上来了,但是陛下的脑袋磕到了石头,现在昏过去了,所以在太医院躺着。”   在宫里出行,燕秦身后就没有少过跟着他的侍卫,当时他失足落入湖中,凡是会凫水的侍卫,都下饺子一般跳到水中去,迅速把人救上岸来。   本来水就不算深,救人的又救的及时,本来是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小皇帝的运气不大好,他倒下去的时候磕着了脑袋,人栽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半点挣扎,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呛了些水。   那太监本来就是急匆匆地跑过来的,摄政王在前头健步如飞,他在后头跑也跑不不动了,只停了一下脚步喘了口气,便瞧不见了摄政王的身影,也就没有来得及告诉摄政王,人已经无性命之虞。   今儿个太医院的太医先生被小皇帝落水一事吓了一大跳,又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摄政王给吓了一回。   燕于歌一进太医院的大门,直接逮了个药童让对方带路,他一进去,太医院里又是跪倒一片。   燕于歌不耐烦地让摆手让他们起来,他坐到昏迷不醒的小皇帝边上:“陛下情况如何?”   离燕秦最近的一个太医道:“陛下性命无忧。”   “那陛下为何还是闭着眼睛躺在榻上?”   那太医解释道:“陛下的后脑勺磕在了青石上,淤血化开便会醒来。”   燕于歌看了眼小皇帝,打湿的衣物已经被换了下去,头发也被擦干,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软枕上,略显单薄的胸膛随着呼吸轻缓地起伏,他的面色红润,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呼吸起伏轻轻的颤动着,安安静静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伤,反倒像是在沉睡。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先前急着赶过来,他只问了小皇帝的情况,没能问清楚人是怎么落得水,这会缓过劲来,锐利如刀的视线在跟着小皇帝的侍卫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锁定在跟出去的常笑身上。   “常笑,你同本王说说看,陛下好端端出去,怎么就落到水里去了?”   常笑的眼睛都成两颗桃了,现在还是红通通的,半点没消肿,显然是先前被小皇帝吓坏了,差点急瞎眼。   “陛下去看白贵妃的途中,经过九曲桥,碰到两位宫妃打闹,结果她们一时失手,就把陛下给推到湖水里去了。”   簇拥皇帝的那些人都是跟在皇帝身后的,燕秦一心去见那白牡丹,走得太快,结果撞了上去,湖心亭那边又没个遮拦,陛下脚一滑,直接带下去三个人。   燕于歌听得心里冒火:“打闹的宫妃呢?”   常笑答道:“关起来了。”他们是先捞的陛下,再把两个宫妃救上岸。本来陛下没事的话,对她们的罚肯定是由陛下来定,但现在陛下昏迷不醒,而且还差点出事,她们作为谋害皇帝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被关押起来。   谁知道当时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皇帝出行的阵仗那么大,她们还能争得那么起劲,好巧不巧地就把皇帝撞了下去,这保不准,她们就是企图弑君。   常笑刚说完这句话,有太医惊道:“陛下醒了。”   包括燕于歌在内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小皇帝,果然,小皇帝眼睫弧度较大地抖了抖,然后睁开了眼睛。   常笑也顾不得什么乱七八糟地,赶紧扑到床头,喜不自禁地道:“陛下,您可算醒了,吓死老奴了,您感觉怎么样,口渴不渴?”   “常笑,你……”   看到常笑的脸,小皇帝看起来似乎很是惊异,而在看到摄政王的脸的时候,他则露出受到莫大惊吓的表情。人才醒过来,他便直接昏厥了过去,自然又是引起太医院内一阵兵荒马乱。   太医诊脉之后,得出论断:“陛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方才惊吓过度,加上身体虚弱,便昏了过去。”   燕于歌阴沉这一张脸:“什么叫惊吓过度?”   那太医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陛下似乎是见了您,然后就昏过去了。”   燕于歌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是阎罗王,又什么好吓人的:“陛下方才不是看了常公公?”   他在旁边,看得清楚的很,燕秦看到常笑的时候,满脸都是惊诧之色。   可事实明明就是小皇帝看了燕于歌之后才昏过去的,常笑拒绝替摄政王背这个黑锅,他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凄凄切切地道:“陛下就是见了您才吓着的,受了伤,经不起刺激,还请王爷行行好,先放过陛下吧。”   这话说的是极其的重了,就差没有指着摄政王鼻子嘛坏事都是他干的了。在场众人替大胆的常公公捏了一把汗,却见比阎罗还要可怖的摄政王沉默下来,良久后,这宛若地狱修罗的青年竟然做了退让:“孤先出去,你也得出去。”   既然皇帝是看了他们两个之后昏迷过去的,没道理他还要把常笑留在这屋子里。   两个牵挂着小皇帝的人也没走太远,只让人搬了座宽大的屏风过来,搁在小皇帝躺着的软榻前头,他们就在屏风后坐着,等到小皇帝再醒过来,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便好出现在燕秦的眼前。   燕于歌会做这样的退让,除了有担心小皇帝安危的原因在,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商婉的出现,越发坚定了他把小皇帝后宫理一理的决心。   小皇帝自己选的四个人,他本来是打算先保持原状不动,但他弄出来的二十个,不,十九个美人,他是绝对要从皇帝身边弄走。   白贵妃的事情,纯粹是她那父亲得罪了人,自己把罪状送到他的手上,横竖迟早要对付的人,他便顺手推舟惩治了一番。   但导致小皇帝落水的那两个罪魁祸首,则同他的算计脱不了干系。   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燕秦会意外的和那两个女人撞上,还被人推到了湖里面,出于这一份愧疚,他也不能生小皇帝见到他就吓昏过去的气。   相反,为了对方能够稳定情绪,他还得弄了这么个屏风,遮挡住对方的视线。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皇帝总算是再一次清醒过来,燕于歌就坐在屏风后头,听着御医询问燕秦的情况,心里很想出去看看,又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就担心对方看到他又昏过去。   太医问完之后,他又听见小皇帝说:“常笑呢,叫他过来见孤。”   “陛下,老奴在这呢!”常笑本来愁眉苦脸坐在那里,听见小皇帝喊他,一张老脸立马笑开了花,立马从屏风后蹿了出去。   真是个没良心的,明明自己也担心的很,怎么就不知道也叫一下自己。   燕于歌心里这样想着,终究还是担心燕秦的身体,没有马上出去露脸。   常笑出去之后,他又听小皇帝说:“常笑,孤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谈谈,其余人等先退出去。”   太医们带着药童都退出了屋子后,小皇帝又问:“常笑,屏风后头是不是还有人?”   燕于歌听得常笑答:“回陛下,屏风后是摄政王在那。”   有点怕小皇帝又昏过去,常笑忙说:“摄政王也很是牵挂陛下的安危。”   又是一阵沉默,燕于歌还等着小皇帝说要让自己出去,就听对方说:“常笑,你扶孤起来,孤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说。”   燕于歌差点没冲出去,但他忍住了,等他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先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燕秦这会可没有那个心思去关心摄政王的想法,等到他和常笑独处之后,他用凝重的语气问后者:“常笑,你告诉孤,如今是孤登基的第几年?”   常笑老老实实地答:“陛下登基已经快一年了。”   燕秦皱起眉来,又问了常笑好几个问题,常笑一一作答后,不解地问:“陛下,您问这些做什么?”   燕秦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孤脑袋撞上了石头,可能是忘了一些事,方才便是在向你确认一番。”   刚刚他醒过来的时候,从太医口中知道自己是因为两个宫妃在宫内厮打,然后波及了他这条无辜的池鱼,害得他脑袋磕在石头上,差点就溺水而亡。   到底是不是自己忘了事,他还不确认,但有一件事,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又重来了,好像倒退回了十年前。   刚睁眼的那一会,他会惊讶,是因为看到比记忆中年轻了快十岁的常笑,而看到摄政王的时候,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毕竟他这会的记忆,正停留在自己因为憋屈,生了重病,没多少活头了,整日躺在床上咳血,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比记忆里年轻了许多的常笑,而且还看到了平日里避之不及的摄政王。   常笑狐疑地看了醒过来的小皇帝一眼,又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从说话的习惯语气,判定这就是自家陛下,不是什么上了皇帝身的精怪,这才放松下来:“陛下还想问什么,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害得孤掉入水中的宫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秦很确信,自己前十年的记忆当中,绝对没有被宫妃推落水中的事。   “是这样……”常笑把事情的始末和细节全部都同燕秦讲了一遍。   “这两个宫妃,是怎么回事?”   “陛下您忘了,您登基半年后,摄政王便替您选了二十个美人。要我说,摄政王他心可能没那么坏,但是他眼光可真的不怎么好,那兰妃,竟然淫乱宫廷,这两个宫妃,又差点害了您。”   要不是这些时日以来,摄政王对燕秦的关心爱护他看在眼里,今日小皇帝落水,他瞧着摄政王眼中的急切和关心做不得假,他还要以为这都是摄政王算计的。   燕秦再一次的沉默了下来,他记得自己明明只娶了三个妃子,哪里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给他戴绿帽子的兰妃,而且他也没有那么早就封什么贵妃。   更何况,给他办婚事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做吗,为什么会是摄政王,还给他一下子就塞了二十个女人。   “常笑,你不是在骗孤吧”他怎么听,都觉得这像是常笑瞎编的呢。   “若奴才对陛下有半点欺瞒,让老奴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着常笑信誓旦旦的样子,燕秦信了他说的那些话,然后他就变方了:“你让孤静静。”   他寻了这间病房的软榻躺上,然后把带着药草味的被子往脑袋上一拉,让他一觉醒来重新变成那个咳血没几天活的小皇帝行不行,现在这状况,他应付不来啊老天! 第69章   因为受到颇大刺激的缘故,燕秦拉上被子盖住脸,还当真很快睡了过去。但是当他重新睁开眼睛,面对的还是年轻了一大截的常笑,还有一切都和记忆里不同的环境。   以身体不适为由,燕秦推掉了次日的早朝以及其他一切劳心劳神的活动,他寻了间不大但是隔音不错的屋子,扯了常笑进来,两个人一待就待了一日。   花了一日的功夫,他得出来以下几个论断:在先皇出殡的那一日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但那一日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一年多的时间,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便和他记忆中的轨道发生了偏离。   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写下的那些功课也让他隐隐有些心惊,因为这字不像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写的,倒比较接近天天咯血的时候他写字作画的笔迹。   除了这一些,他还是能够从行文习惯等等看出来,这一年多以来,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就是他自己本人没错。   只是常笑所言的那一些,有些确实是他埋在心里,想做但不敢做,想说不敢说的。   但有一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就比如说,跑去京郊,和一个叫独孤柳的书生称兄道弟,还有生辰之日,和常笑一同溜出去,最后还跑到摄政王府去撒酒疯,睡摄政王的床。   他向来恨不得离摄政王十仗远,又怎么可能亲热地凑上去,这听起来就让人觉着匪夷所思。   让常笑出去之后,燕秦又把御书房翻了一遍,果然在自己平日里藏东西的地方发现了上了锁的小匣子。   匣子的钥匙和它不在一处放着,他想了想自己的习惯,很是顺利的找到了匣子的钥匙,等他打开匣子,只瞧见里头放着一本写满了字的话本,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户籍。   他翻看了户籍,发现写着萧远名字的地方被圈了起来,但方才常笑告诉他的大事当中,萧远因为萧寒山科举舞弊之事已经被他罢黜,且在几个月前,便已经葬入了萧家的祖坟。   自个这么宝贝这本户籍作甚么,还特地把它藏起来。燕秦心里纳闷的很,他不是很清楚这本册子为何会出现在他这里。而不是在文渊阁里待着,但既然是“自己”藏起来的东西,那肯定有什么别的用处在。   燕秦合上户籍册,又翻开匣子里另外一本书册。另外一本册子就更奇怪了,写的是一些看起来很奇怪的话本,而且很多地方和人名都被人用朱笔圈了出来,写了些似是而非的批注。   从批注来看,也是先前的自己写的,可是频繁被圈出来的那些人名,他着实是有看不懂,比方说话本里频繁出现还老是被圈出来的:“碗妹”,还有一个叫“王鱼”的奸诈小人。   看了这话本好几遍,他隐约琢磨出来,这个叫“王鱼”的,很可能指的就是当今摄政王燕于歌,但是屡屡被提及的碗妹,他是完全想不出来记忆里还有这么个女人。   想得久了些,燕秦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把话本和户籍册重新锁进小匣子里头,又放回自己藏东西的地方,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地,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因为他推拒了今日的武术练习,晚膳还是他一个人吃的,但一想到明日起,便要同摄政王朝夕相对,他就觉得有些食不下咽,饭菜都吃起来不够香了。   心情一不好,他就不免想吃些点心来舒缓压力,燕秦搁下手中的筷子,吩咐常笑说:“你让白夫人给孤做些点心来,要甜咸味的。”   常笑神色愕然,想起来来这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小皇帝,忙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陛下,这宫里没有什么白夫人,只有白昭仪。”   对哦,他差点忘了,方才常笑同他说过的,他立了白牡丹做贵妃,然后这段时间因为她父亲犯了事,把人降成了昭仪。而且这一次落水,就是因为他要去看寻死觅活的白牡丹。   那份写着白牡丹父亲罪名的折子在摄政王府里,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犯了什么事,算了,吃个点心还这么麻烦,燕秦实在是不想见到摄政王,也不想改变原本的自己对白牡丹的处置,心血来潮时起的主意,也只好就这样作罢。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情,需求又未被满足,次日燕秦起来上早朝的时候,便不自觉带了几分丧气。   这也不能怪他,虽然醒过来之后不会动不动咯血了,但他后脑勺那个大包现在还隐隐作痛,身体仍然处于虚弱状态,他整个人也就不自觉地向那个病怏怏状态的自己靠拢。   小皇帝今儿个的状态很不对,这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后,燕于歌就得出的结论。   那日燕秦溺水醒来后,就只召见了常笑一个,把他一个人撇在太医院那破屏风后头。接下来的,燕秦又睡了过去,他体谅对方落水受了惊吓,也没有打扰,只在皇帝的床前守了一个多时辰,才回了自己的摄政王府。   结果次日,燕秦又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早朝和以前劳心劳神的安排,除了常笑之外,连宫人都被悉数屏退,也就是说,他整整一日都没能见到小皇帝。   他还想着,等着早朝的时候,关心一下燕秦的身体,嘘寒问暖一番,但从见到对方第一面的开始,他就发现了小皇帝的不对劲。   以前的小皇帝,虽然对他也有畏惧,但也敢同他对视,就在前不久,他还敢牵住自己的手,做一些拍拍他手背以作安慰的亲密动作。   而现在的这个燕秦,看他的眼神却多有躲闪,他稍稍坐过来一点,对方就不自觉坐过去一点。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一年半以前,燕秦刚登基那一会。不,比那个时候还更糟糕一些,尽管小皇帝又竭力地隐藏,他但还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压抑不住的厌恶。   他做什么了他,燕秦落水又不是他推下去的。好吧,他承认他是心急了一些,事后他也做了自我反省。   但那妃子的争执是他暗地里推动的事情,连争执的那两个人都不知情,燕秦不可能这么快想到他的头上。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原因,那能是什么事情改变了小皇帝对他的看法。燕于歌思考了一早上,愣是没有找出来原因。   他就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自己默默忍受的那种人,观察了小皇帝一早上之后,他把人给堵了下来:“陛下,臣有些事情,想单独同你谈谈。”   不管是第一世的燕秦还是第三世的燕秦,都难以拒绝摄政王的要求。尽管这会燕秦心里头一点也不想和摄政王单独相处,他还是习惯性地应允下来。   他也没有特地找一个封闭式的房间,毕竟摄政王同常笑不一样,他在同常笑一同相处的时候,心中非常有安全感,但同摄政王单独在一起,他只会觉得危险和不安。   屏退了随身侍候的宫人,燕秦就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王叔想同孤说什么,便在这里说吧。”   金銮殿的高台离殿门甚远,只要他们不是高声言语,殿外等候的宫人便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燕于歌从皇帝边上的这把椅子上起了身,走到小皇帝的跟前,两只手分别撑在龙椅两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小皇帝略显苍白的脸庞:“从那日落水之后,陛下便一直在躲着我了,臣想知道,臣可是做错了什么,竟让陛下如此冷待臣。”   燕秦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除了不自觉的紧张之外,他还从摄政王的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确实是在刻意躲着摄政王,但摄政王这语气,怎么有点而像被丈夫冷落的深闺怨妇。   呸呸呸,摄政王怎么能同深闺怨妇这个词挂的上勾,而且在他的记忆里,他同摄政王的关系好像也没有这么好吧。他不自在地别过脸:“王叔多虑了,孤并未刻意躲着王叔。”   “那你别过脸去做什么?”   燕秦转过头来,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恼意:“那还请王叔先从孤身上起来。”   燕于歌没动,反而问他:“陛下可还记得,除夕那日,你是同谁过的。”   “孤是去了京郊,同独孤柳一起过的。”这个事情昨日常笑便同他说过了。   “陛下只同独孤一起过的?” 青年的气息陡然多了几分压迫感。   燕秦愣了下,龙袍广袖下的手指紧张地抓住了龙椅的扶手,常笑只说,他去了京郊,独孤柳家,然后后来又去了隔壁院子,自己一个人睡。   常笑不可能骗他,那摄政王应当只是试探,他坚定了几分语气:“自然是同独孤爱卿爷孙两个,后来孤自个到隔壁院子睡了,王叔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下巴就被摄政王给捏住,这会的摄政王完全不再收敛身上的危险气息,整个人显得十分阴鸷可怕,让燕秦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燕于歌逼近了小皇帝,说话的语气一改先前的柔和,冷峻残酷得像是地狱来的招魂使者:“你不是陛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70章   被这么质问的时候燕秦第一个反应是震惊:摄政王的敏锐度已经到了一个早朝的功夫就能发现他不对劲的地步了吗?   紧随震惊之后的是恼火,便是摄政王强权,他在名义上好歹是个皇帝吧,也是当今大燕皇室仅存的唯一血脉,这股恼火让他热血上脑,原本扣着龙椅扶手的手高高抬起,狠狠打掉了摄政王扣着他的手:“孤就是孤自己,先皇给了摄政王摄政的权力,是为了辅佐孤好好治理这大燕江山,可不是为了让你对孤放肆的。”   燕于歌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爆发,又或者说,不管小皇帝这句身体里是谁,他对小皇帝的爱惜让他下意识不会下重手。   捏住燕秦下巴的手本来就没用几分力气,自然也很轻易地被对方打到一边去了。   在凭借着莫名的冲劲和勇气说出一番话之后,燕秦立马感到了一阵心虚。趁着燕于歌没有反应过来,他悄悄地瞥了一眼对方的手背。   摄政王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这样一双好看的手,手背上却多了个碍眼的红通通的印子。   燕于歌可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娇贵少爷,而且手背本来就没有多少肉,能打出这样轮廓清晰的红印足见他方才用的力度不轻。   虽然他是天子,但摄政王一直把持着朝政,文武百官的眼中耳中,也都是摄政王而非他这个当今天子。若是摄政王恼羞成怒,把他弄死自己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天知道他方才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打摄政王的。   被打了一下的燕于歌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没有恼怒,也没有说什么小皇帝是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话,反倒沉默下来。   他今儿个观察了一整个早朝,心下便有了一个猜测,落水后到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并不是原本的小皇帝。   而且他方才问的话,燕秦也答不出正确答案来,越发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他质问了那句话之后,对方下意识的表现却和先前小皇帝说话的语气和情态一模一样。如果是什么孤魂野鬼的话,不应该会有如此反应才是,可燕秦对他的态度,还有答不出问题又该如何解释。   他隐隐有些头疼,涉及到自己在意的人,一时间竟不敢轻易下论断。   “既然你说你是这大燕天子,那你为何不记得大燕天子做过的事情?”   感情摄政王是因为这个怀疑了自己的身份,燕秦在心里小小的松了口气,稍稍振作了一番,理直气壮地道:“孤落水之后磕到了脑袋,把孤登基以来的事都给忘了。”   其实昨天晚上他也想了很久,既然十四岁之前一切都和他经历过的一样,那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自己还是自己,但是影响大局的摄政王变得不一样了,所以才会有后面截然不同的发展。   他能得出这样脑洞大开的结论,主要还是归功于前一世的时候他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而且一些名家著作当中,也提到过平行世界的这种概念。   今儿个上了早朝之后,他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这一猜测,因为他坐在那里的时候,记忆里根本不搭理他的摄政王一直在看他,而且动不动就往他这边凑。这也就算了,只用了一个早朝的工夫,对方居然就怀疑了他的身份,这能说明什么,这说明摄政王同他记忆里的那个完全就是两个人。   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常笑能够在第一时间识别自己的不同,他不奇怪,毕竟常笑是从自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看着他长大的,而且十多年来一直围着他转,对他几乎是了若指掌。   但摄政王呢,摄政王固然是聪明过人,但他再聪慧,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现一个人的壳子里换了个灵魂,除非他对这个人相当亲近,熟悉对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这边燕秦忍不住在胡思乱想,沉默了许久的摄政王又开了口:“本王还是不信。”   在燕秦再度变脸之前,他把后半句话说完:“空口无凭,你得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摄政王都说是空口无凭了,便是孤有万般理由,说出来你也不信。”   燕于歌身上的阴郁之色又重了几分,这又是现在的小皇帝和先前的不同之处了,他以前都一直叫自个王叔的。虽然小皇帝有时候也会摄政王摄政王的叫,但近来王叔这个称呼明显用得更多一些,而现在这个不知道是真失了记忆的小皇帝,还是什么魑魅魍魉的家伙,却更喜欢喊他摄政王。   “很简单,陛下便是失去了登基以来的记忆,习惯和爱好却是骗不了人的,你给本王一个月的时间,本王自然识得你是不是附身在陛下身上的孤魂野鬼。”   “孤是大燕天子,有真龙庇佑,魑魅魍魉自然近不了孤的身体。”燕秦实在是搞不懂摄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反驳摄政王的话。   “陛下是大燕天子,但落水让他虚弱,自然会有魑魅魍魉乘虚而入,还有,本王方才是在通知你,而不是与你商量。”这个时候燕于歌还是更加倾向现在小皇帝身体里的不是本人。   燕秦:……他收回先前的想法,这个世界的摄政王分明和他记忆里的一样独断霸道惹人讨嫌,并没有因为换了个世界而变好一点,天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是怎么能和这种讨厌的男人打好关系的。   他觉得现在的他有点扛不住,真希望眼睛一闭一睁,自己还是那个再咯血几天就能马上咽气的倒霉天子。   但不幸的是,别说是眼睛一闭一睁,他眼睛十闭十睁,他还是坐在金銮殿上,眼前站着的还是这个讨厌的摄政王。   燕秦能怎么办,面对摄政王的强权,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认命:“孤随你信不信,孤就是这大燕天子。你说一个月就一个月吧,你想要孤怎么给你一个月?”   燕于歌盯着小皇帝的脸好一会,然后慢吞吞地道:“本王这一个月会住在陛下的寝宫,与陛下同吃同住。”   等,等一下,燕秦难以置信地挖了挖自己的耳朵,然后盯着摄政王那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脸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燕于歌还当真很有耐心地复述了一遍:“本王这一个月会住在陛下的寝宫,与陛下同吃同住。”   燕秦脱口而出:“你疯了?”   历史上确实有天子留宿朝臣的,但那是为了讨论突发性的大事,是天子看重臣子,一般这种都是秉烛而谈,而且通常时间也很短,最多也就是一两天,摄政王方才说什么?他说要一个月和他同吃同住?   是摄政王疯了还是他疯了,居然能够产生这样的幻听。醒过来之后,他除了每日要上朝,午后还要花一个半时辰在练武场上和摄政王学武已经够让难受了,要让他同摄政王天天黏糊在一块,那还不如让他马上死了算了。   他垮下一张脸来,果断拒绝说:“不成,摄政王你又不是孤的宫妃,哪有同孤同吃同住的道理。”   就算是宫妃,他要是连续一个月翻同一个宫妃的牌子,肯定立马会有人来劝他要雨露均沾,更何况燕于歌又不是现在绿头牌中的妃子,而是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那臣可以安排陛下入住本王的摄政王府。”   “那更不可能。”这个时候燕秦已经完全忘却对摄政王的畏惧了,他一心只顾着要拒绝摄政王这种愚蠢的想法,就怕他反应不及时,对方当他默认。   燕于歌也不恼,他只是很语气平静地道:“本王方才说了,我只是通知,不是在同你商量,你可以选择前者,也可以选择后者。而且同吃同住,只是多个住而已,本王也只是住在陛下寝殿,并非龙床之上。”   “那摄政王要以何等名义入住孤的寝殿内?”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本王自有办法。”以前先皇想要在宫内藏个娇还是容易的很,现在的燕秦做不到后宫滴水不漏,但他做得到啊。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只要让“摄政王”还是按照以往的时间点按时回府,而他本人继续留在皇帝寝宫就好。   摄政王的能耐,燕秦还是信的。但有一点,他实在是忍不住想问:“孤想知道,摄政王你为何非要同孤同吃同住,而且方才你怎么就如此笃定,孤不是大燕天子。”   他现在可以肯定,原来的自己和摄政王关系应当还算亲近,但亲近到这种地步,好像已经不正常了吧。   当然是为了便于观察,顺带要监督你不能随意宠幸宫妃了。燕于歌本来想这么说的,但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说出的却是:“先前你回答说,除夕晚上,你是一个人睡的,但你答错了,那一日,在京郊的屋子里,陪陛下一起度过的,还有本王,只是一大早,本王便离开了。”   燕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常笑不知道。   眼前的青年又接着道:“不仅是除夕那一夜,陛下生辰的那一夜,还有女儿节那一夜,陛下也是同本王一起度过的,陛下还同本王交换了信物。”   哈?燕秦神色有点茫然,感觉有点听不懂摄政王现在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交换信物?   “有件事,你应当不知道,本王是个断袖,而陛下心悦本王,为了本王,至今不曾临幸过宫妃。”燕于歌看着听得一愣一愣的小皇帝,特地说了些似是而非诱导人乱想的话,“常笑怕是同你讲的不是很清楚,过会你可以去问一问,元正那一日,他看到的屋里场景是什么样子的。”   摄政王的话说的很暧昧,燕秦的一颗心不由地沉了下来,他的手指再一次不自觉地抓紧龙椅的扶手:“那孤……就是先前的孤,又没有同你发生过肌肤之亲?”   燕于歌知道燕秦会乱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领悟到这一点,看来这个孤魂野鬼懂得还挺多的,一点也不像小皇帝那样,这么久了还不开窍,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含含糊糊地说:“自然是有的。”   他们抱过了,也亲过了,按照男女之间肌肤之亲的标准,自然是有过的。不管现在小皇帝身体里的是不是真的燕秦,他这么说都不算撒谎。   轰隆,燕秦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劈在自己的脑袋上,差点没把他劈焦了。难怪摄政王会对作为皇帝的自己这么关切,竟然是因为有这层关系!   而且肌肤至亲都发生过了,摄政王会要求进宫来,也是怕他会用现在的身体对那些个如花似玉的宫妃下手吧,才会盯着他。   被雷劈完之后,燕秦渐渐缓过劲来。方才那些话,都是摄政王一个人说的。自己怎么可能心悦摄政王,为了皇位,同摄政王虚以委蛇还差不多。   但看摄政王的样子,好像是真的相信了原本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他的。不不不,也有可能是方才摄政王在说谎,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那层乱七八糟的关系。   毕竟这一年来的事情,他也听常笑说了,摄政王给他送了二十个美人,而他一个都没宠幸。一年半来,他确实也翻过不少宫妃的绿头牌,还经常去宫妃的宫殿里坐一坐,但没有真的临幸过她们。   既然他和女人之间都可以只是单纯的聊聊天,和男人共度一晚也不一定就真的发生了什么,至少他能够笃定,自己喜欢的是女人,绝对不是什么断袖。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是心悦摄政王的话,为什么还在话本里头把摄政王写成“王鱼”那样的奸诈小人?   而且在话本当中,也不见那个讨厌人的奸诈小人“王鱼”同哪个角色有暧昧的感情戏,真按照摄政王所言,他应当不会不在话本里写的。   “反正这一年多的事情,孤都不记得了。摄政王便是颠倒黑白,孤也不知道真假,你要孤给一个月,孤就给你这个机会,一个月之后,孤要换武术教习。”燕秦不是很相信摄政王,但他还是信常笑的。   “倘若你是真的陛下的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后,燕于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金銮殿。   等摄政王走之后,常笑便进来了。看着脸色十分不好的小皇帝,常笑关切道:“陛下,您还好吧,摄政王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常笑,你告诉孤,元正那日早上,你来接孤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场景?”   常笑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回陛下,老奴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您一个人,裹着仅有的一床被子,躺在椅子搭好的床上,房间里唯一的床碎成了木头,而且那床被子还破了个大洞。”   燕秦问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主要是那个场景实在是让老奴印象深刻。”   “那孤的生辰那日,孤真的跑到摄政王府去了?”   常笑看了眼小皇帝,小心翼翼地道:“老奴说了,您别生气。”   “孤不生你的气,你说吧。”   常笑便压低声音道:“陛下那日醉了酒,非要去摄政王府,老奴也拦不住,一个没留神,就让您进了摄政王的房间,后来摄政王来了,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老奴就把您接出来了。”   他也没有敢说当时皇帝裹在棉被里,像个春卷一样躺在地上这种话。   燕秦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难道摄政王说的是是真的?天哪,原来的自己也太不容易了,居然为了皇权,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时候他倒觉得接下来一个月和摄政王同吃同住是好主意了,只有近距离的观察,他才能知道摄政王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先皇保佑,摄政王说的一定是假的。 第71章   被摄政王的话震惊了一把之后,燕秦还是得该干嘛干嘛。他精神有些恍惚地坐着御撵到了御书房,看着那摞起来高高的折子,总算从飘飘然的状态恢复过来,化悲愤为动力,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他就把所有的折子都批阅完毕。   一鼓作气地完成了今儿个太傅布置的功课,燕秦顿时感觉到一阵空虚:作为一个皇帝,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处理政务上头了,平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看看话本之类的,毕竟他后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病床上待着,也不能做什么特别劳心的活动。   他回了趟寝宫,把自己装话本的箱子拖出来,结果翻开的第一本,便是写男男之间特别感情的,燕秦的脑海中立马浮现起摄政王的脸来,顿觉手里的话本烫手的很,把话本一扔,又把箱子塞回原处。   话本是没心思看了,可一但闲了下来,他就忍不住想原本的自己和摄政王那点破事,越想越糟糕,越想也闹心,逼得他没办法,便喊了常笑来:“传召太傅来。”   比起动不动就想起摄政王,他宁愿上已经上过一回的太傅的课,反正时间也隔了差不多时间,他再温习一遍也是好的。   常笑为难地道:“陛下,您忘了,太傅他这几日病了,您今儿个做的功课,还是他三日前布置下来的。”   燕秦一时语塞:“三日前的时候,孤不是落了水么。”   “是是,老奴糊涂了,忘了您不记得这些事了。”   燕秦在原地走了几圈,突然灵机一动:“太傅病了,你命人去太医院宣一个御医来,孤要亲自去看太傅。”   多么好一个出宫的理由,到时候他就找借口在太傅府上多待一阵子,这样下午的时候,还可以不需要去练武场去见摄政王,如果可以的话,他干脆就在太傅府上留宿一晚上。   虽然搞不清楚燕秦为何一时心血来潮,但常笑还是应允了下来:“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皇帝突然造访,让老太傅一家颇为受宠若惊,本来太傅还在病床上躺着呢,看到皇帝,颤颤巍巍地要起来行礼:“微臣……”   燕秦赶紧摆手:“免礼免礼,太傅好生歇着,若是有所劳累,岂不是违背了孤的本心,孤还盼望着你早些好起来,早点回宫中教孤呢。”   作为一个不贪图吃喝玩乐的皇帝,燕秦不可能每日都花这么多时间在宫外待着,但看话本这类的理由是没有可能拒绝摄政王的,也就固执的太傅能和摄政王扛一扛。   他宁愿天天看着老太傅这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也比整日和摄政王相对来得强。   听了小皇帝的话,老太傅这才重新坐回床上,一旁的太医则向前,和和气气地请老太傅把手放在药枕上。   君臣相欢的场景持续了才一个多时辰,太傅府上的管家便急匆匆地进来通报:“大人,摄政王前来造访。”   “哐当”小皇帝坐的椅子翻了,一旁的常笑眼疾手快地把椅子给扶了起来。   替老太傅看诊的太医也忙道:“太傅,您放松,放松,别太激动了。”   老太傅看起来面色冷静的很,但脉搏一下变得太快了。   燕秦回过神来,也安抚说:“太傅歇着就好。”   摄政王这简直是阴魂不散吧,他走哪,对方去哪,他走后门现在离开太傅的府上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一旁侍候着太傅的老夫人忙斥责管家:“摄政王来了,你还不赶紧把王爷请进来。不,我这就同你一同过去。”   她虽然平日里主要是处理后宅琐事,但自家相公多年为官,作为世家的夫人,她对朝中事多少还有些了解。她的相公虽然名义上是一品大员,但只是没有什么权力的太傅,而且他作为太傅,教导的小皇帝还处处被摄政王压一头。   家中还有几个青年子弟要入仕途,这天底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摄政王啊。   不过她的话刚出口,又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会导致小皇帝的反感,赶紧又看了眼小皇帝,结果她就发现,小皇帝周身在向外散发着一种叫做不高兴的情绪,心里不自觉咯噔一声,迈出门槛的步伐又退了回来。   “我在这里照顾老爷,你叫上青柏青岩他们去招待贵客。”   “是,老夫人。”管家毕恭毕敬地应了,保持世家应有的姿态出了房门,待到房内的人看不见了,四十多岁了的人了,也顾不得稳重什么的,撒开脚丫子就在外头狂奔起来。   他还得通知几位少爷,又不能慢待了门外等候着的那位大人物,也只能先把礼仪廉耻先抛在一边了。   这边管家出去,燕秦又起了身:“太傅好生休息,孤也该回去了。”   老太傅一家不知道摄政王为何突然前来拜访,他却是清楚得很的,对方肯定是冲着他来的没错。   反正摄政王要进来拜访,他正好走人,这样子也能和对方错开来,就是可惜了他这个下午,怕是还要同摄政王凑一块去。   老太傅点点头,一旁的太傅夫人却心下着急起来,小皇帝先前还同自家相公有说有笑,这会屁股还没坐热,便要匆匆离开,肯定是恼了她先前的作为,可人小皇帝说了要走,她又没有什么理由挽留,只能是心头急得冒火。   燕秦有点担心他离开的时候摄政王还在门口,对方会找个借口顺势就同他一起走了,所以离开的时候,他还特地地放慢了脚步,就在来时的路线上晃晃悠悠,一直等到看到了摄政王那张绝不会泯然众人的脸,顿时就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路就那么宽,为了能够更好的装作他没有看见摄政王,燕秦一直目视前方,都不分半点余光给道路两旁的风景。   老太傅家中几个青年还未曾见过小皇帝,便都被管家叫去一同迎突然造访的摄政王了,中途碰到小皇帝,都不知道对方身份,还是管家行了大礼,口中称这素未谋面的少年为陛下,他们才忙跟着行礼:“草民周青岩,草民周清柏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要是把人家小辈当空气,肯定免不了让太傅多想,燕秦可不想太傅加重病情,只稍顿了下脚步,抛下一句“无需多礼。”便脚步匆匆地离开。   周家的几个子侄还懵逼着呢,又随着管家一同对着皇帝的背影行送别礼:“恭送陛下。”   燕秦走得非常的快,像是后面有恶鬼追一般,跟着他一同来的常笑也小跑着跟上,不过他没有那么幸运,还没跟得上,便被身长玉立的青年堵住了去路。   “常公公这是去哪?”   常笑看着健步如飞越走越远的小皇帝,心里着急的要死,还不能对摄政王恶声恶气,只好努力平心静气,用一种平和的口吻说:“杂家是陛下的贴身常侍,自然陛下去哪,杂家就跟到哪。王爷想要探望太傅,那就快些进去吧,周太傅可还在卧房内等着您呢。”   拦住他的摄政王却没有立刻让开,而是道:“且请常公公等一等,本王也有急事,正好同你一起出府。”   常笑瞪大眼睛:“王爷不去看太傅了吗?”   青年看了眼自己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你们把药材带过去,帮本王探望一番太傅。”   他本来就是冲着小皇帝来的,何必耗费时间在老太傅身上。更何况他本来就和周太傅没有什么交情,也无需担心得罪周太傅会有不好的后果。   常笑也拿他没法子,只好同摄政王一同出了周家大门。剩下几个周家子弟面面相觑,只好带着跟在摄政王后头的这几个送珍贵药材的人一起去看自家祖父。   听了消息的周老夫人还以为是自家人赶去的速度太慢,惹恼了摄政王,一下子得罪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她一时间没想开,急火攻心,当即晕倒过去。   “母亲!”“夫人!”“祖母!”周府三代的男人惊呼,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燕秦这会在府门外,不知道自己来这么一趟,又把自己可怜的太傅折腾了一番,导致周太傅延长了病假,以至于之后的那些时日,他得花更长的时间同摄政王相处。   他出了府门,便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在里头等了好一会,才有一只手掀开车帘子进来。   “常笑,你怎么才……”燕秦的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进马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想法设法要避开的摄政王。   “怎么,你很惊讶?”   面对浑身散发着压迫气息的俊美青年,燕秦不自觉往后退了几分,但这里是马车,空间就这么狭小,他退也没办法退到哪里去,他只好冷着面孔道:“摄政王请自重。”   燕于歌也没有打算把人逼得太紧,他稍稍退了一些,他正襟危坐,说的话却压迫性十足:“在证明陛下的真实身份之前,本王自然要离你近一些,若非你心虚,何必刻意避开本王。”   尽管知道这是摄政王的激将法,但燕秦还是可耻地上了钩:“孤何必心虚?”   “既然不心虚,那陛下便随我去一趟摄政王府。”   “去摄政王府做什么?”燕秦警惕地看着他,有点担心摄政王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他可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是绝对不会忍辱负重出卖色相的!   “陛下这些时日,都未曾去练武场,今日陛下既然有闲心来探望太傅,想必也就有空闲把先前搁置的课程补上。”   “宫里的练武场便好了,何必去摄政王府?”燕秦几乎是笃定了摄政王心怀不轨了。   “我只是觉得本王的王府比较近,而且教起来比较方便。”   燕秦想也不想地否决对方的提议:“孤不介意多在路上耽搁这么点时间,而且王府中什么东西是皇宫里没有的,哪来什么不方便。”   “既然陛下这么说的话,那待会入宫,便直接去华清宫罢。”   燕秦看燕于歌的眼神更诡异了,华清宫,那不是冬日里泡热汤的地方么:“华清宫有什么好学的?”   燕于歌的脸上带了几分笑:“天气尚冷,池水寒凉,学凫水,自然是去华清宫为好。”   燕秦瞪圆了眼:“不学!”   他还不知道摄政王说的那些是真是假呢,真让他在断袖的摄政王面前褪尽衣物,便是学凫水也不成。   “你放心,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什么时候陛下学会了凫水,这课程便可断了,陛下天资聪颖,想来无需半日就能学会。”   他收敛起面上笑意:“你是否是真的陛下还尚未可知,我想你需要弄清楚一点,本王是在好心告知于你,不是在同你商量。”   “你!”算了,反正摄政王已经同原本的自己有肌肤之亲了,想必该看过的都看过了,燕秦破罐子破摔道,“随你好了。”   他心里却想着:根本是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 第72章   燕秦头一次希望马车行驶的速度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从周太傅的府邸通往皇宫的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但太傅的府邸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圈子里,皇城边上,他来的时候都没有花上半个时辰,回去再拖,也不可能拖上一天半日的。   车夫显然没有什么隔空识人心的本领,而且因为这个时间段街上人不是很多,他驱车的速度还比来的时候更快了些。   入了皇城之后,车夫本来是要往皇帝寝宫的方向走的,不过燕于歌特地探出身子吩咐他:“去华清宫。”   马车调转马头,便直接驶向华清宫的方向,皇城的路平坦宽敞,而且还没有什么行人,完全不需要顾虑到会撞到不该撞的人,马车夫扬鞭,拉着马车的骏马便撒开蹄子跑得更欢快了。   这简直是离“死亡”更近了一步,燕秦忙跟着探出头来:“跑慢一点,越慢越好。”   马车夫闻言,还以为是自己驾车驾得太颠簸,便放缓了速度。燕秦还是觉得快了,接着道:“再慢一点。”   “还要慢一点……”   到最后,车子已经是龟速地向前行驶了,比人走过去还慢的那一种。   这下子应该还要耗上一些时辰了,燕秦心满意足地坐回马车里头,却见一直不吭一声任由他指挥马车夫的摄政王掀开帘子出了马车,然后接过马车夫手中的鞭子,对着马儿的屁股便是一鞭:“驾!”   这一下,马儿跑得比先前马车夫驾车最快的时候还快了,感觉到车子以飞一般的速度驶向华清宫,坐在马车里的燕秦有点欲哭无泪:真不知道现在跳车行不行。   但想想也知道,摄政王就堵在车外冲到车夫呢,除非自个能够一手把马车从中间劈开,不然跳车压根不现实。燕秦是个现实的好皇帝,所以他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头,一直到车子在华清宫的殿门前停了下来。   燕于歌率先下了马车,在下头催了三遍,燕秦还是窝在马车里不肯下去,直到摄政王探进半截身子,压低声音道:“臣不介意待会把陛下抱下马车。”   燕秦是不信摄政王会这么明目张胆,但看着摄政王的眼睛,他居然还真的不敢赌。毕竟摄政王连把握朝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也只需要脸皮厚点。   燕秦自认为自己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他冷漠地看了摄政王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之后,他倒没有继续磨蹭,横竖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现在的时辰还早,他再磨蹭也磨蹭不出花来,还不如早点应对,等到学会了凫水,摄政王就可以有多远滚多远了。   抱着这样的态度,燕秦进去之后,就一鼓作气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仅着一条亵裤,下了最大的那个温泉池。   池水不深,而且因为是温泉的缘故,并不像湖水之类的那么清澈,而是有些浑浊,反倒很好的遮掩了他的身体。   他趴在温泉池的边沿,然后开口说:“好了,摄政王这会可以教导孤了吧。”   小皇帝今天的这副样子,倒确实有点像一年半前,他刚登基的那一会。这几日以来,燕于歌虽然没有整日同小皇帝腻在一块,但一点也没少关注燕秦的动静。   伺候着皇帝长大的常笑对这个主子是颇为信任,而且十分的肯定这是失去了部分记忆的小主子,他心中对小皇帝的话其实已经信了七八成。   他看着池水中泡着的小皇帝,对方的脸颊被热气腾腾的温泉水熏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唇红齿白,因为生气的缘故,那双比大多数人都要黑的眼睛亮亮的,还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生机活力。   青年的唇角含了一抹柔和笑意,伸手便要去解自己衣袍上的金丝盘扣。   燕秦忙出声喊停:“等一下,你不是要教孤凫水吗?在岸上教就可以了,你解扣子作甚?!”   怎么看,都觉得摄政王不怀好意。   燕于歌却答的一本正经:“陛下不会凫水,臣自然要下场亲自教,而且池水当中看得又不清楚,陛下别想太多。”   他这话,说的好像是燕秦自己想太多一样。燕秦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只想对着不要脸的摄政王呸三声,他虽然只在皇位上做了十年的皇帝,但这十年也够他见识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了,摄政王真是不要脸,睁着眼说瞎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不大好,应对不要脸的人,要是一味的回避和害羞,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想要让对方吃瘪,那就是表现得比对方脸皮更厚。   思及此处,他改变了策略,也不刻意避开了,就用一种十分冷静的表情看着摄政王白皙修长的手指解开衣服上的扣子,然后手指划过精致的锁骨,再一点点地把衣服脱下来。   在摄政王脱衣服的过程当中,他就用相当坦荡的眼神打量着对方的身体,嗯,个子比现在的自己高一个脑袋。   不过不要紧,他现在才登基一年,也就说才十五,现在才春天,等到冬日的时候,他就只比摄政王矮半个脑袋,等到他十七,他就能比摄政王还高。   嗯……肤色的话,很白,然后比自己看起来健康那么一点。燕秦低下头看了下自己的胳膊,他在练武场上待的时间不够,平日里又总穿着遮挡全身的龙袍,夏日里也会去阴凉的避暑山庄,肤色自然苍白一些。   也不要紧,大燕以白为美,他比摄政王白了那么一点点,还是他强。   至于肌肉这种东西,燕秦看了看摄政王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再低头看了看浸泡在水中自己的小腹——嗯……没有赘肉,非常完美平坦的一块腹肌,这昭示着大燕江山就是铁桶一块,不会分离,寓意比摄政王的强太多了。   摄政王已经脱完了上衣,然后又扒掉了裤子,虽然亵裤很宽松,但外人多多少少还是能够通过轮廓来估量的它的分量。   这是关于男人尊严的地方,几乎男人凑在一起,就会忍不住比较大小。   燕秦看了摄政王的下半身好一会,然后又低下头来看了下自己,嗯……现在没什么好比的,他还有的长,十五岁到十七岁的这两年,他长得可不仅仅是个头而已。   回忆了一下自己成年后的份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隐秘的微笑,看着摄政王的目光也越发的坦荡大方。   燕于歌还真没有料到小皇帝会是这个反应,他笑了笑:“陛下觉得如何?”   如果能预知未来的话,他绝对不会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来,因为想开了的小皇帝很快回了令他几乎内伤的四个字:“不过如此。”   一个比自己矮,比自己瘦小的小皇帝居然说出这样的评价,而且看对方的眼神,还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的,这下子轮到摄政王不吭声了。   他敛了面上笑意,把身子也浸在了温泉之中。今日他当真是来教皇帝凫水的,毕竟先前小皇帝溺水,就来了这么一遭,虽说昏迷的主要原因是磕到了脑袋,但多学一门手段,总没有坏处。   不过先前的四字评价还是伤害了他的心,在接下来的教导过程当中,他表现得极其严厉,批判起小皇帝来也丝毫不留情面:“脚拍起来,起来,你的脚和胳膊上是绑了秤砣不成?!”   “吸一口气,再憋气,一放手你就吐泡泡下沉,你当自己是金鱼还是鲤鱼?”   “陛下,你今儿个是十五,不是五岁,温泉池的高度不到您的腰腹,你那两条腿一蹬,自己就站起来,别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摄政王还挺凶的,不过全程并没有乱动手动脚,燕秦反倒放下心来,当着把对方当成了一个教自己凫水的教习。   他在凫水方面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像骑射之类的,他几乎是教习点拨几下就很快上手,但是在水中,他的手脚总是放不开,而且学憋气的时候,他还呛了几口水。   温泉池的水滋味可好不到哪里去,本来就在吃苦头,还有被严厉地斥责,学到中途的时候,燕秦甚至萌生出不学的念头。   不过理智还是阻止了他放弃:摄政王可是说过了,他学会之后,今天就到此为止,要是他今儿个因为怕吃苦放弃了,接下来岂不是要花更多时间同摄政王耗。   为了美好的没有摄政王的将来,燕秦咬咬牙,忍了!大概在水中扑腾了小半个时辰,燕秦扑棱的动作有那么点像话了,严厉的凫水教习总算是喊了停:“先歇一歇,待会继续。”   燕秦总算是歇了口气,趴在池子边上,感觉浑身酸软。   他趴着趴着,一双手便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头。 第73章   池子里就他们两人,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来把手搭在他肩头的人是谁,先前摄政王教他凫水的时候很严厉很用心,燕秦一时间懈怠,忘了对方对自己的不轨之心。   他一时间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紧接着,他意识到了自己是用后背对着摄政王的,现在的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危险,便猛地一下地转过身来,做出防御的姿态。   温泉池边沿部分是特地堆砌地有些凹凸不平,就是避免人从温泉池下来的时候,站不稳摔到,但燕秦转身的姿势太猛了,还是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敦跌坐在池底。   好在这是温泉池,最深的池中心,也只能没过燕秦肩头的位置,池边沿就更浅一些,堪堪能没过他的心脏处。燕秦跌跤的时候溅起一大通水花,好在没呛到水,就是摔得挺疼的。   小皇帝的动作逗笑了燕于歌,他靠近了一些,双手分别撑在燕秦肩膀两侧的池壁上,低下头来,略带促狭道:“陛下这么着急投怀送抱?”   燕秦的容色染上几分恼意,他也知道说摄政王自重之类的话对眼前这个男人来说,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趁着摄政王放松了警惕,他伸出手猛地一推,愣是凭借着一股子蛮劲把摄政王推到在池水当中,这下子两个人都狼狈地跌坐在地,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了。   看着因为不设防被自己推倒的摄政王,燕秦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摄政王既然如此断定孤是什么孤魂野鬼,又缘何对孤如此亲近?还是摄政王随便是个男人都可以凑合,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孤真替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感到悲哀。”   说完这几句话,他便神色冷漠地起了身,也没有特意避讳什么,用宫侍叠放在旁侧的浴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又换好衣物:“天底下会凫水的人多的是,摄政王何必浪费那么宝贵的时间在孤的身上,给孤三日的时间,孤定然能够学会凫水,就不劳摄政王担心了。”   燕秦背对着摄政王说完这些话,神色又有几分愣怔,因为他记忆里,他一直是逼着摄政王的,便是生气,也是自己忍着,忍到自己憋出病来,但好像自从自己醒来之后,就没有那么惧怕摄政王了,也敢把自己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可就算是自己性格变得直接了许多,也不该眼瞎的看上摄政王啊。除了脸能看,身材还行,聪明一点,摄政王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对他来说,理想的伴侣应当是聪明一点,但是不要太聪明的,可以不要是国色天香,看得顺眼就行,性格温和体贴,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而且一定要对他专一才行。   按照这个标准来看,摄政王真的没有一条搭边的。不不不,他绝对不可能这么眼瞎的,肯定是燕于歌在骗他。   燕秦自我安慰了一番,抬起脚来,便要往外头走。然而他一抬头,就发现先前还在池水中的摄政王已经穿好衣物堵在了他的面前。   燕于歌不是那种特别壮硕的身材,穿上衣服之后,甚至显得有点瘦削,但这么站在那里,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路这么宽,有人堵着了,还不能往别的方向走么。燕秦沉着一张脸,扭头就往右侧走,结果某人就仗着腿比他长,稳稳当当地又堵在他的前面。   燕于歌柔和了语气,做出哄人的姿态:“生气了?”   燕秦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十分冷漠:“不,孤方才只是在通知你罢了,摄政王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让孤生气的。”   燕于歌换了个称呼,情真意切地道:“我相信你是陛下,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现在的小皇帝发怒起来的样子同先前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还是有些区别,对方看他的神色是当真冷漠的很,这或许同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很大的关系。   “摄政王今日不还说,觉得孤是什么魑魅魍魉么,现在又改口了?”燕秦要是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扎人还是挺疼的。他本来就不是温暖别人的小太阳的性格,所表现出来的乐观向上的一面,也是因为经历得太多,只能通过自我安慰来开解。   “那是因为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我确认了你的的确确就是陛下。”   “呵。”燕秦又道,“可孤记得,前些时日,摄政王说要一个月才能确认不是吗?孤是真不知道,你的哪句话能信,怕是先前王叔同孤有过肌肤之亲的话,也是你编撰出来的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燕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摄政王的眼睛,试图从对方微末的表情变化中分辩出事情的真假。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燕于歌只微微一愣,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反倒还说了一些叫他更心烦意乱的话:“我同陛下的关系,又何须一个月之久,我之所以说一个月,不过是因为在生气罢了。”   燕秦奇道:“这话由摄政王说来便十分叫人觉着可笑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明明处处被压制的是他,处处被人堵的也是他,他还没说自己生气呢,摄政王反倒好意思倒打一耙了。   燕于歌看着头发还在滴水的小皇帝,本来想伸出手替他擦一擦,又缩回手来:“若是同陛下情投意合的人落了水,结果醒来,便对守着他许久的情人冷脸一对,说忘却了一切的过往,陛下觉得,你会不会生气呢?”   不等小皇帝辩驳,他又语气幽幽地道:“陛下落了水,臣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太医院,心急如焚地等着陛下醒来,还要担心旁人看出什么来,结果陛下一醒来,却叫我滚远一些,这教我如何不心寒。”   燕秦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摄政王的这些话咋一听,还有那么点道理。若是他有个共同经历了许多好不容易在一起的恋人,结果对方翻脸就不认人,他也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这个的前提是,他得是同摄政王情投意合才行。燕秦还是觉得别扭,他还是坚信自己不会喜欢上男人,即便是喜欢,也应该喜欢常笑口中所说的那个独孤柳那样的。   这么想着,他也当真就这么说出口来:“若事实当真如此,孤自然会生气,但前提是,这是事实。”   燕于歌反问他:“那陛下又如何知道,这并非事实呢?你醒来之后,便对我说,你失去了记忆,一年半的记忆,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燕秦。”   这段话的最后,他还改了口,直呼了燕秦的名讳。   作为皇帝,燕秦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机会被人叫名字的,小的时候,宫仆喊他三皇子,甚少见到他的父皇见到他会喊他的小名,后来他做了太子,所有人都称他为太子殿下,连着他那父皇,也开始太子太子的喊他。再后来,燕秦就成了皇帝,更加没有人会喊他的大名。   突然听到自己的大名,还是由摄政王用一种略显缠绵悱恻的语气念出来,燕秦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望着摄政王信誓旦旦的样子,他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他所以为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吗?   在先太子没有死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会这么重,一夕之间,他从一个本可以无忧的皇子成了大燕江山未来的继承人,而先皇的骤然离世,又把他推向了另外一个尴尬的境界。   在没有做太子之前,他也并不是那种总喜欢往坏方面想的性格,而在做皇帝之前,他对燕于歌并无恶感,甚至因为那些传闻还带了几分崇拜,只是在登基之后,摄政王篡权的行为,招惹了他的厌恶。   利益冲突如此,他自然对摄政王越来越厌烦憎恨。可实际上算起来,从无感到极端的厌恶,也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而按照摄政王所言,从登基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半的时间。   一年半,并不是不可能让他从讨厌到喜欢上一个人,但也只是有可能,在睁眼成为这个世界的燕秦之前,他还过着日日咯血的日子,按照常笑所言可以得知,自己是从登基的那一日开始不一样的,即便是重来一次,他也不至于改变的那么快。   燕秦抬起头:“摄政王既然已经确定,孤不是孤魂野鬼,那孤是不是也可以要求你,证明你所言不虚”   燕于歌点头:“当然可以,不过陛下想如何证明?我们之间的许多事情,常笑并不知情。”   燕秦握紧了拳,虽然他丢失了记忆.但身体不会骗人。他向前一步,把摄政王的后脑勺压下来,然后亲了对方一口。 第74章   由于心中存疑,燕秦亲的只是摄政王的脸颊,并不是对方的嘴唇,亲完之后,他擦了擦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暂时还不想呕吐,但也完全没有什么砰然心动的感觉,就很平淡,有点像是自己亲了自己的手背一口,脸颊嘛,比手背多一点肉,软和一点,其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怎么还是有种感觉摄政王在骗人呢,不过如果自己真的对对方很是厌恶的话,即便是亲脸颊也应该会想吐才是,所对方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假的。可自己以前也没有亲过别的男人,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接受能力高呢。   燕秦有点纠结,然后就抬头看了下摄政王。结果发现青年还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呆愣愣的。   真发生了肌肤之亲的人,会因为这么一个亲在脸颊上的吻惊住,真当他没有看过情爱话本呢。燕秦皱起眉来,往后退了两步,打算趁着摄政王没有注意,赶紧从华清宫离开。   结果他一动,对方便从那种状态中惊醒过来,然后揽住了他的腰,低下头来,也在他的脸颊上重重地啾了一口:“礼尚往来,陛下。”   虽然很想,但燕于歌没敢亲在嘴上,他怕过了头,万一小皇帝真吐了怎么办。但再怕,心中还是难掩兴奋,情不自禁,便给了对方同样的回礼。   但很显然,燕秦并不认为这是个回礼,灾难还差不多。他被摄政王的突然袭击搞蒙了一下,等着摄政王把他松开,赶紧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表情显得很有几分嫌弃。   燕于歌现在的心情很好,伸手揉了揉皇帝的脑袋:“春日尚凉,我替陛下擦擦头发吧。”   这说起来,还是小皇帝第一次主动地回应他,虽然是在失忆的情况下,但他现在的情绪还是很激动,就很想找点事情做,想多亲亲搂搂抱抱摸摸,好安抚一下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说完了,他也不等燕秦拒绝,拿了在池边上放着的干净毛巾,裹着燕秦的长发,一点点地给他擦干。   可惜他并没有那些武侠话本里叫做内力的东西,不然的话,直接用内力给燕秦蒸干,指不定还能收获小皇帝艳羡崇拜的眼神。   他心里雀跃得不得了,一瞬间的工夫,脑海里就闪过许多个念头。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方才燕秦生气的时候说了,要找别人教他凫水,这怎么能行。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地盯着小皇帝看:“陛下的凫水,只能由我来教。”   教凫水,肯定是不能穿着裹住全身的衣服的,不然的话,衣服泡在水里全湿透了,还特别沉。尽管温泉池的水并不那么清澈,整个人身子沉下去,看不了那么清楚。   可小皇帝脱掉衣服下温泉池的时候,不就被别人看光了,而且教凫水的话,难免会有肢体间的触碰。   他完全不能够忍受另外一个人对燕秦做这样的事情,男人不行,小皇帝名义上的那些女人也不行。   先前自己还说了不要摄政王教的话,要是摄政王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他的面子往哪里放,燕秦想也不想地否决说:“不成,你要还是像今日这样对孤动手动脚怎么办?”   燕于歌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是陛下先对臣动手动脚再动口的。”   他可没有先凑上去亲小皇帝一口。   这一点燕秦就不能认了:“先前孤休息的时候,搁在孤肩膀上的,难道是水鬼的手不成?”   明明是摄政王再三来招惹他,怎么说的好像都是他主动的。   说起来,燕秦会主动,还是因为自己言语上的误导。既然得了便宜,燕于歌也不再卖乖,他退后一步:“陛下要是不想学,那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学,我也不逼你,但绝不能找别的男人学。”   燕秦看他的眼神就很微妙:“王叔你是断袖,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断袖好不好。”   燕于歌愣了下:“陛下方才叫我什么?”   这还是这几日来,燕秦头一回喊他王叔,以前的时候他还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自从小皇帝落了水,没了以前的记忆,他顿时就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   失了记忆的小皇帝只会叫他摄政王,冷冰冰的,透着陌生和疏离,而以前的小皇帝口中的“王叔”,总是带着几分亲昵。   燕秦也跟着愣在原地,他刚刚的一声王叔,确实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且听起来还带着一股子亲热劲,就是让人一听,就觉得他同喊的这个人很熟。   当然了,他咯血躺着床上那会,也不能说同摄政王不熟,毕竟耗了十年,就算想避开,整日也得在朝堂上见。   但那种熟和方才他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是不会这么喊摄政王的。   趁着燕秦愣神,燕于歌趁热打铁:“我先前就说过了,陛下和我之间,并非你醒来的时候想的那么糟糕。”   他露出一副略带哀怨的表情:“陛下出事的那一日,我们两个本来是一同用膳,但是宫人过来,说白昭仪出事,闹着寻死,你性格纯善,念着几分过往,便同我说,你先去看看他,去去就回,我信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等着你。”   说完这一段的时候,他的语气也越发幽怨了起来:“结果呢,等来的却是陛下落水的消息,当时我饭都顾不上吃,直接奔向太医院,一直守着你醒来,再后来,你醒过来的事情,我想就不需要我再都说了。”   少年时候的摄政王容貌是雌雄莫辨的美,已经是青年的摄政王眉眼越发凌厉,尽管还是好看得天怒人怨,但只要不是瞎子,便不会错认他的性别。   这样的一张脸,对着自己做出像闺中怨妇一样的表情,虽然还没有夸张到那种地步,但是燕秦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抖了抖,试图摆脱掉那种违和感,十分无奈地道:“孤知道,孤醒来时的反应伤了王叔的心,但你好歹是个大男人,能不能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孤听着难受。”   摄政王语气凉凉地道:“是么,我还以为陛下铁石心肠,不知道难受为何物。再说了,男人为何不能用这个语气说话了,男人的心也是肉做的,一样会被陛下冷漠的姿态所伤。”   这些酸话,燕于歌在看《水利工事》这类话本的时候,一直是对此不屑一顾,他在批注中也多次写到:不像男儿,毫无英气可言。   但当自己处在那种境界的时候,他方才知道,有些外人听了调牙的酸话,其实真的只是激动的情绪下的产物。因为只有夸张的词句,才能够更好地表达出他此刻内心中的波涛起伏。   再说了,一般的话不是刺激不到小皇帝么,他做事情,一向是不在意手段是否足够的光明磊落,只要最快最好地能够达到目的,那就是最高明的手段。   燕秦要给摄政王给跪了,他说的难受不是指那一种难受!算了,话再说下去,摄政王肯定会说出更多恶心肉麻的话,燕秦很理智地住了嘴,不再探讨这个问题。   好在他不提凫水的话题之后,摄政王也迅速地恢复了正常,手也从他的头发上松开了,整个人站得和以往一样笔直:“今日陛下肯承认这一份感情,我很高兴。”   等等,燕秦反驳说:“孤什么时候就承认这份感情了?!”感情存不存在,还是个谜题呢,摄政王不就仗着他不记得么。   他的话换来了摄政王一个“我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说”的眼神。   “我们先不说这个,白昭仪的事情,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不仅仅是白昭仪,他现在看皇帝后宫的哪个女人都不顺眼。   “就这样吧。”燕秦也不知道白牡丹具体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过醒来之后,他又看了一遍白牡丹父亲所犯下的那些错事。确实,细究起来,治这位白将军死罪也不为过,但若是他想轻轻的放过,那也就是罚几年俸禄的事情。   常笑说,他在落水之前,保住了白牡丹父亲的性命,但因为心怀芥蒂,并没有启用白家人的打算。   失去的那段记忆当中,似乎发生了许多重要的事情,燕秦暂时不打算推翻自己先前的打算。   这一次他落水,虽说是在去看白牡丹的路途中出的事,但罪魁祸首还是那两个只顾着打斗的宫妃,他也不该迁怒到白牡丹身上。   维持现状,对白牡丹,对他自己,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暂时不能要求那么多,燕于歌这样告诉自己,他又接着问:“那日的两个宫妃,臣觉得,应当剥夺她们的名号,打入冷宫,陛下觉得呢?”   燕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件事我倒是想问你。”   “嗯?”   “这两个宫妃,也是你送来的美人之一吧,为何你选的人,总是出事?”   摄政王沉默片刻,试探着道:“陛下要是不喜,我把她们都送出宫去,如何?” 第75章   “不成。”燕秦没有多加思索,便直接否决了摄政王的提议。   燕于歌知道燕秦并不喜欢她送来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是多有提防,他问道:“陛下又不喜欢她们,何必留着她们在宫中蹉跎年华?”   “你有这般好心,那当初为何把她们送进宫来?”燕秦一句话便堵得对方没话说。   他才不信摄政王会有这么好心肠为那些女子做打算,而且依着燕于歌的手段,他怎么把这些女人送出去?让她们假死,暴毙?那他岂不是平白无故地就要添上一个克妻的名头。   末了,他还添上一句,“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他对自己喜欢摄政王这件事情始终心中存疑,方才的那个举动,也顶多是证明他不讨厌摄政王,但不讨厌和喜欢实在差得太远。再说了,就是他真的对摄政王有那种特殊的感情,也绝不可能到为对方散尽后宫的地步。   说罢,他又扯紧了下自己的领口,大踏步地朝着华清宫的殿门口走出去,这一次,燕于歌总算是没有拦他。   看着小皇帝离开的背影良久,燕于歌也出了华清宫的宫门。今儿个得了大便宜,他也不再卖乖,直接回了自己的摄政王府,安排了一下这几日的重要事务,又唤了先前在背后推动那两个宫妃争执的人来。   那是个样貌平平的中年女人,丢到人群里毫无存在感的那一种,任谁看了她,都只会觉得她老实巴交。   燕于歌夸赞了她一句:“这一次你做得不错。”   那女子受宠若惊道:“多谢王爷赞赏。”   该夸的要夸,该罚的也要罚,燕于歌话锋一转:“但有一点,你没看好她们两个,导致她们失手将陛下推入湖中,该领的赏本王不会少了你的,但是该领的罚同样不能少。”   那女子沉稳应到:“王爷如何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剩下的那十七个女人,就不按照这法子来了,你想个法子,把她们慢慢换掉。”   燕秦不肯让他处置那些女人,他就不在明面上做就是。   皇帝现在没了记忆,肯定也把先前对着宫妃呕吐的记忆给丢了。这个月他找些借口,硬是在皇帝宫中待着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自己也很清楚,时间短一血,这么做还行,但久了,小皇帝肯定要同他闹,他就不能每日都看着。   现在他在宫中宿着,对方肯定没有那个脸皮当着他的面临幸宫妃。他不在宫里宿着了,到时候宫妃要是怀了皇子,小皇帝和他的女人孩子享天伦之乐去了,那哪里还能有他的存在感。   就算那个时候小皇帝心里有他也不行,他不能忍受自己的男人触碰别的女人之后再来碰他。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燕秦不要做这个皇帝,不过想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前他应允了燕秦会还政于他,即便是燕秦现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他也不会反悔。   他并不想要把伴侣看做自己的附属,也会一点点地去尝试真正地把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   那女子应了下来,片刻后退了出去。   燕于歌看着房门被她合上,又转过身来,执了纸笔,思虑了许久,开始写起一个月后燕秦要学习的课程。   周太傅性格固执归固执,但他所传授的那套理论对一个君王来说,却过于温和了一些。横竖他有时间,干脆充当一把夫子,把小皇帝这颗原石,一点点地打磨出他想要看到的光彩。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他有些忧虑:今儿个的那个吻,是在小皇帝失去记忆,被他糊弄的情况下发生的,他想的是,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小皇帝便是后悔了,也没有办法改变既成的定局,可万一不等到他做好这一切,小皇帝就恢复了记忆呢。   不知道自己课业又要繁重的燕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教得了消息赶到华清宫的常笑听了,又赶紧冲上前,把带过来的纯黑色的天鹅绒斗篷给小皇帝披上去。   怕燕秦觉得热,他又劝道:“陛下才刚病愈,穿得过于单薄,容易着凉,还是注意保暖来得好些。”   燕秦吸了吸鼻子,把斗篷的领口的带子系紧了些,屏退了其他的宫人之后,他又问常笑:“常笑,你觉得,孤先前同摄政王的感情算不算好?”   常笑为他捧上一杯热茶,面露疑惑:“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老奴这个问题?”   燕秦没有说出先前在华清宫的事情来,虽然很信赖常笑,他也不是什么都会同对方说的。   所以先前摄政王同他说的那些话,他也没有问常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如果真的和燕于歌有什么,又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只会把事情默默地藏在心底。   不过常笑整日跟着他,就算不知情,多多少少肯定也能从他和摄政王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态度知道一些的。   常笑想了想,说:“老奴觉得,陛下登基那会,并不喜欢摄政王,但为了江山社稷,您还是在努力地稳住摄政王,试图收服他。”   常笑没敢用讨好这个词,毕竟燕秦是皇帝,有些事情,只要彼此心知肚明就够了,不必说的太直白。   燕秦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办法想象自己是如何去讨好摄政王的,他接着问:“那然后呢,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是如何好起来的?”   “应当是除夕之后吧。”常笑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陛下因为兰妃的事情,对摄政王甚是不喜,生辰那日喝醉了,去摄政王府上闹了一通。嗯……有件事情,老奴不知当讲不对讲。”   “同摄政王的事,有多仔细讲多仔细,一个细节都不能拉下。”   “那日老奴去摄政王府上的时候,管家说,摄政王的房间,不管是谁都不许进去。所以陛下闯进去了之后,没人敢拉您出来。后来老奴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便冲了进去,就看见……就看见……”   燕秦被他这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的:“就看见什么,你倒是说呀!”   “就看见陛下卷在摄政王的被子里,然后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然后……”   “然后呢?”   常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然后摄政王就看着您的嘴唇发呆!就是从那之后,老奴觉得,摄政王对您的态度有些变化的。”   这便是日夜跟着小皇帝的好处了,燕秦作为局内人,很多时候可能看不大清楚,但他站在局外,也多少能够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气氛微妙的变化。   这件事情他本来是不想说,打算一直埋在心里,要不是燕秦追问,他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燕秦的神色陡然就古怪起来,他的语气很是微妙:“你确定他没看错,孤的脸又不大,鼻子眼睛嘴巴都长一处,你怎么就确定他看的就是孤的嘴唇?”   “因为……因为摄政王当时的手虚掩着嘴,老奴觉得奇怪,就多看了两眼。”   “不是,你出去一下,让孤一个人静静。”   常笑又道:“陛下可还要听?”   “先出去!   “是,奴才这就走!”   常笑才走道门口,又被燕秦喊住:“等下,给孤滚回来。”   燕秦神色特别复杂地盯着常笑看,然后问他:“孤这一年半以来,没把你带在身边的日子多不多?”   关于摄政所言的肌肤之亲的事情,他始终心中存疑,如果常笑能够证明,他的身边一直有人伺候着,那摄政王肯定是在撒谎。   常笑点点头:“陛下除夕前后大概有一月多是不把老奴带在身边的。”   燕秦的内心有点绝望,他做好了更坏的打算,接着问:“那孤有没有同你说过,孤不带你是为了何事?”   “陛下说了,是要去京郊的老房子里。”常笑补充说,“陛下交代老奴,在宫城外置办了多处宅子,如今您的名下,大致有三十多处私人住宅。对了,您还让老臣办了几个铺子,如今那些铺子都已经开起来了。”   “我都叫你办了些什么铺子?”   “陛下让老奴办的第一个铺子是书坊,然后还办了个卖金银首饰的铺子,半个月前已经开起来了,对了,您还说,要让老奴去找一个人,但是老奴还没来得及知道那个人的名讳,您就落水了。”   燕秦的神色有些茫然,他这会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和摄政王的那些暧昧事情身上了。他在想,是什么样的缘由,才会让一年半前的自己做出这些事情来呢?他吩咐常笑做的一切,就好像他未卜先知了些什么东西。   但自己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咯血死掉的年纪。这个世界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呢、   燕秦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喊常笑进来,而是用手指紧紧地抓住桌子的一个角,利用掌心的刺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他强行逼迫自己的情况下,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滚落,而一些凌乱的画面也渐渐地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醒起来…… 第76章   脑海里零碎的画面一下子拼凑起来,像是一幅幅画面,飞快地在燕秦的脑海闪过,大量的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仿佛就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搅动一般,疼得让人肝胆俱碎。   这种疼痛感几乎要让燕秦放弃再回想,但他也清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指不准猴年马月才能够再想起来,他不愿意被人蒙在鼓中,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掌心都快被打磨得圆润的桌角戳破皮,才一点点地缓过劲来。   等到他从那种混乱中清醒过来,再看了眼房间内的计时器,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深深地吸气再呼气,让自己整个人都平静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内里的衣衫全部被冷汗浸透,现在被凉风一吹,感觉浑身粘腻。   燕秦唤了常笑进来:“让人替孤准备热水,孤要沐浴。”   常笑应下来,抬头看着小皇帝,觉得燕秦似乎有些地方又变得不大一样了。   浸泡在温水当中,燕秦感觉情绪和身体一起得到了舒缓,木桶并不算高,他没有让宫人伺候,自己一个人屏住呼吸沉浸在水中,又在快憋不住的时候,猛地把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反复再三,他的心才算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关于这一次登基一年半的事情,他并不记得了,但先前的那阵疼痛,让他恢复了大部分第二世的记忆。   通过对常笑那些话的推断,加上第二世的记忆,他完全笃定,这一世做出这些事情的那个燕秦,仍然是自己,只是很有可能,是已经拥有了两世记忆的自己。   那本话本里的内容,他这会也已经看懂了八成,剩下两成应当是记载的这个时候的事情,因为没有那一段记忆,他也无法理解当时的心境,所以不能够完全解密。   不过也不要紧,只是丧失了一年半的记忆而已,他现在能够想起来这么多,那一年半载中发生的一切,迟早也能都想起来。   待到浴桶中的温水悉数变成了凉水,燕秦起了身,自己把衣服穿好,擦湿透的头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华清池中摄政王替自己擦发的画面来。   想那个男人做什么,燕秦晃了晃脑袋,试图把摄政王的脸从自己脑海中晃出去。   头发太长太厚,他擦了一会,实在懒得擦了,取了块干毛巾搭在肩头,披散着头发便推开了房门。   在门外候着的常笑等得无聊透顶,不过他习惯了这种等候,也没有什么怨言,等燕秦出来,他又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脸上露出让人倍感亲切的笑来:“陛下方才怎么不喊老奴进去伺候?”   燕秦瞥了他一眼:“孤又不是断了手。”他虽然是皇帝,但苦头也是吃过的,还没有废物到什么都要人伺候的地步。   “您今儿个可要早些休息?”平日里,燕秦基本上都是睡前沐浴一番,沐浴完了直接往床上一躺,但现在时辰还早,故而常笑多嘴问了这么一句。   “不了,孤去一趟御书房。”   一下子恢复了这么多的记忆,话本上的那些事情,他就不是记得很清楚了,这会打算去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记忆都拾起来。   这感觉……常笑脸上露出欣喜神色:“陛下可是记起来了?”   这会他们两个边上还站着别人,所以他说的得比较含糊。   燕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给了一个折中的评价:“算是吧。”   他恢复了大半,至少记得了商婉,也记得了第二世的时候摄政王是如何死的。   刚落水的那会,他只是恢复的在床上咯血的记忆,因为还没真正地经历过死亡,所以他尚且对摄政王没那么深的恨意,第二世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后,他对摄政王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   第二世刚重生那一会,他是极其的怨恨摄政王的,但后来摄政王死了,他在朝堂上却也没有他想的那么自由快活,便难免又想起来摄政王身上那几分好来。   现在他内心对摄政王没有那么深切的恨了,但要说喜欢,那也不至于。毕竟他现在的脑海当中,摄政王手下门客恶狠狠看着他,想刺杀他为摄政王报仇的画面,清晰地像是昨日才发生过。   他一想起来摄政王,莫名就有几分心虚,而心虚这种感情,是无论如何和喜欢二字搭不上边的。   燕秦的寝殿离御书房有些距离,他没坐御撵,选择一路步行过去,结果半路的时候,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在远处瞧见了他,远远地喊了声陛下,快步走到燕秦跟前,向他行礼。   燕秦的脑海里没有这一号人,不过他看着对方温润的眉眼,脑海中下意识地冒出一个名字:“独孤柳”。   他亲手扶了独孤柳起来:“以后爱卿见到孤,免礼便是。”   见到小皇帝免行礼的,一个是当今摄政王皇,一个是本朝的大司马,前者是因为权势压人,后者是因为年事已高,先皇在的时候,就因为对方年纪太大,还在朝堂上专门为这三朝元老设了把椅子,免了对方一切弯腰和跪拜礼。   燕秦登基之后,大司马就成了四朝元老,这么一个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人家,感觉多走几步都会倒下,燕秦本来就要谋求文武百官的好感,就更加不会让对方给自己行礼了。   但独孤柳权势又不高,现在身上最响亮的身份,便是新科状元,他年纪轻轻美,本不该受这等礼遇。   独孤柳感激皇帝的知遇之恩,却没有就此托大:“臣蒙圣恩,甚幸之,但不行礼,怕是于礼不合。”   燕秦也是一时冲动,他没想让独孤柳成为靶子,便也避开这些话不谈。   他松开扶着青年的手,问他:“你今日进宫来,所为何事?”   独孤柳看了一眼皇帝身侧低眉顺目的宫人,又看了眼常笑:“陛下,可容臣同您单独谈谈?”   这个好办,燕秦道:“孤正打算去御书房,爱卿可与孤一同前去。”   他看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的御撵,虽然他不坐,但空着的御撵还是被宫人抬着跟在他的后头,这样皇帝走累了,随时都可以坐上去,不过今儿个,它怕是用不到了。   两个人并排走着,说是并排倒也不尽然,毕竟君臣有别,燕秦稍稍走前了些,独孤柳则跟在后头小半步的距离,像是他忠诚的追随者。   只走路不说话还是挺无聊的,有些事情不能说,路途中闲话家常也是可以的。   独孤柳率先打破沉默,挑起话题:“臣前些日子便听说,陛下落了水,心中牵挂万分,只是因为身在外地,一时间赶不回来,还请陛下饶恕臣的罪过。”   燕秦反倒替他开解:“爱卿言重了,你能牵挂着孤已尽到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何罪之有?”   独孤柳又不会飞,人在外地,不能来见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怪罪的地方。   “陛下是臣的伯乐,便是陛下不怪罪臣,臣更加觉得愧疚。”   燕秦总算知道自己这一世为何会花这么多心思在这独孤柳身上了,独孤老爷子这个隐世大儒的身份是一方面,独孤柳本人的魅力是一方面。   就像是他没恢复记忆前想的那样,他要是真喜欢男人,也不应该喜欢摄政王那样的,而是喜欢独孤柳这样的。   不过说到独孤柳:“独孤爱卿已然过了弱冠之年吧?”   “是,陛下。”   “你可曾娶妻?”   独孤柳有点惊讶,毕竟这会他不知道燕秦失去了记忆,所以有点不解小皇帝的明知故问,不过惊讶归惊讶,他还是老实地答道:“臣未曾娶妻。”   “那你有没有想过娶妻之事?”   独孤柳这个年纪,好像也老大不小了。他如今得了新科状元的名头,有了自己的宅院(燕秦赏赐的),家中没有负债,反倒有黄金百两富裕,府内的库房中还有若干绫罗绸缎,算起来,也算是立业了的。   成家立业,他完成了后两个字,也该想一想前两个字了。   燕秦接着问他:“独孤可有心仪之人?”   对于话题突然扯到自己的婚事上面,独孤柳也是很无奈,但是燕秦毕竟是皇帝,他问的话,自己还不能不答。   他诚实道:“未曾。”   “哦。”干巴巴的应了一句,燕秦就不说话了,一直到两个人入了御书房。   而这一番对话,在不久之后,便传入了摄政王府的某个人耳中,以至于摄政王最爱的那套茶具,又毁了一个杯子。 第77章   等到了御书房,燕秦只留了独孤柳一人,连常笑都是侯在外头。   “独孤进宫来所为何事?”本来臣子进宫,都是要皇帝宣召,他们才会被放入皇宫之中,但是燕秦先前给了独孤柳一个令牌,只要他有急事,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入宫来见他。   这一点他不记得,但常笑同他讲的时候说过了,燕秦也就没有问出你如何进宫这种一说就露陷的话。   “陛下先前让我查的东西,有了些眉目,臣想着,一定要早些让陛下知晓,便进了皇宫。”   常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燕秦很想问独孤柳,自个让他查些什么了,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常笑那是瞒不过,摄政王则是被逼的没法子,没有记忆的加持,他待独孤柳也并非完全没有戒心。   “哦?”他话语中未提到自己让对方查的东西,反正独孤柳自己会说出来。   “臣踏遍了大江南北,又走访了萧远常去的几处,大致确定了一些齐国暗探的名单。”   等一下,萧远不是陷入科举舞弊案,人都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同齐国扯上关系了,燕秦神色有点茫然,完全记不起来自己这一年半的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听常笑所说的那些,再加上独孤柳现在说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陛下?”自己说了好些话,皇帝老半天没有回应,独孤柳疑惑地问了一句,“您有在听吗?”   “孤方才在想萧远的事情,独孤你接着说。”   独孤柳深吸一口气:“陛下可借臣纸笔一用?”燕秦为他提供的保护只是让他性命无忧,并不能产生其他什么帮助。一路走来,为了查这些东西,他吃了许多苦头。   吃过亏,上过当,不敢把名单直接写出来带在身上,便将他这一双眼看到的东西,悉数记在了心底。   燕秦看向桌上的笔墨纸砚:“爱卿尽管自取便是。”   独孤柳便执了笔墨,将一些重要的人物名字和身份写在纸上,递给小皇帝后,又将一路上所遭遇的事情细细地同燕秦讲来。   通过独孤柳的讲述,燕秦再一次知道萧远其实是晋国的暗探,而他落水之前,曾让独孤柳去替他查这些东西。   而独孤柳确实如他所言,不负他所托,短短时间内揪出了好些齐国安插在大燕的钉子。   说完了自己所知晓的这一些,青年还略显愧疚地道:“臣又负陛下所托,再查下去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便回了京城,进宫见陛下。”   燕秦摇头道:“不,爱卿已经做的很好了。”   说起来,独孤柳也只是个文弱书生罢了,又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神探,他也没有给他提供什么额外的权力和帮助,换做他处在独孤柳的位置,肯定没有对方做的好。   “有这些便也够了,这些事情独孤你就不要插手了,剩下的事情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来做,爱卿这些时日着实辛苦了。”   “为陛下效命,是臣之所幸,并不辛苦。”   燕秦道:“是么,孤觉得独孤较先前清瘦许多。”其实他也不记得独孤先前到底是多瘦,不过路上这么颠簸辛苦,肯定是瘦了不少。   宛若天上朗月,山间幽兰的青年突然露出一个十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其实臣没瘦,反倒胖了。”   这一路上,他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没有拉下,而且当初小皇帝说了这私下暗访的费用全包,务必为了安全住好的客栈,最好能够表现得像是游览大江南北出来见世面的浪子。   他严格按照小皇帝的提议来伪装,一路上吃喝游玩,欣赏大燕大江南北的风光,除了查事情的时候有一些紧张感,大部分时候并没有皇帝想的那么辛苦,心宽体胖,哪里会像燕秦说的那样消瘦。   这句话说的,燕秦也不知道接什么好,良久,他憋出一句夸赞的话来:“独孤有如此心性,甚好。”   独孤柳这种心性豁达的臣子,总比整日里思虑过多,斤斤计较的某人来的好。   送走独孤柳之前,燕秦想起来一个问题,旁敲侧击地问:“对了独孤,你还记得,除夕那日的晚上,孤是何时离开你的屋子?”   独孤柳仔细回忆了一番,“陛下那日应是二更时分走的。”   二更,那就是在子夜之前,燕秦神色越发严肃,他追问说:“你可曾见到什么人?”   独孤柳摇了摇头。   燕秦本来还想问一问,自己当时同独孤说了什么话,但转念一想,依着独孤的聪慧,免不了要想些别的,他真这么问了,岂不是暴露了自己不记得过往的事实。   三方追证,居然同摄政王说的一样,燕秦不由得对自己心生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的眼光真的就这么不好。   也是,他的眼光一直不大好的,第一世动过心的苏晓笑心里有别人,第二世付出真感情的商婉爱的只有她的齐国,第三世眼瞎看上摄政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感觉皇帝在自己回答之后,情绪莫名就低落下来,独孤柳便出声询问:“陛下可有和需要臣分忧之事?”   “没什么,孤的一些私事罢了,独孤你先回去吧,孤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休息,半个月之后你便是想休息,孤也不会让了。”   独孤柳立下这般功劳,待晋国的事情处置了之后,他自然要大手笔的嘉奖,正好现任的刑部侍郎是萧远的学生,一直以来同萧家交往密切,这一次他可以把侍郎调走,让独孤柳顶上。   大理寺好像也有几个位置,也挺适合立下大功的独孤柳。   “谢陛下恩典。”独孤柳谢过了圣恩,便退出了御书房。他这些时日来,游历大燕的大好河山,心中感触颇深,趁着这些时日休息,正好可以写本大燕游记。   看着独孤柳离去的背影,燕秦忍不住唉声叹气,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第三世的自己怎么就这么眼瞎,就能看上摄政王呢。   算了,不想摄政王了,燕秦把心思重新放到国家大事上头来,他看着那份名单许久,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决定在发难之前同摄政王打一声招呼。   既然摄政王说喜欢他,那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他把名单放进自己的衣袖当中,寻思一番,还是觉得不安全,找出自己装话本的那个小匣子来,把独孤柳的墨宝放入其中,抱着小匣子出了御书房。   他跨出房门,吩咐常笑:“为孤备车,去摄政王府。”   常笑看了眼抱着匣子的小皇帝,高声应道:“是,陛下。”   摄政王在自己的书房里写着给皇帝未来的功课安排,大致的计划如下:   每日早朝过后,进行武艺的学习,毕竟小皇帝的身子骨实在算不上结实,他可不想好不容易两个人在一块了,小皇帝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了。   早朝之后,他要处理政务,既然做了还政的打算,那干脆把办公的地方搬到御书房。等要紧的折子都处理完了,便由他代替周太傅,教小皇帝为君之道。   等到学习完了,然后再去温泉池放松学习凫水,最后再回寝宫用膳睡觉。   但是这样的话,似乎一整天都腻在一起,话本子里曾写过,追男人,要若即若离,才能逐渐加深感情的羁绊。   古话说的好,远香近臭,他想要的效果,是对方觉得一日不见他,便如隔三秋,而不是同他待在一起,度日如年。   写了一份,又觉得不满意,揉成纸团重新写。再写,错了一笔,继续揉,丢纸篓中。   不知不觉的,纸篓里都堆满了废纸团。燕于歌又丢掉一张写废了的宣纸,习惯性地往右手边一摸,结果摸了个空。   他起身翻了下书房里存放新的笔墨纸砚的地方,崭新的笔墨和砚台都有,但纸张已经被他拿完了。   做事当有始有终,他只好出去吩咐外头守着的人替他从库房里拿一叠新的宣纸来。   库房到书房的距离并不算近,便是得了吩咐的小厮一路飞奔跑着去,也得先去找管事的拿钥匙,再跑回来给他。   但燕于歌刚在位置上坐下,便有人在外头敲他的房门:“王爷。”   听声音,敲门的是管家。   这么快宣纸就拿到了?燕于歌头也没抬:“进来。”   “宣纸就放桌子上吧。”   管家略带疑惑的嗓音他身后响起:“什么宣纸?”   燕于歌转身看他,果然看到管家两手空空。   “你不是给本王拿宣纸,那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管家毕恭毕敬地道:“陛下来府上造访,王爷可要放他进来?”   上次小皇帝被放进府,摄政王就生了老大的气,这一次他学乖了,先问过摄政王再说。   结果他又挨了自家主子一句骂,燕于歌愣了下,训斥他说:“你脑袋是草扎的不成,怎么让陛下在外头等着,还不去请他进来……算了,本王亲自去,你去库房拿宣纸。”   看着摄政王风风火火出去的背影,管家觉得很委屈:几个月前,摄政王明明就不是这样说的。 第78章   燕秦来的突然,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因为没有拜帖,又被摄政王府的门卫拦在外头。   门卫不是想见摄政王就能见到的,肯定是先跑去通知管家,结果管家又去通知摄政王,这一来一去的,就在府门口等了有一会。   常笑为摄政王府的慢待燕秦心里憋着气,燕秦倒还好,横竖不是第一次等了,前两世的时候,他都等得习惯了,这一次其实也没有多久,至少还不到让他生气的地步。   大概等了一刻钟有余,摄政王府的大门便重新被人打开,出来迎接他的不是旁人,正是这偌大府邸的主人。   见摄政王亲自出门迎接,那两个把皇帝拦下的门卫显得很是惶恐。   摄政王只瞧了一眼,便对紧跟在其后的管家道:“明日,不,今日,就把这两人换下去,你叫新门卫出来见见人,以后陛下来寻我,若我不在,让他进府等候。”   燕秦面无表情地拆了摄政王的台:“罢了,门卫也是奉命行事,想来他们今后一定识得孤。”   燕秦用了孤这个字,那门外才知今日拦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也难怪这少年身旁面白无须的公公喊着说自己是不能拦的贵客。   那两门卫脸顿时煞白,忙补上叩拜大礼。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燕于歌也只好明事理地道:“陛下心善,不计较你们的过错,下次不得再犯。”   待小皇帝进了府,他同燕秦走在一处,燕秦带来的常笑则同王府上的管家一块,跟在他们两个身后。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燕于歌压低声音解释说:“本王从未下过不让陛下进府的命令,上一回陛下生辰的时候,我也没有让人拦,是因为管家换了府上的下人,他们不识得陛下才会如此。”   说完这句,他转过头来,还要管家确认:“金屋,你同陛下说说看,是不是因为你的过错,才导致陛下被拦在门外。”   这怎么就成了他的错呢,明明是皇帝生辰的时候,他让人放了小皇帝进摄政王府,结果不留神,小皇帝便进了摄政王的卧房,闹了不小的动静。   事后小皇帝走了,他还被摄政王罚了几个月的俸禄,他很确认自己没有领悟错摄政王的意思,便把那日迎送小皇帝的门外换成了新人,还嘱咐他们,不管是谁来,便是皇帝来了,也得先通知他这个管家,请示过了再决定是否放人。   现在可好了,事情全都是自己的错了。   管家很是无奈,但他也没有办法,心中默默垂下老泪,老老实实地接过摄政王甩过来的一口大黑锅:“这事是小人的过错。因为前些日子,摄政王府丢了件小东西,那两个门卫办事不严,我罚了他们,又换了新人来,还叮嘱他们,不管是谁,若是没有拜帖,都不能轻易放进门。”   燕秦回应说:“孤没有怪罪任何人。”   “孤来的匆忙,门卫也不知孤的身份,不知者无罪。”其实摄政王不说,他都不知道门卫换了,因为生辰那日的事情,他现在又不记得,根本就不知道今儿个把他拦下的人是不是那一日看到的。   管家松了口气,小皇帝要是真的没有生气的话,那他这个月的月俸就能保住了。   走了一阵子,摄政王才问:“陛下今日来寻我,是有何事?”   他当然是希望小皇帝突然开窍了特地来找他,但用脑子想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既然不是为了情情爱爱之类的事情来寻他,那肯定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燕秦看了眼被自己抱了一路的小匣子:“孤是来给摄政王送东西的。”   这个时候的燕秦,还是习惯性地喊燕于歌摄政王,毕竟他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都是这么称呼燕于歌的。   但听惯了小皇帝王叔王叔地叫,再加上几个时辰前,他同小皇帝的感情也勉勉强强算的上进步了一大截,燕秦还这么叫他,未免太过生疏。   燕于歌委婉地建议说:“陛下像往日那样,称我为王叔便好。”   其实他更想让小皇帝喊自己的名字,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得循序渐进,不能指望着一步登天不是。   说完这话,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方才小皇帝是不是说要来送东西给他。   他看向燕秦怀里的小匣子,那小匣子咋一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匣子,但仔细一看,是不可多得的珍宝,而且它还被小皇帝抱在怀里宝宝贝贝的抱了一路。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小皇帝会亲自上门给自己送礼,这个行为就够让人愉悦的了。燕于歌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向小皇帝伸出手来:“陛下抱了这匣子一路,抱累了吧,让我来拿着便好。”   他决定了,待会匣子打开来,不管小皇帝送的是什么,他一定要表现得很高兴才行。   看到摄政王伸到跟前的那只好看的手,燕秦默默地把自己的宝贝小匣子抱得更紧了一些:“这匣子不是送给王叔的。”   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既然要摄政王费心出力,他肯定是要让对方开心一点的。   燕于歌面露疑色,不是送匣子,那还能送什么?   “方便的话,王叔能同孤单独谈谈吗?”   “自然方便,去就近的厢房如何,或者去我的卧房?”   其实一般谈事情的地方都是在书房,不过方才他在书房里写着计划呢,要是燕秦看到了废纸上的那些字就不大好。   燕秦想也不想地答:“自然是去厢房。”他又不傻,就在凫水那会,摄政王就挑明了对他的不轨之心,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有意,他要选择卧房,那不就给了摄政王特别的暗示。   摄政王的武力远远高于自己,再加上这是摄政王府,不是皇宫,万一到时候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既然不去卧房,那挑哪一间厢房都是一样的。燕于歌随便选了最近的一间厢房,把门一关,让常笑和管家两个充当门神在外头候着,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小皇帝:“现在我与陛下单独相处了,陛下想同我谈什么?”   燕秦把怀里抱得有些温度的小匣子放在了桌子上,咔哒一声,用钥匙把匣子的锁打开,然后取出独孤柳写的那几张东西,递给摄政王。   燕于歌第一反应,这是小皇帝给他写的表明心意的东西,他但是识得燕秦的字的,只看一眼,便知晓这不是燕秦的墨迹。   平日里他批阅大臣的奏折,很确定这绝对不是现今文武百官中的哪一位写的。   他随口就问了一句:“陛下给我的这几张纸,是何人所书?”   “先前独孤爱卿进了一趟宫,把这上面的东西交给了孤。”   提到独孤柳,摄政王的脸便黑了一截,不过这好歹是小皇帝亲手交给自己的东西,即便是别的野男人写的,他也会好好地看完。   燕于歌看了上面的人名一会,颇为不解道:“陛下这是何意?”   燕秦翻看了下书页,确定是户籍而不是他写的话本后,又递给摄政王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你再看看这个。”   燕于歌又翻了翻,发现这是本户籍,有几页被折了起来,而且折起来的那一页,上面写的是关于萧远更改户籍的事情。   萧远祖籍并非京都,金榜题名之后,他又娶了恩师的女儿做妻子,就此在京都定居,把户籍迁移过来,并不是多值得注意的事。   燕秦接着说:“萧远,是晋国安插在我大燕的探子。”   “这是那个独孤柳查出来的东西?就凭这个,你就这么信他?”   “当然不只是这个,独孤还给了孤别的证据,萧远确确实实地是晋国的暗探。”只凭借着这薄薄几张纸,一本没有任何破绽的户籍,当然不可能把脏水泼在萧远的身上。   独孤柳当时说的那些证据,他后来都一一去验证过了,他还额外地搜集了起来。物证藏得好好的,人证,也教他暗地里保护起来。   他顿了顿,又道:“这纸上的人,便是这些时日以来,独孤奉孤的密旨,私下里查来的结果。”   既然是皇帝叫人差的,且证据确凿,燕于歌便改了口:“陛下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你今日特地送这个来,怕不只是让我看看吧。”   燕秦踌躇片刻,把自己的盘算说了,没有办法,谁让摄政王把持朝政不撒手,他只好前来找摄政王配合。   燕于歌舔了舔莫名有些干燥的唇:“陛下说的要求,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但我帮陛下这个忙,能有什么好处?”   燕秦看摄政王的眼神就很古怪了,这种国家大事,摄政王明明也会选择处置,居然还想问他要好处,真是不要脸,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茬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燕于歌沉默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他的意思是,想让皇帝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把他哄高兴了,他就会比较配合了。   看着他这个动作,燕秦神情就显得很犹豫。   燕于歌有点不大高兴,他不就是想让小皇帝说几句甜言蜜语么,有这么难开口么。先前小皇帝一口一个独孤柳,跟着那独孤爱卿在皇宫里卿卿我我的,他还没同他计较呢。   小皇帝还是没动静,燕于歌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算自己委屈一下,打个圆场,就说方才是开玩笑。   结果没等到他开口,小皇帝动了。   燕秦一个箭步冲到摄政王跟前,飞快地在摄政王殷红的薄唇上啵了一口,他扭过头,切换掉脸上略带嫌弃的表情,又扭回来:“这下总可以了吧。” 第79章   小皇帝话音落下,燕于歌徐苏其实就是随手那么一指,结果不曾料想小皇帝会亲上来。   先前亲脸颊就够让燕于歌惊喜的,真没想到燕秦还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燕秦等了半天,没得到摄政王回应,他倒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一种你不要得寸进尺的表情。   燕于歌回过神来,忙道:“陛下且放心,你要做什么,我定然全权配合。”   做人要懂得知足,不能给燕秦一种太贪的坏印象。   燕秦这才松了口气,又多嘴问了一句:“摄政王方才在想什么?”   “还叫摄政王?”   好吧,说顺了嘴,燕秦无奈地改口又问了一遍:“王叔方才在想什么?”   燕于歌笑着道:“我方才在想,陛下可真是个大宝贝。”   房间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燕秦又往后再退了两步。老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来:“王叔今后还是少笑一笑为好。”   燕于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这副皮相生得好,笑起来就更好,结果皇帝让他少笑,莫不是怕自己会动心:“这又是为何?”   “我就是觉着,方才王叔笑起来,有点怪瘆人的。”坊间有句传闻,说当今摄政王一笑,就有人要倒霉。   他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看了燕于歌笑,总算是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方才燕于歌那一笑,就好像天空翱翔的老鹰盯住了地面上一群小鸡,然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笑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且他一个大男人,摄政王居然还用“大宝贝”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他。“大宝贝”?!他两世加起来,也活了快三十了吧,现在的身体也有十五岁了,哪里和这种恶心的词沾得上边。   前两世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摄政王竟然这种人呢,燕秦心里叹了口气,他觉着,自己隐约能够猜到第三世的自己为何会和摄政王发展出那种不正当的关系的。   不是因为摄政王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摄政王脑袋灵活,肯定是因为摄政王脸皮太厚,自己脸皮没他厚,没磨得没办法。   讨到了这么大的甜头,燕于歌也把注意力从情情爱爱的事情上转移到国家大事上:“明日陛下想怎么做,像上次舞弊案那样?”   “?”燕秦茫然地看回去,他是知道萧家科举舞弊一案,这些事情常笑都同他讲过。但一年半的时间这么长,常笑也只能是把重要的大事和一些重要的细节讲清楚。   他到底是内宦,不是朝臣,朝堂上的事情,他是没有那个资格听的,也只是在太和殿外候着,不然那日小皇帝发高烧,他也不会在听到大动静后才冲出来。   像科举舞弊一案,常笑所了解的信息,也不过是从皇帝的口中得到的大概,自然不可能原原本本的复述给小皇帝。   和小皇帝相处久了,燕于歌总忘记现在的这个燕秦是没了那一年半记忆的。   “是我思虑不周。”   燕于歌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燕秦对科举案的好奇:“王叔可否为我复述一遍那日的场景。”   摄政王爽快答应下来:“陛下那日是这般……”   细细回忆一番,那一日可以说是小皇帝登基一年来最为肆意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燕秦对臣子大怒,但他眉眼间俱是耀眼的光彩。这也是燕于歌肯归还部分皇权给小皇帝的重要原因之一,比起终日愁眉不展的忧郁少年,他还是更喜欢看意气风发笑得毫无阴霾的小皇帝。   摄政王对场景的描述可以说是相当的生动,堪比醉乡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燕秦听的认真,眼前也仿佛浮现出那个时候自己在金銮殿上的样子,他眉眼微弯,眼底除了笑意,还有些许惆怅。   都说皇室无真情,为了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兄弟阋墙,父子相残,权力的滋味果然甚好。   可惜皇权旁落,而他想要拿回实权也并不容易,他第二世的时候,满门心思都是在扳倒摄政王身上,可威胁着他皇位的,何止摄政王一人呢。   燕于歌一直在注意小皇帝的神态表情,自然也发觉燕秦的情绪变化,他看不得燕秦燕秦不高兴的样子,便中止了话题,问道:“陛下方才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前,燕秦问了他这个问题,而现在,轮到他问燕秦了。   燕秦把自己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挂上平日里惯用的假面具:“孤方才在想,王叔也是个大宝贝。”   这话轮到燕于歌愣了下,不过他反应可比小皇帝快许多,又笑起来:“臣也这么觉得。”   燕秦:……果然他还是比不过摄政王的脸皮厚!   算了,再这么聊下去,肯定还是自己吃亏,燕秦很果决地换了话题,总算把他们两个交谈的内容重新拐到正题上来:“还是晋国暗探的事情,孤是这么想的,萧远是顶替萧家认亲,按理来说,萧家是无辜,但萧家人这些年来享受萧远所带来的好处,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死罪可免,但萧家子弟,十代以内不得入仕。”   说句难听的,尽管平日里朝臣喊着,大燕朝千秋万代,但谁不清楚,这也就是句和“皇帝万岁万万岁”差不多的吉利话,大燕前头,最长的朝代也不过五百余年,大燕朝已经延续了近两百年,再往后,都不一定能够存在十代。   这个惩罚,几乎是断绝了萧家人今后的仕途了。士农工商,一个注定不能出官员的家族,在联姻方面,也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便是现在看着还枝繁叶茂,三代后,也会衰败下去。   “陛下是仁君,通敌叛国,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燕于歌还是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些,“我知晓陛下爱惜名声,但是此等国之窃贼,唯有严惩,才能平民心。”   比如说,某个官员被判为大贪官,搜刮无数民脂民膏,朝廷只要把他的罪名公开出来,除以再残忍的刑罚,百姓也只会拍手叫好,而不会觉得皇帝是个残酷的暴君。   这说的也有道理,燕秦虚心请教道:“那摄政王觉得,孤应该如何处置?”   他虽然通读大燕律法,但也只是记住了那些法条罢了,但很多的时候,摄政王处理的结果都不是完全按照大燕律法来实施的。应对这种事情,对方比他有经验。   摄政王沉吟片刻:“三代以内,尽数诛伏。五代以内,悉判流放之刑,五代之外,可以考虑陛下的法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摄政王的容色看起来十分的残酷。要知道,萧远做了三朝元老,生的孩子又多,同他的孩子联姻的家族也多,要细细算来,牵扯甚广。按照摄政王的法子,便是只诛伏三代,那少的也不是一条两条,而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小皇帝没吭声,摄政王又道:“陛下可是觉得臣过于残忍。”   燕秦却是摇了摇头:“萧家三代,只是百来条人命,而大燕臣破,毁的是几万,几十万人的家,孰重孰轻,我分得清。”   他只是想起来,自己第二世的时候做的那些傻事,想起国破时的漫天血光,有点难过罢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在死之前,他用最锋利的剑划了自己的脖子一下,也就眨眼的事情,他便没了性命,再睁眼的时候,又成了燕国的小皇帝。   但那些无辜的大燕百姓,那些受敌军凌辱的宫女却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死了一次,还能有再活过来的机会。   也许对百姓而言,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看着摄政王,心中难免萌生出一种感慨,摄政王怎么就不像是当年那些流言说的,是先皇的私生子呢,这样他只要做个安乐王爷,该多好。   “陛下?”   燕于歌的声音把燕秦从那些充满血色的过往中拉了回来。   “孤也觉得王叔说的好一些,那今日,孤便按照王叔说的拟好圣旨。”这样斥责完朝臣之后,他就能亲自把降罪的圣旨砸到萧家人的脸上了。   “对了,王叔。”   “嗯。”摄政王应了一句,示意自己有在听。   “没有什么就是叫叫你。”   燕于歌:……   “王叔。”   摄政王仍然很及时地回应:“嗯?”   燕秦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你还活着,真好。” 第80章   自个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么,燕秦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这一次,燕于歌没有及时地回应,他相当努力地揣摩了一番小皇帝的意思,在心里把这话翻译了一下。   “你活着真好。”等于“我很高兴你活着”等于“我活着的时候有你真好”等于“你还这么年轻真好,还好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文武百官中,不是也有不少阁老娶了比他小二十岁的如花娇妻,如珠如宝的捧在掌心。夫妻之间,差个十岁那个根本不算事,而且严格算起来,他只比皇帝大了九年五个月零九天,还不到十年!明明是正好的年龄差,不能说他老牛吃嫩草。   燕于歌又说:“陛下也好。”   燕秦不知道摄政王这会又想了些有的没的,但凭借着他的直觉,他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同摄政王展开探讨,而是就晋国大事,真心实意地想向政王求教。   说到埋得最深的暗探,燕秦难免又想到了齐国的六公主商婉,商婉也算是埋在他身边最深的探子,但这一世商婉都没有成功入他的皇宫,发生都没有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存在揪出大齐暗探之说。   说晋国说到一半,燕秦又突然开口问:“王叔对齐国国君了解多少?”   如今天下,齐晋燕三国成鼎足之势。晋国的皇帝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十年,齐国同大燕都是新帝,政权交替,朝堂难免动荡。   齐国新帝登基比他多半载,但人家不一样,齐国新帝本就是皇后所处,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又是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人家先皇是缠绵病榻多年,太子监国两年有余,后者羽翼渐丰,他才撒手人寰,政权过度相当稳定,新帝一开口群臣皆呼应,不存在权臣架空皇帝,帝令传达不下去,而下头的上奏入不了皇帝眼的勤快。   不像燕国,先皇的病来得又急又猛,本来他这个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就够可怜了,结果太子没做两年,先皇都没有给他铺好路,便直接驾鹤西去。   他比起齐国和晋国国君,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多活了两世。不过晋国皇帝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大叔,没有什么好比较的,倒是齐国的新帝,让燕秦比较感兴趣。   燕于歌反问燕秦:“陛下方才不是在说晋国,怎么又突然提到齐国?”   “齐晋两国国与我大燕成三足鼎立之势,晋国既然能在燕国安插暗探,那齐国自然也能,孤只只是想起来,齐国似乎也是比孤大不了几岁的新君,想要问问王叔的看法罢了。”   大概是发现自己可以选择喜欢男人之后,燕于歌得了一种看天下的男人全是断袖分桃的病,一听小皇帝这么说,他立马在脑海中总结了一下那个齐国国君的个人条件。   齐国的新君比小皇帝大了三岁,继承了皇后的貌美,据说是比他那齐国第一美女的妹妹还要姿容出众的人物。不仅仅如此,齐国新君商昊还是个男女通吃的风流种子。   想起来燕秦对那齐国六公主的过多关注,又想起那个假冒的商婉缠着燕秦的那一幕,他本能地觉得,齐国的皇室,怕是同小皇帝有说不清的孽缘,他必须要把这孽缘的萌芽掐死在摇篮里。   思及此处,他极其郑重地同小皇帝讲:“齐国的新君年纪轻轻就沉迷美色,后宫佳丽数十人,都是他自己选的,而且他还有夜御五女的名声。”   看着小皇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再接再厉不遗余力地抹黑着齐国的新君,俨然是想把或真或假的齐国新君风流史全部说给小皇帝听。   并没有想到摄政王会说起桃色绯闻的燕秦被这些狗血风流史惊得一愣一愣的,这怎么和他听的不大一样啊,不是说齐国的国君是个十分冷酷无情的人么,后宫虽然多,但无情也是真的,怎么被摄政王这么一说,就感觉那商昊成了个风流得不得了的花花公子,比他那父皇还风流多情。   燕秦听着听着,就觉得商昊在他心中的人设有些崩塌。   一刻钟之前,在大齐的皇宫,某位英明神武的新君正在接见从大燕回来的大臣,看着自己派出去的使臣,他容色冷酷地道:“你的意思是,大燕的天子,是个货真价实的断袖,看不上商婉?”   那使臣的脑袋压得低低的:“确实如此。”   “那你是如何知道那大燕的小皇帝同摄政王一起入了南风楼,孤不知,爱卿何时好起了男色?”   “这……”那使臣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事先编好的借口,一方玉雕的砚台便砸了过来,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你当孤是傻子,这般任你糊弄?!”商昊的神色越发阴冷。   那朝臣双膝一软,扑通便跪了下来:“陛下恕罪,是臣没有看好六公主,然后让郡主顶替,结果郡主她跑去了大燕的南风馆,就在那里看到了大燕的小皇帝和摄政王,郡主还说,小皇帝和摄政王在房中待了许久,她还听到了男子之间交欢的呻吟声。”   “你确定?”   “臣不敢有半句妄言。”   “你让明珠她……啊啾……啊啾……啊啾……!”大齐的天子突然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   大燕摄政王府,听了一刻钟有余的大齐国君风流史,燕秦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摄政王:“王叔,这些小道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这完全和商婉口中的商昊不是一个人嘛,虽然商婉说的那些也不完全符合事实,但摄政王这说的也太离谱了一些,再说了,齐国的新君真要是个沉迷酒色的废物,哪里会有那样的心机。   “这并非小道消息,本王说的是事实。”   为了加强他所言的真实性,燕于歌都对着小皇帝用上本王这个自称了。   燕秦就很无奈:“难道他就没有什么优点嘛?”   他想听的是摄政王的客观评判,不是齐国国君的风流史。   优点自然是有的,而且一大堆,但是摄政王他老人家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说。   憋了好一会,他勉勉强强地憋出来齐国国君的一项优点:“他模样还是好,不然的话,也不能骗得那么多宫妃对他死心塌地的,但是他就是个薄情寡性的,年纪又轻,不懂得什么叫承担责任。”   说一个优点要说这么多句坏话,这是多大仇。而且瞧摄政王说的,什么叫模样还好。商婉曾经说过,她那兄长,模样可比她还要出挑,若为女子,铁定是齐国第一美人。   燕秦真是拿摄政王没法子了,不过他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王叔,你是不是同齐国的国君有什么深仇大恨,比方说,他抢过你男人?”   摄政王好歹也二十四了,至今都没有娶妻,现在又自己说自己是个断袖。燕秦觉得,十有八九,是摄政王受过什么情伤,而且搞不好,伤了摄政王的这个野男人,就是齐国的国君。   齐国的国君和摄政王差不多大,而且做太子的时候,曾经上过战场,也算是立下赫赫战功。而且齐国国君年少时便素有慧名,这一点和摄政王有几分相似之处。聪明人之间,难免惺惺相惜。   他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也不记得很清楚,不知道这位齐国的现任国君有没有和摄政王交锋过。   但若是真的是情感纠纷的话,这样一来的话,先前摄政王一直说对方是个风流浪子的行为就能说的通了。   “陛下怎么会这么想,我同你说过三次了,在陛下之前,我未曾有过心仪之人。”燕于歌对于小皇帝把自己和那讨人厌的齐国国君扯在一起表示很不高兴。   燕秦也语气幽幽地说:“王叔也忘了,孤不记得这一年半载的事情,说起来,孤也真的是很想知道,孤同王叔,是否发生过什么肌肤之亲。”   燕于歌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嗽得实在厉害,搞得燕秦一时间忘记了先前的话题,一边帮摄政王拍背,一边关切地问:“王叔,你没事吧”   “我还好,陛下要是这么想回忆起来,那便请太医看一看为好。”说实话,小皇帝不提,他都要忘记,失去的记忆是可能找回来的。   希望燕秦不要想起来这件事,至少不要现在想起来,不然的话,他怕是再也听不到小皇帝说什么“王叔,有你真好”之类的话了。   “我没事,咱们们不说齐国国君了,说说晋国吧,毕竟萧远是晋国的暗探。”晋国的国君是个四十多的老男人了,便是年轻时再没,年过四十,也比不了青葱少年郎,而且晋国国君生得不好看,燕秦肯定看不上。   “哦,好。”说的也是,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齐国人身上,晋国暗探的事情比较重要。   燕秦在摄政王府待了整整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他被摄政王亲自送出了府门,因为听的内容过于劲爆,临走之前,他差点忘了带自己的小匣子。   好在他想起来小匣子里还有自己写的话本,无论如何不能让摄政王看到,赶紧又折了回去,顺带着还带走了独孤柳的墨宝,免得它惨遭摄政王毒手。   通过今天这一下午,他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摄政王可能不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他应该是个醋精! 第81章   次日,太和殿上,文武百官悉数已到齐,连一向最晚到的四朝元老也坐在了他那把专属的椅子上,金銮殿高台上那金灿灿的龙椅上却是空着的。   不仅是皇帝的椅子空着,皇帝身边添的摄政王的专属椅子也没人。   小皇帝和摄政王本来就有晚到的权力,别说现在是卯时正点差一刻,就算正点过一刻,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也无可置喙。   天子为九五之尊,莫说晚上一刻钟,便是晚上两个时辰,只要没有人来通知,他们也得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   摄政王就更加了,若是天子到了,摄政王没到,天子结束早朝走了,他们也会待在太和殿不敢离去。   卯时正点的时候,金銮殿外总算有了动静,本来有些懒散的臣子也纷纷挺直了腰杆,一个个站得比松柏还要挺拔。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来的并不是小皇帝,也不是摄政王,而是几个穿着太监常服的宦官。   每日天子上朝,都会有随侍的内侍侯在台阶的最底层向迈上台阶的天子行跪拜之礼,小太监们候着了,龙椅上的人也会很快来。   但这几个太监看起来都是生面孔,而且他们并没有侯在台阶两侧,而是蹭蹭蹭地上了台阶之上,然后把搁置在龙椅边上的那把椅子吭哧吭哧地搬了下来,放在了里老司马左手边的不远处。   安静的朝堂上像是烧开的油锅里滴下几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谁给的这些内侍胆子,竟然把摄政王的椅子给搬了下来?天子未到,摄政王也未到?到底是摄政王想要夺权,所以撤了椅子,还是摄政王打算还政于小皇帝,让小皇帝亲政?   文武百官中也有些自认同摄政王相熟的,可是在这之前并未听到半点风声,面对同僚们投来的或试探或询问的目光,他们只好绷紧脸或者是保持微笑,摆出一副风雨再大我也不动如山的样子。   宦官们把摄政王的椅子搬下之后,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在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中,摄政王燕于歌姗姗来迟。   往日,摄政王进殿,几乎是没有人敢抬头直视他,而今日,文武百官虽然也悉数低着头行礼,但几乎都在用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瞄摄政王的身影。   一步,两步……摄政王从太和殿殿门而入,径直地走向高台,通过眼角的余光,他们可以看到摄政王那双十分笔挺修长且十分有力的大长腿。   盯了眼地面,这脚上蹬的还是摄政王惯爱穿的玄色长靴,但往上看,今儿个的摄政王似乎换了件新的玄色朝服,衣袍的末端是金线绣的龙纹,只是从眼角的余光来看,他们并不能看到龙身的全貌,到底是王爷用的四爪蛟龙,还是一国之君用的五爪金龙。   摄政王的步伐迈得其实不慢,但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朝臣的心上,他们的眼睛追随着摄政王的脚步,看着那双玄色的靴子一步步地往前,一直走到了放着龙椅的高台下。   朝臣们俱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文武百官中,就没有谁是真的不怕当今摄政王的,私下里谈论起来,他们好像也对摄政王谋朝篡位有点数。但实际上,他们也还没有准备好。   有些忠烈些的臣子,已经在想,若是摄政王强行逼宫,他们要不要为了燕国皇室正统去撞一波太和殿的墙柱。   然而他们很快就不用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摄政王的脚步在台阶下停了一会,便转向了被搬下来的那把高椅。   燕于歌撩开衣袍的下摆,在高椅上坐下的时候,分明听到有人悄悄地松了口气。   摄政王来了,小皇帝却还未到,又过了一刻钟,那位皇帝常侍的尖细嗓音终于再一次在太和殿外响起:“皇上驾到!”   殿外持刀的侍卫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文武百官也纷纷行跪拜之礼,口中高声疾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秦走上高台之前,看了摄政王一眼,瞥到摄政王是坐在高台下之后,他小小的松了口气,不再回头,目视前方一路向前,坐在了他的龙椅上。   燕秦看着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没有说众爱卿平身的话,而是道:“诸位爱卿,今日早朝,孤来晚了一些。”   百官之中没有吭声的,他们又不傻,难道还会蠢得去附和小皇帝说“对呀对呀,陛下就来迟了,这样不好。”这样之类的蠢话吗。   燕秦也没想让他们回答,接着又说:“诸位爱卿可知,孤为何来迟?”   臣子们没有被允许抬头,都没法做面面相觑这个动作,看不到别人的表情,一时间竟没有人配合小皇帝。   殿内陡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还是“善良”的摄政王打破了这种沉默,非常的配合地接过了捧哏的重任:“为何?”   其实燕秦本来打算自己问自己答的,不过有人接茬,那就更好了,燕秦多看了摄政王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孤今日来上朝的途中,叫个击鸣冤鼓的妇人给拦下了,她叫住了孤,请孤给她评评理。”   小皇帝这话说的,一听就是编出来的故事。且不说皇帝住在皇宫内,从寝宫到太和殿,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拦路的妇人。就算真有那么个妇人,那鸣冤鼓是设立在京兆尹前,这大清早的,皇帝不在宫里待着,还特地坐上銮驾跑到京兆尹的衙门前去,再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不成。   燕秦不知道自个的这些朝臣在想些什么,便是知道了他也不在意,毕竟这故事本来就是他瞎编的,为的就是要引出后面的话。   他继续说:“那村妇给孤讲了件奇事,她的儿子天资聪颖,从小就很会念书,他很争气,考中了童生,又做了秀才,最后进了城考了举人功名,带着慈母和父老乡亲的期盼,背井离乡地去了京城,去搏那金榜题名,好衣锦还乡,报答寡母和父老乡亲。”   朝臣们没吭声,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上一次皇帝不正常,就是为了科举舞弊一事,这一次比上次还不正常,肯定又要牵扯出一桩大案,就是不知道会是谁是这么个倒霉蛋。   小皇帝继续给到现在还没能起身的大臣们讲故事,像是忘了大臣们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那村妇等啊等,等过了春夏秋冬,足足等了两年,都没有能够等来归家的儿子,她决定去找儿子,结果半路上,发现某处的官府贴出了认尸的告示,说是当地的山匪被官兵剿灭,山匪害了好些人,尸体存放在官府,让人来领认,若是没有人领认的,几日后便下葬。村妇心里跳得厉害,好在她去认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她离开了城镇,又接着往山上走,翻山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朵十分漂亮的花,结果当场便晕厥在地上。”   这一次小皇帝也不等人捧哏了,他直接点名:“董少卿,你猜猜看,那妇人为何晕厥?”   被小皇帝点名的官员直起腰来:“禀皇上,臣认为,那妇人应该是太过劳累,以至于翻越山岭的时候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不是,你再猜。”   “那是她饿昏了头,或者是那花有毒,能够让人昏厥?”   “不,都不是,那村妇昏厥,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家乡独有的花,那花的种子,是她千辛万苦为儿子寻来的,然后绣在了儿子衣服的口袋中。”   燕秦接着说:“那村妇发了疯一般地扒着花下的泥土,果真扒出来了她儿子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化作了一具白骨。原来,早在一年前,儿子进京赶考途中,便被山匪谋害了性命。”   故事着实很让人唏嘘,可有一个一点,击鼓鸣冤者,是有天大的冤屈要诉,那杀害村妇儿子的山匪既然已经被剿灭,她为何还要击鼓?   出于平日里审案的习惯,在大理寺审案审出毛病的董少卿没留神,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问出口他就后悔了,没成想,他还得了小皇帝一个赞赏的眼神。   “董爱卿平身吧。”   董少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放眼望去,文武百官皆跪着,只有他站着,不得不说,这感觉还挺好的。   “爱卿这问题问的好,那村妇的仇人都死了,为何还要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击鼓鸣冤,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孤问了她,保证为她做主,她才告知孤,原来她的儿子不仅死了,身份还教恶人顶替,坐享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她不甘心,奈何那恶人如今权势滔天,她逼得无法,才入了京城。”   燕秦的眼神又扫向萧远的两个儿子,上次萧远出事之后,他把这两人的官职也降了降,萧家已经不复当年的嚣张,完全是在夹着尾巴做人了。   但不好意思,他这一次,还是得拿他们开刀。 第82章   燕秦的目光在跪在那里的文武百官身上梭巡,他的眼神停留在谁身上久一些,那人便冷汗涔涔,虽然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或者祖父会做出这种冒名顶替的事情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倒霉的就是他们呢,时间仿佛在这种安静中变得极其的缓慢,燕秦的右手富有节奏地敲着龙椅的把手,然后吐出两个名字:“萧承恩,萧承德。”   怎么又是萧家人,朝臣们震惊地看萧远的两个儿子。   被小皇帝点到名的两个人扑通一声跪下,异口同声地辩解:“臣绝对没有做出冒名顶替的事情来。”   “孤没有说是你们两个。”   这兄弟两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皇帝又说:“孤说的是你们两个的父亲,萧远。”   燕秦喊了句常笑,后者马上小跑着登上高台,双手高举皇帝寄存在他这里的木匣子过头顶,把装在木匣子里的证据交付给小皇帝。   燕秦打开看了一下,然后直接就把木匣子扔下去,砸到两兄弟的跟前,他投壶投得很准,但这次似乎运气差了些,证据没有砸到人的跟前,反而直接砸到那两张面露惊慌的脸上。   “你们先别急着辩解,孤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通敌叛国之人。”   燕秦的话音刚落,常笑便十分配合地高喊:“宣翰林院撰修独孤柳觐见!宣萧王氏!”   伴随着常笑尖细且嘹亮的嗓音,那被小皇帝钦点的新晋状元独孤柳扶着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妇人进了殿门。   “臣独孤柳”“民妇萧王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二位平身。”燕秦看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众朝臣,“诸位爱卿也都平身吧。”   “谢圣上。”朝堂上的气氛太凝重,尽管腿都跪得发酸,都没有什么人敢偷偷地给自己捶一下跪痛了的膝盖。   有人偷偷地看向摄政王,想要从摄政王的表情上窥见一丝端倪,但他压根就没有机会看到摄政王的表情。   因为摄政王只看着小皇帝,只给他留了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其实也不用看摄政王的脸,今日早朝,摄政王就来得比皇帝晚,还特地把椅子搬到了高台下,除了一开始的时候他捧了一下小皇帝的场,剩下的事情,摄政王都是一声不吭,俨然是私底下同小皇帝达成了共识。   敏锐的人从摄政王的态度中窥见了这样的信息:不管这萧家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这一次过后,萧家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面对这银发苍苍的老妇人,萧承恩,萧承德兄弟两个坚持父亲是被冤枉的观点:“这位老夫人的遭遇着实让人同情,可父亲一生清名,还请陛下一定要查清真相啊!”   萧远确实很有能耐,但若是连萧远这个身份都是假的,那建立在这个身份上的一切都会像是被蚂蚁蛀空了的堤坝,看着坚固无比,水一冲便如一盘散沙,轰然倒塌。   无论如何,哪怕被皇帝迁怒,这个罪名他们也不能认下来。   “萧家族人众多,若这位萧李氏当真是萧家人,陛下大可请族中长辈前来对峙。”   燕秦的故事里,老妇人是个寡妇,而他们燕家,可是一个大家族,虽然这个大家族算是父亲萧远一手扶起来的,但是当时有人证物证,绝对可也就算是有人冒名顶替,也不该是他们的父亲。   萧远毕竟已经死了,他生前教导过许多学生,也和不少朝臣交往密切,在萧家两兄弟的话刚出口,便又人求情说:“是啊,陛下,是不是同名同姓之人?”   这种情况,燕秦在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京兆尹存放的户籍不可能作假,萧远做过的事情,就算是做得再天衣无缝,也有过痕迹。   “你们这么维护萧远,莫不是和他一同为通敌叛国之人。”   “陛下所言,是什么意思?”萧承恩的额头青筋鼓起,他赤红着眼睛,握紧了拳,牙齿咬得作响,身体也在颤抖,显然是不能忍受小皇帝随意地污蔑自家父亲的清名。   科举舞弊之案已经让萧家元气大伤,小皇帝就这么恨他们萧家,恨不得逼死他们吗?   “孤的意思就是,萧远是晋国安插在我大燕的暗探,而你们这些萧家人,全都是他通敌叛国的帮凶,是拿刀架在我大燕子民脑袋上的刽子手!”   小皇帝嚯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你要证据,孤便给你证据。”   他取出放在身后的大木匣,把这些时日以来他派暗卫千辛万苦搜集来的证据劈头盖脸地全砸了下来,还有对萧家人的处罚的圣旨,一并也砸在对方的脸上。   “今日为萧远求情之人,一律押入大牢,等候三司会审。”   说完了这一些,燕秦又安排独孤柳接替了刑部侍郎的位置。本来一个年轻的状元,什么政绩都没有,不应该一下子做侍郎,但这会已经没有什么朝臣敢吱声了,一向最爱气皇帝的御史台也安静的要死,就怕自己一说话,也要去牢里吃几天的牢饭,和那些老鼠蟑螂作伴。   下了这个圣旨之后,萧家两兄弟也被关押起来,本来保护皇帝羽林军还包抄了萧家,翻遍了萧家名下所有的宅子,总算找出了萧远通敌叛国的证据。厚厚的一叠书信,从纸张的陈旧程度来看,确实是多年的积累,而且笔迹也是萧远的,铁证如山,容不得诡辩。   一夕之间,萧家人从风光无限的皇亲国戚,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是皇帝为了打压萧家设计的一场局,但是很快又被另外一种舆论给压了下去。   先太子已经死了,萧家再怎么蹦跶,总不能再变出一个太子来。而且据说,萧远其实是那晋国的探子,这些年来,不知道送出去多少重要的讯息,还害得当年的燕家军吃了好几次败仗。   那位比现任小皇帝聪明许多的先太子仿佛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要知道萧远是晋国人,那他的女儿自然也是流着晋国的血脉,好在苍天有眼,叫那先太子在先皇前头死了,这才没有让他们大燕的皇位落到晋国人身上。   除了萧家人的倒台,朝堂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摄政王要还政给小皇帝,让小皇帝亲政了。   说是亲政,其实燕秦还是得问摄政王的意见,而且那日处置完萧家人和牵连的大臣,摄政王搬下来的椅子又给搬了回去,还是搁在小皇帝的龙椅边上。   和以前的区别在于,以前的事情都是小皇帝说话不管用,所以小皇帝说的多,摄政王下决断的少。   而现在,说话多的是燕秦,摄政王基本上都是附和,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反对的意见,但反对也都是有理有据,而不是蛮横和强压小皇帝同意他的看法。   当然了,最重要的军政大事上,还是由摄政王做主。   燕秦很清楚,谁掌握了军权,谁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那个人。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摄政王让步的后果了,他是想要把军权拿回来,可不说那帮彪悍的燕家军,眼里只认燕于歌这个小主子,没他这个皇帝。   便是其他的军队,也不只是靠那么一两块虎符就能够完全的收服。想要一下子夺走摄政王的军权,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燕于歌其实是相当有能耐的将相之才,他现在才刚开始亲政,位置都没有真正的坐稳,哪里能对摄政王做些什么。   而且他也不想对摄政王做些什么——上一世的时候他不就是成功弄死了摄政王么,还不是搞得自己亡了国,比第一世的时候混得还惨。   更别说,现在第三世,他们之间还有那种不正当的关系。好不容易解决完了萧家的事情,燕秦又开始头痛起来。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摄政王。以前的时候,白天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都耗在摄政王身上,自从周太傅病情加重,他的日子比先前还惨。   早朝,摄政王,下了早朝上周太傅之前上的那种课,夫子还是摄政王,还是一对一教学,下了课,去练武场,还是摄政王,之后去学凫水,还是摄政王。   便是摄政王长得再好看,天天看这么一张脸,燕秦也是会觉得厌倦的。而且摄政王教起他东西来,立马就和变了个人似的,嘴巴毒得能气死人,偏偏这人毒吧,还都戳在点上,燕秦也只能认了,而且还一定会改正,免得下次被摄政王喷得更惨。   不得不说,摄政王的严格对他来说还是很有用的,有摄政王这个“师傅”在,加上前两世的基础,燕秦前两世很多摸不透的东西,现在都是一点就通。   有失必有得,学业上他是飞跃了一大步,某些事情,也自然就被他耽搁下来。   在他登基的第二年整,终于有人忍不住递上了折子,小皇帝宫里二十来个美人,所以对方也不催婚,而是选择了催孩子。 第83章   自燕秦亲政之后,分担到他这边的折子比之前多了近一倍。在这之前,是摄政王的幕僚先替摄政王过滤一遍折子,不重要的再送到小皇帝这里来。   而现在呢,摄政王办公的地方搬到了小皇帝的御书房,折子也不需要幕僚过滤,而是直接送进来,燕秦拿一半,摄政王拿一半。   其实第二世摄政王死了那几年,燕秦也是处理过一些政事的,处理这些事情他完全能够胜任,但他要顾忌到摄政王的想法,又不能表现得太娴熟,太不像一个刚刚亲政的新手,所以碰到一些不好拿主意的,他还会特地去向摄政王请教。   毕竟权力没有全部拿回来,万一摄政王觉得他心大了,把放出来的权势又收回去怎么办?   亲情在权力面前根本不算什么,虽然摄政王说是喜欢他,但燕秦拿不准这份喜欢有多深重,完全料不准摄政王什么时候会变卦,自然还是谨慎些来的好些。   今天批着批着,他就瞧见一张委婉劝他要临幸宫妃,努力为大燕江山绵延子嗣的。   它从五个方面剖析了江山后继无人的坏处,又从五个方面诠释了江山后继有人的好处。这折子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尽是些朴实无华的话语,胜在条理分明,逻辑清晰,着实情真意切地为大燕江山,为当今天子着想。   燕秦看了眼写奏章的人,啧,果然是他后宫里某位宫妃的父亲。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备受先皇冷落,又看惯了他那两个兄弟勾心斗角的样子,燕秦对孩子并没有什么执念,但作为大燕的天子,他确实有这个责任和义务让大燕的血脉延续下去。   看了眼就在自己不远处的摄政王,他没有在这张奏折上写什么批阅的话,把折子一扣,搁置到一旁,等摄政王走了之后,他再另做打算。   没办法,燕于歌在他的身边,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认真思考。   大概批阅了一个半时辰,燕秦把剩下的奏章都批完了,他把那张未下批语的合上,塞到自己练的字帖下,又把其余的理了理,站起身聊,交给摄政王过一边:“王叔,今儿个的折子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的。”   说是一人一半,但实际上折子送到御书房的时候,就被人有意的分过了,燕于歌每次都是拿上面的那一半,相较燕秦拿到的,里面的琐碎杂事要少很多,燕于歌处理起来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   燕秦捧着折子凑到他跟前的时候,摄政王头都没有抬一下:“陛下把折子放这里吧,你先歇息一下,舒展一番筋骨,半个时辰之后,我同你一起去练武场。”   “好。”现在燕秦每日忙得很,每天眼前除了摄政王还是摄政王,也就这么点休息时间,他自然不会再在御书房带着,喊了常笑,便去了隔壁的茶水间喝茶吃点心。   燕秦前脚出了御书房的门,燕于歌后脚就从位置上起来。他没有看燕秦递给他的那些折子,而是走到小皇帝批奏折和小憩的桌子前头,从字帖下抽出被小皇帝压下的那份奏章。   燕秦总是喜欢把自己没有做完的东西压在字帖或者是未完的画作下面,不管是未完成的功课,没看完的话本,还是没批阅完的奏章。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这个习惯都没有改变过。   想到小皇帝当年被他缴走话本时候的样子,燕于歌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然而这点笑,在他翻开被小皇帝藏起来的折子的时候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奏章的内容不多,上头“子嗣”“香火”“传承”等字眼,在他看来,尤其得触目惊心。   期初发现自己对皇帝动心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思虑过这种问题,只是近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小皇帝落水,然后是失忆,加上萧家的事情,他也就权当自己并不记得这一件事。   若是皇帝没有把这奏章藏起来,他可能看到笑笑也就略过去了。可燕秦偏生把这折子压了起来,特地不让他看到,难免不让他多想。   燕秦本来在茶水间吃炒果吃得好好的,结果眼皮突然狂跳起来,就感觉又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放下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走回御书房一看,就看到摄政王站在他的桌子前头,手里还拿着自己藏起来的那张折子。   说实话,把这折子留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递折子的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就是因为考虑到摄政王,他才把折子压了下来。   按理来说,摄政王很清楚,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燕于歌是四代单传,他得为他的燕家留下香火,而他是皇帝,后宫佳丽无数,即便他现在不宠幸那些嫔妃,等他缓过劲,想通了,那也是迟早的事。   说是这样说,但燕秦看到燕于歌拿着折子的背影的时候,还是莫名感到了一阵心虚。   他站在燕于歌的后头,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然后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燕于歌捧着那奏折没回头,这让御书房陷入难以让人忍受的沉默之中,燕秦实在觉得尴尬,又不好上前去从摄政王的手中把折子拿回来,他只好明知故问:“王叔,你在看什么”   这一回摄政王舍得转过身来看他了:“我在看什么,陛下不是心知肚明吗?”   这语气,一听就很糟糕的样子,不过摄政王肯搭理他,就说明事情尚未糟糕到那种地步。   燕秦做了个撤退的手势,示意御书房内木头桩子一般的宫女和内侍全退出去,在关上房门之前,他小声地对常笑道:“你替孤守着,若是孤在里头摔了杯子,你就冲进来。”   前两世的时候,他的妃子私下里勾心斗角也厉害的很,但她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大家闺秀,最是知书达理不过,便是心中再怎么不满,面上绝不会显露出来。   特别是白牡丹和苏晓笑,有的时候还会劝他雨露均沾,没有哪一个宫妃是像摄政王这样,从来不掩饰在他面前的喜怒哀乐,醋劲大得像是醋精转世。   但他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换做他是摄政王的位置,铁定还是要不高兴的。   摄政王还是没说话,燕秦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我以为王叔一开始,便有这个准备。”   燕于歌心下憋着一口气,学着燕秦装傻:“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准备?”   燕秦也不同他打哈哈,直截了当地说:“大燕江山若是因王叔后继无人,王叔是打算担上媚上祸乱的罪名吗?”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陛下应当知道,臣并不在意那些清名。”   真要那么爱惜名声的话,他也就不会做这个摄政王了。   燕秦又道:“可是你在乎燕老将军,还有燕家百世的清名不是吗?”   燕于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小皇帝看,像是要把燕秦的脸刻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陛下可能不知道,臣一直是个自私的人,比起那些虚名,臣更愿意选择让自己开心。”   他当然在乎燕老爷子,也在意那些虚名,但这天底下,他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当这两者不冲突的时候,他尽可能得做到兼顾,但真的触碰到他利益的时候,他不会委屈自己。   燕秦还真不知道摄政王是这种人,在他心中,燕老爷子是真的忠君爱国的好将军,燕于歌虽然是个佞臣。但也是个心系百姓的佞臣,在家国大业面前,也会选择国家,而不是自己的喜好。   结果摄政王今天对自己说,其实他是个很自私的人,这就让燕秦有些难以接受了。   他反问摄政王:“那若是因此,大燕江山后继无人他,大燕因此动荡不安,摄政王难道一点也不在意吗?你还是坚持现在的选择?”   燕于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坚定:“臣坚持。”   “可是你自己也要传宗接代,没道理孤就该孤寡一生。”   “有臣在,陛下何来孤寡之说。而且我向陛下起誓。这一生,我绝对不娶妻纳妾,也不会有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   燕秦简直拿油盐不进的摄政王没法子,他只好抛出来另外一个杀手锏:“孤是个正常的男人。”   燕于歌道:“我知道。”   “但是孤是九五至尊,宁愿死也不会屈居人下,难道你忍心让孤一辈子滋味也不尝一下?”   这个问题,确实挺重要的。   摄政王沉默老半晌,挤出一句话来:“臣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   燕秦笑了:“那孤同你打个赌,我们且试一试,若是摄政王接受不来,孤的子嗣之事,你绝不干涉,若是可以,孤为摄政王散尽后宫。”   他就不信,摄政王能受得了。   燕于歌没吭声,过了半刻钟,还是没吭声。燕秦就知道会这样,他叹了口气,打算去拿过摄政王手里的折子,结果化作雕像般的摄政王动了动那长得过分的眼睫,开了尊口:“允。” 第84章   燕秦拿折子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会从摄政王口中听到这个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再询问了一遍:“王叔可想清楚了,你说过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后悔。”   燕于歌稍稍低下头来,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小皇帝的身影:“这话应当由我来说才是,陛下说过的话,可绝不能后悔。”   觉得自己牺牲太大,他又添了赢的筹码:“不仅仅是现在散尽后宫,以后陛下的宫中,也绝对不能有别的男人或者女人。”   这是一场完全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豪赌,但横竖吃亏的不是自己,燕秦只迟疑了一下,便应了下来:“孤答应你的条件。”   横竖他活了三世,第一世的时候,他连孩子都没有,第二世的时候,他也没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还害得整个大燕都毁了,若是大燕江山真的后继无人,大不了他真的从皇室宗亲里过继一个来。   只要有合适的继承人,他就不算对不起大燕的百姓,顶多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列祖列宗。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大燕的皇室一直子嗣稀薄,从皇室宗亲里过继来的,身上燕家的血脉也几乎已经没有。   他这样的做法,和从朝臣中随便过继一个孩子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等他到了九泉之下,大不了就把罪责推到先皇脑袋上去,谁让先皇那么信任燕于歌,给自己安排了这个摄政王。   不过散尽后宫的事情有点麻烦,在正式开始打赌之前,燕秦总得把条条框框都给挑清楚:“散尽后宫孤总得有个由头才好,若是孤后续还是不娶妻,如何面对那些朝臣?”   不管输还是赢,他一定得把这些事情都考虑清楚。   燕于歌睨了他一眼:“陛下先前还这么冲动,怎么现在就后悔了?”   燕秦辩驳说:“孤只是要把事情同你讲清楚,只怕王叔后悔才是。”他就是担心摄政王热血上头,到时候又来反悔。   “现在只是一个大臣递了折子上来,孤也没有说马上就要重新那些后妃,我只是想说时间也不是很着急,王叔可以慢慢想。”   “不用了,我觉得陛下的这个提议挺好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就好了,陛下要是觉得准备不够做的话,那待会练武的事情就搁置了,等下午再说。”   说完这段话的时候,燕于歌还用一种略带审视的眼神看了一下小皇帝的身板:“我就是担心,陛下到时候体力不支。”   不就是上下问题嘛,对燕于歌来说,他的尊严从来不是体位给他的,被进入不代表他就失去尊严。   男人最忌讳什么,最忌讳别人说不行,燕秦热血上头,直接就说:“孤行不行,摄政王待会不仅知道了,孤也希望,到时候不要出现某人临走脱逃的情况。”   看着故作镇定的小皇帝,燕于歌心里的那些不悦反倒消散了几分,他轻笑道:“这个还请陛下放心,臣在沙场上征战八余载,从来只冲在最前面。”   燕秦突然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试图缓解他那种紧张的感觉,冷哼一声,故作镇定地道:“最好如此。”   他相信自己,摄政王肯定会输的。   既然已经定下了日子,就要做好剩下来的准备工作。燕秦和摄政王各行沐浴,换了身便服之后,又喊来常笑,要对方让宫里负责皇子人事的教习嬷嬷安排一场临时的教程。   这是燕秦三世以来,第一次同男人那啥,摄政王先前说的肌肤之亲的事情,他估摸着也就是亲亲摸摸,绝对不会做到最后。毕竟他还是很了解自己的,有些骄傲和坚持,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就算是他失忆了,他也不可能屈从。   对于一个死过两回的人来说,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丢掉了自己坚持的一切,才是最可怕的。   常笑显得很是震惊,毕竟小皇帝这些时日以来,整日都勤于政事,整天同摄政王待在一块,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去宠幸那些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宫妃。   若是皇帝晚上对他说,今日要翻宫妃的牌子,都要让他好生确认一番,可现在是白天,就算是风流的先皇,都鲜少在这种非休沐的日子里白日宣淫。这教习嬷嬷说是让人教导皇子尽人事,可那也只是明面上说的好听,世界上还不是做那档子事。   他把自己合不拢的嘴巴合上,确认了一遍:“陛下,您可是叫错了嬷嬷?”   他肯定是听错了吧,一向勤于朝臣的小皇帝怎么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呢,肯定是他自己盼望这小皇帝有小皇子,然后做了这种梦。   燕秦看着常笑:“孤记性好的很,今年也不过十五,还没有老糊涂到这种地步。”   常笑还是难以置信:“可是,可是现在是白天啊。”   常笑看了看窗外,天气晴得正好,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真美啊,美得就好像他是在做梦,是的,他肯定是在做梦吧。   常笑心里这么想着,竟是小声的把心声都嘀咕出来。   燕秦看着常笑这副梦幻的样子,先前的冲劲泄了一半,他叹了口气,语气也恢复平日的温和:“常笑。”   “老奴在呢。”   “你举起你的右手。”   常笑顺从地举起了右手。   “把它抬高点……再抬高一点……对,就这个高度。”   他的声音上扬了几度:“好了,现在,用这只手,给自己一耳光,狠一点。”   “啪!”重重的一声脆响,常笑差点把自己打得眼冒金星。如果认定这是现实的话,常笑是不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呢,可他这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反正做梦也不会疼,下起手来也不留半点心眼的。   打完的那一瞬间,常笑整个人是晕的,打完之后,脸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疼。   燕秦问他:“疼吗?”   常笑捂着自己的老脸,就算他老了,皮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嫩了,可他力气比年轻时候大啊,这一巴掌打在他的脸,真的是超级的疼。   他捂住自己差点被打掉一颗牙的脸,用一种听起来像是在漏风的语气回答小皇帝:“疼。”   “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吗?”   “没,不做了不做了!”   “既然清醒了,孤吩咐你做的事情就快去做,把人给我喊来,其他的事情不要多问,不要多想。自己待会找点药膏敷一敷。”   “是。”   “对了……”在常笑出去之前,燕秦把人叫住,“安排的那些欢喜佛,不要选男女的,男男的也备一些,最好是后者多一些。”   常笑应了下来,出去的时候脚步还是飘着的,他捂着自己的脸,等着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突然睁大眼睛,显得十分惊恐:陛下宫里可没有男妃,要看看男男之间的欢喜佛做什么?   怪不得这些时日以来,他就觉得陛下十分的不对劲,常笑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何,浮现出摄政王那张脸来,想通了这一些,他也心里头因为疼得厉害产生的怨气早就牺牲的无影无踪了。   陛下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为了大燕江山竟然能够牺牲到这种地步,常笑脚步更叫漂浮地找到了宫中负责此事的教习嬷嬷,他委婉地向嬷嬷请教了关于男子之间的那档子事,又特地多问了一些对承受方有好处的药膏。   等问完了教习嬷嬷,他又亲自指挥另外一批人在“学堂”中摆上那些欢喜佛的雕塑,按照小皇帝的要求,摆了十尊佛像,其中两尊为正常的男女,六尊为男男,剩下的两尊是女女,那是为了遮掩摆上的。   等布置好了这一切,常笑又带着那些药膏去找了小皇帝,他仔仔细细地给燕秦讲述了那些药膏的妙用,把燕秦的脸讲得是面红耳赤。   讲完之后,燕秦却斥责了他:“你拿这些药膏给我干什么,孤又用不到。”   常笑愣住了。   算了,燕秦想了想:“还是把药膏留下来吧。”   都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能肯定自己就一定会赢,万一,万一他输了呢,这些药膏不就可以用到摄政王的身上。   他是从话本里看到的,据说有些男子天赋异禀,不用药膏的话,万一断了就不好了。   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批阅完剩下奏章也沐浴完的摄政王走了进来。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臣准备好了,陛下呢?”   燕秦这会心跳得厉害,简直不敢看摄政王,他硬着头皮说:“孤自然也准备好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紫宸殿看一看。”   他心下想着,能拖就拖吧,万一摄政王看那些欢喜佛看吐了呢。这个赌约,肯定会是他赢的,对吧。 第85章   两个人在常笑的指引下从御书房移步到一里开外的紫宸殿,身材魁伟的侍卫缓缓推开紧闭的大门。   摄政王率先迈开长腿进去,燕秦手掌心都出了汗,有些紧张地站在殿门前头。   走了大概十来步,燕于歌转过头看着小皇帝:“陛下?”   “是你走太快了。”燕秦辩解说,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   摄政王也没有拆穿小皇帝这拙劣的谎言,横竖人和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还很漫长,不差这一时半会。   燕秦跟上去之后,一直指引他们来的常笑也跟了上来,燕于歌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常公公就此止步吧。”   他同小皇帝两个人的事情,一个宦官掺和进来做什么。   常笑看了眼小皇帝,燕秦回看过去,朝着对方点点头:“常笑,你在殿外守着就好。”   其实他现在还是有点虚,不过常笑陪着的话确实尴尬的很。常笑退了出去,紫宸殿的大门重新被人关上,燕秦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门缝渐渐缩小,常笑那张面露担忧的脸消失在门后,燕秦的心仿佛也随着大门合拢时候的闷响的“噹”的一声,猛地跳了一下。   他转过头来,就看到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摄政王。偌大的紫宸殿,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大殿中非常的安静,静到他不仅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能听见摄政王的。   虽然摄政王面上看起来比自己平静许多,可呼吸的急促程度,几乎要与自己同步。明明也只是表明冷静而已嘛、   反正输赢与否,自己都不吃亏,要说紧张,也应该是摄政王比自己更紧张才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燕秦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他向前走了两步,甚至主动去牵起了摄政王的手。   燕于歌看着两个人的交握的手,又看看似乎镇定了不少的小皇帝:“陛下?”   “你不想牵吗,不想的话就算了。”燕秦作势要撒手,手却被对方反扣的更紧。   燕于歌的手心滚烫,声音添了几分沙哑:“我只是想说,陛下既然握住了臣的手,这辈子就别想再让我放手。”   这可是燕秦自己主动凑上来的,就不要怪他日后牢牢地抓住不放。   摄政王用这种语气,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说得还让人觉得怪肉麻的。   虽说自己确实活了三世,但这还是第一世有人对自己说这种程度的肉麻的话,燕秦撇过脸去,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尖悄悄的红了:“不放就不放呗,孤又没有说要放。”   好在紫宸殿里没有别人,牵着手走了一段距离,燕秦发烫的耳朵和脸颊也渐渐退了温度。   那些被教习嬷嬷拿来教导未经人事的皇子的欢喜佛雕像并不是直接拜访在殿内,而是放在紫宸殿里被隔开的小房间之中。   两个人并排走到第一个小房间内,推开房门,入眼的便是悬挂在房梁上的各种美人图。   这都是历代皇帝搜集来的“名家名作”,画上的是仕女栩栩如生,眉目含情,或是酥胸半露,或是身体未着一物,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把这些高悬空中的画作轻轻吹动,那些画上仅着薄纱衣的仕女便仿佛翩然落到人的眼前。   也难怪先皇在时,最爱在紫宸殿宠幸心爱的宫妃。   画作少说也有上百来副,让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满目都是美人。   燕秦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欣赏这些画,便被摄政王拉着出了房间的门,脚步还没能进门槛,就瞧见第一间房间的大门在他的眼前被人关上。   这一次是摄政王推开了第二扇房间的门,第二间房里没有那么多仕女画像,只有一张床,一扇屏风,一张桌子,还有角落里袅袅生烟的紫金蟾蜍小香炉,墙壁上也挂了一两副画,但都是山水画,一副画的是绿水青山,傲雪寒梅,另外一副画则是画的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这房间雅致得看起来同紫宸殿完全不相符,只除了那副屏风,这屏风是大燕几近失传的双面绣,一面是身着纱衣,圣洁的不容亵渎的巫山神女,另一面是褪去了衣物,坐在男人身上,被拉入凡尘染上情欲之色的神女。   只神女一个,便抵得过前面一屋子的美人画像。   这座屏风,早在燕秦前世的时候就曾经看过,所以在进屋子的时候,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就落到了屏风上头,然而不等他走进去看到神女的另一面,某个牵着他的男人便把他扯了出去,再一次重重地关上了第二间房的大门。   第三间房间上了锁,燕秦的右手被摄政王牵住,只好开口说:“王叔,门的钥匙在我袖口内的口袋里,要不,你先松下手?”   燕于歌看了他一眼,也没松手,而是用空着的那只左手伸进燕秦宽宽的袖口中,取出了那柄长长的钥匙,打开了第三间房的大门。   这一次,入目金灿灿的一片,大大小小的全是各种姿势的欢喜佛。有男女,有男男,甚至还有两尊是女女。佛本是普度众生,欢喜佛原本诞生的原因,也是因为佛命信徒,化身美女以度嗜杀成性的国王“毗那夜迦”,最后以欲度毗那夜迦成佛。   本来是圣洁之物,但因为染上了凡尘间的欲,反倒成了凡世间用于助兴的东西。   燕秦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金色雕像,心中还没有来得及生出那些波动,眼前就一黑。   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触碰到一片温热。兴许是手心被小皇帝的睫毛搔得有些痒痒,摄政王的手不再紧紧地贴在燕秦的脸颊上,稍稍后退了些,但也足以遮挡燕秦看向那些雕像的视线。   “不准看。”   本来进入最后一个房间,就意味着赌约几乎快要进行最后一步了,燕秦还是免不了紧张,但看着摄政王挡在自己眼前的宽厚手掌,燕秦心里的那点紧张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深深的无奈感。   宫妃也就算了,毕竟她们是自己名义上的女人,是鲜活的人,可画像屏风或者是这欢喜佛,它们画得再怎么栩栩如生,也是死物,摄政王连这种死物的醋都要吃,他……他选择举起自己没有被摄政王牵着的手,把摄政王的视线也给挡住。   这下好了,对彼此都公平。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举动戳到了摄政王心中的某个点,燕于歌把小皇帝拉出了第三间房,一脚踢开第二扇房的大门,直接就把燕秦压到了床上。   等等……虽然摄政王是很热情没错啦,但是这个姿势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燕秦可劲地挣扎了一番,没有挣扎动,他屏住呼吸,脑海中回忆起摄政王教导他的防身术,凭借着一股子蛮劲,重新把摄政王压到了身下。   “王叔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现在就可以认输。”   “我的记性比陛下想的更好。”燕于歌的手搁在了小皇帝的背上,也没有改变姿势,压着小皇帝的脑袋,狠狠地亲了上去。 第86章   摄政王的吻急切且凶狠,带着几分拆吞他入腹中的意味在里头,明明自己才是处在上方的那一个,却被这激烈凶猛的吻亲得有几分难以招架。   摄政王显然没有什么相关的经验,就凭着一股子蛮劲可劲亲,燕秦换了两次气,这吻还没结束,直到他嗅到血腥味,摄政王才松开嘴。   因为太久没有换气的缘故,摄政王的脸颊也因为缺氧变得红通通的,像是三月里盛开的灼灼桃花。   燕秦压在摄政王的身上,一只手支起身体,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果然破了皮。   “我记得王叔不是属狗的吧 ,亲人也不是这么亲的。”燕于歌比他大了十岁,自己是属兔的,那对方就是属蛇的,得,比狗还会咬人,还有毒。   燕于歌缓了会,待呼吸平稳几分,又看着小皇帝:“陛下不是一样不会吗?”   男人最经不得激,亲人这个燕秦还真会,他的手指抵在摄政王略带红肿的嘴唇上,眼睛亮晶晶的:“至少比王叔你强。”   说完这一句,他就亲了上去。比起摄政王毫无章法的吻,燕秦的吻显然要温柔缠绵许多,但摄政王显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前头还是由燕秦引导着吻着吻着,他就融会贯通反客为主,还很是无耻舔掉了燕秦被他咬破一点皮的嘴唇沁出来的小血珠。   亲着亲着,摄政王的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以免摄政王临时反悔,燕秦阻止了他的动作:“说好的赌约,王叔放着我来就好。”   争取了摄政王的同意之后,燕秦抽出摄政王的腰带,把燕于歌的手仔仔细细地绑好了,确定对方挣扎不得,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始不急不缓地脱两个人的衣服。   脱到一半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燕于歌本来等着小皇帝的下一步动作,结果就看着小皇帝眼神放空,好像在出神。   “燕秦,怎么停了,你不是不行吧?”   这种关于男人尊严的激将法对小皇帝来说一直很管用,但是这个时候的小皇帝居然没有接过他的话茬,而是用一种很古怪的神色看着他:“王叔,我方才想起来什么,就是除夕那个时候……唔唔唔……”   这生米都快煮成熟饭了,燕秦要是这个时候把一切都想起来,那还有戏可唱吗,这会燕于歌也不管小皇帝会不会生气了,他手被捆着,用双腿夹住小皇帝的腿,翻身就把小皇帝压在了身下。   燕秦这会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眼睛冒火地盯着摄政王:“你敢。”   燕于歌叹了口气,用牙齿咬开皇帝衣襟的扣子:“我只是想着,良宵一刻值千金,陛下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个上头。”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被小皇帝打了死结,但对他来说,这种结其实相当好解,多花了一点功夫,他解开了燕秦对他的束缚。   看着满腔怒火的小皇帝,他只好一边安抚,一边去解小皇帝的裤带:“陛下且放心,臣绝对不会做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   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他不想给小皇帝留下什么太糟糕的印象。   燕秦屈辱且愤怒地盯着摄政王,他发誓,若是摄政王当真敢对他来强的,他绝对不顾一切杀了摄政王,不就是一条命嘛,他死了两次,不怕再死一次。   就算是兔子急了,也能把毒蛇咬死,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燕于歌本来是想着,生米煮成了熟饭,便是燕秦记起来了,也可以慢慢来,但小皇帝眼里的恨意着实是灼伤他了,他停下解开自己衣物的手来,缓缓地俯身下来,像先前看画像那样,用手遮挡住了小皇帝的眼睛:“燕秦。”   陛下这个词,有的时候念一念可以当情趣,但是在这种时候,又显得太生疏,他用饱含情意的口吻喊着小皇帝的名字,试图用柔情蜜意来融化小皇帝的怒火。   他松开对燕秦的压制,瞬间就被小皇帝掀翻过来,他也不生气,只对小皇帝做出任由君采撷的样子,柔声道:“臣就躺在这里,作为对陛下赔罪,你做什么都行。”   燕秦还是显得恼怒:“你当孤是什么了,打一巴掌给两个甜枣就能哄好的小孩不成?”   “燕秦,你别那样看我,看得我心口疼。”   这语气,听起来确实是相当可怜了,燕秦站在床榻之外,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摄政王,因为被他抽走了腰带,摄政王的衣服是解了一半的,露出大半光裸的胸膛,他束发的玉冠也被取了下来,青丝扑散开来,英气的眉眼间平添几分妩媚和诱惑。   平心而论,三世为人,他的宫妃当中,也没有哪个比摄政王更家姿容出众的。特别是摆出柔弱面孔的摄政王,明明知道这个人很可能是装的,但是看着那张脸,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特别是摄政王平日里极其的强硬,这会做出这种予取予求的姿态,简直……简直很想让人犯罪。   鲜少有人能够抵抗这种美色,尤其是房间角落里的香炉上空袅袅地升起缕缕淡淡的烟雾,闻着味道清淡,但沁入心脾之后,很容易催生或是放大人内心最原始的那种冲动。   燕秦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往后退了两步,他告诉自己,摄政王就是个混账东西,说的话完全不能相信。   察觉到小皇帝退缩,燕于歌真想从床榻上蹦起来,把小皇帝给就地正法,免得对方胡思乱想,但小皇帝方才看他的眼神着实伤人,他是要燕秦对自己心生愧疚,而不是想到他就满腔怒火。从长久计,他还是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先前所为,确实有几分激进,但我并没有真的违规不是么。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南风馆里那些任客人索取的公子,可燕秦你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退缩再三,我难免心急,才做出那些举动。”   见小皇帝不语,他接着控诉说:“陛下所为,实在不像是真心,罢了,若是不愿,今日的赌约,你直接认输,我燕于歌保证接下来的日子绝不纠缠于你!”   最后一句话,燕于歌说起来恶狠狠的,但看他的面容,却让人觉得他是被伤了心,才会如此。   燕秦被他控诉得莫名有些心虚,确实,从进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拖,紫宸殿是他让常笑去找人布置的,钥匙也在他手里,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欢喜佛的雕像在哪儿,但是他就是要从第一个房间来找。   而且若是先前不这么么磨蹭的话,可能这会都干柴烈火地烧上了。他上前两步:“孤也是第一次同男人那啥,摄政王总得给孤一段时间准备。”   “那你是嫌我时间给的不够了?”燕于歌的表情陡然变得让人觉得很危险。   燕秦的本能告诉他,今儿个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摄政王可能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横竖不是自己吃亏,他豁出去了。   小皇帝蹬掉鞋子,跳上床,压在了摄政王的身上,这一次摄政王当真很配合,没有乱动,完全是任由他宰割。   ……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燕秦筋疲力尽地躺在了青年的身旁,他躺在被枕得温热的玉枕上,看着头顶上手工匠人花了近一年的时间雕刻而成的浮雕,整个人显得很是茫然。   这一切真的是太不真实了,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他在冲动下和摄政王打了一个赌,然后在冲动下上了燕于歌,上了这个和自己纠缠了三辈子,纠缠了近三十年的男人?   这个比他拥有过的最漂亮的宫妃还貌美的男人就躺在他的身边,白皙的肩膀上还有着他先前发泄怒气咬的牙印,手一动,就能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肌肤,但为什么他心里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燕秦很想吃一根摄政王样子的糖人,狠狠嚼碎的那一种,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完事之后的摄政王显得比他还精神好一些,做的时候燕于歌的洁癖被抛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去了,做完之后,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需要一些干净的水把浑身的黏腻洗干净。   “燕秦,你要不要一起去温泉池里泡一下?”   燕秦猛地摇头:“不了,你自己去泡就好,孤习惯用浴桶。”   “那我回王府,今日你就歇息着吧。”摄政王也没有强求,披好衣服就起来了。   虽然面上表现得很冷静,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来燕于歌走路的姿势还是稍微有点不大对劲,不过燕秦也没有那个心思看,他还是在床榻上躺着,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那样干躺着。   过了大概一刻钟,屏风外传来敲门声,门是虚掩着的,但常笑也不敢擅自闯进来,他只在外头问:“陛下,老奴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等一下,你去给孤取一套新的衣服过来,从里到外都有,再拿上一个火折子,和火盆。”   常笑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过了片刻之后,他又折了回来,给燕秦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燕秦穿好了亵裤,又喊了常笑帮他把繁复的衣物穿戴整齐。常笑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虽然房间里染了檀香,又有小窗透气,可气味还未散尽。   偷偷瞥了一眼床榻上,他帮着燕秦穿衣服的手都有点抖。   燕秦这几个月长高了一些,如今已经比常笑高半个头了,他扯了扯有点紧绷的领口,就看着常笑低着个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心下觉着奇怪:“常笑,你在干什么呢,给孤抬起头来。”   常笑马上抬起头来,他脸上功夫还是不错,这会脸上挂着和平日一样的笑,就是他眼角下那两道泪痕出卖了他——宫里的太监都爱往脸上抹点那种白白的粉,常笑平日里抹得不多,但是这几日有些忧虑,就多涂了点遮掩气色,一流眼泪,脸上的粉就被冲掉了,看起来特别滑稽,燕秦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常笑,你方才背着孤哭什么?”   虽然不明白自己的伪装为什么一下子被皇帝拆穿了,常笑还是老实地道:“老奴,老奴就是替陛下委屈,若是先皇还在的话……”   他进来的时候偷偷看了眼床榻,上面的燕秦的衣服都给撕成碎片了,肯定受了委屈。   燕秦打断他的话:“你别乱想,孤没有受什么委屈。”他就是运动过度,有点腿软。   “火折子呢?”   常笑从袖口取出火折子递过来,就看着燕秦丢了件衣服进去,然后点了火,把床榻上留下的“罪证”丢了进去。   小皇帝身上穿的,是上好的雪山冰蚕吐出的丝织成的,特别轻薄,穿着冬暖夏凉,原料是西域的吐蕃进贡来的,吐蕃每三年才来一次大燕,送的这布匹也就只能做一件衣服。   这宫里头,也就是皇帝太子皇后才能有一件,燕秦身上这件,还是他刚做太子那年,先皇赏赐给他的,但现在碎的不成话,还沾了脏东西,只能被小皇帝给烧了。   跟着燕秦的这些年,常笑吃过苦,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看着燕秦烧这么件宝贝,常笑还是忍不住露出肉疼的表情。   “好端端的衣服,怎么就碎了呢。”   当然是因为摄政王给撕的,前期摄政王确实是任由他索取,但对方毕竟也是个男人,不会真的像宫妃那样什么也不敢乱来的就躺着,吃了痛,自然就撕了衣服。   不仅撕了衣服,他肩膀上还老大一个牙印呢,好像都出了点血,燕秦蹲在那里,把弄脏的床单和衣物烧完了,捶了捶自己有点发软的腿,语气淡淡地说:“被野猫撕碎的呗。”   唉,他心里想着,武艺方面真的是得加把劲了,不然的话,连野猫都降不住。   对了,好像还有一件事,那个赌约,貌似是他输了,那他岂不是要疏散后宫,一想到那么多个宫妃,燕秦就隐隐觉得头疼,算了,不想了,摄政王不提,他就拖着吧。 第87章   摄政王是当天下午回去的,次日清晨,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按时按点的,参加了早朝,说实话,燕秦这会瞧着摄政王是心情非常微妙复杂的,不过摄政王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他也就没有说什么,继续自己的亲政大业。   亲政前和亲政后的区别,其实并不是很大,之前是所有的朝臣在奏禀事情的时候都是率先询问摄政王,摄政王会装模作样的问一两句燕秦的想法,但是不管小皇帝是否附和他的想法,拿主意的最终人选还是摄政王。   现在呢,比先前好一点,朝臣先过问小皇帝的意见,小事燕秦自个拍板做主,摄政王不吭声,就算是默认了,涉及到大事,燕秦还是一定要同摄政王商量的。   今儿个早朝的前半部分都是些小事,进行的一半的时候,显然的刑部尚书走了出来:“臣有本启奏。”   大理寺卿也走了出来:“臣也有本启奏。”他们所说的,就是小皇帝先前让他们差的关于萧远通敌叛国一事了。   “禀告皇上,据臣等多日所查,罪臣萧远确实是系冒名顶替,且以下人等,皆为此次查出的齐国暗探。”在禀奏皇帝之前,他们已经把名单上的人给刑拘起来,避免暗探得了风声逃走。   大理寺卿声音比较雄浑嘹亮,所以三司推举他来念这些名单,有些人是燕秦认识的,有些名字是燕秦听过,但是在脑海中对不上号的,有些人则是燕秦压根没有听过的存在。   他看了眼被矮胖尚书挡住的独孤柳:“独孤爱卿,你把名单替孤拿上来。”   “是,陛下。”独孤柳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侍郎了,满朝文武中,能爬到他这个位置的,都是些苍老面孔,就数他最年轻,最受小皇帝重视。   上次小皇帝亲自为独孤柳拿回状元的功名,这一次在齐国暗探一事上,又是独孤柳大出风头,就算是他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便坦然自若地从大理寺卿手中接过那写着长长名单的奏疏,一步步地踏上高台。   他站在小皇帝龙椅前的一个台阶上,将奏疏高举过头顶,十分恭敬有礼地递给了燕秦。   “下去罢。”带独孤柳转头走过去,燕秦看了一眼奏疏,又转过头来看摄政王:“王叔……?”   摄政王脸色看起来有些潮红,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   燕秦大声了一点:“王叔,你怎么看?”   摄政王猛地一下睁开眼,看了下名单,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陛下决断就好。”   “这样吧,三位爱卿把这些时日搜集来的证据呈给孤查阅,两个时辰后,你们来御书房一趟,今日早朝到此为止。”   以前的时候,燕秦的御书房基本就是他批折子的地方,没有权力,又要提防摄政王,他也不轻易召见大臣,现在亲政了,御书房也就该派上它应有的用途。   三司的负责人应允下来后便是退朝。自燕秦亲政以来,退朝过后,燕秦是和摄政王一样要去御书房的,燕秦是坐銮驾,摄政王则是走着去。   待到下了高台,燕秦在宫人的簇拥下上了銮驾,但他没有马上让人起轿,而是探出半个身子,喊了摄政王过来:“王叔,孤有话要同你讲。”   燕于歌忍着身体的不适,上了銮驾:“陛下同我有什么话讲?”   小皇帝却一把手把他拉进了轿中:“王叔今日便坐孤的銮驾吧。”   他吩咐抬轿的轿夫:“去御书房,常笑,你差人请个太医过来。”   燕秦看着摄政王通红的脸,把微凉的手搁在摄政王的额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王叔为何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烧得这么厉害,还来上早朝,孤又不是不会准你的假,这大燕一日没有王叔,也不是马上就会葬送在外人手中!”   燕秦的语气还挺生气的,但下一秒他就没法好好的发脾气了,因为摄政王把脑袋枕在了他的大腿上:“承蒙陛下怜惜,我头有点疼,让我休息一会。”   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闭着双眼的摄政王,燕秦还能怎么办,他只好等銮驾入了御书房,等赶过来的太医给摄政王看了病再说。   常笑安排的太监是一路跑着去的,差不多銮驾慢悠悠地到了御书房,那边小太监也把擅长风寒的太医给请来。   燕秦让摄政王躺在自己平日里休息的软榻上,又让太医替对方把了脉,随口问了一句:“摄政王可是风寒入体?”   太医把脉之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燕秦心下猛地一跳:“常笑,你带其他人出去。”   等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那太医才道:“请陛下恕罪,这病因……”   “孤恕你无罪,但今儿个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话……”   太医道:“王爷是因为没有注意伤口,产生了炎症,才会如此,待上了些消炎的药膏,再喝上一味药剂,想来就大好了。”   不是他胆小,主要是摄政王的伤口在下半身,又不是手肘啊肩膀之类地方,现在摄政王又在病中,他又不知道摄政王伤到哪里,没有摄政王的准许,他也不好把摄政王的裤子扒下来,看看是大腿还是什么地方受了伤。   万一摄政王醒来后觉得丢脸了,把他拖出去砍头怎么办?他们做太医的也是不容易啊,时时刻刻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看个病还要担心着担心那的,就是怕冒犯了这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贵人。   燕秦的神色一瞬间变得非常的古怪,他咳嗽了两声:“这样吧,你选温和些的金疮药,涂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的那种,给孤就好了,等王叔清醒一些,孤会让他涂的。”   “可是摄政王以前都是要最好的金疮药的。”以前燕于歌上战场经常受伤,回来那两年也遭受过好些刺杀,平日里摄政王用的,都是见效最快,但是疼痛感也是最强的金疮药。   “孤让你拿温和些的就拿温和些的,废话那么多作甚。”他思来想去,昨儿个伤的地方也就是燕于歌那处了。   虽然自己还没有到十七的那种程度,但尺寸也是正常人的尺寸,男子那一处本来就不是天生承欢的地方,因为润滑不够,导致一开始的时候有轻微的撕裂,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见了血的。   而且当时他好像弄在里头了,据说要是没有弄干净,也会发烧,他估计摄政王肯定回去之后没有好好地清理,所以今天才烧成这个样子。、   哎,摄政王年纪这么大了,还让人这么不省心,等太医去开方子的时候,燕秦又把摄政王额头上用来降温的冰袋翻了一面。   等药熬好了,燕秦又喊了摄政王来喝药,那药黑糊糊的,光是闻燕秦都觉得苦。喊摄政王喝了药,燕秦就让人先靠在自己身上,从旁边的小碟子里拿了两个蜜饯塞摄政王嘴里。   他喜欢吃酸甜一点的蜜饯,想着药那么苦,还是挑了颗甜一点的塞摄政王嘴里。塞完之后,他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个画面,又那么点熟悉,就好像,在很久之前,有谁对他也这么做过了一遍。   零碎的片段不断的涌入他的脑海,他按住额头,感觉先前那中熟悉的疼痛感又来。太医没走,看着小皇帝痛苦的样子,声音着急得都变了调:“陛下?”   小皇帝厉声道:“走开!”   安静一会,让他安静一会就好了。   大概挣扎了一刻的时间,燕秦的额发都被冷汗打湿了,他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摄政王,蹬得一下就站起来了。   燕于歌没了靠的,脑袋一歪,就往床下栽,太医赶紧冲上去,护住了摄政王尊贵的脑袋,把人给放在了床上。   站起来的燕秦看着躺在那里的摄政王,眼神已经变得和先前大相径庭:第一世第二世还有第三世,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全部! 第88章   燕秦很生气,非常生气,超级生气,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愚弄。摄政王说他们有过肌肤之亲,放屁,他失忆之前,最多也就讨要摄政王一个拥抱过,两个人的衣服都是好端端的穿在身上,长衣服长袍子,内里的亵衣亵裤一件都没有拉下。   去他丫的肌肤之亲,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时候逾距过!是了,除夕那日的时候,他后半夜是和摄政处在一块,可是他们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他不就是问了摄政王几个问题而已。   至于两个人只有一张床可睡,那也没说错,可那天晚上,他是睡在椅子上头,唯一的那张床还被摄政王给劈了!   他们之间有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吗。没有,统统都没有!自己为了验证真实性主动凑上去的吻,那也是他同摄政王之间的第一个吻。   摄政王这是把他当什么了,当傻子耍着玩不成吗?燕秦越想越气,怒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太医被他这个眼神吓了一大跳,哐当就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啊!”方才燕秦对摄政王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总不至于这气是对着摄政王撒的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是天子一怒,他先磕头认错总没错的。   燕秦的语气冷冰冰的:“你倒是说说看,你犯了什么错?”   太医梆梆磕了两个头:“臣有错,方才摄政王倒下来的时候,臣扶的不及时,还得摄政王不小心撞在了臣的身上,让王爷贵体有损。”   他当时完全是下意识地冲过去的,接人可能就接的不是那么完美。   太医的这个解释,不仅没有让燕秦消气,反而加重了他的怒火:什么接的不及时,是太医是有罪,他罪不在接晚了摄政王,让摄政王撞到了他软绵绵的身体上,而是在冲过去接了摄政王。   就该让这么个大骗子脑袋撞到地上,也尝一尝失忆了被人糊弄的滋味。   燕秦怒到了极点,整个人反倒处于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状态当中。   他稍稍缓和了表情:“你出去吧。”   欸?这是要放过自己的意思吗,太医愣了下,为了小命着想,马上从地上起身,赶紧出去。跑了两步,他又从屏风后头跑回来:“陛下,您方才要的金疮药,已经拿过来了。”   “还不快点滚!”   太医打了个哆嗦,麻溜地滚了出去。   燕秦看着手里被塞过来的不到巴掌大的小药瓶子,拧开来,里面飘散着淡淡的清香,这是宫里的娘娘们最爱用的一种伤药,见效没有那么快,但是胜在不留疤,没有任何的副作用,而且用起来相当的温和,便是再私密的地方,也能用的上。   看着这个小瓶子,想起自己一刻钟之前的体贴,燕秦就想把这瓶子砸摄政王脸上,上什么温和伤药,就该用那种最好的,最烈的金疮药,痛死燕于歌活该!   燕秦举着那个小瓶子,扬起手来,又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并没有发出瓶子打碎的脆响,因为他没有真的扔,最后还是把瓶子重拿轻放,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头。   骗了他的是摄政王,又不是伤药,他没有必要拿这种好药过不去,这种伤药一丁点都价值千金,更何况是这么多一瓶子,摔碎了浪费的还不是他的钱,他干嘛要用摄政王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摄政王早年在战场上吃过很多苦,身体沉珂不少,平日里看着健壮,一烧却烧得有些糊涂。不过他现在到底还年轻,虽然没有在伤处上药,但喝了太医开的药,捂一捂,倒是也成功发了汗,把烧退了下来。   燕秦也不去批什么折子了,他搬了把椅子,拖到床榻前头,就坐在那里看摄政王。   心中有气,他可不会顾忌病人要安静的环境,直接就把椅子在地上拖行,有地毯的地方还好些,没有铺地毯的地方,椅子和地面摩擦,就发出犹如锯木头一般的刺耳声音。   房间里没有别人,这种声音就显得尤其的大,尤其得刺耳,硬生生地把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摄政王给吵醒了。   燕于歌睁开眼睛来,漂亮的眼眸还蒙着一层雾气,看起来好不可怜:“陛下,吵。”   他的声音沙哑,因为生病的缘故,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就难得显得有几分弱气。若是教其他人看了,怕是马上心化成一淌水,这床上病怏怏的年轻男人要什么,他们都会尽量的能满足他。   燕秦要是没有记起来那些事情的话,可能也会做出和其他人一样的举动,但不幸的是,他都记起来,每一件重要的事情,摄政王同他相处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脸上浮现的一些特别的表情,他都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摄政王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本能的感觉不对。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时候,如果闹了矛盾,总要有一个人先服输,以前的时候,可能是小皇帝服输多一些,后来他也尝试着服软,而现在,直觉告诉他,示弱绝对比姿态强势管用。   他喉间略微有些咳意,并不是很厉害,忍一下,也就过去了,但他偏不。还没有等燕秦发作,他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特别用力的那种,就好像他咳嗽着咳嗽着,能够咳出血来。   燕秦第一反应是担心了一下,但是下一秒,他马上反应过来,只是一个发烧而已,哪里会咳得这么严重,他第一世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咯血过,久病成良医,他还能看不出来摄政王这是在驴他吗。   他语气凉飕飕的:“王叔把孤当成个傻子耍,好玩吗?”   燕于歌放缓了咳嗽的速度,从猛烈大咳缓缓变成用手掌挡在嘴前,轻轻地咳嗽两声。   他睁着雾蒙蒙的眼睛,不解道:“陛下这是何意?我确实是在病中,陛下若是不喜欢听臣咳嗽,也不用说这般伤人的话。”   燕秦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他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当孤是傻子不成,处处糊弄孤。除夕那日晚上,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很有品味,绝对不会看上孤,你的品味呢,被狗吃了?!”   听到这一句,摄政王的心里咯噔一声,心里凉了半截,很明显,小皇帝把这一年半的事情都记起来了,怎么就恢复的这么早呢,他心下绝对可惜,不过因为早有这样的准备,燕于歌倒也不显得特别的慌乱。   “品味这种东西,同口味一样,都是会变的。而且品味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偏好之分,有些人喜欢红绿,有些人喜欢黑白,我们也不能说,喜欢黑白的就一定是好的,喜欢红绿的就不对。”   呸,摄政王这已经不是什么脸皮厚了,这压根就是不要脸了,燕秦真想一口辣椒水喷死他。   “这就是你趁着孤不记得,骗孤,欺瞒孤的理由?”   摄政王辩驳说:“是陛下先勾引臣的。”   燕秦都快气得原地爆炸了,他冷冷地看着摄政王:“这么说,倒都是孤的错了。”   “是陛下让我意识到,我可以喜欢男人,先亲的我,然后还主动牵我的手,还问我要拥抱,甚至,甚至昨天,也是陛下先挑起来的话题……”   燕秦坐回椅子上,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也额外的伤人:“既然摄政王的话能转眼就变,那孤说过的那些话,也就不作数了。”   燕秦要发脾气还好,发出脾气来,那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他这副态度,反倒是怒极的表现,燕于歌心下暗叫糟糕,不敢再把事情推到小皇帝身上。   他柔声说:“是我的错,都怪陛下太好,臣动了歪心思,诱导了陛下一些事情,但是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不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对不对。”   “不,没有什么不对的,你说的都对,这都是孤一个人的错,孤不该勾引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两清最好,摄政王就当先前种种都没有发生过。”   燕于歌可尚在病中呢,情绪的控制能力可远远不如平日,特别是在感情方面,百炼钢都能换成绕指柔,更何况他的心不是什么百炼钢,是实打实肉做的。   他情绪有些失控:“燕秦你都把我吃干抹净了,哪能不算账!”   摄政王说的如此直白,这下子轮小皇帝哑口无声了。是了,他失忆之前是没有和摄政王有什么,可失忆的这段时间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第一次没了,第二次交代在摄政王身上了,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了。   良久的沉默后,燕秦也控诉:“那也是孤这辈子的第一次。”   虽然是摄政王在下方,可开始的时候他也被夹得很痛好不好,摄政王不仅撕碎了他的衣服,还在他背上抓了那么多道印子。   而且他当时是一时冲动,可摄政王不是天底下最冷静的人嘛,怎么也上赶着非要打这个赌,而且细细想来,明明后头他退缩了好几次,都是摄政王,一直在用激将法,逼着他往前走。   摄政王说他不厚道,他自己有能好到哪里去。   燕于歌态度缓和下来,他哄道:“你和我半斤八两,天生一对嘛。”   “谁和你天生一对!”   “当然是一个叫燕秦的人,嘶……”要死,牵扯到伤口了,燕于歌本来想要深情款款一把,结果因为后面某处被牵扯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几分扭曲。   看着摄政王脸上古怪的表情,燕秦心里好受多了,他看了眼床头摆着的小瓶子,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床上的摄政王:“趴着,脱裤子。” 第89章   听到小皇帝的话,燕于歌觉得某处一疼,他卖可怜说:“陛下,您看,臣尚在病中,陛下爱民如此,臣也是你的子民,你就看在我还是病着的情况下,放我一马行不行。”   民间有句话,叫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但他现在还真有些吃不消。   燕秦本来想啐摄政王一口,斥责他是断袖,便看别人都是断袖,自个内心龌龊,想别人也龌龊。   但他转念一想,燕于歌可是很少会向他讨饶,明明在床上的时候吃痛,最多也是闷哼一声,他故意道:“你不是要让孤原谅你的过错么,你把裤子扒了,让孤出了气,孤就原谅你。”   听了这话,摄政王却一改先前装可怜的样子:“陛下此话当真?”   摄政王变脸的速度简直让燕秦叹为观止,不过对于摄政王的质疑,他只冷哼一声:“孤是天下的君主,君无戏言,可不像王叔。”   他几时欺瞒过摄政王,倒是燕于歌,尽哪话来糊弄他。   燕于歌回想一番,这倒也是,小皇帝说的话,基本都兑现了。   他纠结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豁出去地说:“随陛下高兴。”   横竖也不会比第一次做这档子事情的时候痛了,要是燕秦能够小气,一次性解决后患,也不是不可以。   燕秦看着趴在哪里的摄政王,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憋着笑,板着面孔,拧开那个小瓶子,倒出来一大团浅绿色透明的药膏来。   ‘   他看了下摄政王的伤处,看起来确实还挺严重的,也不笑了,用手指抹匀了一些给人上药。   燕于歌趴在哪里,就感觉一股子凉凉湿润的东西被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送进来,从那粗细的程度来看,应当是小皇帝的手指,他的脸贴在龙塌上的枕头上,枕头是玉石做的,硬邦邦冰冰凉凉的,越发衬得他的脸颊发烫。   昨日回去的时候,他也切了解了一下,男人行鱼水之欢的时候,处在下方的人除非天赋异禀,不然一般是抹润滑的膏药的。   南风馆里的小倌不一样,他们本身就是经过调教的,要么就是事先自己做了扩张。他不知道这一点,昨儿个的时候胡来,结果让自己也吃了苦头。   这会八成小皇帝是在抹那种药膏,燕于歌憋着气,强忍着羞耻,任由小皇帝的动作。   结果手指把药膏送进来,把他有些火辣辣的伤口都抹匀了后,就收了回去。   半晌之后,燕秦还没有动作,饶是燕于歌自己就计划着拖一拖,也忍不住想问问小皇帝怎么回事。   结果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小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药都已经抹完了,你自己还不把裤子穿上。”、   听到这句话,燕于歌飞快地把亵裤拉上,一边系腰带,一边在想小皇帝方才的话,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抹药,感情燕秦不是想要发泄,而是在给他上药。   他这个人,便是情绪外露,脸上的表情变化也不算特别大,方才羞耻到了极点,也只是红了耳朵,但是这一回,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御书房里没有放镜子的,但是从燕秦清澈的瞳孔中,他都可以看见自己通红着脸的倒影。   他难得有几分气弱:“我以为,我以为你……”   “你当孤是什么人了,满脑子想着那档子事的风流浪子不成?”燕秦把桌子边沿的小瓶子往里推了推。   “还说我不知道爱惜自己,我看你也不怎么样,不过做了两次而已,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以前他生病的时候,摄政王就这么教训过自己,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用同样的话反击摄政王了。   不过燕于歌听了这话,不但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反倒是笑了,顶着那张红通通的脸,看起来笑得傻兮兮的。   不是吧,摄政王烧糊涂了不成,燕秦凑近一点,伸手摸了下对方的额头,额头不烫,但是脸颊烫得厉害。   “你回床上歇着吧,我叫太医进来给你看看。”   燕于歌其实已经大好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很是乖巧躺回去,又问燕秦:“你不生我的气了?”   燕秦看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等到燕于歌要问出看什么的时候,他才说:“我生气的话,先前的话可以不算数吗?”   “当然不行,陛下方才说的,君无戏言。”   “那我生气的话,先前发生的一切能随风消散,就当没有发生过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陛下要是能够让覆水收回,破镜重圆,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这些都做到了,便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既然没有用,孤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置气。”其实也不是不生气,他现在气还没有消散呢。冷遇肯定是要冷遇摄政王一些时日,但也不是现在。现在燕于歌还病着呢,还是因为那种原因生病的,作为一个男人,他好歹也该对自己的男人有点怜悯之心病吧。   说他妇人之仁也好,看着病怏怏的燕于歌,他当真是说不出太伤人的话来。而且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只能认清现在的状况,就摄政王那种性子,他还没睡别的人呢,要是真睡了,摄政王还不得把其他人弄死。   除非真的是触犯了律法,冒犯了天子尊严,不然的话,他并不愿意见到任何一个大燕子民非正常的死亡。   他叹了口气,横竖他倒霉的事情也不知一件两件了,他也只能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往好的方面想,被摄政王喜欢,总比被对方恨之入骨来的好些。   摄政王心绪莫名复杂,他坐起身来,突然生出一种把小皇帝紧紧搂住的冲动。   但他的行为被燕秦及时制止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动!孤去给你叫太医过来。”   他气还没有消,才不要和摄政王再有什么亲密接触呢。   在太医面前,燕于歌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且拒人千里之外的摄政王了。在细细把脉之后,太医松了口气:“王爷的烧已经退了,只要注意好好修养,过两日便会痊愈了。”   一旁的燕秦又确认了一番:“你确定过两日就能痊愈吗?”   太医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他也不敢说肯定的话,用委婉的语气说:“只要不再出什么意外,三日之内,王爷定能同先前一样生龙活虎。”   燕秦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哦,三日内。”也就是说,三日之后,他就可以和摄政王算账了是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太医觉着,小皇帝话音刚落时候,摄政王就显得有点失望。但他鼓起勇气再看一看摄政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还是冷得像是千年寒冰一样,根本就看不出来半点情绪波动。   他捋了捋胡子,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愚蠢想法,摄政王也是人,哪有人会盼着自己多生几天病的呢。   在太医走之前,燕秦又问:“那受了伤的地方,要上几日的药?”   这个问题倒是为难住了太医:“还请陛下告知微臣,那伤口伤在何处,伤口的严重情况如何?”   燕于歌的脸一下子就变了,这么丢脸的伤口,让小皇帝看了也就算了,毕竟这伤口是燕秦弄出来的,药都已经上过了,该看的地方也都看了,太医是外人,就算是大夫也不行。   瞧摄政王那脸,燕于歌就算是想让太医听,太医还不敢听呢,他委婉地形容了下:“大概就是大腿根部这种比较娇嫩的地方,划破了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口子,皮有点外翻,看上去有点红肿,我就想问下,涂你给的那种伤药,大概几天能好。”   “如果只是小伤口的话,过两三日便能好了。”   过几日能好就行,等太医走了,燕秦把先前太医用的小瓶子塞到摄政王手里:“我先前给你抹的就是这个,这个以后你自己涂。”   摄政王又不是没有手,最多就涂起来不那么方便罢了。第一天他是看在摄政王还在病中,加上临时起意,之后他可不管那么多了。   燕于歌看了那小瓶子半晌,到底还是把它接了过来。其他地方的伤口,他还可能会让小皇帝来上,好卖一波可怜,但那个地方,就算了吧,他没那个脸。   如太医所言,次日的时候,摄政王就大好了,再过了两日,确认他已经药到病除之后,小皇帝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第90章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燕于歌当然不是想用这话来形容小皇帝,他只是从古人言语中悟出来一个道理,有的时候,情绪外露,大吵大闹,并不可怕,吵闹至少是一种宣泄,真的吵出来了,可能事后也就忘了。   但沉默的人,你永远猜不到他想做些什么,不,他还是能够猜出燕秦在想什么的,燕秦在同他置气,在冷落他。   自他病好后,燕秦就对他很冷淡,倒也不是说燕秦躲着他不见他,毕竟他们两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上早朝的时候,他就坐在燕秦的身边,手伸过去,就能触碰到燕秦的肩膀,在御书房的时候,燕秦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会请教他奏疏中不懂的问题,但还是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以前燕秦有意无意地会做一些比较亲密的动作,但他现在刻意的回避,完美地恪守了君臣之礼,言语间倒也亲近,可口吻就是没有那种亲热劲,教人觉得生疏极了。   偏生他还不能怎么说,他要说:“陛下你别这样。”燕秦也会充当没听见,毕竟他没有刻意避开他不见,该有的正常交流都有,只是没了额外的交流。   在小皇帝刚登基的那一会,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倒是燕秦一开始频频向他示好,却次次被他避让,现在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尝被人冷脸的滋味了。   说句实在话,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虽然也有句话,叫种什么结什么果,之前让燕秦吃了瘪,现在活该让他来尝这种滋味。   说是这么说,可燕于歌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难以忍受,说是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对燕秦避让冷落的事情发生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时候自己同皇帝算不得熟悉,燕秦就算是觉得不高兴,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可现在他们是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小皇帝这样子就让他很是难受了。这个时候,他倒是宁愿燕秦在他伤口上撒两把盐,也觉得比遭受这般冷落来的好了。   情之一字,最为磨人。以前的时候,燕于歌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真尝到这种滋味,才懂了了什么叫情苦。   大概僵持了五六日,燕于歌便觉得受不住了,他打算让小皇帝给自己一个说法,小皇帝在别的地方撒撒气也好,也比这样对待他来的强。   今日是他病好后的第七日,燕秦又拿奏疏来请教他,讲的是徐州发大水的问题,燕于歌细细地为小皇帝讲了处置的方法,还举荐了可用之人。   得到了答案,小皇帝转身要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燕于歌喊住了他:“燕秦!   他喊的是燕秦的名字,便是想用更平等的态度,开诚布公地和对方谈一谈。   燕秦转头看向摄政王:“王叔还有何事?”   “没有国家大事,我们就不能好好的谈一谈吗?”   “说到谈一谈,我倒是有件是想要同你说一说。”   燕秦这话倒是让燕于歌愣住了,这还是这些时日以来,燕秦头一次说有事同他说。他有点忐忑,又有点不敢相信:“陛下想说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是私事,不过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同我谈的吗?你先说吧,”   “不不不,你先说。”燕秦难得向自己示好,他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改善他们两个人关系的机会,自然要让燕秦先说。   燕秦也没有同摄政王推拒:“就是上一次你说的事情,孤和你的赌约,就是孤输了,便要为你解散后宫。”   他是同小皇帝打过这样的赌约没错,不过小皇帝后宫那些妃嫔,除了小皇帝自己钦点的四个,还有一两个位高权重的,其他的都已经叫他换了个芯子,不管小皇帝想宠幸她们中的那一个,这些宫妃一定会在当天出点幺蛾子,比如说在月信期之类的。   根据他的观察,燕秦并非沉溺美色之人,他若是宠幸后宫,为的不过是绵延子嗣,总不至于难为宫妃浴血奋战吧。   “这件事情,也不是很着急。”其实那个赌约,他本来就没有想要让燕秦马上就履行的。   “不,我的意思是,孤打算近日便把你那些美人给弄出宫去,德妃孤用的还算顺手,暂且留着吧,白贵妃,不白昭仪已经身处后宫,也碍不着你的眼。”   等等,他没有听错吧,燕秦竟然主动要履行赌约,还提出来要散尽后宫?!被冷落了这么些时日,燕于歌这会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有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他伸出自己的胳膊来:“燕秦,你掐一掐我,用力一点。”   燕秦看了一眼摄政王,完全不明白对方怎么会提出这么愚蠢的要求,不过对方既然主动送上门来让他解气,他手下也不留情,揪住摄政王胳膊上的肉,狠狠地就是一拧。   拧的时候燕秦心好累,摄政王的胳膊都是肌肉,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好拧。   会疼,就不是做梦,燕于歌问燕秦:“你既然都想着要履行赌约,那这些日子以来,为何要再三冷落我?”   燕秦反问他:“我又冷落你吗早朝我每日都有去,该上的课一日的没有落下,说起来,周太傅他老人家的病也该好了吧,孤也该纳众人所长,只一味听王叔教诲可不行。”   天天上摄政王的课,再上下去,他思维行事都快要变成第二个摄政王了。作为一个君主,应当时时刻刻地保持着理智,不能轻易地被别人带偏,只有听得多,学得多,才能看得更清楚。   燕秦可不想受一个人的影响这么深,即便是他喜欢的人也不行。   “分明就有,你为了不搭理我,连凫水都学得那么认真。”燕秦以前学的是很敷衍,但这些时日以来,尤其的认真,不仅游起来身姿矫健,还能够在水中长时间憋气,几乎要让他怀疑燕秦是不是私底下偷偷地练过了。   要不是为了能够同他少相处一点,燕秦至于这么做吗。   好吧,其实摄政王说的也对,他这些时日以来是在刻意避着摄政王的。摄政王做了欺瞒糊弄他的事情,他要是真的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去,那对方岂不是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   但是冷落对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日子也听不好过的,因为他一天到晚,除了睡觉的时间,几乎都是和摄政王处在一块的,他又不能当着摄政王的面,同别人有说有笑的,虐摄政王的时候,他把自己也给虐到了,就非常的不开心。   僵持了这么几日,他觉得摄政王应该也吃到苦头了,便决定打算取消这个愚蠢的计划,重新让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恢复到先前的样子。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不会同摄政王说的,要不然的话,就摄政王那么厚的脸皮,肯定会得寸进尺。   罢了罢了,燕秦主动示好了,自己也不能再计较到底有没有冷落的问题了,有的时候,装傻充愣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处理方法。   “宫妃的事情,陛下打算以什么名义,什么时候处理她们?”   燕秦反问他:“当初不是你说这种事情你来做吗,她们自然是交给你处理,若是损坏了半点孤的名誉,这事情就此作罢,这辈子也休要再提。”   是哦,自己是是说过这种话,当时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会实现,果然,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是燕秦比较说话算话一点。   纠结难受了这么些时日,心都快被冻成冰块了,可燕秦几句话就破了冰,把结成冰块的心融化成了一滩春水。   燕于歌这会也不惯那么多,一个箭步冲到小皇帝跟前,总算是成功把小皇帝搂在了怀里。   他声音闷闷地说:“以后陛下要是生我的气,可绝不能再做这种冷落我的事情。”   燕秦没有吭声,算是默认吧,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特别爱说甜言蜜语的性格,倒是摄政王,仔细回想一番,自从告诉自己他是断袖以来,就表现得十分主动,最近这段时间,更是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的出口,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而且摄政王真是没有出息,他这后宫还没散尽呢,人就已经肉麻成这样,要是有朝一日,他说要封燕于歌为皇后,那摄政王还不得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搂着搂着,燕秦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王叔,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地方同先前不一样?”   燕于歌松开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小皇帝:“陛下比以前更英明神武。”其实他完全没有看出来小皇帝和先前有什么不一样。   燕秦踮了踮脚,又踮了踮脚:“就这么点不一样?”   “陛下比先前变得更英俊潇洒了。”燕于歌还是没有看出来,但是他觉得,说实话肯定会被打的。   得了吧,他就知道摄政王压根没有看出来,就知道,摄政王只是嘴上说些甜言蜜语,连他长了这么多都没有发现。   他现在,只比摄政王矮了那么一丢丢,等过了今年元正,他就能比摄政王高了。燕秦摇了摇头,唉,摄政王已经傻了。 第91章   燕秦对摄政王之间的刻意冷待就此为止,不过因为第一次两个人都不算太愉快,他们之间很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要再来一次。   两个人才解开误会,感情倒比先前好上许多,偶尔闹一点别扭的夫妻比一直和和美美的夫妻可能感情还深一些。   燕秦心里想着,这大概和小别胜新婚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次日早朝过后,宫人把折子送到御书房来,在分折子批阅之前,燕于歌先开了口:“陛下先别急着看那些东西,我这有份折子需要你过目。”   如今在御书房里伺候着的都是他们两个的熟人,常笑嘴严,挑选的伺候的宫人也都是些锯嘴葫芦,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都是有把秤的。   在外头,燕于歌会对小皇帝使用敬称呼,在稍微私密些的地方,他也不会注意那么多,对外倒也不是怕人诟病,主要是他现在把燕秦放在心上了,自然也不乐意别人看轻小皇帝。   摄政王都这么说了,燕秦只好先收回来伸到向奏章的手;“王叔有什么急事?”   他还真想不出,什么事情能够比国家大事更重要的。   燕于歌从袖口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折子递给他:“陛下请过目。”   燕秦接过折子,还挺厚的,他打开奏疏,拉长来一看,折子大概能有他把双手平伸那么长,而且咋一看,密密麻麻的都是字,粗略地估计一下,大概也有一万来字。   先皇是个喜欢讲排场的,他不算勤政,但因为底下人能干,大臣们也很少有奏疏要送到他这里批改。   可能是因为数量少,还有性格问题,他就喜欢大臣们把东西写的复杂繁琐一点,所以臣子们卯足了劲头的凑字数,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写得冗长。   但是燕秦就很讨厌这样,每次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地的字,花时间一读,全都是废话,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一看到这种长长的厚厚的折子,他就忍不住暴躁。   他没有亲政之前,还比较克制,斥责朝臣废话多,也比较委婉,一般的都改了,还有一些就是死不悔改,也不知道是瞧不起他这个傀儡皇帝,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是脑子不好使,看不懂他婉转的表达方式。   等到他亲政之后,看到这种冗长的表述,他基本都是直接在上面画个大叉,打回去让人用简单的话重写,非常简单粗暴的方式,但是很有用。   再一次看到这种长度的折子,而且还比他以往看过的任何一本奏疏都长,燕秦差点条件反射地抓起桌上的朱笔就上一个大叉。但理智阻止了他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因为从折子上的字来看,写这玩意的人不是什么脑子有包的大臣,正是摄政王本人。   他把长长的折子叠回原状,走到平日里他批阅奏章的桌子前头,把无关紧要的东西扫到一边,从桌子的最左边一直摊开到最右边。   因为是摄政王写的东西,而且本人会计站在自己的身边一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燕秦顶着这样的压力,都不能敷衍地浏览一下,只好打起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从开头第一句仔仔细细地开始看。   “燕秦亲启:见字如面。”   第一句就让燕秦忍不住吐槽,他们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差晚上没有睡觉天天床上见了,人都站在这里,还写什么亲启,见字如面,真是废话颇多。   好在第二句不是废话了,摄政王开始讲正儿八经的事情了,说的正是昨儿个他所说的,处理那些后宫的事情,大概洋洋洒洒的写了四五页,列举了出了七八种方法,每一种都给列举了得失,带来的坏影响,比起其他方式优点又在何处。   末了,摄政王添上一句:“陛下可随自己心意,择优取之。”   因了是摄政王的墨宝,很多话每一句都带有深意,燕秦看得相当仔细,边看,还要便要细细咀嚼摄政王的话,思索自己的得失,只看了一半,便花去了近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看到个类似结束的话,他正要松口气,结果发现这句看起来像是结尾的话,出现的是折子中间的位置,一大堆书页还垂在桌子右边的边沿,一看,后头还有密密麻麻的大几千个字。   难怪摄政王要他先看这一份了,内容实在太多,若是去批阅奏章了,这事情肯定要延后。   这是催着自己早些下决断了,真不知道摄政王怎么这么心急,一时半会的功夫都等不起。   赌约是好些天前的事情了,前面四种方式看起来墨迹不是很新,想来是前些时日里写的,后头则是摄政王新添的。就是不知道说完了处置宫妃的事情,摄政王还有什么要同他说的。   燕秦又接着往下看,神情就开始变得略微微妙起来。   后面的内容和宫妃无关,全都是在讲他和燕于歌之间发生的事情,把一开始燕于歌对他的想法,到现在的想法,心路旅程写得十分详尽。   联系着前文,后面半部分内容,俨然就是一封表达深切爱意的情书了。   摄政王这个人呢,看着冰冷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叫燕秦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这个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性格霸道,不拘泥礼法,有些话嘴上说不出来,文字表述的时候,什么都敢写。   看到后面的时候,燕秦的脸颊看得都有点发烫,还有千把字没有看完,就匆匆地扫过两眼,然后把折子啪嗒一声合上。   “你让孤看这个作甚么?”   “陛下不喜欢吗?臣昨日可是一宿未睡。”昨儿个回去之后,他着实有些兴奋过头,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横竖彻夜难眠,他干脆就没有睡,在屋内点了灯,爬起来,写了这份奏章。   如燕秦所猜测的那样,前面几种法子,都是他早先想好要写的,只是因为这些时日里,燕秦待他十分疏远,他心情也不好,这东西写了不到一半,便暂时搁置下来。   但昨儿个白天,小皇帝都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来,他当然要赶紧把这事情提上日程,免得燕秦到时候又反悔。   至于后面那部分更长的内容,他写的时候特地数过了,正好写到了九千九百九个字,寓意着他们之间能够长久。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准备直说,但等着小皇帝有朝一日发现,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他委婉地提醒说::“陛下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多看看后头的内容,臣心中便十分欢喜了。”   燕秦才不看呢,这种东西看一次就够了,他整日忙得不得了,以前连宠幸宫妃的时间都没有,忙完了,就恨不得沾床就睡,现在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要花在摄政王身上,更加没空了。   不过这话他也就是心里想想,嘴上还是很配合地应道:“孤有时间一定看。”   “好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批阅奏章吧。”他向来是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情留到第二天做的。功课还好一些,太傅布置的一向是几日的任务,今日不做,拖一拖,明日做也还是那个数,但是奏章就不一样了,文武百官,每日总有那么些人要给他递奏疏。   琐碎的事情还好,要是碰上那个州郡洪水,哪个州郡又大旱,那他还得召见朝臣,往往一件事下来,就过去两个时辰,一日满打满算才十二个时辰,他还要吃喝拉撒,哪有那个无聊时间。   小皇帝既然应了,燕于歌也不可能追在人后头,非要立即给他执行。感情讲究的是自愿,而不是一味的强迫,他自然是希望燕秦能够喜欢他更多一点,但是有些事情对方做不到的话,他也不会强求。   “陛下说的是,我们先把今日送来的奏疏看完。”   燕秦松了口气,接着翻阅起奏章来,看到第一份只有百来字的奏章的时候,他居然生出那么点感动。   什么叫标准的奏疏,这就是标准,清清爽爽,看到让人心生愉悦。   连着批阅了几份折子,人加起来的字数还没有摄政王那一份的十分之一多,燕秦看得神清气爽,然而在第十份的时候,他的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第92章   折子上写的是一些奇事,说是山溪都郡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家禽家畜乱叫,山上的毒蛇豪猪之类的,突然频繁地下山,到山下村子里肆虐,除此之外,还有泉水沸腾等等奇闻。   第一世和第二世,这折子都未曾到达燕秦手中,第一世的时候,他几乎对朝政避而远之,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封奏疏。   第二世的时候,山溪都郡地动一事,闹得十分大,他才知道,其实早在这之前,那一处便发生了此等奇事,被当地的县官写了奏疏,通过层层递进,送到过这金銮殿上来。   摄政王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能未卜先知,因为对这种事情不够了解,他只粗略的看了下,当奇闻异事就这么放过去了。   大燕每一年,总有那么些地方要发生或大或小的旱灾水灾,有些很小,只要处置一下拨款和放粮救济的事情,再处理一下当地本年税赋的问题,上位者需要尽到的责任便算是就此完成,   除非是重大的天灾,他基本都不会记得住。不然的话,那么多件事,他便是记性再好,脑袋就那么大,根本就不够装的。   这地动的事情,能让他记得清清楚楚,不仅是因为山溪难得一次地动,还因为那地动闹得很大,死了许多百姓。   地动过后,当地又发生了水灾,水灾过后,便是瘟疫,波及的人口,几乎有上万人。   要知道大燕登基在册的人口也不过是三百万余人,这么多灾民受难,朝廷自然要放粮救灾。   可不知道是粮食太少,还是中途有官员昧心贪了这些粮食,总之灾民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处置,反而和官府起了冲突,变成了暴民。   然后接下来又是灾民跋山涉水入京,把整个京城搞得苦不堪言,朝堂打压灾民,灾民暴动,被官府强行镇压,司了更多的人,事情闹大了,又不知道哪里起来的谣言,暗指当今天子是那个祸害,逼得当时的他写了罪己诏。   这件事的后果对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他便是忘了摄政王也不可能会忘记这件事。   说到摄政王,他又忍不住瞥了燕于歌一眼,旧时的愤懑一时间被过往的记忆勾了出来。明明当时是摄政王处理这件事的,他不过是摄政王强压下的一个傀儡小皇帝,虽然暗地里,第二世的自己一直很努力地在谋划着弄死摄政王,可在明面上,他还是要对摄政王客客气气的,处处隐忍,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发言权。   当时的折子都未曾到过他的手里,便是发生了地动,同他又有什么干系,那分明是摄政王的错,   可这天下不仅没有一个人怪罪摄政王,反而处处都是针对他这个倒霉催的天子,这叫他如何能不多想。   燕于歌察觉到小皇帝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从奏折上抬起头来,回以一个糖分极高的笑容。   罢了,已经是第三世了,他也不能把摄政王当做是前世的那一个人,至少他眼前的这个摄政王,不会为了做出那种让他顶包的恶心事情来。   他把这份折子压下,快速地过了一遍琐事,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剩余的折子,然后把关于这奇闻的折子从他近日的书法作品下抽出来,站到摄政王跟前。   “王叔,这张折子,你看一下。”   燕于歌接过折子看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陛下可是想让人去这山溪都郡调查,看看当地是否有什么冤情?”   古往今来,人们总是爱把奇闻怪事和人祸挂在一起,比如说六月飞雪,那是窦娥蒙受了奇冤。而地动山摇,也是因为龙椅上的并非真龙,是上天看不惯,所以降了天罚。   燕秦摇了摇头:“孤曾在一本游记中看过,这异相,恐是地动山摇的征兆。”   这游记,也是事情已经发生,他罪己诏都写了后看到的,那个时候流言已经平息了,但看了那游记,又通过种种意外知道摄政王手中曾经过了那么一封奏章,当时的他,心中难免对摄政王多有怨恨。   燕于歌刚死那一会,若不是顾忌着摄政王府上那些门客,还有那些对摄政王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他肯定要买上十万响的鞭炮,放个三天三夜庆祝。   “陛下看过的游记叫什么名字,可否找出来给我看看”教导燕秦的这些天,燕于歌也知道小皇帝的记性其实很好。   他也不是非要小皇帝找,只是山溪都郡人口密集,前头一百年,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地动之事,若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情,肯定要提前做好百姓的疏散工作。如果震源不能确定的话,那少说要有上千的百姓要被迫背井离乡。   疏散工作做了,地动发生了还好,若是没有发生,这般劳民伤财,伤筋动骨的,肯定又要让民怨沸腾。   燕秦认真回忆一番,暗叫糟糕,那游记的笔者,不是别人正是独孤柳,可独孤柳这会还没写出那书呢,这叫他如何找出书来给摄政王看。   燕秦灵机一动,摇摇头道:“我不记得这书的名字了,不过独孤爱卿前段时间游览大江南北,且请他过来一问。”   燕于歌从小皇帝口中听到独孤柳这个名字就不高兴,因为根据他对燕秦的了解,小皇帝是很喜欢独孤柳这个类型的。   不管男人女人,在情敌面前,自然是希望自己处处都优秀,样样强过对方,出现这么一件独孤柳知晓,而他却不知晓的事情,这让他觉得十分的不悦。   不过不悦归不悦,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耽搁不得么,没有说反对的话:“陛下要是觉得他懂,那就差人请他过来一问便是。”   赶紧叫人去通知独孤柳,就说是皇帝召见。   片刻之后,独孤柳急匆匆地从刑部赶来,一见小皇帝,他便先行礼,燕秦摆手:“无需此等虚礼,独孤爱卿先来看看这奏疏,你闯荡大江南北,见过的奇闻异事多,看看这奇闻究竟是为何?”   “诺!”独孤柳向前,十分郑重地接过小皇帝递到他手中的折子,他越看,眉毛皱得越紧:“陛下,这恐是地动的征兆。”   大燕有些地方是经常发生地动的,只是地动的不大厉害,连树都不曾摇断一根,当地的居民对这种轻微的晃动习以为常。   但山溪都郡地处平原地带,在这片广阔繁荣的土地上,先前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地动之事。   百姓安居乐业,繁荣程度堪比京都,万一要是震起来,那牵扯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   还是独孤柳靠谱,燕秦看了眼摄政王,又把视线重新放回到独孤柳的身上:“爱卿想的同孤一样,只是你也知晓,山溪都郡是何等繁荣之地,我们只知晓这是地动征兆,不知地动何时发生,也不知晓这地动的大小,想要让百姓背井离乡,怕是不那么容易。”   因为这事情闹得太大,他对地动最开始是哪一日,波及了哪些地方的人,灾民是什么时候暴动,这些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问题是,就算是他记得,他也要个由头来处置这些事。而且他也担心,自己的命令在实行的时候被底下人扭曲,好好的政策变成粗暴的驱赶,到时候又激起民愤。   其实细细算来,因地动死去的百姓人数并没有那么多,真正危及到大多数百姓,甚至逼着他们起来暴动的,是难以让人忍受的饥饿,是那些地方官员的贪婪和残忍。而很多所谓的特大天灾,影响会那般恶劣,细究起来,也不仅仅是天灾,更多的是人祸。   独孤柳神色凝重地看奏章上的白纸黑字,主动请缨道:“臣想去山溪都郡一趟。”   “可是这前途凶险。”燕秦是不大想让独孤柳去的,但这事情,似乎也只有独孤柳来做最合适不过。   “为了都郡百姓,便是再凶险,臣也得跑这一回。”   “此次地动一事,便有劳爱卿跑这一一趟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地动大概在一个月之后,到时候八百里加急,他再暗地里把事情都筹备妥当,一等独孤柳的回信,立马便着实处理疏散和救灾之事,肯定来得及,也能确保独孤柳的安危。   燕秦看了眼摄政王:“王叔,此次孤命独孤爱卿为钦差大臣,前往山溪都郡,查看地动一事,你可有何人选举荐?”   他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若是对独孤柳为钦差大臣这件事有什么意见,最好赶快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不然的话,这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容许反驳。   燕于歌给他举荐了几个人选,都是些武夫。很明显,他也是承认了此次出行过程独孤柳主导的地位,这几个人,都是他推出来的保护独孤柳的存在。   到底事关百姓,他自然希望大燕的子民都是幸福安乐,即便他并不喜独孤柳,也不得不承认,独孤柳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比如说为国,忠诚,爱子民。   相比之下,他就自私太多了。   若是独孤柳也喜欢小皇帝,肯定不会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人不顾。便是再喜欢,也会埋在心中,默默不言。   这么一想,他看独孤柳就顺眼了许多。就算是燕秦更容易对独孤柳这样的人产生好感又如何,就这么个闷葫芦的性子,是永远都不可能夺得小皇帝的心的。   写好了封独孤柳为钦差大臣的圣旨,燕秦甚至都没有让别人来替他宣旨,手里拿着这明黄的卷轴,郑重地道:“刑部侍郎独孤柳接旨。”   “臣在。”独孤柳掀开官袍,跪了下来。 第93章   燕秦在这道圣旨里不仅仅是给了独孤柳一个虚名,他还赐了独孤柳尚方宝剑,命令他,若是真的察觉有地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先疏散人群,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最好,但是平民百姓承受不起那个万一。   除了尚方宝剑之外,他还给了独孤柳先斩后奏的权力,地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有的时候,依着大燕现在对天文地理的研究水平,甚至可能刚确定,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地动山摇,留给百姓逃生的时间太短。   这种天灾面前,就不需要再拘泥于什么礼节,若是等独孤柳给他写的信送到京城来,他回个允字,再让信差跑断腿地送回去,人都已经死光了。   独孤柳接了圣旨便退了出去,燕秦又拟了另外两道圣旨,命常笑去给负责保护独孤柳的两位武将传圣旨。   待到常笑出去之后,燕秦不免心中感慨:“孤似乎总是让独孤爱卿在外奔波,明明前不久的时候还说过,让他休息一阵子,便留在朝中为孤效力,孤真是有愧于他。”   先前查萧家的事情他是选的独孤柳,后来查暗探的事情也是,现在面临这地动的问题,他还是揪着人独孤。   以前的时候,他是手底下无人可用,现在可用用的人多了些,但挑来选去的,还是觉得独孤最好。   本来燕于歌对小皇帝如此看重独孤柳就不高兴,这是为了国家大事,所以也不会阻拦他的决定,但人都走了小皇帝还嘴上念着独孤,他能高兴就见鬼了。   小皇帝才刚感慨完,他就语气凉凉地说:“独孤确实是为陛下做了不少,可臣觉着,陛下对他也挺好的,那翰林院里头,状元郎那么多,怎么不见陛下给他们也赏赐一处宅院,各种金银珠宝不要钱的赏。食君俸禄,当为君尽心,臣子为君主效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陛下就只逮着他一个人夸。”   他已经看透了,小皇帝这么重视独孤柳,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独孤柳好用,还是因为独孤柳长得好,要不然的话,燕秦在京城各处都置了宅子,那么多地方,怎么就只京郊那一家的邻居能做他的“柳大哥”呢。   燕秦一听这话,就觉得牙酸,他就知道,摄政王这拈酸吃醋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得亏燕于歌不是女子,若为女子,这要是做了他的皇后,那其他宫妃还有活路嘛。   不,现在燕于歌是男人,他的宫妃也没了活路。今儿个早上那折子的内容,他可还没忘呢。   “谁为我尽心尽责,我自然要赏赐,我给独孤的不过是一座宅院,一些金银细软罢了,他为大燕江山所做的这一些,可远远不只这么点价值。”燕秦瞥了一眼摄政王,语气凉凉地说,“再说了,这天底下若说赏赐接的最多的,难道不是王叔你嘛。既然王叔觉得这赏赐没必要,那下回孤就不赏你便是。”   燕于歌酸溜溜地说:“我也不需要什么金银赏赐,只盼着我为陛下做的,陛下能挂在心上,多念着我一份好,心里多一点我,便也够了。”   燕秦被摄政王的话成功地酸到了牙,他就是不大明白是,摄政王先前和现在怎么变化就能这么大呢。   要不是天天在一起相处,眼睁睁地看着摄政王的脸皮一天比一天厚,而且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也知晓分寸,对着其他人态度还是冷若冰霜,和先前半点变化也无。不然的话,他肯定要怀疑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偷心贼,专门挑那种酸掉牙的话说。   “王叔先前同我商量的事情,先搁置一段时间吧,待到山溪都郡之事平息了再说。”实在是上一世的时候流言蜚语带给他的压力太大。   一想到山溪都郡,被众臣逼迫着写罪己诏的场景就历历在目。他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个时间段再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燕于歌还是能够体谅小皇帝的:“臣只是昨夜兴起,才把这些东西提前写了出来,陛下也不用那么着急。”   皇帝后宫里若是没有女人,他自然是看着更高兴,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也还是挺好的,至少明面上臣子不会催着小皇帝再广纳后宫,等到这宫里头的人慢慢都换成他的人了,那妃子的存在也就不那么碍眼了。   摄政王难得表现的不那么像个醋精,燕秦心中颇感安慰:“孤知道王叔明事理。”   小皇帝这句夸赞可不怎么让燕于歌觉得高兴,他接着道:“陛下可不要觉得臣明事理,就处处委屈臣。”   燕秦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要收回先前的那句话,摄政王还是小心眼的醋精本精没错了。   “孤哪敢委屈你。”   摄政王格外认真地纠正说:“臣希望有朝一日,再碰到这样的事情,陛下心中想说的是不愿,而不是不敢。”   “打住打住。”燕秦赶紧把这个话题终端,他怕再说下去,都不知道摄政王口中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呢。   半个月后,御书房内,燕秦召见大臣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因为来人手中持着的是皇帝给的密旨,宫人们把风尘仆仆的信使放了进来。   那信使口中高喊:“八百里加急!”   刚到离燕秦不远的常笑跟前,他就头一歪,直接栽倒在地,把在他跟前的常笑吓了一大跳。   倒下去的时候,他还保持着高举信件的姿势。   常笑花了老大的力气,才掰开信使的手,把信件从这信使手中取了出来,双手呈给小皇帝。   燕秦接过信,又看了那信使:“快给他看看。”   常笑蹲下来,手指往那人鼻尖一探:“陛下,信使还有气。”   “掐他人中,赶紧请太医过来,还愣着干什么!”   燕秦第一世快死的那一两年,经常生病,也晕倒过好几次,应付这种状况简直是家常便饭,他看常笑愣在那里,正打算上前一看,一阵鼾声在御书房里响了起来。   感情这信使不是昏死过去,而是太过疲累,睡死了过去。   人没事就好,山溪都郡的是他的子民,这信使也是他的子民,山溪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呢,他可不希望又一个无辜的子民在他的面前出事。   他命令常笑:“你去门外叫两个侍卫进来,把这位信使抬到榻上,地上太凉。”   “可是那是您休息的地方。”摄政王躺一躺也就算了,摄政王位高权重嘛,现在又和小皇帝有那么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眼前的这个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信使而已,而且他身上都脏兮兮的。   “废话那么多,还不赶紧去,这也要孤来吗?”   常笑领了命去叫人了,侍卫抬人的时候,燕秦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拆开那封用火漆好的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一看字迹,他就知道是独孤柳写的。   信中说的是山溪都郡果真发生了地动,不过因为发现的及时,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官府的带领下进行了疏散,此次波及的地域,登记在册的人口有近两万人,但是因为前期的疏散和地动期间工作做的好,伤亡的人口预计百人以内,有两百人左右存在不同程度的伤。   哪一次大型天灾相较一万人,一百人真的是可以说非常小的一个数字了。而且独孤柳赶到当地之后不过七日便发生了灾祸。   有些乡野村民,不到事情发生,根本不愿意相信会有地动这样的灾祸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在这期间,他能够利用当地官府的势力把疏散灾难的事情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在这封信件上,独孤柳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下灾难发生的时间,居然比燕秦记忆里的还要早两日。   燕秦努力地回想了一番前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弄错日子。但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事态已经闹得十分严重了,一开始的时候,当地的官府甚至是欺瞒了死亡人数,也许那个时候,传到他耳中的,就是已经被有些人篡改了的时间。   他接着往下看,心中略感欣慰。不过天灾仅仅是一个开始,整正地重头戏还在后头。   独孤柳在信中写到,因为先前有过预警,而且再三教导过百姓如何避难,该往什么地方去,死亡的人并不多,但百姓的家园全毁了。   地动不同于相较缓慢的火灾,人出来的时候,还能记着拿上几件珍贵之物,能保住性命已是不错。所以在地动山摇之后,百姓的家园已经全毁了。   山溪都郡的各地官府都已经努力很努力的救灾,可是百姓粮食,用水,就成了大问题。   实在是是事态太过紧急,他才不得已用八百里加急写信给皇帝。   看到独孤柳统计的此次受灾人数和需要救灾的财物,燕秦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深知,稳住灾情容易,可赈灾,难! 第94章   作为天子,燕秦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独孤柳想要求得的赈灾物资上批一个准字,勒令户部等相关大臣迅速的把物资送到当地,一切的手续从简,因为每拖上一刻,灾民便要多挨一刻的饥饿,多忍受一刻的饥渴。   地动之后,一般还伴随着瘟疫,就是因为地动之后,原本干净的水源被污染,灾民们又没有可以煮生水的炉灶,喝了不干净的水,自然会生病。一旦染上瘟疫,那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大燕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直接让生了瘟疫的那座城变成了一个死城。   燕秦的准字是好写,他也写了下来,但施行起来能否到位,却让他感到十分忧虑。   燕秦看独孤柳的折子的时候,燕于歌就坐在他的对面,仔细观察着小皇帝表情变化,等着燕秦看完了,他才把折子挪到自己的这一边,看了一番,神色也凝重起来。   不管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子民遭遇这样的大灾,而且这次的天灾还来得这般急,杀伤力这样大。   “陛下可是担心灾银灾粮到了灾民手上,已经所剩无几。”   从燕都到山溪都郡,距离可不算短,本来护送灾粮的速度就不会快到哪里去,要是在路上再碰到什么发灾难财的,那等到了灾民手中,灾银可能被克扣得只剩三成。   而当地的百姓可能还会觉得是天子小气,不顾百姓死活,若是有心人煽动,灾民发生暴动,那事态就更严重。   燕于歌想的这一些,真是燕秦前世经历过的那一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不能看着事情发酵成前一世的样子。   燕秦面容十分凝重:“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过来,只需一日,从京城调动灾粮,到山溪都郡,至少要三日,不甚至更久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说:“这民间有句话,叫做官无不贪,孤也痛恨贪官,可是天高皇帝远。”   大燕如此之大,皇城脚下,在这京都的圈子里,那些日日和他相见的朝臣,他还能及时地管一管,像先前的齐国暗探之事,就因为萧家和其他一些人,都是在京城或者是京郊附近的,官府出动的速度快,一抓就一个准。   但隔得远了些,有的时候冤情都递到了他的跟前,等处理结果下去,可能人都已经听到风声跑了。   他读过那么多本史,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臣子都是些清廉的官员,可是贪之一字仿佛成了官员的标签,仿佛不贪反倒是特立独行。   特别是那种天高皇帝远,穷山出恶水的地方,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村长,都能做村里掌握生杀大权的土皇帝。   为了钱,他们连人命都罔顾了,哪里会在意这不是救灾的银两和粮食呢。   “准”字他已经写了,还多给了一倍的赈灾银,可他还是担心,担心到了百姓手里,这多一倍的赈灾银,连三成都剩不到。   看着燕秦愁容满面的样子,燕于歌突然很想摸一摸小皇帝的头,可是当着这外人的面,他还是忍住了。   他出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王有事要同陛下详谈。”   “等一下。”燕秦喊住了要出去的人,把写着自己准字的信件交由今日来汇报的礼部尚书:“你把这信叫给户部尚书,叫他筹备好了灾粮,第一时间向孤复命。”   “是。”礼部尚书双手从小皇帝手中接过那封加急的信件,快步退出了御书房。   燕秦这才看向摄政王:“王叔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每次大型救灾的时候,因为钱帛实在动人心,总有得了风声的劫匪来劫着灾粮,因为实在要送得急,护送的官员也不可能特地停下来去剿灭劫匪,只好认了倒霉,急匆匆地把剩下的粮食送过去。   可往往这些得了风声的神秘劫匪,就是同朝堂上某些知情人士有关,因为经受的人过多,查起来还十分的不易,只要上下一同欺瞒,事情不闹大,金銮殿上的天子就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要是灾情不紧急,也就算了,问题这次的救灾实在是严重,燕秦批下去的灾银绝对算是一个大数目,他是真的害怕中途又出什么岔子,然后一切又和前世一样。   燕于歌说:“陛下要是担心灾粮的事情的话,本王有一支私人的队伍,可以替陛下护送这一次的灾粮。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护送真的灾粮,另外一份,则做伪装,由朝堂的官员来护送。”   “陛下要是对臣的人放心的话,可以把这件事情交由给他们。”每次护送灾粮的,都是大燕的军队,但每一次,都会出那么点事情。   燕于歌如今牢牢地把持着军中大权,但最服他管教的,还是那些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   其他的,看起来是服从命令,但人一多,他又不可能各个盯着,总有些人会钻军令的空子,他也不可能让那些人来做这些事情。   “王叔真是孤的福星。”是了,摄政王牢牢地把持着军权呢,他是不清楚到底哪些人是清廉正直的,但摄政王的为人,他还是十分放心的。   “不过那些士兵是王叔你的亲兵吧,他们平日里不是要护你的安危?”燕秦自己也有暗卫,当初为了护独孤柳的安危,他还特地安排了两个出去,自己剩下十个,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觉得没有以前十二个人来的踏实。   可听摄政王这口吻,要派出去的肯定是绝大部分。毕竟灾粮那么多,拖马车的都要好些人呢。   万一趁着摄政王身边护着他的人不在了,有人来刺杀摄政王怎么办?   “陛下难道对臣的武艺不放心吗?”   燕秦皱了皱眉:“孤自然不放心。”都说溺水死的十个九个都是会水的,他现在细细想来,上一世摄政王之所以会被成功刺杀身亡,八成就是摄政王对自己太自信了,一时间没有派人跟着,结果就让刺客给得手了。   “陛下能对臣说这样的话,臣很高兴。”虽然燕秦质疑他的能耐,这一点让他轻微的不悦,但这也正说明了小皇帝对他的关心。   就像父母看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能够为父母遮风挡雨了,在他们心里,孩子还是那个风吹就倒,需要他们细心呵护捧在手心的小花苗。   燕秦说这样的话,他能不能理解为,就是因为对他太在意,燕秦才不放心吗?   感动之余,燕于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臣倒不是太担心,没了那支队伍,我不是还有陛下呢。”   这话说的怪肉麻的,不过燕秦还当了真:“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若是王叔的私兵真的去护送灾粮去了,你便来孤的宫中住吧。”   反正摄政王又不是没有那么做过,在他刚失忆那会,摄政王不就找了借口非要赖在他那里么。   这对燕于歌来说,可真是个大惊喜,他心中暗喜,面上却说:“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这下子燕秦真的没有忍住,当着摄政王的面对他翻了个白眼:“几个月前,王叔哄骗孤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于礼不合了呢,你还是同先前一样,睡在偏殿里。”   燕于歌有些失望,好歹他们也是那啥过的人了,就不能再进一步么:“陛下,我觉着,您的龙床挺宽敞的,莫说是躺两个人,躺上三个,四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宫里什么东西都是有规格限制的,燕秦是皇帝,是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人,理应享受最好,最大的东西,那是天子的龙床,当然大了。   “你倒是告诉孤,你睡不睡,就殿外,别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这些日子的时候,查了一些书,书上写着,男子应该固守元阳,才能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他已经被摄政王激得十五岁就泄了元阳。   虽然在皇室当中,这个根本不算什么,十一岁开荤的皇子多了去了,可这些皇子,也因此都活得很短不算嘛。   尽管现在他同摄政王有了一层特别的关系,但他还是不放心,他还是记得自己刚重生那会时的愿望。   他比摄政王小了十岁,总该要活得比摄政王长吧,不说比摄政王长,好歹也要一样的长才是嘛。   摄政王脸皮那么厚,谁知道等到了一张床上,会不会动手动脚,然后发展成不能描述的事。   面对摄政王的险恶用心,他自然是选择了拒绝。   “陛下……”   “孤再问你一遍,要还是不要?”   燕于歌想也不想的答:“要!”   先是偏殿,再是龙床,他都懂,稳得很。 第95章   山溪地动救灾兹事体大,理应所有事情压下,先集中解决这么个大问题。   第一波救灾肯定先是解决百姓吃饭的问题,是以燕秦第一个想的,就是先八百里加急,令信使带上自己的口谕,命令当地粮仓开仓放粮,以及周围各郡,凡是风调雨顺的,至少调动当地粮仓的八成,解山溪灾民燃眉之急。   不过按照独孤柳所言,这个和干旱还不同,强烈的地动摧毁的不只是百姓的房屋,官府储藏粮食的地方也毁了好几处。   而且独孤柳的信件送到燕秦这里的时候,灾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日,能够借到的粮食基本都已经借了,独孤柳还努力地组织那些灾民,待地动平息之后,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挖一切可以食用的野菜之类的来吃。   可惜山溪都郡是平原,附近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山脉,最多也就是一些小矮坡,短短几天的功夫,这山溪的山都被灾民们给秃噜光了。   他是燕秦派过去的钦差大臣,自然也想到了向他处借粮。燕秦的旨意下达出去,周围郡县能拿出来的粮食也是十分有限。   燕秦的口谕送到的时候,几个不肯借粮的隔壁郡县也终于肯打开粮仓,把粮食送过来。   一辆辆马车拉着白花花的大米往山溪送,但房子倒塌的太多,灾民人数太多,官府还是得算计着派粮食。   百姓想要吃上正常的饭菜,而不是勉强填充温饱的稀粥,还是得等朝廷送过来的救济粮。   今日这信件来的突然,为了能够更好地处理此次救灾一事,燕秦先抽空批阅了一些其他奏折,怕还有什么别的要紧事,赶紧先处理掉。   待明日早朝之时,他会着重强调此次大灾,勒令朝臣,能够拖上几日的事情,这两三日内,就不要写折子送过来耽搁他的时间。   好在今日果真没有大事,大部分折子,他是看一眼,就匆匆放下的,只看到一封奏疏的时候,他的目光稍微多停留了一段时间。   皇帝亲政之后,因为忙于政务,周太傅也自觉地减少了对小皇帝的一对一授课,今日更是上了奏疏,表示自己年事已高,难以继续担任太傅之职。   看到这个内容,心中难免有几分唏嘘,周太傅也算是做了他三世的老师了,他所学习到的所谓帝王之术和第一世人格的塑造,绝大部分都是源于周太傅。   如果不是因为周太傅一直鼓励他,赞美他,褒奖他,肯定他,他第一世的时候,可能还还撑不到二十多岁就自己找根绳子上吊死了。   当然,周太傅也不是完人,缺点也有很多,但这并不影响燕秦对他的敬重。   看了折子半晌,他提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准字。   合上折子的时候,燕秦又抬头看了眼和他相隔不过十尺的摄政王,后者正埋头在奏折上疾书,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又抬头看着他。   “陛下?”   燕秦道:“周太傅今日向孤请辞,孤允了。”   “周太傅年事已高,也该好好歇息了。”燕于歌倒不是很在意周太傅,毕竟周太傅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便是年轻时候再风度翩翩,孙子都快比燕秦大了,就那一脸老橘皮的样子,小皇帝是无论如何看不上他的。   周太傅在这里的时候反倒好,有对比,小皇帝看自己应当越顺眼才是,不过人家都已经年逾古稀,歇着也是应该。   “孤的意思是,以后属于周太傅的那两个时辰,王叔就无需暂代了吧。都说小别胜新婚,王叔也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是。”   燕于歌的表情陡然危险起来:“陛下莫不是想学那过河拆桥之人,用完就把臣一脚踢开吧?”   “王叔多想了。”   如果燕于歌是桥,河是困难的话,那便是把河水都抽干了,他也不敢拆了这座大桥啊。   算了,既然摄政王喜欢腻歪,就让先腻歪着好了,横竖他们两个确定关系的时间也不就,等时间淡了,兴许不用他说,摄政王还会主动提这一茬呢。   燕秦很聪明地选择没有说话,把最后两三本折子看完,放到一边,又接着写此次山溪都郡地动的各种赈灾之法。   先是仲夏之际,灾民暂时没房子住也不要紧,但是倒了那么多房子,肯定要灾后重建,摄政王的队伍护送的是第一批粮草。接下来要送过去的则是真金白银,用于灾后的重建。   他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个数,发现这数字实在是太过庞大。   他的皇爷爷喜战,搞得国库年年亏空,先皇喜好奢靡之物,燕秦刚坐上这个皇位的时候,国库勉强也保持着平衡。燕秦前些时日翻阅了户部的账册,发现先皇死的那一年,还欠了些银钱。   这两年没怎么打仗了,国库渐渐充盈起来,先前他登基,娶妃,开销甚大,这一年半以来,倚仗着摄政王的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把之前补上了,他算了笔账,今年的赋税要是收上来,国库应当能够有五百万两的盈余,问题是现在才是仲夏,最大的那笔税还没有开始征呢,现在国库根本没有钱。   燕秦看了眼摄政王:“王叔……”   听到燕秦这语气,燕于歌就直觉没好事:“陛下有事直说便是。”   “孤方才算了算国库,用于此次救灾的银两,怕是还缺了一些。”   “缺一些,缺的是多少?”   燕秦伸出手指,比了个四根手指。   “四千两还是四万两?”   “不是,是四十万两。”   山溪是富庶之地,按照独孤柳信上所言,此次地动波及的灾民大概在一万余人,倒塌的房屋有几千间。   灾民们自己修缮房屋,劳力是省了,材料取现成的,先把基本的住处搭起来了,才能考虑建好,建的奢华。按照大燕救济的标准,修缮一间房是十两银,重建是五十两。   这几千间加起来,差不多就要个二三十万银子。这仅仅是房子,还得给当地百姓银两,让他们买粮食,直到百姓可以撑到新一季度的粮食种出来。   当然了,受了这么重的灾,今年山溪的税赋他肯定是全部减免的。   可就是这样,想要完成灾后重建,也得拨出去四十万两左右的银子,但是现在国库里能够拿出来的,就只有两万两了。   四十万现银,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他倒是也想过动用自己的私库,问题是,宫中的开销盛大,而且大部分价值连城的东西,都是打上了皇家烙印。   他总不能说,送些绫罗绸缎去贩卖,卖了这些东西,折算成现银再给百姓送过去。   要是缺个小数目,那随便凑凑,也就能补上了,大不了燕秦带头吃素,让宫妃节俭一些,省一点开销,也能撑过去。   可四十万两,着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再说了,如今才是仲夏,每时每刻,都是要花钱的。现在每月收的那些商税,还要拿来给文武百官发俸禄。   要是现在就把他的私库掏空了,那万一再发生别的事情怎么办?   燕于歌沉吟片刻:“四十万两现银,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主要是赈灾还不能用银票,非得用现银,但是一下子要是从钱庄中取出这么多,可能还会影响京都的经济问题。   是吧是吧,连摄政王这种有钱人都说是不小的数目,燕秦充满期望地看着摄政王:“王叔……”   被小皇帝这眼神一看,摄政王差点要冲动了,不过不成,他的钱还得留着做聘礼呢,不能一下子就掏空他的家底吧。   “陛下是九五至尊,而且登基以来,已经是十分节俭了,你还在长身体,也不能为了灾民连肉都不吃。”   其实也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摄政王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他这个做皇帝的掏钱,燕秦私库满满当当也就算了,问题是先皇死得太早,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家父皇的小金库藏在哪呢,就做了一年多的皇帝,还真的是挺穷的。   燕于歌接着说:“先皇赏赐给臣的东西虽然多,但真金白银并不算多。”都是些古董啊,珍奇什么的,皇帝赏赐的东西,家里拿来用,摆排场是可以的,但卖是万万不成的。   摄政王这话,燕秦是不信的。   “但臣要捐个万两左右,倒也是可以的。文武百官那么多,凑一凑,不就有了。”   若是清廉的臣子,就凭着俸禄,家中也不会富裕到哪里去,而且先前摄政王清洗过一回朝堂,萧远的事情又换掉了一拨人,如今朝中许多寒门弟子,绝大部分,都很穷。   谁都标榜自己清廉,有钱也不敢拿出太多。   “那如何凑法呢?”   摄政王看了眼在御书房外候着的宫人:“这法子,等晚上,本王再同陛下商讨一番。” 第96章   商讨国家大事,有什么非得在晚上讨论的,不知道为什么,燕秦总觉得摄政王没安好心。   不过有件事说的对,文武百官那么多,寒门弟子虽多,但更多的还是世家子弟,那些世家可比他这个皇帝有钱多了。   就那之前的萧家,抄个家吧,家底差不多就价值好几百万,不过萧家的东西,很多都是不大好变现的书画古玩,银票啊银子之类的并不算多。   而且那些个现银,在抄家之后就用掉了,用来充当今年大燕的军饷。   尽管现在没有什么硬仗要打,但是驻守边疆的将士他总不能亏待。特别是摄政王以前就一直待在边疆,深谙军饷不够的苦,在这方面就大方了些。   关于军饷的批文,是元正那十日的假期过后就开始走流程的,前些时日批文已经下达,刚好国库中富余了些银两,燕秦大笔一挥,就把这钱用了。   而且因为离京城太远,往返一次都要耗上个把月,一年才送一次军饷,一次就是送出去一大笔钱。都怪他记性不好,完全不记得山溪地动的事情,非得人家的折子都写出来了,他才想起这么件事。   早知道的话,他把萧家那些东西给卖了,现在不就有钱了。   哎,他都重来了两回了,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记性的。燕秦打算等摄政王出去了,他好翻出来自己刚重生那会写的小本本,把重要的事情全部记下来,好歹能够未雨绸缪。   等批阅完折子,燕秦又召见了户部尚书,再确认了一番国库里目前能够支出去的银钱。   户部尚书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给他的回答也是一个字:“穷!”   燕秦盯着户部尚书看了好一会,让他把账给送来,他就不懂了。他皇爷爷,和早逝的父皇,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开创盛世的明君,可每年账上记着的税收也不算少。   他看了账,大燕岁入银钱大概有一千万两,每年用于赈灾的,总数大概在一百万两左右。地方的官员那都是由地方上的官府出的,本来就已经在缴纳的税款里减免了一部分,又不需要中央拨款。   他呢,感觉自己也不算奢侈。以前不当家的时候呢,总感觉好像钱还够花。自从他亲政之后,就感觉,好不容易有钱进账,都是哐当一下就没了,都没听到个钱响的。   就这样,他的内阁大臣,他的户部尚书,他的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还老是向他哭穷,说钱不够。从账上看,他们的钱真是不够,样样都是要钱的,而且样样都有要钱的正当理由,反正就是天天钱不够用。   户部尚书在小皇帝的面前上演了一番经典式哭穷,在一刻钟之后,抹了把老泪走出了御书房。燕秦又看了眼摄政王,这一回他看摄政王的眼神多了点别的东西。当然,是那种是善意的,充满温暖的眼神。   燕于歌从来没有被小皇帝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一时间竟然解读不出小皇帝这个眼神的含义,他在小皇帝面前一向是直白的很,有想说的就直接问了:“陛下怎生这般看我?”   燕秦感慨说:“孤就是觉得,王叔对孤真的挺好的。”   摄政王这点多好啊,从来不向他哭穷。不仅不哭穷,还晓得给他送礼,虽然除夕那日,摄政王给他的压岁钱也只是一枚铜钱和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的玉……但那好歹也是礼物,对比下只晓得伸手的诸位大臣,摄政王就显得多么与众不同清新脱俗!   虽然不知道小皇帝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但燕于歌非常配合地接过了话茬:“陛下慧眼如炬,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好吧,看在这是事实的份上,这一次燕秦决定先不说摄政王不要脸了,下次有机会,他一次性要说三次。   一下午的时间,燕秦都在召见大臣,果然,和户部尚书一样,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唯一能够毕竟让他省心的独孤柳现在还在山溪都郡,人正在安抚着灾民,和灾民同甘共苦着呢。   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燕秦也不敢让他轻易回来。召见了一下午的大臣,旁敲侧击了一番,俱是此次的灾难表示非常的痛心,一定按照陛下的旨意来。   但是一提到捐钱的事情,他们就表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小儿嗷嗷待哺,皇帝给的俸禄,还要养活家中仆人,总不能为了灾民把自己的家人给饿死。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不捐钱,努力一把,勒紧裤腰带,捐个五百两一千两的,那都是节衣缩食省出来的啊。   每个人捐一千两,百来个朝臣,也有十万两的,看着数量不少,可这点钱对灾民来说,远远不够。更何况还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出那么多,比如说今年刚入朝堂的探花郎,就是个家境十分贫寒的,拿着那么点朝堂的俸禄,勉强也就是图个温饱,这样的官员,燕秦总不能逼捐吧。   心情糟糕了一个下午,连练武都未曾,就直接到了晚膳。   燕于歌和往常一样,还是留下来和他一同用膳。当然,他喜洁的毛病半点都没有改,不过因为摄政王来的比较多,宫里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套厨具。   经过一个下午,感觉自己穷到一个境界的燕秦对着一桌子的菜,突然对常笑说:“明儿个吩咐御膳房,给孤少上几道菜。也就两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其实给小皇帝准备的菜分量都不算多,不过数量确实很多,基本上每个菜吃一口,燕秦就饱了。   摄政王用他那套餐具吃饭的时候,燕于歌就语气幽幽地说:“王叔这套餐具,是宫里特地为你烧制的,花了好多钱呢。”   被小皇帝这么一说,燕于歌夹菜的手一顿,用公筷夹了一只大鸡腿到小皇帝碗里:“陛下,多吃点肉,补补身体。”鸡肉啊,不仅鲜嫩,还壮阳。   燕秦又用筷子把鸡腿子给夹回去:“不了,王叔吃就好,孤吃点素就成。”   他往自己的碗里加了块白白的豆腐。   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利用空闲时间恶补的食谱,摄政王赶紧帮着小皇帝把豆腐夹了出来。   豆腐这种让人清心寡欲的东西,小皇帝怎么能多吃,好好的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应该发泄的年纪,怎么能用这种败兴的食物把正常的需求强压下去。   难道要学那寺庙里的和尚不成。他在桌子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用精致的小碗给小皇帝盛了一小碗的玉米鸽子汤。   这鸽子都是御膳房精心撇过油的,保证半点都不油腻。   “这个也清淡,陛下当多吃一点。”   “……”燕秦没有再做这种把菜夹过来夹过去的行为,因为他觉得很蠢,饭菜要是再不吃,都该凉了。   当然了,为了小皇帝能吃的开心,摄政王提议说:“这样吧,臣家中有几个厨子,饭菜做得甚是一绝,臣这些时日也老是在宫中用膳,不如让他们入宫,为陛下准备伙食。”   在旁伺候的常笑突然插嘴说:“陛下这怕是不妥吧。”摄政王这也太过分了吧,在自家主子身边插人还不够,还要送些品行不端的女人做宫妃,现在好了,连家里的厨子都要进宫了。   他看呐,肯定是摄政王觉得宫里的饭菜吃不惯,就想让自己的厨子进来。   燕秦没有直接地反对,只语气幽幽地说:“孤还想着让御膳房精简些人数,王叔怎生还要把厨子送进来,王叔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国库空虚,孤的私库也空得很。”   摄政王真的是太不要脸了,不要脸了,不要脸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自己天天来皇宫里蹭吃蹭喝增加他的开销还不够,现在居然连厨子都要来蹭吃蹭喝了,明明摄政王比他有钱多了!   先皇在的时候,赏赐了摄政王多少东西,他得到的赏赐都没有摄政王的多。   “自家的厨子,自然用不着陛下出钱。本王欠陛下的饭钱,明日便让账房计个数,都还给陛下如何?”   燕秦马上在心里算了笔账,皇宫吃的精细,都是上好的食材,再加上请御厨的钱,一天饭钱也不少呢。   虽然很想要这笔钱,但男人的尊严还是让燕秦打消了这个想法:“多双碗筷而已,多个人,孤还是养得起的。”   “陛下既然这么说,那我自然不能辜负陛下的心意。”   看着摄政王大口大口的吃肉,燕秦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啦作响,摄政王真的吃掉了他好多钱啊,他好穷,快要养不起了。 第97章   用过晚膳之后,燕秦正想和摄政王探讨灾银的事情,摄政王放下筷子,却说:“陛下,臣有些急事,想回宫一趟。”   罢了,灾粮的事情已经赶往路上了,想要筹备灾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下来的时候,燕秦只好把要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那王叔好好休息,希望明日的时候,你能给孤一份满意的答卷。”   燕于歌但笑不语,他起身出了宫,没有半点耽搁,要马车夫快马加鞭,回了摄政王府,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管家给叫到书房里来:“府上的账本,你给本王整理出来。”   管家追问说:“您是只是看库房的,还是全部的?”   “自然是全部的。”不看全部的,他哪里知道自个府上到底有多少钱。   家中一直没有女主人,皇帝每次赏赐什么东西来,他基本上都是看一眼单子,就直接让人搬到库房里头,他名下的铺子良田无数,库房里摆着的玉器和金银细软之类的多的很。   不过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平日里也不怎么管账,就是过年的时候粗略地看下今年府上的收支平衡,管家能处理的事情,他都直接让管家做了。   虽然不清楚为何摄政王一回来就要看着账本,但他心里没鬼,也就没有乱想些有的没的,片刻之后,他敲响了书房的门:“王爷,您要的账本,我给您搬来了。”   摄政王正看着自己书桌上平摊开的画作,也没有抬头;“推门进来吧。”   管家便吩咐仆从:“把账本都搬进去。”   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便吭哧吭哧地把账本搬了进来,整整两大摞,堆起来大概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孩那么高。   燕于歌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百来本账本。   “怎么有这么多?”   管家指着上头最厚的几本:“这是府上的总账,这是分账,像大点的庄子啊,铺子啊,都各自做了一本账。王爷名下的庄子和铺子多,自然账也就多了。这是近两年的账本,您要是先看先前的,都存着呢。”   这庄子,有些是燕于歌的母亲的嫁妆,有些是以前的燕老爷子和老夫人留下的,还有些是皇帝赏赐下来的。   本来这种事情,都是府上的夫人们管的,但谁让摄政王至今都未曾娶妻,摄政王的母亲又去的早,这二十多年来,几乎都是他在替燕家管这个家。   先前摄政王一直在忙,难得今日回来的这么早,还主动提起来要看账本,趁着这个机会,他把早就好的盘算说了出来:“王爷您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问。”   他从自己的身后拉出一个人来,正是先前搬书的仆从之一:“这是小人的小孙子嘉宝,这些时日以来,主要是他管这些分账。”   他壮年的时候开始替摄政王管这个家,身体好还能撑住,现在年纪大了,也难免有点心有余力不足。   “来,嘉宝,还不快见过王爷。”   被爷爷点到名的黄嘉宝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说:“小的叫嘉宝,嘉奖的嘉,宝贝的宝,见过王爷。”   燕于歌看了眼老管家的宝贝孙子,一看就觉得十分亲切,宽宽圆圆的脸,身子胖得像个发面馒头,整个人生得一副憨厚可亲的笑模样,除了没有皱纹和白发,简直和管家生得一模一样,外人一看就知道是管家的孙子。   管家跟了他这么些年,一直都很有分寸,燕老爷子在的时候,就让管家教一教自己的儿子,但都被管家拒绝了,理由是两个儿子都不像他,脑子也不大好使,做不来这些繁琐事情。   现在管家让小孙子上了,自然是认可了孙子的品行,看在管家的份上,燕于歌愿意给眼前人这么一个机会,若是这嘉宝做的不好,他换个人便是。   燕于歌随便抽了本账本,考较了小管家几个问题,对方一一答了上来,而且叙述的过程条理分明,落落大方,这感觉,倒确实是像管家了,面憨心不憨。   “行了,退下去吧,本王自己看。”这些账册上都写了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他名下哪些铺子的,他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也管过账,也不需要旁人在边上多指点。   在屋内待了两个时辰,摄政王的书房门又被人敲响了:“王爷,厨房里做了您爱吃的宵夜,您可要尝尝看?”   在宫中燕于歌着实吃了不少,这会倒也还不饿,不过他看了看已经翻的差不多的账本:“把宵夜送进来吧。”   伴随着“吱呀”一声,这发面馒头一般的小管家便提着食盒进了书房的门。摄政王把食盒打开,食物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点心新鲜出炉,这会还热腾着,他也没吃,重新把盒子盖上。   摄政王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嘉宝啊,你今年多少岁?”   这是摄政王今日和自己说的第二句话了,小管家很是受宠若惊的说:“小的今年十九了。”   “你娶了媳妇没有?”   尽管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秉承爷爷的教诲,摄政王问什么都要如实回答,嘉宝答:“小的还没娶,不过快娶了。”   就是因为快成家了,爷爷便想着让他来摄政王做管家,立下一番事业。   燕于歌注意到,说的快娶的时候,青年那圆圆的脸蛋上浮现出一种十分幸福的笑容来,很显然他很是期盼着即将到来的这一桩婚事。   经过这些时日和燕秦的相处,他自己也知道,话本上的那些东西不能全信,但身边都是些糙汉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给他提供合适的参考意见。   老管家倒是和妻子一直恩爱和睦,但管家年纪多大,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用在比自己还小了十岁的小皇帝身上,显然是不大合适。   眼前这个快娶媳妇的十九岁小伙子,显然就是他能够抓住的好参谋,他接着问:“你和你的妻子,是如何认识的?”   啊,摄政王问自己这些东西做什么心思细腻得和外表一点不相符的小管家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想法,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说:“我同她是从小就认识的,所以相熟,从我七岁的时候,就想着要娶她做妻子了,现在我成年了,她也是大姑娘了,央求了家中长辈,便为我们定下了这桩婚事。”   这情况同自己还是有些相像的,两个人之间对彼此很熟悉,而他和燕秦相处虽然不到两年,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把燕秦的喜好摸了个通透,而且两个人之间该做的不该做都做了,可以说是从身到心都相当熟悉了。   “既然在筹备婚事,那你给她准备了什么聘礼,我不是说家中长辈为你筹备的那些,是问你想给她什么?”   说到喜欢的人,便是沉默寡言的人也会忍不住滔滔不绝,何况小管家并不是真的那种寡言少语的性格,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   总结起来,就是喜欢一个人,就是“我自然是想把我最好的,我的一切都给她了。”   燕于歌看了眼近一人高的账本,家里美誉长辈,也没有什么堂兄弟,他要是真的和小皇帝缔结了婚姻关系,那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嫁妆,不,聘礼了。   想到小皇帝看到这么多东西的那傻乎乎的样子,他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结果把面前的小管家吓了一大跳。   好在平日里爷爷教导得好,小管家也没有在摄政王面前失态,等了一会,等来摄政王一句:“行了,你先下去吧,给本王备辆车,我要进宫一趟。”   小管家应下来便退了出去,备好车送走摄政王之后,他就把自己今天和摄政王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做了几十年管家的爷爷。因为爷爷说过,摄政王绝对不是那种会和下人轻易唠家常的人,他说的话,必然是每一句都带着深意的。   老管家听到摄政王问的内容后,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自家孙子是不知道,但他知道摄政王是个断袖啊。   不过看了眼自家孙子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圆圆脸蛋,他又放下心来,就自己孙子这粗壮圆润的样子,摄政王就是眼睛瞎了都看不上。   细细琢磨了一番摄政王与孙儿的对话,老管家的脸上浮现出慈母一般的笑容:“嘉宝啊,指不定咱们再过些时日,这摄政王府上,就有当家主母了。”   “当家主母”在宫里打了个喷嚏,正打算躺在床上好好想一想明日早朝该说的话,就听宫人传禀,摄政王又来了,就在寝宫外候着,等着皇帝放行呢。   燕秦道:“让他进来吧。”   以前的时候,摄政王进他这宫中,就好像是进自己家一样,一点都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他们之间多了层不清不楚的关系之后,对方反倒开始在一些地方守礼了,也勉强算作是他同摄政王在一起带来的好处吧。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看着燕于歌提着食盒进来。   对方把精巧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头是还有余温的精巧糕点:“陛下尝尝看。”   燕秦摇了摇头拒绝说:“孤已经漱口了,而且这灾粮的队伍还未出发呢,王叔今日还是宿在摄政王府对吧。”   “今日臣要同陛下就山溪地动一事秉烛夜谈,臣只是担心,陛下到时候饿了。”   提到山溪地动之事,燕秦立马精神了,他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点心放入口中。   燕于歌又问他:“好吃吗?”   “挺好吃的,和白牡丹的点心可以相较一二。”   “这是臣府上的厨子做的,既然陛下喜欢,那臣明日便让他们入宫来。”   燕秦又不高兴了,摄政王果然还是没有死心,想带着厨子一起来吃穷他吗?   摄政王又说:“除夕那日,我给陛下的那枚铜钱呢?”   燕秦想了下,好像是有铜钱这么回事:“你等我一下。”   他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大箱子,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   “这玉佩虽然价值不算高,可也算是开过光的,陛下贴身佩戴的话,可保安宁。”   燕秦看着那枚玉佩,质料很一般,而且仔细还有很多细小的裂痕,看着就不值几个钱,燕老将军家以前这么穷的嘛,拿这种货色去请大师开光。   他多问了句:“那是请哪位大师开光的。”   “我给开的。”   燕秦一下子被厚颜无耻的摄政王给噎住了,良久,他才嘀咕了句:“孤怎么不知道,王叔还会给玉佩开光的。”   “臣年少时上战场,差点被敌寇将领射中要害,是它替我挡住了致命的伤害。”当时玉佩全碎了,他是回了京之后,让匠人把碎玉修补成原来的形状,一直带在身边。   “既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孤便不能收了。”   “臣的东西,是陛下的话,没有什么是不能收的。”   燕于歌亲自把玉佩给小皇帝戴上,看着燕秦的样子,他又很想揉揉对方的柔软的头发,但是他伸手的时候,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看向皇帝的脚下:“陛下以后不要穿这么高的鞋子了。”   燕秦也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他鞋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根,还没有摄政王的鞋子高呢。   他语气幽幽:“王叔……孤还小,还是会长高的。”   摄政王已经二十五了,没的长了,他还会越来越高,比摄政王还高的。   燕于歌的脸僵了一下,没事,他比小皇帝年长,而且人又不是树苗,一年长不了多少的。   他把那枚铜钱又收了回来,然后从自己的袖中掏出来红纸包着的一叠银票,递给小皇帝:“当时除夕,我身上囊中羞涩,暂时拿这枚铜钱做抵押,现在把压岁钱给陛下补上。”   摄政王这么小气,补也没有多少钱,想是这么想,燕秦抽掉红纸,一看银票的数额,整个人就愣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银票的面额,居然是永安钱庄最大额度的那种银票:一万两!   银票一共十二张,六张一万的,六张一千的,六万六千两银子,寓意六六大顺。   看着这些银票,燕秦沉默了,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还有一大把铜钱,和摄政王换行不行。 第98章   仅仅只是压岁钱就能有六万六千两,摄政王还一脸毫不肉疼的样子,可以想象摄政王家里有多少钱了。   其实那些世家子弟,在用钱的时候,也是挥金如土,有些甚至比他这个皇帝可动用的钱还多,但一轮到要他们掏出钱来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哭穷了。   在一瞬间,他都有过要让摄政王预支一下他这几年压岁钱的冲动了,不过下一刻他就打消了这种想法。摄政王的钱就是他的钱,总不能次次碰到了事情,就让他这个做皇帝的来掏钱吧。   一旦开了这个先河,群臣会不会就觉得是理所当然呢,这四十万两,肯定不能是他一个人出了一半以上的大头,要出血,也得是那些有钱的世家一起陪着他出才是。   那么多只羊,一只身上縟一点羊毛,可以縟到他百岁也縟不完。   想一想萧家当初抄家得到的那些钱财,他都要萌生出再抄一个贪官的家的冲动了。不过抄家也不是那么好抄的,还要花时间去搜集证据,有那个功夫,大批的灾银都已经送到灾民手上了。   他接着问摄政王:“王叔先前同孤说了,晚些时候便要同孤讲这募集灾银之事的,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总可以讲了吧。”   燕于歌却没有教他如何从那些对自己大方对百姓抠门的世家中捞出钱来:“陛下可知晓,燕都最富有的商户,每年挣得银钱几许?”   燕秦摇摇头:“不知。”他虽然常常出宫,每日还要听朝臣争论那些杂事,看的话本子和游记杂文也比大燕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看的多,但他也不是事事都知晓的。   “燕都最富有的商户,一年便能得净利百万银。”   燕于歌睁大眼睛,在内心算了下两百万现银的体积,顿时感觉自己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国库一年也就千万银,他一个人怎么能挣得这么多?”   燕于歌心下想着,都是第一商了,自然是富可敌国,一年百万银,十年的累积,不就和国库的岁入差不多了。他叹息说:“他挣得多,可每年向朝廷缴纳的税也多。”   大燕的税收,主要倚仗的还是土地人口税,重农轻商,征商抑商,商税远比其他税来的严苛。   “可为解山溪都郡之灾,也不能妄自动这税额。”朝廷要打仗了没钱了,总是要想着法子收些前上来,这几年好不容易仗打完了,正是百姓休养生息好好发展的时候,燕秦在位期间,就没有想过要轻易加重税额。   燕于歌又说:“可是那些世家大族,名下铺子不比这位富商少,却半点税都不交的。”   士农工商,排在最前,享受各种优待的便是士大夫。做了读书人之后,名下的一些地便无需纳税,官越做的大,可以免税的款项就越高。   “你的意思是,是让孤征收那些世家大族的税?”   这倒是个好主意,在先皇还在世时,其实就有意打压世家,以免世家的权势地位太高,威胁到皇权。   燕秦登基之后,自然是秉承先皇意愿,大力扶持寒门子弟,压制世家的势力。   但世家大族能够屹立不倒那么些年,自然也有本身足够强大优秀的原因在。真要动这一块,燕秦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每一日朝堂上都是为这税费革新的事情争吵不休,奏章也会如同雪花一般飞来,迅速地堆满他御书房的桌子。   “王叔,远水解不了近渴。”   动世家,就和那些皇室成员特别多的皇家削藩差不多,牵动的都是高层的利益,真的要动起来,绝对是一场十分缓慢的拉锯战。   燕于歌先前说商户的时候,他也考虑了另外一种可能,说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若是那些商户不肯出钱,他这个做皇帝的难道还要强迫自己的子民拿出钱来捐给山溪都郡百姓不成。   “税款的事情,我只是同陛下提一提,因为解决完山溪救灾之事,这一件也当提上日程。”   燕秦:……摄政王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啊,这些事情当然是很重要,但是目前难道不是山溪地动的事情为重嘛。   摄政王把视线又投到小皇帝的身上:“陛下觉得,臣送你的玉佩价值几何?”不包括它身上被赋予的含义,就是它本身的价值。   燕秦看了下玉佩十分粗劣的做工,勉勉强强地给了个能说的过去的数:“孤觉得,大概能值百两银子吧。”   其实他觉得不值这个价来着,但摄政王先前都说了那么多了,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又让他撇开上面赋予的含义来评估价值。   说太高了,谎言显得太假,说低了,摄政王肯定是不高兴的。   燕于歌倒没有不高兴:“臣觉得,这玉搁在市场上卖,莫说百两银子,十两银子也是卖不到的。”   燕秦看摄政王的表情又更加复杂了几分,摄政王这段时间来,在他面前塑造的不是一个满口胡言,老是骗人的形象么,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坦诚起来,竟然让他觉得一时间难以适应。   摄政王又接着说:“但是对臣来说,莫说是百两银,便是万两银来买,这玉佩我也是不可能出的。”   这就涉及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了。他颠了颠自己手里的那枚铜钱,又看了看小皇帝手里的银票:“就比如说,我今日用这些银票,来换陛下手中的铜钱。可能外人都觉得昂贵,觉得亏,但对臣来说,这枚铜钱的价值更高。”   一枚铜币,即便是古币,也高不到哪里去,若是说,有人用六万六换了一枚铜钱,肯定没有人会相信。   燕秦觉得燕于歌说的也有道理,人活到摄政王这种地步,没了什么特别的追求,花起钱来自然是任性。   “那如何解决近渴?”   摄政王的薄唇上下开阖,吐出一个词来:“等价交换。” 第99章   燕秦追问说:“等价交换?拿什么换?”   燕于歌道:“陛下可曾考虑过皇商?”   “皇商?”   “是了,先皇重农抑商,不喜这些铜臭之人,但臣想,启用皇商,给他们一些好处和倚仗,让这些商人甘愿为朝廷办事。”   他接着道:“臣方才说,这大燕行商的第一人,一年便有百万盈余,这百万之资虽然不是他一人独享,但要他整个家族,拿出四十万两现银,来换这皇商之名,他自然愿意。”   莫说是四十万两银,在燕于歌看来,这皇商的好处,便是四十万两金也是值当的,但是既然是刚开始施行,总要给头一个皇商算得便宜些,让他人看了这其中的好处,才能吸引更多谨慎的商贾。   燕秦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孤可以许他皇商之名,让他享受一些士大夫才有的特权,然后让他出这四十万两白银。”   燕于歌点点头,面露赞许道:“是这样没错,若是想要行明路,可以让对方以为山溪都郡祈福的名义,向朝堂捐献,但这样的话,可不能只要四十万银。”   那些地方巨贾斗起富来,都是动不动耗费几万银,又想要实际的好处,又要名声,天下哪有那么多便宜让他们占的。   燕于歌做事呢,凡是让他人占了便宜,日后肯定是要几倍的代价收回来的。   让那些商人筹备四十万现银,最多只需花两三日的功夫,而且还可以借用那些商人运货的渠道,把这现银从京都送到山溪都郡去。   作为一个每年要经受上千万银的人,燕于歌的野心可不仅仅只是四十万银而已:“地动这样的大灾,按照我大燕惯例,本来就是官绅富户捐款,捐款数额前三者,朝廷会给予表彰”   “这个孤知道。”像每次救灾之类的,朝廷都会鼓励官员和民间富户捐款,捐得越多越好,皇帝带头捐,官员跟着捐。但那些官员,一个个到捐款就小气吧啦的,当然了,他们有钱也不敢多捐,就怕捐了太多,教人拿捏着证据参上一把,说是贪污腐败,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商贾们则重利,除非特别需要,一般也不在意朝廷发的那虚名,捐是捐的不算少,可加起来,能有十万银便不错。   燕于歌又接着说:“陛下明日便可着手捐献灾银一事,这一次只要暗地里放出去消息,朝廷有意提供皇商名额,为首者可得皇商之名,捐献期为三日,便可解此次的山溪都郡之困,剩余的银钱,便充入国库,以备他用。”   这倒是个好主意,商人重利,有远见者,便知道做皇商的好处绝对不仅仅是挂个名头。为商者,赚的钱再多,地位却始终不高,带上一个“皇”字,便可以倚仗皇上,要求当地的官府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有了官家做靠山,他们也无需每年向各地的官员交纳天价的好处费。   燕秦给他们冠皇商之名,无非就是把他们交到贪官那里的通融费掏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而且只有为首才能得到这个名额,那定然会刺激这些商人的争斗之心,谁都想要这好处,想必追加的银钱也会越来越多,绝对比明码标价四十万银一个来得高的多。   燕于歌看小皇帝的眉眼渐渐舒展开,又接着道:“当然了,皇商若是施行的好,也不能只叫一家独享了这好处。先解了这燃煤之急,后续的事情,容臣与陛下商议一番,再定,陛下意下如何?”   “这倒是好。”燕秦脸上总算是露出些微的笑意,这皇商的事情,本来就是已经提上议程的东西,但因为触碰到一些世家的利益,施行起来并非那么容易。   以前采买这一块,一向是归户部管的,油水也都教那些官员或者是官员的族人给捞了,他用这个好处来换商人手里的钱,互惠互利的事情,便是受到阻力,他也要做。   兴许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受到摄政王的支持,燕秦现在的底气足了不少,他心下想着,若是明日谁敢再拦,他就搜集证据,抄了那人的家!   见燕秦不再为山溪灾银的事情发愁,燕于歌又说:“臣为陛下解忧,可有什么好处?”   燕秦就颇为震惊地看着他:“王叔不是说过,食君俸禄,担君之忧吗?怎么这会还向孤要起好处来了?”   摄政王老说这种前后矛盾的话,还一副特别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的脸真的不会肿的吗?!   燕于歌又接着说:“可是陛下还是奖励了独孤柳那么多啊,没道理独孤有,我却没有,陛下同我更为亲近,怎能厚他薄我?”   “可是我也没有赏赐独孤柳什么东西啊。”他纠结了一下,想出了个好主意,“这样吧,孤把城西的那座温泉庄子赏赐给你。温泉庄子可比独孤柳的小宅子值钱得多。”   燕于歌沉默一会:“陛下可好生大方。”这大方二字,他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头。   燕秦得意洋洋:“王叔知道便好,以后就不要说孤厚此薄彼的这种话了,免得伤了孤的心。”那温泉庄子现在归属在燕秦一个很讨厌的人名下,起是也不算归属,就是先皇当时在世的时候,那人就一直霸占着,温泉庄子的地契没有给出去,只是旁人都默认那人是庄子的主人。   到底算是自己的长辈,燕秦也不好收回来,教外人觉得他这个做皇帝的刻薄小气,现在他拿来做摄政王的礼物,摄政王真想要呢,那就自己去折腾那人,反正那人脸皮厚,摄政王绝对比对方脸皮更厚。   摄政王要是嫌弃麻烦不想去把人弄出去呢,那自己也不吃亏。燕于歌要觉得他小气那也没办法,这都是跟他学的。   “对了,王叔,既然明日要带头捐,那孤便将你给的压岁钱捐出去,你不介意吧。”刚接手了别人的礼物,转头就送出去,多少影响不好。   而且在他记忆里,前两世摄政王当政的时候,他的日子虽然过得不怎么愉快,但感觉国库一直是充盈的,现在他这么早就接过账来,却发现这里缺那里也缺,钱根本不够用,还是他登基以来,国库的收支才有了气色。   在自己亲政之前,这些朝政大事,燕秦都是接触不到做不了住的,他当然不会傻到把功劳全部往自己的身上揽,国库能够有盈余,自然是摄政王的功劳。   从这一点来看,先皇还算是为他这个儿子着想了一把,且不论摄政王会不会不肯放权这种事,就冲着摄政王这聚宝盆的特性,他至少不愁自己没钱可用。   摄政王脑子里赚钱的主意这么多,他肯定还得继续向摄政王学习,得把摄政王的学识掏空才行。   燕于歌想到未来充盈的国库,因为山溪都郡地动大灾而愁容满面的脸总算是露出一丝笑容:“太傅既然辞官,那以后王叔就用这两个时辰教授孤如何让国库充盈之道吧。”   其实想要让国库充盈,那最快的法子便是横征暴敛,可燕秦想要做的不是昏君,而是开创盛世的明君。   燕于歌道:“陛下可是在邀臣共襄大燕盛世?”   燕秦思索一番,认真答道:“算是吧。”   摄政王静静地看了小皇帝好一会,然后执起小皇帝的手:“那臣定竭尽全力,还陛下一个大燕盛世,海晏河清。”   摄政王的话真心实意,且态度万分认真。燕秦本来因为突然被捉住手还挺不自在的,但在对方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突然就忘记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   久久未得到皇帝回应,燕于歌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燕秦方才的表情,分明是在认真思考问题。   可是这个时候,燕秦不是该马上答应才是嘛,难道他弄错了,小皇帝其实并不想做个明君?   “孤方才在想……”燕秦顿了下,又说,“若是你当真做到了,孤要给你什么赏赐才好。”   燕于歌只是出了个主意,就拿走了一个温泉庄子。现在居然都要努力为他创造一个他一个太平盛世了,这贡献太大,他怕是给不起这赏赐。   燕于歌还真没料到小皇帝先前想的是这些东西,实际上,在和小皇帝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总是料不准对方的想法,也正是因为这份特别,他才动了心,步步深陷。   青年露出同样认真思索的表情,良久才道:“若到那一日,陛下许我一个名分吧。” 第100章   燕秦一下子就被摄政王给震惊了:“孤都同意要散尽后宫了,若是王叔不想宫中再添新人,便把这些折子压下来便是,你问我要名分,不怕后人指摘吗?”   小皇帝觉得摄政王的这个想法实在是有点危险,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摄政王,私下里真有什么,只要保密工作做的好,也不会被史官写在史书上,至于野史,先前都没有明着点摄政王的话本笔者都被抓了,谁还敢胡乱编排摄政王。   可若是真的给了名分,那就是铁定会被史官用那笔给记下来,要是有朝一日死了,他拎着这么一个男媳妇到碧落皇权,列祖列宗还不得把他再劈回来,再重来一世。   还是不要了,他就想好好的,长长久久的过完这一辈子。   “陛下这是不愿?”两个人相处至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都已经是实质上的夫夫了,却两个名分都没有,这不是可笑嘛。   更何况,他也没有让皇帝现在就给名分,真到了那一日,他们还是可以再商议,把负面的影响降到最低,但是小皇帝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自己一下,这就很让人寒心了。   摄政王不高兴的时候,情绪很好懂,至少燕秦现在一眼就能看懂摄政王脸上写的是什么。   他端正了态度,解释说:“孤不是不肯答应,只是誓言这种东西,若是说多了却不兑现,那便不值钱了,若是做不到的事情,我不想轻易许诺。”   “你指的是什么做不到,是我不能给陛下一个大燕盛世,还是我这辈子都不能从陛下这里得一个名分?”   燕秦表情略带纠结道:“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只是觉得,这名分对王叔有碍,何必为了这虚名,害得你不能名垂青史。”、   一旦扯上了情爱,即便是再有能力,在其他人的眼里,靠这些能力做出的成绩也都是靠睡出来的。   燕于歌只道:“若是陛下肯给,臣不在意那些虚名。”他口中指的这个虚名便是史上的名声了。   “陛下应当知道,臣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臣一直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看不到长久的以后。我不管身后事如何,只愿生前如意顺遂。”   被历史扭曲或者美化的人物多了去了,他做的再好,也就是在百年内被赞誉,过了百年,说不定哪个写话本的往他身上破脏水,然后话本变成咿咿呀呀的戏,传唱到大江南北,他就在百年之后被骂作奸佞。   横竖都是要被指摘的,他还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兢兢业业的良臣,他就是个佞臣,活着的时候不怕人说,死了就更不怕人说了。   燕秦张了张嘴,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在意这些,可是我在意啊。”   摄政王不在乎那些虚名,可是他在乎啊,不然的话,他第一世的时候也不会硬生生的把自己憋屈死了。   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地活完第三世,他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了,比如说子嗣,虽然前两世他也没有过。   “陛下都要为臣散尽后宫了,还怕这点指摘?”燕于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和小皇帝对视着,他乌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少年天子的倒影。   “孤不是怕这点指摘,孤只是怕王叔受不住这指摘,会觉得后悔。”   “我的辞典里,从未有过后悔这两个字。”   燕秦神情略带幽怨地看着他:“可是王叔以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摄政王好多次,都是左脸写着“后”,右脸写着“悔”不仅是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我什么时候后悔过?”   燕秦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骗孤的时候!王叔就差没有在脸上写,我好后悔啊,怎么没有早点骗。”   “噗……”本来气氛十分的严肃,小皇帝的话却让燕于歌瞬间破功,忍不住笑了出来。   燕于歌觉得好笑,燕秦可不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孤说的是实话。”   摄政王在他面前展露的后悔表情可多了,他举了一个例子还不够,又举了一个:“还有,当时在除夕的时候,王叔还说过,孤不符合你的品位,现在却要孤给你一个名分,难道一点不后悔当初说的话?”   这显然是道送命题,要是他敢说不后悔,那他就是个满口胡柴的感情骗子,若是他说后悔,那不就啪啪啪地打了半刻钟前自己的脸。   面对这道送命题,“务实”的摄政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命,他狠狠地把半刻钟前自己的脸打肿了:“我确实是后悔,后悔那个时候昧着良心说谎话,伤了陛下的心。”   说完这一句,摄政王的情话又跟不要钱一样不断地往外冒,简直要把燕秦给腻歪死了。   “好了好了,打住,不说了。”他们没有必要纠结这个小问题。   “孤现在还小,未到弱冠之龄,暂时不考虑成家这等大事。”   “可是陛下不是已经娶了那些宫妃吗?”为什么女人就能娶,他就不成。   燕秦觉得摄政王简直是在说废话,他直觉和摄政王再这么绕下去,只能是把自己拖到一个不理智的状态,然后被耐心理智的摄政王用丰富的经验打败。   他决定不顾及摄政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击痛心:“男人和女人,当然是不一样的,她们能生孩子,王叔能吗?”   摄政王什么都会,但这个他还真不会。   “祸水祸水,美色误国,除了这一点,她们能给陛下的,我都能给,她们不能给陛下的,我也都能给。”   燕秦表示对摄政王的前一句话嗤之以鼻:“若说美色误国,王叔就应该好好审视一番自己了。”   “哦?”   燕秦奇道:“王叔难道不曾照镜子的?”   燕于歌的那个娘亲,可是当年的燕都第一美人,据说当年的时候,他那父皇还想过娶人家进宫,不过他看到这如斯美人的时候,对方已经嫁给了燕秦的父亲。   先皇好美色,可也知道臣子妻不可欺的道理。不过因为这算是他第一个没有能够成功征服的女子,他在心中便一直有些念念不忘。   也正是因为这段往事,所以在民间,一直有一种传言,就是当今摄政王是先皇的私生子,是他最爱的女子生的。而摄政王的名义上的生父死得那么早,怕就是因为抢了皇帝心爱的女子,得罪了皇帝。   当时民间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燕秦小的时候看过燕老爷子许多次,记得对方的样貌,确定爷孙两个眉宇间极其的相似,他指不定还要信了这谣言。   当然了,经历了三世,他更加不信了。   燕于歌又说:“镜子中又没有陛下,我照它作甚。”   “照它,就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写着后悔,以及什么才叫祸水,美色误国。”   燕秦的话锋一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继续下去,肯定还是摄政王继续同他说些叫人觉得格外肉麻的话。   “王叔不是想要一个名分嘛,孤可以给你,可你想要什么,昭仪,夫人,贵妃?”   宫里的名份可多了,燕于歌要是喜欢不重样的,他还可以让他从宫女做起。   燕于歌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他当然不可能只是满足昭仪,夫人,贵妃,更加不可能去做什么宫男。   “陛下可以做本王的摄政王妃。”   “这个你想都不要想。”燕秦想着,若是摄政王真敢这么做,别说什么昭仪了,他连宫女名分都不想给他一个。   “那臣退而求其次,可以要陛下那空悬的后位。”   燕秦倒吸一冷气,摄政王这野心太大了把,要知道当时白牡丹做贵妃的时候,他把人明面上是诸多恩宠,可就是这样,白牡丹也只敢试探性地问他立后的事情。   他上一世的时候,那般钦慕齐国的六公主商婉,可也仍然保持了自己的理智,没有想过要把一个异国的女子当做皇后。   哪里像摄政王,竟是这般不要脸的,居然直接问他要皇后之位,简直是大胆!   算了,摄政王大胆的也不仅仅是在这方面了:“王叔难道不觉得,皇后之位太过了吗?”   燕于歌只问他:“陛下这后位,难道不是给臣留着的吗?”   都和他这样那样了,皇帝难道还想娶个女人当皇后不成。   这也倒没有,“王叔多想了,孤说会散尽后宫,就一定说到做到。”   “那不是自然,既然不是给别人留的,那不就是给我留的,我也只是想问陛下你要一个许诺罢了。”   “……”摄政王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燕秦纠结了老半晌:“那就按照你说的,待到那日,孤便给你名分。”   不就是名分嘛,他人都给出去了,底线都退让到这种地步了,没有什么是不能给的。   燕于歌心满意足,总算是放开捉住皇帝的那只手——他换了小皇帝的脸,奖赏了对方一个吻。 第101章   被摄政王突然亲了一口,燕秦显然受到了一点惊吓,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还留着某人嘴唇柔软的触感和湿漉漉的温度。   这不对啊,摄政王主动都出击了,他要不反击一下,上位者的尊严何在?   这本来就是他的寝宫,两个人交谈的地方,也就在他的龙塌附近,他上前一步,把摄政王直接压到了床上,对摄政王施行了他的反击——那是个更带气势的吻,落在摄政王那张比凤仙花颜色更为娇艳的薄唇上。   在瞬间的愣怔之后,燕于歌微微张开嘴唇,顺从且配合地加深了这个吻,两个人都有些情动之际,常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已到。”   两个人只好分开,燕秦倒觉得还好,燕于歌就不一样了,他好不容易等到小皇帝主动一次,气氛正是融洽的很,而且天时地利人和,这地方还是龙床,又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这户部和工部尚书来捣什么乱。   “都已经是晚上了,他们来做什么?”   晚上不就是好好睡觉的时候嘛,这两个糟老头子来打扰他们做什么。   燕秦看了摄政王一眼:“他们两个是孤叫来的。”   赈灾之事,就数这户部和工部需要做的最多,横竖他不怎么能睡着,干脆就把这两人召见来了。   摄政王立马改口说:“陛下忧心国事,是天下人之幸。”   “行了,去侧殿吧。”   燕于歌又多问了一句:“可有其他人进过陛下的寝宫?”   “你是第一个进孤寝宫的大臣。”这里是他的寝宫,又不是那种适合谈事的地方,也就摄政王敢这么肆意妄为,寝宫说进就进的。   燕于歌稍稍满意了一些,他也觉得侧殿更合适召见其他大臣。皇帝寝宫里有他这么一个特例已经够了,可不能教其他糟老头再进来了。   两位大臣在侧殿候着,见皇帝出来,他们忙行礼,“吾皇万岁”这话还没说完,他们就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和一双熟悉的靴子,虽然心中十分纳闷摄政王怎么会在这个点出现在此处,但他们还是很快在后头加了一句,“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两位爱卿平身。”   直起身来之后,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就觉得自己的身上一寒,总感觉摄政王似乎很不待见他们似的。   不过容不得他们多想什么,燕秦便问起赈灾的相关事宜来,这个是燕秦即位的时候,发生的第一场这么大的天灾,他也没有什么经验。   但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都是处理这事情十分老道的,他们率先做好了准备,汇报的内容十分有条理,燕秦听的时候,基本是一边听,一边小幅度地点头。   小皇帝这边还好,站在小皇帝身边的摄政王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地提出来,句句直击中心、   遇到他们没有回答上的问题,小皇帝还没有说话呢,摄政王又是一顿痛批。   大概汇报商讨了半个时辰,该询问的内容也询问的差不多了,燕秦心里的底更足了,想着也夜深了,他开口道:“爱卿辛苦了,你们回府吧。”   等到两人从偏殿离开,出了皇城的门,户部尚书突然出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工部尚书:“裘老哥,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摄政王了?”   他怎么感觉一整个晚上,他都在被摄政王针对啊。可是自从小皇帝登基到现在,他一直对摄政王都恭恭敬敬的,即便是摄政王开口说让小皇帝亲政了,他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观望态度,该敬着的还是敬着,没有半点敢招惹摄政王的地方。   工部尚书裘厚苦笑道:“不只是你,怕是我们两个都得罪了摄政王吧。”   他们汇报的时候,摄政王对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的严苛了。倒不是说他们做的完美无缺,是摄政王在鸡蛋里挑骨头,他们确实也有不足之处,想的没有那么周到,但也不值当那么严苛的批判。   要知道,他们两个,随便哪个,都比摄政王和小皇帝加起来还大,算起来,也差不多快四个小皇帝那么大了,这么大的年纪,被人在皇帝面前说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一张老脸着实躁得慌。   当时他们被摄政王带着走,沉浸在那种很严肃的气氛里还不觉得,一出宫,冷风一吹,脑子立马清醒了,就马上琢磨到了不对劲。   “哎,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好生做好自个分内事就好。”   看来此次的山溪都郡地动,陛下和摄政王真的是十分重视,被摄政王这般“敲打”了一番,他们两个一时间还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前两次小皇帝配合着摄政王做的那两个大案子他们可还记得呢,不想成为下一个萧远,他们也只能暂时先夹紧尾巴做人了。   皇宫里,燕秦可不知道摄政王的“震慑”还起到了这样的效果,他看了看窗外月色,时辰已经相当晚了:“王叔再不回去,怕是打更人都要睡了。”   摄政王才不回去呢,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这都快宵禁了,陛下这是要赶我出城,然后被关到京城大牢之中么。”   这个点确实是宵禁没错,可宵禁的对象也只是大晚上还在大街上乱溜达,鬼鬼祟祟的可疑之人啊。这天底下哪个衙役敢把摄政王抓进大牢的,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都不用担心这种问题,他堂堂摄政王担心什么。   “王叔怕是记性不大好,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宵禁对你并无阻碍。”   莫说是摄政王本人,就是奉摄政王命令的人子夜在大街溜达都没有半点事的。   燕于歌没有和小皇帝纠结这个记性的问题,他只控诉说:“陛下就是巴不得我走,先前你可是主动提出来,让我在这寝宫宿着的。”   燕秦的脸皮抽了抽:“王叔你记事怎么总是喜欢少记一两条呢,孤是说,待那队伍把灾粮送出去后,为你安全着想,你可以暂时宿在孤的寝宫。”   “可是灾粮已经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送的,孤怎么不知道?”   “就今日申时之后,臣入宫来,便是要同陛下讲这件事的。”   燕秦就很不高兴:“你先前怎么不早些和孤说?”摄政王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大事也不同他先说。   燕于歌心想,这还不都是因为看着小皇帝的脸,他就想些别的么,就急着先给自己讨名分了。   但嘴上,他肯定是不能这同燕秦说的:“所以我这不是留下来同陛下说了么,先前陛下还要赶臣走呢。”   “胡说八道,我看你脑子里就满脑子的亲亲摸摸搂搂抱抱!”燕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有点痛心疾首:“燕卿啊,你怎生如此儿女情长。”   燕于歌反问他:“陛下不喜欢么?”   “倒也没有不喜欢。”只是相比情爱之事,他还是更看重大燕江山一些。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暂且不谈,夜色已晚,王叔既然想留那便留吧,孤也得歇着了。”   要是明日里谈这种重要的事情,他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像什么话。再说了,前两世,他之所以能够长得比摄政王还高,就是因为他吃得多,睡也是按点睡的,绝对不能因为摄政王一两句话就耽搁了他的长高大业。   没有再和摄政王说什么废话,燕秦把披在外头的衣服解了,床帘一拉,沾上枕头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燕于歌这边,因为先前有过睡皇帝寝宫的经历,还是先前伺候的宫人把那张被藏起来的小床搬出来摆在了龙床不远处,以便摄政王安睡。   待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寝宫内的烛火也被吹灭,只剩透过窗棂投进来的淡淡的月光。   到底还是大事重要,燕于歌叹了口气,睡上自己的小床之前,他掀开龙床厚厚的床帏,待到双眼适应帐内的黑暗之后,他寻到小皇帝天生微微嘟起的嘴唇,在上头透了个香。   完毕,他在对方的耳边低语一句:“好梦,陛下。”   燕秦睡得比较沉,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又教厚颜无耻的摄政王占了便宜,。即便他醒着,把摄政王抓了个现行,对方也之后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情之所至。   两情相悦的事,那能叫占便宜嘛。   虽然摄政王给了他一个好梦的祝愿,但燕秦这一晚却没有如愿做一个好梦。 第102章   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燕秦晚上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前面的梦还是他第二世的时候,他被一群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围着,坐在他平日里批阅奏章的桌子前,那些牛头马面就逼着他一直在写罪己诏。   而且这场景比真实发生过的还糟糕,牛头马面们看了一份还不满足,逼着他写了一份还写一份,一直写啊一直写,写了一千字,一万字,还不够,写到他手都快断了,还是不够。   只要一停下手来,就会有无数谴责的话充斥他的耳朵,那些被他书写在纸上的文字也仿佛化作了血和泪,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就只能一直写下去。   冥冥之中,似乎在说,这便是阿鼻地狱的第十八层了,犯了大罪过的人才需要一遍遍地重复他生前最害怕厌恶的场景。   做梦也是会有那种疲累感的,燕秦写着写着,实在是太累了,他被梦魇缠身,在床上发出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浅眠的摄政王。   燕于歌从自己的床上迅速起身,衣服都没有披一件,直接便入了龙帐内,觉着小皇帝被魇着了,也不敢大动作,只摇晃着燕秦的上半身,喊了燕秦的名字:“陛下,燕秦,燕盆子!醒醒。”   燕秦没有醒,但渐渐安静下来,重新睡了过去。摄政王心想着,万一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他睡在龙床外就太远了,横竖龙床也够大的,他等了一阵,确定小皇帝彻底安静下来,便掀开燕秦身上薄被的一角,自己也钻了进去,并排着睡在燕秦的身边。   人的梦境会因为外界的影响而发生变化,比如说你做梦置身火炉之中,可能是因为你把自己的裹在了暖和的被子里。你感觉到窒息,可能是因为你把头埋在了被子里。   燕秦的睡姿很规矩,但摄政王那几声,愣是让他的梦境发生了变化,而且是从恐怖画风瞬间转成喜庆画风的那种变化。   其实接下来第二个梦也挺诡异的,在天空(其实就是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之后,那些狰狞的牛头马面就瞬间消失了干净,他整个人也从空茫茫的地方,变成置身一处布置好的新房之中。   做梦的人,有的时候是能够清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现在的燕秦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他打量着自己周围的环境,之所以说是新房,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很喜庆,他坐在一张红木大床上,屁股底下是大红的床单,身后是叠得整齐的大红色锦被,两个套着红色枕套的枕头亲密地挨在一起,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   床上还摆着桂圆莲子花生之类的东西,桌子上放着一对大红色的喜烛,窗纸上还贴着剪好的喜字和窗花,都是用红纸剪的。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窗花上是两个男人在拜堂成亲。燕秦有点茫然,又觉得这屋子看起来有点眼熟。认真回想一番,总算记起来这屋子哪眼熟了,这不就是他在京郊的时候购置的那屋子么。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上,也是红通通的,穿着喜服。喜服的样式是他没有看过的,不过从剪裁和做工来看,应当是宫里绣娘的手笔。   他呆坐了一会,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这种东西。结果只一会,外头就有人敲了门,伴随着敲门声的人声很熟悉,是常笑那个尖尖的嗓音。   果然连做梦他都会梦见常笑么,这样想着,他出声说:“进来吧。”   梦里的常笑便进来了,常笑的样子落到他的眼中,让燕秦没有忍住,扑哧就笑了出来。   说扑哧都是轻的,他几乎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常笑”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脸上涂着厚厚的粉,上了粉的脸上两坨红通通的东西,他的嘴巴边上还一颗大大的黑痣,手里摇着一把小圆扇子,一下子就让燕秦想到了当初明月楼和千金阁的老鸨。   神态和妆容忒像了一点,就是常笑脸不如人家老鸨,所以半点风情没有,只让人觉得想笑。   “别笑了别笑了,马上要去接新娘子了,再笑脸上的粉都掉了!”梦里的常笑着急地这么说。   燕秦立马就不笑了,他有些好奇地问这个媒婆打扮的常笑:“新娘子是谁啊?”   可能是因为看多了话本的缘故,燕秦什么稀奇古怪的梦都做过,就是没有做过要同人成亲的,他想着自己上个梦的场景,心里不觉有几分担忧,他该不会是什么过路的书生,然后被黑山老妖看上,被逼着成亲的吧。   “常笑”开始替燕秦整理仪容,一边整理一边絮叨:“公子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是,虽然吧,对象也是个男的,但是这是老爷生前同人指腹为婚定下的婚事,您也知道的,老爷死了之后,咱们这天下第一庄就变得不大景气,您若是能够和那白云庄的公子成亲,那就可以顺利地保住咱们天下第一庄的名声。”   果然,在梦里他还是得承担家业,而且承担的还是一份快要不景气的家业。   “白云庄的公子是什么样子的?”   “这我哪知道啊,听说他娘是江湖第一美人,肯定差不多哪里去吧,好了,少爷您看看镜子,感觉怎么样,可以的话,咱们就去迎亲吧。”   感情还是个江湖梦啊,明明自己最近已经很少看这种武侠类的话本子了。梦境世界的速度似乎比现实快上许多,他在梦中刚点头,下一秒便切换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场景。   他都不晓得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样呢,就要带着坐在轿子里的妻子回去拜堂成亲。   完全是走个过场的拜堂成亲,紧接着,就是三鞠躬入洞房了。燕秦怀着忐忑地心情,揭开了新娘子的盖头,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这白云庄的公子,不是别人,不就是摄政王嘛。   还没有等他的新婚妻子说话,燕秦就硬生生地从睡梦中吓醒了。他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什么不该多的东西。   仔细一看,居然是睡在他身边的摄政王。难道这个梦中梦,还能继续先前的场景。   出于那种略带迷离的感觉,燕秦狠狠给了摄政王胳膊一下,   结果摄政王一下子就醒了,他睁开眼,便看见醒过来的小皇帝支起半边身体,在他的上空看着他。   “陛下?”昨儿个被燕秦扰了清梦,今日小皇帝又醒的特别早,他声音里还带了一丝困倦。   清醒了就更好,他用力在摄政王裸露在外头的肉上一掐,然后问对方:“疼吗?”   其实还挺疼的,但这会摄政王有点摸不到小皇帝的想法,他试探着说:“挺疼的。”   疼就好,会疼说明这才是现实。   燕秦又重新躺了回去,待到该起的时候,他肯定还是会起来的。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宫从黑夜中走向黎明,静悄悄的皇宫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最先开始忙活的,便是御膳房那些厨子。紧接着,常笑又进来了。   这一次果然是现实中的常笑,没有那可笑的媒婆痣,身上也没有那么花花绿绿装饰。   燕秦小幅度松了口气,这些小动作全都映入了摄政王的眼中。   上早朝的时候,燕秦自然是坐在御撵中去的,燕于歌也挤了进来,和小皇帝面对面的坐一块。   摄政王自然问起了小皇帝梦魇的事情:“昨日晚上,陛下做了噩梦,我在你耳边喊了许久,你都未醒。我实在担忧,便睡在了陛下身边。”   不管怎么样,他也总得给自己早上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燕秦也没有计较这么多,说起来,昨儿个正是因为摄政王那几声喊,他才做了后面的梦的,虽然后面的梦说不是多好的梦,但比起先前那个梦境,确实算是拯救了他,他也就不计较摄政王偷偷爬床的事情了。   “孤就是做了个寻常的噩梦。”这个世界的自己并没有写过罪己诏,摄政王更加不可能写过这玩意,所以他就算是说了,对方也不能够感同身受,那还不如不说。   “对了,孤后来还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成亲的场景了。”   听到成亲这个字眼,摄政王脸色就变得有那么一点不大好看:“陛下又梦到谁了?”   他倒是想知道,燕秦又梦到哪个野女人了。   燕秦看着眼前的“野女人”,犹豫了一下,“孤梦到了王叔。”   他话音刚落,摄政王脸上便露出不可置信的欣喜表情来。   “陛下方才说,你梦到了什么。”   想到自个昨晚受到的惊吓,燕秦觉得不能让摄政王太得意忘形了,他又添了一句:“孤梦到了,孤和王叔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成亲。”   他还特地地强调了最后的那女人两个字。   摄政王的脸一下子就黑掉了,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即便是处在下位,也绝对不能容许小皇帝把他当做是女人。   看他生气了,燕秦又说:“其实看骨架和样貌,还是男人没错,就是那梦境里的新娘子,穿的是女装。” 第103章   燕秦后面添上的这一句却没有让摄政王高兴起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燕秦又说:“这只是个梦,都是梦是反的,王叔何必为了一个梦同孤计较。”   他哪里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人若是能够完全控制自己梦到的内容,那也便不是人了。   是啊,这也只是个梦而已。可还有一句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小皇帝都这么说了,他一个大男人,再为此计较难免有失风度。   燕于歌也只好把事情往更好的方面想,会做这样的梦,指不定是因为小皇帝盼着同自己成婚呢,毕竟成亲的对象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么一想的话,他的心情好了几分,又想问燕秦细节:“陛下可还记得你还梦到了什么?”   其实燕秦记得挺清楚的,但他就是不乐意告诉摄政王,谁知道就摄政王这爱胡思乱想的性子,会不会听了又不高兴:“没什么,孤差不多都忘了,就是几个画面比较印象深刻而已。”   他说完这话不就,御撵便到了太和殿前。   燕秦下了御撵,坐上了自己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他和往日一样,先出声让文武百官平身。   户部尚书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因为昨儿个晚上有被小皇帝吩咐过,他一开口,便说的是山溪都郡地动之事。   昨儿个晚上便“排练”过的场景,燕秦听完之后,神色十分凝重,又让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说了解决之法。   表达了自己哀痛之情后,燕秦接着说:“孤决定,此次山溪都郡地动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孤打算拨四十万两灾银为山溪都郡的灾民。,”   这四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小皇帝昨儿个晚上可没有同自己说过,明明自己告诉了对方,如今国库只剩两万余两,再添上那些富户捐献的,最勉强也只能凑够二十万两银,这四十万,着实是太强人所难。   户部尚书又站了出来:“陛下如此为灾民着想,是百姓之幸,但是赋税可免这四十万灾银,国库尚且空虚,恕臣等无能为力。”   这话一出,燕秦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把朝臣痛批了一顿,无非就是斥责朝臣各种奢靡浪费的。   朝臣们近日来也是看透了,小皇帝不发火还好,一发火,铁定有大事发生,他们不想自己遭殃,一个个秉承沉默是金的原则,缄口不言。   痛斥了一番朝臣后,燕秦又开口说出了别的法子:“山溪都郡百姓遭受如此灾难,连温饱地不得解决,他们是孤的臣民,孤没有理由在百姓连粥都喝不上一口的情况下,自己却穿着锦衣华服,吃着山珍海味。既然安置灾民的灾银不够,孤便出一份力,出为山溪百姓添上这六万六千两银子。”   朝臣齐声疾呼:“陛下圣明,爱民如子。”   好话谁都会说,燕秦听着也没有觉得多高兴,他自己带头做表彰左右,百官们自然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纷纷也表示自己要为山溪都郡的百姓捐钱。   一个个站出来说:“臣捐一千两。”“臣家中贫苦,但也愿为山溪都郡百姓出一份绵薄之力,五百两。”   “臣……”“臣捐……”   文武百官的声音此起彼伏,本来因为燕秦先前发了老大一通脾气的朝堂又重新热闹起来。   燕秦被他们吵得脑袋疼,不过嘈杂归嘈杂,他还是从这些声音中听出了朝臣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数字,百,和千。   多少平日里挥金如土的世家大臣,到这种时候,捐个灾银,便小气得什么似的,区区五百两,一千两,便如同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行了,你们真有那份心思,也不用在朝堂上同孤讲捐多少。”   考虑到自己的臣子当中确实有一些十分家境贫寒的,不贪的话,他发的那些俸禄可能也就刚好够人家用,家中也拿不出真的太多银两,也不能强人所难。   燕秦的声音稍稍上扬了几度:“这次募捐改为匿名捐款的形式,诸位爱卿量力而为即可,至于到底想捐多少,不知到自己家中情况的,先问了各位爱卿的夫人再说吧。”   他顿了下,不等朝臣回应,又接着说:“孤给你们两日想的时间,三日后,孤要看到结果,其他的事情,除非十万火急的大事,这几日便不要拿来烦孤了,今日早朝便到此为止。”   这是他另外想出来的一个主意,匿名捐,份额之类的也不限制,捐钱全凭自觉。当然了,真都全凭自觉的话,朝臣肯定捐的只少不多。所以在让人回去想的时候,他命人给那些家境十分富裕的大臣们还送上了一封额外的信。   信里倒不是什么把柄,他也没有拿把柄去威胁大臣们捐银的意思在里头,他只是给了每个人一封清单。   里头是这些朝臣们平日花销所用的银两,一个个尽哭着自己穷,冬日里烧个炭火都是用近百两银子的银丝炭,宴请一回宾客,便要花去数千两银子。   这些朝臣有些确实是家底颇丰,也不能说是搜刮了民脂民膏。但正如摄政王所言,他们享受了各种好处,能够过这荣华富贵的生活,也都是因了这个权位带来的便利。   他这个做皇帝,都为了百姓,私库大出血,他们这些世家贵族,还能就只出点皮毛不成?   平民百姓勤勤恳恳,身上还背着沉重的赋税和兵役,世家子弟轻轻松松日进斗金,还无需承担税赋。燕秦目前无意动世家的税赋这一块,但好处都让朝臣占了,该出钱出力的时候,他们就推脱。天底下哪有这种只占便宜的好事呢。   接下来两日,燕秦给足了朝臣准备的时间,甚至连早朝都没有上,他放出话去,若真有急事,直接来御书房寻他便是。   不上早朝省下来的这些时间,燕秦用来了同摄政王商讨此次的皇商一事。消息放出之后,那些商人表现出来的狂热比他想的还要强烈。   出于种种考虑,他在两日之后,还接见了其中一个出钱最多的朱姓富商。   这朱家并不是燕于歌口中的燕都第一富商,真要算个排行的话,勉勉强强也能算个第三。   而且他这时间要是拖得长一点,指不定还会有人砸更多的钱来。但第一个皇商的人选,他考虑的肯定也不仅仅是钱给的多少。   他得考虑对方行事的风格和人品,毕竟有些钱,人是凭借正当手段挣来的,有些则是靠着鱼肉百姓,官商勾结,发展至此。   要是第一个苗子就选歪了,这皇商怕是会变成和贪官污吏一样的存在,也是靠吸百姓的血来发财。   通过这两日搜集的情况对比,燕秦选来选去,还是选中了此次足够诚心足够有破例,平日也广开善堂,经常施粥接济穷人的朱家。   当然,见这富商的时候,燕秦是同摄政王一起接见对方的。这商人也并没有他想的那样,一身铜臭味,肥头大耳,而是十分风度翩翩,看着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等把人送走了,又把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富商为了争夺皇商之位“捐”给朝廷的钱款一算,燕秦也不由得咋舌。   真是老大一笔钱,付都郡的赈灾银绝对绰绰有余。等到朝臣那里的匿名捐款一送来,又是一大笔巨资。   燕秦看着这一大笔银钱,简直有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强逼胁迫,轻轻松松地,就从这些朝臣身上割下这么一大块肉来。   不,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肉吧,就好像六万六千两虽然看着多,但实际用起来的话,还不够他皇宫里一个月的开销。   山溪都郡虽然遭受天灾严重,但是也不能把过多的钱都往这么一个地方砸。燕秦从到手的钱里拨出了四十万给山溪都郡,又命人火速把灾银送完受灾之地。   当然了,在灾银开始送之前,他就命人透露出消息,此次的灾银,他会命多位朝臣负责,若是中途出了一点差错,那当地的官员,和护送的官员,无论是什么情况,一律受罚,摘掉他们脑袋顶上的乌纱帽。   他手下能用的人不多,摄政王的人也护送灾粮,帮着救灾去了。总不能随便一件事就把底下可信任之人送出去。   这些人不是喜欢贪,喜欢来个钱财半路失踪嘛,反正银两的数目,他已经和独孤柳写信汇过去了,若是到点的数目不对,那相关人等一律受罚。   大不了就是换掉这些糟老头子嘛,正好他还仇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朝臣没有几个呢。   为了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那几个位高权重的人也会努力地看好那些货物。他会这样,也是被那些所谓神秘莫测的劫匪逼得没有办法。   信件是八百里加急先送过去,随后运送灾银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地出了京。走的时候,燕秦还特地去鼓舞了一番士气,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燕秦也只能挥挥手,含泪同它们告了别。   小皇帝送人的时候,摄政王也跟在一边去了,毕竟如今的军权还是掌握在他手里的。看着小皇帝显得十分伤心的目光,这些时日以来,小皇帝的辛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难得地安慰了一句:“他们此次必定不辱使命,还请陛下放心。”   “孤对他们很放心。”燕秦在自己的心里补充说,他不放心的,只是那些钱啦,手还没把钱给捂热呢,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彻底从手中溜走,远离了他乡。   真的是……好心痛啊。 第104章   两个人是并排站在高台上看远行的将士的, 宫人们离他们很远,只有燕于歌站在燕秦的身边,能够近距离地看到他的容颜, 也就能够清楚的看到燕秦此时面上的表情。   在摄政王面前, 燕秦并没有掩饰他对那些身外物的热切目光。底下就只有将士和钱,既然不是担心的护送的人, 那很明显, 燕秦在意的就是那些送走的钱了。   小皇帝的财迷属性显然是展露无疑了, 其实这一年多来的相处, 燕于歌发现小皇帝是相当地爱钱的。也不是说燕秦吝啬, 他刚送给小皇帝的钱,对方转手就全部捐给了灾民,足见他的爱民之心。   这一次多出来的钱财,燕秦也没有做什么藏小金库的行为。剔出掉给灾民准备的那一些银两, 剩下的全部都是送进了国库,他自己的私库半点也没存。   这一点,比起喜好奢侈酷爱往自己私库里塞好东西的先皇可要好多了。其实就算是国库并不充盈,但再怎样, 那些朝臣也不敢削减小皇帝的吃穿用度。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他们自己饿肚子, 也得保证小皇帝有山珍海味吃, 燕秦应该是天底下最不担心没有钱花的人了, 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财迷的性子。   这个问题燕于歌实在好奇, 横竖现在两个人在高台上, 也没有什么外人,他就直接问了:“陛下小的时候,可是曾被亏待过。”   燕秦没有想到摄政王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这种事情,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说是亏待也算不上,只是孤小的时候,宫人们不大尽心,我这宫里总是没有什么钱,对这事情便在意了一些。”   伺候他的宫人其实不算少,毕竟先皇子嗣单薄,谁都不知道皇子能不能活下来,先皇一开始对他这个儿子虽然不看重,但是也赏赐了他单独的宫殿,还给他安排了几个宫人,还有大伴常笑。   但他生下来便没了母妃,当时的皇后和贵妃都有自己的儿子,根本就不可能放心思在他这个便宜皇子身上。天底下的女人,有哪个是真的愿意为自己的丈夫抚养起他女人生下来的儿子呢,即便是个丧母的也不行。   没有生母照拂,他作为一个小孩子,说是说是这小小宫殿的主人,可谁会真的听一个连基本的表达能力都没有的小孩子的话呢。   这些个奴才在名义上有主实际上无主的宫里待了一段时间,心自然养的越发大了,不仅会偷属于燕秦的东西吃,还会分给小皇子的份例。   那个时候燕秦渐渐是懂事了一些,可是作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他即便是上学,被教授的也都是些忍让之类的话。   常笑那个时候刚进宫不久,也是给没有什么经验的,还是因为受了罚,才被分到他这个宫里来伺候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他那个时候还年轻,手段也不像现在这般圆滑老道。   照顾自己肯定是照顾的很好的,但是其他的东西。比如那些他本来应该得到的赏赐和金银,被胆大的宫人拿了,常笑也不敢去跟宫里那些更有资历的老人争,他就怕他一没看着小皇子,小皇子被这些恶奴欺负了,还把事情栽到他头上来。   燕秦那个时候不懂事,稍微上了几年的学,便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和另外两个有身份尊贵的娘亲照拂的皇子的差距。   明明是一个爹生的,他还没有太子的书童穿的好。太子的跟班,那些朝臣的孩子们,也在私底下嘲笑他是个穷酸货色。   糟糕的日子过了几年,燕秦十岁生日那年,他便想着法子把恶奴的所为暴露在先皇面前,借助先皇的手,把那些恶奴给惩治了,就爆发了一次之后,他又重新变成那个乖乖巧巧的小皇子。   那一段经历,可能让他养成了爱钱的好习惯,尽管后来他成了太子,没有人再敢怠慢他,也不会敢偷掉他的银子,但现在他还是很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银子也好,金子也好,还是亮晶晶的宝石,他统统都很喜欢。   听了这话,摄政王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怜惜之情:“陛下受苦了。”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孤早就不在乎了。”最多就是回忆起来有点唏嘘罢了,感叹两句时光荏苒,就是他给足了这些旧人面子了。   燕于歌又接着说:“若是我在那个时候遇见陛下,该多好,便不会让陛下吃到这种苦头了。”   燕秦对这话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在他看来,小时候的那些事情,真的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情了。谁会对那么多年的事情还多费什么感情。   再说了,那个时候,摄政王早些结识了他,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啊:“若是王叔在那个时候遇见我,指不定就要同那些个贵族子弟一同欺负到孤头上来了。”   燕于歌转念一想,当时太子还年轻着呢,他那个时候年轻气盛的,最是看不惯软乎乎的包子,看着燕秦被人欺负还再三忍让,他对这小娃娃肯定没有多少耐心。   欺负倒不至于,但忙估计也不会帮。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太早的预料不是什么好事,他很是聪明的选择没有继续这话题。   山溪都郡的灾银都已经送出去了,正事也差不多谈完了,燕于歌便接着这个机会谈了上次被搁置的事情。   “陛下说的名分的事情,你打算如何想。”   燕秦就用一种很诧异的目光回看向摄政王,他反问说:“如今大燕,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了吗?”   燕于歌摇摇头,小皇帝这么一问,他又觉得自己十分的吃亏:“陛下既然许诺了臣,就断不能抓住这点钻臣的空子。”   要是大燕一辈子都不能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了,前者还是相当容易做到,后者那就难的很。   燕秦但笑不语,他并不是很想和摄政王继续这个话题。他和摄政王交往以来,对方已经使过好几次这样的招数了。   先是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顾左右而言他,然后再说些看起来有些飘,但是双方都接受的条件。最后的时候,又利用其他的事情和舆论,来误导他,从而得寸进尺。   他才没有那么傻,上了摄政王几次当之后,他已经彻底地看清楚了对方的套路,决拒绝一切卖可怜的行为。   小皇帝不理会他,那好吧,燕于歌自己想。他认真的想了下前几日的时候,在御撵上,小皇帝同他说过的那个古怪陆离的梦境。   各种想法以及这样做的后果在他的脑海里以飞速碰撞着,在最后,他灵机一动,想出来一个十分好的主意。   “陛下可曾想过立后的事情?”   燕秦没好气地说:“王叔不是要孤给你留着这个皇后之位呢,怎么,你这么早就想尝尝这滋味了?”   “不,我方才只是在想,若是陛下娶了皇后,铁定能够堵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燕秦看摄政王的眼神就更古怪了:“孤也知道王叔你说的对,但是皇后的人选,王叔你倒是给孤推荐一个啊。”   现在根本就不是公开的好时机,本来平远上发生这样的地动,而且还这么强烈,就很容易让人引导是当今的天子是个祸害。   这种时候,要是再公布出他和摄政王一起了,那百姓还不得“疯掉了”。   燕于歌开口说:“陛下,这皇后人选,除了臣之外,没有别人了。不……”   “不?”摄政王这是突然开窍了,肯让别人来觊觎这个皇后之位了。   “我的想法是,陛下同皇后大婚,但是大婚之后,这个皇后就要开始深入简出了。”   “?”燕秦还是没有听懂,显得有点茫然。   燕于歌咳嗽两声,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陛下可以娶臣的妹妹。”   “可是王叔,你不是没有妹妹吗?”   燕于歌斩钉截铁地说:“不,当然有。” 第105章   燕秦有些茫然, 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摄政王所言是何意。   “王叔就不要同孤开这种玩笑了,你哪里来的什么妹妹?”燕于歌在没有成为摄政王之前,一家子也是十分受人瞩目的, 若是真有个妹妹, 不可能这么多年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不,我有一个, 一个因病久居深闺, 从小送出府由他人抚养的妹妹, 只是近日, 她才被接到京城摄政王府来。”   摄政王的语气十分的认真, 如果不是经历三世,确定前两世都未曾听说过摄政王有什么妹妹,他可能真要信了摄政王的鬼话。   等等,他好像刚才忽视了什么词, 摄政王方才好像是说,妹妹给他做皇后,然后大婚之后,皇后会深居宫中。不仅如此, 摄政王方才还说什么,他说有妹妹就有的话。   “王叔的意思是, 找个人来冒充你的妹妹, 让她来当孤的皇后, 堵住众人的口?”他迟迟未曾立后, 大臣们肯定是心急如焚, 而且现在还可以用他年纪小来搪塞,等过上些年,后位一直空悬,也确实有点不大好。   摄政王显然没有想到摄政王会这么理解,不过这样想的话,和事实也差不多了:“勉强可以这么说吧。”   燕秦反问摄政王:“真要是这样的话,何必这么麻烦,扶持个德妃起来不就好了。”外戚专权这种事情,在他这里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   德妃背后的家族本来就说不上什么特别庞大,即便德妃当了皇后,他也不会因此就大力扶持这帮人,而且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连真正的安身立命的本钱都没有,又哪里敢弄出什么飞扬跋扈鱼肉百姓的外戚来呢。   比起那么麻烦的搞个新人进来,立德妃为皇后不是好的多。而且另外立后的话,他还得弄个新婚大典,德妃升皇后的话,只要完成一下册封就好了,多省事,懒得他劳神劳心的。   走了一个白牡丹,现在又来了德妃,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应该答应小皇帝,把对方选的那四个女人留下来。   要知道,当初选妃的时候,那二十个女人可是他胡乱指的,而那四个宫妃,可是燕秦亲自挑选出来的。   白牡丹封了贵妃,还执掌宫中大权,若不是中途出了其他的事情,那趋势,俨然就是冲着皇后的位置奔。   没了白牡丹,德妃又挑起中宫大梁,足见小皇帝心中对这四个女人的看重。   燕于歌断然拒绝了小皇帝的提议:“不成。”   燕秦同他好商好量道:“这有什么不成的,德妃好歹已经熟练了这些,你另外找个不熟悉中宫事务的人来,岂不是要搞得一团糟。”   对于小皇帝这两句话,摄政王深不以为然,别说这宫中那些宫妃,过半都被换成了他的人,根本不敢在他的面前惹是生非。就是她们不听话,有那些兵油子难训么。   后宫里才多少人,军中多少人,他能够管得了军队,自然就能管的了后宫这些女人。   “这个就你不用操心了,我为你挑的皇后,绝对比那什么德妃能干的多。”   见摄政王把话说的这么果断,燕秦的心中不免真的有几分动摇,他可以笃定,燕于歌是不可能随便塞个女人来给他做皇后的。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燕家大小姐,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和前两世本来就有很大的不同,前两世的时候,他和摄政王之间可是真的半点苟且都没有,但这一世,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会不会燕于歌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本来是好生养在京郊的,结果因为摄政王想要帮着他把这个皇后之位敲下来,就把妹妹给推了出来。   不不不,这不可能的,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是摄政王,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就因为自己是男人,不能名正言顺,就让自己的妹妹代替自己出嫁,看住自己的哥夫,那不是葬送妹妹幸福的同时,也膈应到了自己么。   “王叔你真想把这个妹妹的嫁给孤的当皇后的话,那孤也只有一个回答,孤不娶。”   就算不设身处地,就站在他这个皇帝的角度上,他也受不了。   “陛下为何不娶?”燕于歌有点惊讶小皇帝拒绝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真的是你妹妹的话,当然不能娶。”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渣滓,是个花心大萝卜,还有一种乱了伦常的错觉。   他是个正经人,连那种乱七八糟的带颜色的话本都不怎么看,怎么会做出这种有违伦常的事情来呢。   燕于歌又接着给小皇帝推销那个并不存在的妹妹:“可是我的妹妹,她的模样十分的貌美,陛下也知道,臣的娘亲,曾是这京城第一美人。”   燕秦摇了摇头,用一种甚是痛心疾首的口吻批判摄政王:“红颜枯骨,再美的容颜,在岁月这把刻刀下也要面目全非。难道在你的眼中,我是那种为了一副漂亮皮囊就可以胡乱的人不成?!”   燕于歌又接着说;“可是家妹不仅貌美,还十分的聪慧,富有胆识,英气逼人,毫不矫揉造作。”   他这番夸赞,说的可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摄政王可没有像今儿个这样随便夸过别人呢,那妹妹还是头一个。再好也不能要啊,燕秦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孤说了不要,你换个旁人,也比换你妹妹来的好。”若是摄政王真的有妹妹的话。   “可是本王的妹妹,同我长得极为相似,若是与陛下能够有子嗣……”   等下,摄政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嘛,燕秦好像琢磨到了什么,但他一看摄政王的表情,和眼神极其微妙的变化,他顷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王叔,妹妹根本就不存在吧,你不会想告诉孤,那个妹妹,就是你本人吧。”   这么一来,倒也说的通了,他梦境里的那个梦,根本不是什么与现实相反的噩梦,而是一个预兆的梦。   梦里的摄政王穿着嫁衣坐在了床前等他掀盖头,梦外的摄政王也操心着想要做皇后。   在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燕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摄政王看,生怕错过那张俊美容颜些微的表情。   果然,摄政王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小了几分,虽然唇角的弧度只上扬了不到半只指甲盖宽的弧度,但这细微的变化,还是教燕秦察觉了。   不需要摄政王承认了,他已经确定了自己方才的那个猜想,才是摄政王想要同他说的事实。   “王叔,你莫不是疯了吧,凭空捏造个人来,又谁会信这就是你的亲妹呢。”   京城那么多世家权贵,又不是各个脑袋都是草扎的,摄政王这也是太冒险激进了些吧。   “孤立后的事情,暂时不会提上日程,而且山溪都郡百姓的灾情要紧,现在也不是谈什么大婚立后的时候。”   地动这种事情,在以前的时候,都认为是天子犯了过错,对百姓降下惩罚,所以天子得写罪己诏。   当年的太祖纠正了这种说法,并证明地动和其他的灾祸一样,除了危害性稍微大一些,和水涝干旱之类的天灾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即便是如此,山溪都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再做出什么劳民伤财的事,还办封后大典,那定然会引起众怒。   摄政王却说:“我并没有想让陛下现在叫做我提议的这件事。”   这个提议,也是他临时想的。真要做的话,一切都需要完美的规划和完善。   “既然你没想,那你这么早提出这种事情来做什么?”   燕于歌冷静地说:“我提出来,只是为了让陛下能够早日接受日后有皇后的日子。” 第106章   “王叔未免太心急了些, 孤现在还小,大婚的事情,可以先拖上几年的。”其实先前的那个梦, 摄政王并没有穿女子的凤冠霞帔, 而是穿的十分正常的男子喜服,梦里的款式和一些细节, 已经渐渐地在他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了。   但摄政王都能想出这个主意了, 他都不敢对对方说, 自己先前是驴他的。这个时候说了实话的话, 他一定会被摄政王打死的吧, 只能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全力打消摄政王这个十分荒谬的想法了。   “王叔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着女装,穿凤冠霞帔呢。而且孤听说, 那凤冠重的很,做皇后的,要顶着一天重重的头饰,还要化上鬼一样的妆容。王叔你好好想想, 切莫一时冲动。”   摄政王才不是一时冲动呢,他会说出口, 就是经过三思熟虑的事情:“陛下应当知道, 臣不能忍受陛下身边有其他的女人, 男人也不行。”   他这里指的是那些宫妃, 可以被小皇帝名正言顺宠爱的那些存在。   摄政王的醋劲大, 这个事实燕秦知道的也不止是一天两天了,但就是因为吃醋,就做到这个份上,摄政王未免也太拼了一些吧。   “可是大婚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天子大婚真的超辛苦的,他作为丈夫,还好一些,作为妻子的皇后可比他难的多了。   如果说的是那些凤冠霞帔的话,燕于歌就更不在乎了,当年燕老爷子健在,他在将军府练武的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有记忆那会,看着他身上摔出来的各种青紫疤痕,母亲就老是看着 默默垂泪。   区区凤冠霞帔而已,还只是戴一天,根本就没有什么负担。对摄政王而言,这种东西完全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燕秦动了动嘴唇,还想接着劝,却被摄政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横竖臣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了,大丈夫应忍常人所不能忍,”   是了,这个时候燕秦就想起来了,他当初问过摄政王这个相关的话题的,好像就是在除夕的那个晚上。   算了算了,他也拗不过摄政王:“既然王叔都想好了,那便随你的心意来吧,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婚。”   小皇帝的反应,有点出乎燕于歌意料,他以为这事情,至少要磨个一两个时辰,甚至更久,结果他才说了几句啊,小皇帝居然就同意了。   人可能就是这么一种矛盾的生物,先前小皇帝阻拦的时候,他不高兴,这会小皇帝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又突然变得又不高兴了。   “陛下当真确定按照我的心意来?”燕于歌觉得,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错,就是因为小皇帝实在是太敷衍,他才会心中烦闷。   燕于歌虽然没有在口上表现出来,但观察着他的燕秦却从这种熟悉的口吻和表情的变化中察觉摄政王这会生了气。   “王叔你是不是不高兴,既然你不情愿做这一些,何必逼迫自己呢?”他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又没有逼迫摄政王非得穿上女装做他的皇后。   “我没有强迫自己。”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妹妹,让她来承担小皇帝皇后的位置,其实是解决他们现在这种困境的最好办法。   要知道,燕秦要是迟迟不立后,肯定会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等小皇帝成了亲,独宠中宫,结果中宫无子嗣,那就是中宫的错,而非当今天子的错。   中宫本来就是个人为构造的存在,那些臣子说得再难听,也并不会对他本人有太多的影响。而且顾忌他这个作为摄政王的兄长,那些人再对皇后心怀不满,也不会当面说得太直白。   当然了,当皇后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好处,这好处不是对燕秦的,而是对他的,那就是成了皇后之后,只要皇帝给了他凤印和权力,他就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处置小皇帝名义上的那些女人了。   只不过要受一天的委屈,就能换来更为长久的好处,那他肯定还是选择受这么一天委屈。再说了,对他而言,其实也算不上多委屈的事。   不管是身负重物,打扮的花里胡哨地游街,然后像猴子一样,被大街小巷的百姓看热闹。甚至是再度穿上女装,也没有他想的那么艰难。   “我没有不情愿,只是陛下不情愿。”摄政王这么说,语气正常,声音却透漏着满满的的不高兴。   燕秦完全不知道方才摄政王的脑海里都闪过了些什么东西,他没有吭声,好好地捋清楚了自己那乱如麻的思绪;然后极其认真地说:“孤没有不情愿。”   燕于歌却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瞧着摄政王的那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俊脸,燕秦突然就有一种冲动,很想把摄政王打一顿怎么破。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打是打不赢的。   “这个话题,等我们回去再说吧。”他们两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底下的情况一览无余,但是于此同时,高台上的人打斗的样子,自然也会被地面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点就是不好,他们做什么,旁人都能够看得到。   回去之后,燕于歌也没有继续和燕秦探讨这个问题,燕秦还以为对方放弃了,小小的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说他不喜欢摄政王,所以不想给摄政王名分,只是嘴巴上说一句漂亮话,就是这个操作实在是太奇葩了,他一时间有点消化不良。   静下心来想想的话,其实这个法子对自己肯定是有好处的,但是实施起来,肯定会受到一些阻力。   比如的话,摄政王的妹妹出嫁,他作为唯一的兄长,长兄如父,当天肯定是要到场上的吧,总不能摄政王同时分饰两角。   而且他们是夫妻,拜天地和夫妻对拜的时候还好,那拜父母的时候,他和摄政王对着谁拜?坐着的那个可是个假的啊,承受皇帝和摄政王两个人的行礼,他也不怕自己折了寿!   还有皇后,燕于歌肯定觉得治后宫和治天下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燕秦真的是很想告诉他,区别大了去呢。   你像女子,即便是大打出手,她们也都是使出一些什么抓头发啊,扯衣服之类的糟糕行为来,要是换做是男子,肯定是拳拳见血,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女子和男子,本质上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同了,他真有点担心,摄政王要是真的做了皇后,然后该处理的宫中事务处理不好,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的嫔妃来向他哭诉。   燕秦怕的东西不算多,但是娇滴滴宫妃们的啼哭算是其中之一。真是想一想那个画面,燕秦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不成,摄政王想的这个法子肯定不行。燕秦这边,想着摄政王这法子的种种不可行之处,那一边,燕于歌却在认真地思索他心血来潮时这个法子的可行性程度。   他设想了许多种情况,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法子最好不过。   首先,皇帝先前娶那些妃子,没有一个是真正拜堂过了的,毕竟皇后只有一个,只有帝后大婚,才能够有皇帝同游,一同受苦一日的殊荣。   其他的妃子,即便是身份再高贵,但实际上来说,那也是妾,大户人家家里,贵妾也是妾,不可能享受和当家主母一样的身份。   也正因如此,那些宫妃,小皇帝,朝臣,包括燕于歌自己,才如此看重皇后之位。   就像小皇帝说的那样,他并没有什么真的妹妹。但是妹妹这种东西,还不是他说有就有的,他要说,自己有个妹妹因为身体娇弱,云游道士算过命,便在小的时候带着她离开,这些年来,家中未曾提过,现在她养好了病,归了家,那便是摄政王府身份仅次于他这个摄政王的娇客。   凭着他这个摄政王的身份,那些个朝臣就算是心里泛着嘀咕,难道还能去调查质疑他说的真假不成。   大婚这种事情,他肯定是不可能让别人代替自己来替小皇帝完成的,既然没有别人的话,那肯定是自己上比较好。而且他是不是女人,皇帝又不是没看过,难道心里还没有点数。   不过就像是燕秦说的,现在也不是大婚的好时机,他算了一笔,如果顺利的话,山溪都郡的赈灾,大概需半个月就能完成,现在时间还早了些,他得安排所谓的妹妹回府,闹大一点阵仗,然后还要让这妹妹接见一些其他府上的娇客,把摄政王的亲妹妹的身份抖落出去,等到尘埃落定,便是他同小皇帝大婚的日子。   横竖“妹妹”只是要占个皇后的名分而已,也不会浪费他和小皇帝相处的太多时间。等婚一成,他就立马塑造一个皇后平时久居深宫,不问宫事的形象。   至于小皇帝会担心的,他和“妹妹”不能同时出现的问题,那就更好解决了,薄如蝉翼的一张人皮面具,可以为他们解决大部分的烦恼。   反正当初他为了住在小皇帝宫里,每晚上几乎都要这么麻烦一次,也就不在意多麻烦的这么几次。   摄政王觉得,他被自己的机智给感动了。 第107章   大燕, 山溪都郡。   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专心致志地糊着砖墙,偶尔抬起手肘,用卷起的衣袖擦拭掉额间的汗水, 以免汗珠落到眼睛里。   一匹骏马在堆着各种砖石材料的大路上疾驰, 看到青年的面容之后,骑在骏马上的信使急拉缰绳, 让马蹄在堆砌了一半的砖墙面前停了下来, 那信使翻身下了马, 喊到:“独孤大人。”   那青年放下手里糊墙的工具, 看到信使衣袖中明黄卷轴, 下意识就要跪下来行礼接旨,不等他弯下来的膝盖挨到地面,那信使手肘一托一扶,便把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给扶了起来:“独孤大人免礼, 陛下吩咐,有密旨要给您。”   既然是密旨,肯定就不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接了。   “哦好,还请大人随我到这边来。”   独孤柳擦了擦手, 引导着信使往官府的位置走。地动持续了大概一日半便彻底平息下来,虽然还有余震, 但是, 是那种只有轻微摇晃, 连树都吹不倒的震动。   在地动过后, 就是官府组织人手救灾, 这大半个月以来,绝大部分灾民都有了暂时的安置的地方。   当然,都是几十人挤在一处,只能说是暂时的安身之所,想要把都郡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还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   如今已经是仲夏,今年秋收肯定是来不及了。这些时日,他和当地的官府,组织了所有能够做劳动力的百姓,来修葺那些没有完全倒塌的屋子,还搭建了许多新的房屋。   但因为官府的库银和粮食有限,他们现在的人虽然多,却没有钱去买那么多的材料,不管是官府,还是百姓,都眼巴巴地等着朝廷的救济粮和灾银。   独孤柳也是盼了许久的,盼啊盼的,他总算是等来了救济粮和皇帝的密信。粮食是暂时够用了,但是钱还是不够,他当即就给了回信,让信使帮他送到京城中去。   算着时间,离他寄信给皇帝也有好些时日,也该是拿到第二封回信的时候,千盼万盼的,可算是盼来了这信使。   等到他和信使独处之后,信使便说:“独孤柳接旨。”   皇帝写信,当然不会特地嘱咐一句,独孤柳接旨的时候无需行礼,所以青年跪在那信使面前,举着双手,打算从信使手中接过密旨。   既然是密旨,信使也是不能看内容的,那信使从衣袖中掏了掏,没有掏出那露出一角的明黄卷轴,反倒掏出来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银光一闪,那刀子便要没入独孤柳的胸膛。   好在独孤柳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在屋内乱蹿躲避。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开门,可是方才的门已经叫他给栓住,就是避免接旨的时候,有人突然闯进来。   那信使的匕首刺过来的速度太快,他根本就没有开门的时间,手还没有来得及抽出门栓,锋利的匕首就扎在了他的脖子边上,好在扎歪了。   好在这些时日以来,他天天跟着百姓们一起劳作,力气和速度的锻炼出来了,努力躲闪下,倒也没有让这人得手。   那人还高声说:“这就是陛下的密旨,罪臣独孤柳,你还不束手就擒!”   独孤柳愣了一下,差点没被对方刺中,好在他的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抄起手边的凳子,对着刺过来的匕首就是一挡,凳子瞬间被匕首劈成两半。   他一边慌乱地逃,一边喘着气喊:“你胡说什么!”燕秦那么信任自己,怎么可能突然就下个密旨让自己去死,而且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又如何变成了所谓的罪臣。   “这还不懂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让你这些时日,功高盖主,让都郡百姓只知独孤柳,不知陛下。你把功劳悉数占为己有,自然该死!你既然自诩忠臣,就乖乖地不要乱动。”   闪着银光的匕首在纸糊的门窗上扎出几个洞来,惊动的外头的人。   听到独孤柳的声音,有人高喊着独孤先生冲了进来。那信使见大事不妙,匕首往前一掷,直直地插入独孤柳的小腹,然后破开窗户冲了出去。   村民破门而入,便看到捂着肚子鲜血直流的独孤柳。他们惊慌的叫着独孤大人,就看到房间里的窗户破了一个大洞,窗户边上还落了一卷明黄的卷轴。   “独孤大人,您没事吧。”闯进来的人忙蹲下来查看独孤柳的情况。   独孤柳刚要说什么,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那村民这才发现,青年捂住小腹的地方,流出来的血已经从鲜红变成了黑色。   他立马大吼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独孤大人被人用毒匕首刺伤啦!”   刺伤独孤柳的匕首没有插在关键的位置,伤口并不严重,严重的是,那匕首上抹了剧毒。   等大夫来的时候,独孤柳已经被毒成了昏迷状态,这山溪都郡没有大夫,被皇帝安排来共同救灾的御医们还在路上,根本就没有到。   大夫顶着压力,想了个笨办法,放掉了大量的毒血,用弄了许多解毒的药草敷上,总算看着流出来血的颜色,一点点地从黑色变成鲜红的颜色。   毒性是解了,可是后遗症还在。可能是因为中毒,也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独孤柳根本没有醒过来,相反,气息还变得十分的微弱。   没有人敢去动独孤柳,但有人听到了先前刺杀独孤柳的人说的话。有百姓捡到了一块明黄的破布,交给镇上的读书人。   “那是贼人掉下来的东西,上面好像写着字,俺不识字,有没有人能帮我看看。”   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我念过书,我来念吧。”   那皱巴巴的布被塞到这人手里,那年轻人摊开布来,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见独孤柳,必杀之。”   “我知道,之前我听到了,是说小皇帝嫉妒独孤大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便要杀了独孤大人。”   那年轻人一脸沉重的说:“这么说来就没错了,这东西,是明黄的,是皇帝御用的东西。”   还有人说:“我看到了,方才独孤大人糊墙的时候,就有信使骑着高头大马来,让独孤大人接圣旨。然后看到有人闯进去,他就跑掉了。”   独孤柳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表示什么都不知情。但百姓却出离的愤怒了,要知道,地动发生的时候,正是晚上。   如果没有提前准备的话,有些人可能就在屋内睡过去了。是独孤柳来之后,坚持让官府的官差轮流守夜,就怕地动发生的时候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提防。   当时有些官差的亲人还在怨念这新来的钦差胡说八道,尽是折腾人,结果真的地动就半夜里发生了。   当初要不是独孤柳,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会在睡梦中死在被地动震得坍塌的屋子里。   独孤柳不仅救了他们的命,在灾后,还一直在为灾民的灾粮和安身之地做努力。甚至还放下当官的架子,和他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一样糊墙,一样做苦差事。   这样的好官,在百姓看来,那就是得到再多赏赐,官做得太大的也是应该的。   可皇帝呢,独孤柳还没做什么呢,他就要把这么好的人杀了。百姓对小皇帝感到出离的愤怒了,加上有心人在暗地煽动,在皇帝安排的第二批救灾的人到的时候,他们把钱一拿,把人却关起来了。   第一批送官粮的是摄政王安排的十二卫,因为身上担子中,加上摄政王并没有安排他们救灾,所以在搭了把手,把能救的人救出来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山溪。   毕竟到后面,救灾主要靠的也不是什么武艺高强的人,他们继续留下,反而是一种浪费。   赈灾一共是三批,第一批是粮,第二批是少部分的银两,一部分粮食和药材,还有大部分前来赈灾的人。   这里不少是工部的,精通农业水利等等,还有一些是太医院的,就怕灾民间出现什么疫病的灾害,都郡无医可用。   太医们平常在京城太医院里待着,也算是养尊处优,一路上急匆匆地赶路,他们也没有抱怨什么,毕竟医者仁心,当以大局为重。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了山溪都郡,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欢天喜地的都郡百姓,而是一群胆大妄为的暴民。 第108章   山溪都郡虽然离京城远, 但因为燕秦一直牵挂着此处,私下里便也隔三差五安排人去查看。   他估算着第二批赈灾人员差不多也该到受灾的地方了,想了想, 燕秦用信笺纸写了几行小字, 卷起来,放入一个小小的圆竹里。   他的手指放在唇边, 轻轻吹了声口哨, 站在窗前悬挂着的鸟笼上的鸽子便鼓动雪白的翅膀, 扑簌飞了下来, 落在了他的桌子边沿。   白鸽的红色的小爪子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沿, 又黑又圆的绿豆眼专注地看着小皇帝,发出咕咕的叫声。   燕秦抚了抚它柔滑的羽毛,喂了它两颗鸟粮,又把装着密信的小竹筒紧紧地绑在鸽子的腿部, 绑好之后,他登上高台,双手一振,把鸽子放飞了出去。   然而他刚把鸽子放出去, 转了个身,一只鸽子就扑簌着翅膀, 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秦把肩上的鸽子取了下来, 正想看看平日里乖乖巧巧的鸽子怎生如此不听话。但当他仔细一看, 就发现, 手里的这只比刚刚飞出去的那只瘦了几分, 看细细的腿和身体,明显没有那么圆润,鸽子的羽毛也落了一层灰,显然是从外头刚飞进来的。   他解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红绳,拔出竹筒的盖子,取出里面的信笺纸舒展开来。   他写去的信一向简洁,但回信却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傍晚的光线不大好,燕秦抬起头来,把那张纸高高举起,放到离眼睛很近的地方,才能够看清上头蚊蚁大小的字。   看了两行,他的神色便陡然凝重起来,信上告诉他,独孤柳遇刺,中了毒,至今昏迷不醒,而百姓们捡了张所谓的圣旨密信,以为是他这个皇帝要杀了独孤柳,对远在天边的皇帝意见很大,加上有心人从中煽动,竟然把第二批帮着救灾的人给抢了,还把那些无辜的将士和大夫都给绑了起来,困在地牢里。   百姓是很容易被煽动的,这一点燕秦上一世就很清楚了,想要让暴动的灾民安静下来,除非动用暴力,或者是有能够让他们服从的人出来发声,不然的话,他们会轻易地跟着领头羊走。   更何况,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没有丢失性命,但是家园被毁,只能靠救济生活,还随时都处在一种忙碌紧张沮丧的状态,灾民们的情绪真的是太容易煽动了。   要知道,第二批代替皇帝送东西的这些人,可都是来帮他们的,囚禁了这些人,对他们能够有什么好处。   那些物资,本来就是皇帝拨给他们的救灾款,但有人那么一带动,鼓吹官府的人贪昧银两,这些暴民就把这些东西给抢了。   一下子,灾民变成暴民,陡然和官府对立起来。   “蠢货,真是一群蠢货!”这些百姓受了灾,心绪比较不稳,情绪容易被人煽动,他能够理解,可是朝堂这些日来做的那么多的努力,所谓的有心之人在背后一煽动,他们就都信了么。   而且他堂堂一个皇帝,真的要忌讳独孤柳,直接一道圣旨,把独孤柳召回京城,随便按个什么罪名,就能把对方弄死,何必大张旗鼓地,特地派个什么所谓的信使,去刺杀独孤柳。   那些百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能想明白,实在是蠢不可言!   他气得浑身发抖,那只停在他掌心的鸽子低下脑袋,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啄了两下,似乎是在提醒他喂食。   “听话,孤去给你找些东西吃。”燕秦带着鸽子下了高楼,寻了先前的鸟笼,让鸽子自己喝水吃东西,他又亲自磨了墨,思忖再三,正打算提笔,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了起来。   摄政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喂养鸽子的地方,还冷不丁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燕于歌解释自己突然出现在此处的缘由:“我方才去寻陛下,却发现陛下不在,问了宫人,知道你来了此处,便也过来了。”   燕秦看了眼摄政王,又道:“王叔来的正好,我有件东西给你看。”   他取出搁在衣袖中的小竹筒,把里头的信件递给了摄政王。   燕于歌略带疑惑,但还是接过小皇帝手里的东西认真地看了起来。   摄政王看信的时候,燕秦就说:“孤是真的不懂,他们怎么就不能好好的用脑子想一想,孤真要对付什么朝臣,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燕于歌还没有看完小皇帝递给他的那信,但听小皇帝这么一句,直接就回了两句:“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陛下,而且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不身处这个位置,是不可能会思考这么多的,那些穷苦的百姓,能吃个包子,觉得很幸福了,就会想,宫里的娘娘,肯定是能够天天吃包子。   摄政王看东西的速度很快,差不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他就看完了那纸张上的所有小字。   他把薄薄的纸张放在了桌子上:“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陛下打算怎么办?”   燕秦有些郁闷地说:“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八百里加急,让第三批的人把那些人救出来。”   灾民也就是仗着自己人多,第二批的人少,而且不设防,才能做出这些事情来。说得难听些,灾民再多,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官府要真的强硬起来,暴民还不是只能被人镇压。   摄政王又说:“陛下不必太过担心,不过是乌合之众,真要对上和全副武装的官兵对上,没有足够强势的带头人把他们团结在一块,自然作鸟兽散。”   暴民之所以暴动,那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他们还不如拼一把,用自己的血泪引起朝堂的重视。但是山溪都郡的灾民不一样,他们是得到了朝堂的救济的,家虽然被毁了,可是现在不是正好好建着么。   都是些胆小的人,一时间被人煽动,做出这种头脑发昏的事情来,等搅浑水的人跑了,这些人也就成了一盘散沙,根本不成气候。   燕秦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意难平:“孤知道,独孤便是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为了独孤搭上自己的性命看,而且孤实在是有些担心独孤。”   当初独孤柳去调查萧家的事情,他是安排了暗卫在独孤柳身边的,但是这一次独孤柳是奉命去的山溪都郡,光明正大的很,身边也有武将保护,他也就把自己先前派的暗卫留在了京城。   想一想,武将肯定和暗卫不一样,不可能整天跟在独孤柳身边贴身保护他,结果就撤走这么一下子,独孤柳就遭遇这种倒霉事,这背后算计的人,明显就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独孤柳应当只是个倒霉的牺牲品。   一想起独孤柳的样子,燕秦不由得有几分愧疚。   燕于歌又安慰说:“这些灾民做出来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陛下无需太过操心,再说了,独孤柳他吉人自有天相,信中不是说了,他没死,只是至今昏迷不醒。。”   “孤只是在想,独孤他现在昏迷不醒着,万一背后的有心人算计,他真的醒不过来了,那要怎么办才好。”   很明显,那所谓的有心人就混在那些村民里头,很有可能就是独孤柳身边守着的那些人。他们能够趁乱煽动百姓做着做哪,自然就能够近距离地接触独孤柳。   独孤柳醒着还能躲一下刺客,这昏迷不醒的状态下,不就是如同一条躺在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种情况,摄政王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皇帝了,毕竟他再有能耐,也没有那种飞天遁地的本事,一下子就能蹿到山地都郡,把独孤柳给小皇帝带回来。   他建议小皇帝把事情往更好的方面想:“等独孤柳醒来,自然能够证明陛下的无辜。”   那些在背后的人鼓吹暴动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当今皇帝要残害忠良,他们要保护好可怜的,为他们奉献颇多的独孤柳。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灾银贪昧事件频发,明明朝堂官府领了那么多的粮,根本不需要那么辛苦,就可以让他们过上和曾经差不多的样子,可官府却贪昧下来,还是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与其让官府先把灾银剥削一番,还不如他们自己干,谁让可以让他们信任的独孤柳不在呢,他们这样子做,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贪官吸他们的血,搜刮民脂民膏。   这些百姓想的好,却不曾想,这些时日以来,也不只是独孤柳一个人的付出,跟着独孤柳去的那几个武将,还有其他人,都是救了他们命的恩人。   独孤柳毕竟只有一张嘴,跑断了腿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叫醒那么多熟睡的百姓,而且武将们在做那些体力活的时候,也是十分卖力,半点未曾懈怠的。   这些人对他们的恩情,在一种诡异的气疯中,被起哄的百姓选择性的遗忘。   “孤知道,可就让孤这么静观其变,孤实在是有些等不下去。”   摄政王想了想,提议说:“这样吧,陛下若是不放心的话,我让十二卫再去一趟,不管到那个时候,独孤柳是人还是尸体,他们定然能把他带回来。。”   燕秦点点头:“这也好。”   摄政王又问:“那那些灾民,该如何处置?”按照他的性子,那些暴民,他会选择毫不留情地铲除,毕竟十二卫们的刀也有好些时间没有见过血了。   燕秦沉默半晌,想也没想地说:“抓!等十二卫到了,全部抓起来,一定要问出源头。” 第109章   因为山溪暴民的事情, 燕秦除了命信使赶去通知第三批护送灾银的队伍之外,还额外加派了一些人手。   做皇帝,最怕的不过是暴民, 谋反, 刺杀,这三样东西, 人已经派出去了, 想要听到好消息传回来, 至少还要等上个五六日, 燕秦心里惦念着独孤柳和那些灾民, 连着几日都未曾睡好,上早朝的时候,眼底都一片青黛之色。   伺候着他的常笑心疼小皇帝心疼的不得了,可惜这种事情, 他一个宦官,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只能在皇帝的吃穿用度上多下一些工夫。   除了常笑之外,最心疼燕秦的便是摄政王了, 十二卫又被他差遣出去之后,他便再一次找了个由头睡到皇帝的寝宫里来。   这些人都是他或者是常笑认真挑出来的, 一个个堪比锯嘴葫芦。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也没有刻意地瞒着小皇帝宫里这些伺候的人, 摄政王睡在小皇帝宫里, 也不担心有人传出去, 毁了君臣二人之间的清白名声。   当然了,本身他们之间也不怎么清白。   不清不白的摄政王把自己的那张床搬得离小皇帝近了三寸,在燕秦做了一日的噩梦后,他连外头的床也不用了,直接上龙床,和小皇帝同床共枕,当然,是非常纯洁的那种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燕秦一开始的时候十分的不自在,毕竟他一个人睡了这么多年,睡习惯了,现在多了个人来和他抢被子,就算是被子足够大,也不是马上就能够适应的。   不过他连着做了两日噩梦,摄政王睡到他身边之后,他反而能够好好地睡一觉了,想着兴许是因为摄政王煞气重,鬼神都要畏惧三份,从让他得以安眠,燕秦也就没有提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话,默认了自己每日清晨一睁眼的时候,便有一张俊美的容颜映入眼帘。   忐忑地等了五六日的消息,燕秦总算是等来的回信,是摄政王那十二卫给他回的信。消息一送到摄政王手里,对方便拿了信笺过来给他看,好让燕秦安心。   燕秦略紧张地舒展开信笺,飞快地扫了全文,提着好几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幸好独孤没事,灾民也被安抚下来。”   灾民暴动,本来极大的原因是因为有人搅浑水,前一世的时候,燕秦没有做防范,受灾情况远比现在要严重许多,加上有贪官大胆包天地贪昧了大部分灾银,灾民不得救济,无落脚之处,自然背井离乡涌入京城。   前世的灾民是被逼入了绝境,加上有人背后推动,把百姓和官府完全的对立起来,才会闹成上一世那种极其糟糕的情况,这一世那些人虽然也是老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性格冲动的灾民毕竟不多,官家那明晃晃的刀枪真的架在了他们的鼻梁上后,他们立马又缩了回去。   信上些,独孤柳的生命并无大碍,但是因为伤的十分严重,又救的不够及时,至今还在昏睡,不过信寄到的时候,人也应该能够醒来。那些参与抢夺灾银的百姓,全部地被关押进了大牢。   燕于歌问小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暴民,杀无赦”   燕秦摇了摇头:“他们确实该死的,但不该是这个时候死。”   抢夺灾银,大燕律法上清清白白规定了这是死罪,只是参与的人实在不少,有的时候法不责众,这些百姓也是被人唆使,并未真的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若是一股脑地全判了死刑,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而且这些人当中,其中不乏青壮年,这可都是灾后重建实打实的优秀劳动力,若是都没了,那重建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   而且被抓起来的这些人当中,还有好些亲人是没有过错的,他们努力地和官府同心协力重建山溪,结果转眼官府就把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砍了头,那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做活的心思,不恨上官府就怪了。   燕秦接着说:“都先看管着,先把搅浑水的人找出来再说。”   上一世的时候,摄政王替暗地里推动的人背了个大黑锅,这一世,他不觉得摄政王会做出这些事情来,既然不是摄政王,那会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针对他。   燕秦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突然歪了话题:“王叔,你有没有听燕老将军说过,孤其实还有个皇叔,或者是皇二爷爷之类的?”   燕于歌有些惊讶:“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燕秦便道:“孤就是觉得,这么针对孤,到底有什么好处?总不至于是前朝遗孤之类的吧。”   大燕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前朝遗孤早在他祖父那一代,便被剿灭了干净,就算有那么一两个逃脱的,根本也不成气候。   纵观历朝历代,就没有哪个朝代是真的复辟成功的。比起前朝遗孤,他觉得是先皇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燕于歌哑然失笑:“陛下想多了,先皇在世的时候,我不曾听祖父说过这一些。”   既然不是什么二叔大伯二爷爷之类的,那就是他那风流倜傥的父皇留在民间的“沧海遗珠”了。   当今的大燕,虽然还达不到放眼天下,海晏河清的地步,但大部分百姓也是能够吃饱穿暖,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些人明显就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在非乱世的情况下,想要登基上位,必须要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譬如清君侧,譬如皇室正统。   这帮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摄政王,显然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他才会往“沧海遗珠”的方向想。   至于“沧海遗珠”为什么会不回来,他也可以找出很好的理由。皇家无亲情,若是先皇在还好,先皇在时,肯定很乐意自己能够多一个子嗣。   可是先皇不在,燕秦已经登基两年,他这个皇帝坐在龙椅上,肯定不可能容忍其他威胁到自己权威的存在。   一个民间的皇子,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当今皇帝不认,他总得想些别的办法来证明自己,野心大一些的,便干脆编造当今圣上根本就不是什么真龙天子,等到流言愈演愈烈,他们再借机推荐真正的“真龙天子”上位,一切水到渠成。   摄政王安抚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再过些时日,等十二卫回京之后便知晓。”有些事情,传递的书信中并不好一一阐述,肯定是要等人回到了京城之后再说。   “好。”   怕燕秦多想,摄政王又说:“便是真的是什么沧海遗珠,我也只认陛下一个。”   “嗯。”是不是真的沧海遗珠还不好说呢,像他皇祖父那一辈,不就是有试图复辟的前朝遗孤出来闹事,结果事情闹得那么大,最后查出来,那所谓的前朝遗孤,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前朝的皇室血脉早就断绝干净,那些人所拥护的,其实是伺候公主的奶娘的孩子。   燕秦就不一样了,他虽然亲娘死的早,但容貌和先皇还是十分相似的,就是那种外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两个是亲父子的那一种。   “我倒也不是很担心这个,就是想着,那些人根本是居心叵测,试图挑拨王叔与孤君臣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其心可诛。”   燕于歌有些意外,并不明白小皇帝的话题怎么就突然歪到那幕后黑手挑拨两人君臣关系上去了:“陛下为何有如此感想?”   “这很明显啊,当今世上,孤倒下去了,上位的肯定就是王叔,一般情况下,谁受益者最大,谁就是幕后黑手。”   上一世的时候,那幕后的人不就是挑拨成功了么。但上辈子,他是有齐国和晋国的人在幕后做推手,这一世,齐国的公主根本就没有做他的皇妃,而蛰伏许久的晋国探子,也被揪了出来,暗探在大燕多年打下的根基大伤。   其他两国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大燕内乱。可是现在他手里又没有掌握军权,手下也没有什么能人异士,真和摄政王硬抗也不可能抗的来啊。   燕秦想了许多,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个时候,摄政王却突然语出惊人:“臣想起一件事情来,在陛下刚登基那会,祖父旧时的部下,曾经劝过我黄袍加身。” 第110章   这话的杀伤力, 堪比晴天霹雳,惊得燕秦立马去捂摄政王的嘴,然后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才松开手来:“这话你也敢乱说!”   燕于歌不以为意:“臣不是同陛下说过, 对皇位无意。”当初燕秦生辰,还有除夕的时候, 小皇帝都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他回答地十分坦然。   只是前两次, 他回答的这个问题的心境都不相同, 现在对皇位仍然是无意, 但是无意的理由又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   燕秦很是无语地看着摄政王:“你便是无意,私下里说说就罢了,别人面前可别乱说。”   燕于歌只笑:“可如今不就是私下里,现在也只有陛下同我两个。”谈论这种涉及国家大事的时候, 两个人几乎都是屏退所有宫人的。   前两次,一次是在摄政王府,一次是在京郊,现在虽然是在皇宫, 但周围并无宫人,和上两回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   说的倒也是, 燕秦不再计较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对摄政王这种肆意的口吻表示了不满:“这种大事, 王叔也不能乱说, 你就不怕我对你起了疑心么。”   这也就是他和摄政王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换做是其他皇帝,莫说是个摄政王,便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要以谋反的罪名圈禁起来,摄政王未免在他面前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些罢。   燕于歌又笑,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暧昧:“陛下同我的关系,还能用上起疑心这个词么。”   “不同你说这个,你告诉孤,劝你谋反的那人是谁?”摄政王他是可以不计较,实际上也计较不了,但那个劝摄政王谋反的人,他是绝对饶恕不了。   摄政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只是想告诉陛下,从这一点来看,背后推动之人,已经谋划许久。”   兴许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神经太紧绷的缘故,燕秦说话带了几分不耐烦:“是,孤知道他们谋划许久,王叔只要告诉我,那人是谁就好,还是说你有心包庇此人。”   这话就说的很严重了,摄政王其实不乐意小皇帝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他刚想说些什么,将心比心,自己若是燕秦,肯定对这种事情极为在意,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语气温和许多:“这人是我祖父的老部下,叫陈义。陛下先前那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臣听着着实伤心,我们之间,难道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吗?”   燕秦直勾勾地看着摄政王:“王叔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燕于歌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真话。”   假话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便是事实难以让人接受,他也会选择事实、   燕秦便说:“刚登基那一会,孤对王叔确实是半点信任也无。”不仅只是刚登基的那一会,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他都不信任摄政王,不然的话,第二世也不可能那么努力地去对付燕于歌了,甚至为了从摄政王的手中夺走权力,不惜借助外来势力。   真话总是叫人伤心的,便是知道这就是事实,从小皇帝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摄政王还是觉得有几分堵心,他接着又问:“那现在呢?”   燕秦语气幽幽地说:“现在,现在孤当然信王叔了。”   就摄政王提的这条件,不准让他碰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可摄政王自己也不能生呀,那不就意味着皇家无后,燕家嫡系血脉这一支断了干净。   这种结果,和摄政王谋朝篡位的区别也不大呀,结果都是一样,都是大燕江山断在他这一支上。   可能是小皇帝说这个话的语气不大好,摄政王的俊眉微蹙:“陛下应允过臣的事情,绝不能反悔,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燕秦突然有点无力感,明明他们谈论的内容是国家大事,怎么被摄政王歪着歪着,就歪到男女情爱上面去了呢,倘若先皇知道了的话,肯定连棺材板都按不住,气得从皇陵里跳起来骂他不肖子孙。   “王叔你真是……孤一向讲信用,你有什么信不过的。”他才不像摄政王呢,老是说话不算数。   燕于歌也说:“我对陛下也讲信用的很,你瞧你问我是哪个部下,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他这可是转头就把陈义给卖了,还不是为了小皇帝。   燕秦再度认真回想了自己的前世和前前世,确定自己并没有听过什么叫陈义的人。他的记性并不算差,一般听过的人名都能够记住。但大燕的百姓那么多,总是有些人是他听都没有听过,根本没有一点印象的。   摄政王口中的老部下陈义,就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   “王叔可否告知孤,那人是何时对你说的这话,他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   既然抖落出了陈义,那接下来的事情,燕于歌也就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什么。   他把当时的情景悉数描述了一番:“具体时间的话,应当就是陛下挑选宫妃的最开始。”   那个时候,小皇帝宣布要广纳宫妃,陈义便立马登门拜访,还明着劝他这个做摄政王在皇帝没有羽翼丰满起来的时候登基为王。   那个时候他也没多想,但现在仔细一想,陈义就是个大老粗,只找他来喝酒这种事情还真的能够干得出,可是劝他登基为王,那就一点也不符合陈义本人的性格。   极其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先前的往事,燕于歌便把疑点全部都同小皇帝讲了。   燕秦迟疑片刻,说:“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早在登基那会,便着手谋划此此事。”   燕秦纠正他:“王叔这次用的不对,不是开始着手,而是早有预谋,”   这话,他倒没有办法一下子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孤突然觉得有点儿头疼。”   “陛下若是头疼的话,便不想了吧。”   “孤不是头疼这个,你先告诉我,你那老部下如今身在何处?”燕秦想着,那陈义身上疑点这么多,肯定是要抓起来好好审一审的,而且他可是亲自来劝过摄政王,让摄政王谋反的。   得亏那个时候摄政王对皇位没有兴趣,不然的话,他还不是刚登基,龙椅还没有坐热,就让人抢了去么。   “我再告诉一遍陛下,是我祖父那时候的部下,不是我的部下。”其实陈义后来也跟了他很不短的时间,但这种话,他是不会同燕秦说的。   “好好好,不是你的部下,孤知道这事情是他们居心叵测,想让我们君臣离心,得亏王叔你聪明果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些人。”   摄政王自己主动挑起来的话,断然没有中断不讲的道理,燕秦又让他多讲了一些当时的情况,两个人各自分析了一通,各种猜测都有各自的可能性,只是可能性大小问题。   还有一件事,陈义这人吧,就算蠢的不是幕后主使,可是枪打出头鸟。他既然自己要凑上来,燕秦就肯定要调查他。   “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陛下,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直接调查陈义,定然会打草惊蛇,他后头的那些人要是有了提防,我们想查,而已就不那么容易了。”   燕秦自然不想要做出打草惊蛇这种事情来:“可是那要怎么办,这陈义,是难得的突破口。”   他的直觉告诉他,陈义后头的那些人,和此次山溪都郡的人绝对是一伙的。   只是那些人,目的好像都是推动摄政王上位啊:“王叔,孤还有一种想法。”   摄政王看着小皇帝,用鼻音轻轻回应:“嗯?”   “会不会,你父亲没有死,暗自在背地里推动你,想要让你爬上这个皇位吧。”   做父母的,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让子女做着做那的,摄政王的父母而已是父母,自然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摄政王很是无奈地说:“陛下,你想东西也得有个度才好,臣的生父和生母的,都已经走了十多年了。”   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那么伤心了,提起那两个人来,态度也能够比较自若,但小皇帝毕竟和其他人不大一样,他轻描淡写的这么一提,不知道怎么,总是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大是滋味。   “你的母亲确实是不在人世,但是你的父亲,当时不是神秘失踪么。”   之所以猜测是摄政王的父亲,而不是其他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摄政王口中的那个陈义,陈义不仅仅是当初跟着燕老将军,还跟了摄政王的父亲一段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和后者情同手足。   燕老爷子是实打实的忠良,这一点肯定是没得跑的,但是摄政王的父亲好像就不是这样。他不仅打过败仗,貌似还做过逃兵,当然只是流言,没有得到证实,但这一些,也可以从侧面反应,这位燕将军,并不是什么好人。   当年燕于歌的父亲本来就死无全尸,死因也很神秘。这天底下,能够说动陈义的人不多,对方肯定算一个,如果对方没有死,又发现自己的儿子做了摄政王,有可能就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还不如狠一点,让儿子上位,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摄政王有些无奈:“陛下当真想多了。”   燕秦没吭声,心里却犯嘀咕:当真是他想多了么,那会是谁,这么好心地想让摄政王上位呢。 第111章   燕秦虽然嘴上是相信了, 可是心里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些时日以来,他和摄政王单独相处的时候, 心里想的很多东西, 都摆在脸上,但是到了其他人面前, 他又是常年一个表情, 一副喜怒不形于色, 帝王心思容不得揣摩的样子。   正因为燕秦没提防, 燕于歌便一眼就能看出小皇帝这会心里在想些什么。看着燕秦皱眉的样子, 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陛下,其实想要证明在底下推动的人,并非臣生父,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燕秦反问他:“你想如何证明?”   “就是先前说的, 帝后大婚之事。”燕于歌将这件事的好处娓娓道来,“人选,就是我同陛下说过的那一个。真是我的父亲的话,当然能够知道摄政王府有没有真的燕家大小姐。”   大婚, 可不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好处而已,“君主想要大赦天下, 总是要有个由头, 陛下也可以趁着此次的大婚, 减免一些百姓的赋税, 自然能博取民心。”   山溪都郡地动的事情, 只要有钱有人,灾后重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此次为了皇商之名,富商们可谓是出钱出力,现在国库盈余不少,正好可以用来筹办婚事。   不够的也不要紧,他摄政王府的家底那么丰厚,不怕小皇帝没有钱大婚。   “这一次大婚的用度,正好可以交由此次的皇商来采办,也可以看一看他们的能力,让陛下好生衡量一番皇商的利弊。”   燕秦摇头:“皇叔想的未免太过简单了些,这皇商的事情,哪里是一次两次,就能够看出利弊的。”   摄政王说了这么多好处,就是想让燕秦觉得,不答应大婚才是犯傻,结果小皇帝纠结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点,他不由得有几分挫败感:“陛下心中,难道就只有江山社稷不成?”   这段感情当中,几乎都是他主动的,当然也不是说燕秦没有主动过,只是感情的每一次大的进展,好像都是靠他争取来的,燕秦没怎么抗拒,顺水推舟,他们之间,也就成功更上一层楼。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小皇帝性格更为内敛,他想要得到这一些,肯定要主动一些,只是人都是贪心的,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想着得到了很满足,但是到后头,就会想要更多。   燕秦看着摄政王,忽地就叹了口气:“王叔,在你心里头,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于歌琢磨不透小皇帝怎么突然问这种话,更准确的说,在他陷进去成为局内人之后,他就很难想清楚除了政事外小皇帝的想法了。   第一时间琢磨不透也不要紧,本能让他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回答:“在臣,不,在我心中,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这话说的听起来酸了吧唧的,但是对现在的摄政王来说,确实是他心中的大实话。感情这种东西,如一叶障目,总是能够滤掉燕秦身上所有的缺点。   不,更准确的说,他深知燕秦身上的每一点缺点,但是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缺点也是优点,而你厌弃一个人的时候,八面玲珑变成了世故老成,直率爽朗则是没有脑子。   燕秦被这么句话噎了一下:“孤不是想要听这个。”想着孤这个自称显得有些生疏,他也改口说,“我是想听你客观的评价,就比如说性格这方面,容貌身高之类的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天天对着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样。”   “你是个守诺的人,是个负责人的人,是个仁慈的君主,心怀大义……。”   燕秦等了一会,就只得了这么一两句话,又接着追问说:“没有别的了吗?”   燕于歌神色略带为难。   燕秦又添了一句:“我也不是要你说江山这方面,这些优点,对王叔来说,怕都不算是什么优点吧,你说说看我的缺点吧,我不生你的气,方才你也说了,我是个守诺的人。”   对方都这么说了,燕于歌还是有点不敢说,他垂下眼睫,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小皇帝的脸色,小心试探说:“那我真说了,你说过不同我置气的。”   “不同你置气。”   “不能冷落我,不能不和我说话,也不能让我睡别处去。”   燕秦觉得十分冤枉:“我什么时候冷落过你了?”   “明明就有,就是陛下刚恢复记忆那会,同我置气了好长一段时间。”   摄政王这么会翻旧账,燕秦也跟着翻:“要说冷落,最开始的时候,我倒是觉着,是孤一直才贴王叔的冷屁股。”   “本王那处是冷是热,陛下还不知道吗?”   燕秦:……这话他完全接不住啊。   正儿八经地翻着旧账呢,摄政王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燕秦还能怎么样,拿这样恬不知耻的摄政王,完全就没有办法再气起来。   旧账肯定是没法继续翻了,他紧接着把话题拽回来:“行了,时间这么宝贵,就不要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上面。你接着说对孤……不,对我的评价吧。”   这可是燕秦自己要让他说的,在一起也有不短的一段时间,燕于歌心中当然还是有这么点想法的,当然了,控诉的时候,他尽量也委婉一些:“我觉得陛下太被动了些,臣这心呢,也是肉做的,特别是大冬天的,总要让人捂一捂,才会暖和。”   燕秦冷静地指出来:“现在已经是夏日了,大热天的,捂着孤还觉得躁得慌,凉一点,正好。”   “就是这样,陛下就是不爱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叫我心里听着凉,夏日你凉一凉,也就算了,那总不能一年四季这样吧。再说了,我又不怕热,便是陛下把我捂在小火炉里也省得。”甜言蜜语谁都爱听,燕秦平常不说也没什么,偶尔就不能说几句,好歹也是情趣嘛。   燕秦心想,夏日里就数摄政王最怕热,这简直是当着他的面瞎扯淡。不过他也没有戳穿对方,就想听听看,燕于歌到底还能掰扯些什么话来。   燕于歌见燕秦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难看的表情,就接着往下说:“陛下还不够信任我,而且习惯性地把事情往糟糕的方面想。”   这话燕秦就不爱听了:“孤什么时候爱把事情往糟糕的方面想了?”   他承认,第一世的时候,他确实后面相当的消极,但是第二世的时候,他得幸重来一次,已经非常努力地把自己从那种负面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而且总是安慰自己,苦中作乐。   “王叔你说这话,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要疼,你若是处在孤这个位置,怕是扛不住两年,便抑郁而终了。”   说傲气,天底下最傲气的怕就是摄政王了,他觉得,摄政王这种人吧,若是落在敌人手上,肯定死的很快。因为摄政王不怕死,但是受不了屈辱。   燕秦不高兴地说:“王叔甜言蜜语说的多,但这么看来,你并不了解孤,这甜言蜜语怕不也是流于表面吧。”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上一世,还有上上一世,那些宫妃说的甜言蜜语还少了么。都是些口蜜腹剑的之人,嘴上说的甜,背地里捅你一刀。比起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他看重的是做的那一些。   燕于歌又说:“可陛下做的也不多啊。”   燕秦紧盯着摄政王,确定对方这话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又说:“王叔既然觉着付出良多,孤配不上你的话,这大婚的事情,也不要再议了。”   两个不合适的人,成什么婚。   明明是小皇帝自己说不气的,结果还不是生了气,燕于歌也不是没有脾气,燕秦的话实在不好听,他也冷下一张脸来:“陛下说什么热脸贴冷屁股,我看我才是那个腆着脸去贴人家的人,大婚的事情,陛下三思吧。”   说完这话,他便离了这皇宫里唯一养着鸽子的塔楼,走时带起的风,还惊飞了蹲在地上的几只鸽子。   看着摄政王离开自己的视线,燕秦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等着飞出去的鸽子又重新飞回来,停在他的肩膀上,用小嘴轻轻地啄了下他的右脸颊,他的眼睫才动了动。   “你说,是孤说错了么。”   鸽子睁着圆溜溜的绿豆眼瞧着他,一脸傻乎乎的样子。   算了,他和鸽子说个什么劲,鸽子又听不懂。燕秦叹了口气,也出了高塔。 第112章   摄政王和小皇帝闹了别扭, 感情不和。这一点,大臣们只花两日便看出来了。   兴许是因为保密工作做的好,也兴许是因为摄政王积威甚重, 谁都不会轻易地往摄政王和小皇帝有不一般的关系那方面想, 但他们隐约能够感觉出来,这近两年来, 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的感情似乎还不错。   这一点小皇帝还没有开始亲政的时候, 数次发作朝臣, 而摄政王一声不吭, 隐隐为小皇帝撑腰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如果他们摄政王, 这把权力攥在手里的事情都做了,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地把权力握在手里,这辈子都不要想着把权柄送出去。   可摄政王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仅让小皇帝亲政,还真的正儿八经地做起了这朝堂的维护者。就连最近的山溪都郡之事,摄政王也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听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说, 他们被小皇帝召见的时候,摄政王早就到了, 等他们走了, 摄政王还继续在和小皇帝商讨。   臣子和皇帝动不动就秉烛夜谈一晚上, 整日待在一块,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君臣两个感情好。   但这几日呢,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显然出现了裂痕,两个人坐在高位上,就给人一种压力非常大的感觉。   而且朝臣们汇报一些情况,难免会有需要抬头看龙椅上天子的时候。汇报了几次,他们就发现,两个人之间距离坐得很远,一个坐在椅子的最左边,一个坐在最右边,虽然都是和往日一样正襟危坐,但硬生生地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人为地拉到了最开。   除了这个之外,摄政王每日还会教授小皇帝课程,一些地位低的官员,没有那个能耐探听君王行踪而不引起别人注意的,但是爬到高位的一品二品大员,对小皇帝每日的行程安排还是相当的清楚。   本来每日下了早朝,摄政王便会同小皇帝一起去御书房批阅奏章,但是这两日,摄政王根本就没有去御书房,奏章也是拿回原处批阅的。   虽说目前来看,摄政王的举动并没有要把权力拿回来的迹象,也没有听说摄政王后悔还政之类的话。但这些行为都可以表明,摄政王同小皇帝闹掰了。   不仅折子分开批了,摄政王连课也不上了。这两日的练武场上,还是其他人指导的小皇帝。这样完全割裂开的行为,完全让人有理由怀疑,若不是耽搁了早朝不好,这两人其中的一个,怕是连早朝都不想上,为的就是避开对方。   和小皇帝不算朝夕相处的朝臣们都发现了两者间相处的不同寻常,跟在两人身边伺候的宫人就更加了。   常笑原本觉得小皇帝和摄政王纠缠在一起不好,可是真当摄政王和燕秦闹了别扭,他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趁着这日燕秦批阅完了奏章,准备练书法的时候,他就压低了声音,凑到小皇帝跟前询问:“陛下这些时日可有什么烦心事?”   燕秦执笔的手略作停顿,又接着在画作上泼墨挥毫起来:“孤能有什么烦心事,最大的烦心事就是山溪都郡的事情,你要是真的有那个心思,就从孤赏赐给你的那些东西里捐出一部分来,诚心地为那些灾民们祈祈福。”   燕秦带头捐了六万六千两银子,常笑也跟着捐了,他略委屈地说:“在陛下带头的时候,奴才便也跟着捐了,足足捐了六百六十两呢,把奴才的家底都掏空了。”   平日里燕秦赏赐常笑的东西不算少,加上底下人孝敬,常笑的小金库可以说是颇为丰厚,六百六十两对他来说不算是小数目,但是也不至于掏空家底。之所以说的这么委屈巴巴,还不是为了讨小皇帝一两句安慰或者夸赞。   说起来,那六万六千两银子,还是摄政王补给他的压岁礼。听到这个熟悉的数字,燕秦自然又想到了摄政王,脑海中刚浮现那张面孔,他的手便又不自觉顿了下来。   因为这一停顿,燕秦笔尖的一滴浓墨落到纸上,把勾勒了一半的鸟儿的脑袋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圆点。   其实凭借着燕秦的画功,这么一个小黑点,根本不算什么,不能花鸟,他还可以把这黑点延展开来,变成其他的东西。   但这会他并没有这个心思做这些,不管是书法还是画画,都需要静心,但是现在他的心完全就静不下来,看着没画成功的画,燕秦心中更为烦躁恼火,他干脆搁置了笔墨,示意其他人出去,只留了常笑一个下来。   他问常笑:“你是看出什么来了?”   常笑瞅了瞅小皇帝的脸色,也不敢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说:“老奴就觉得,您这几日,是不是又同摄政王置气了?”   上次其实小皇帝也和摄政王闹了别扭,但是那一次不大一样,那一次是自家主子单方面的冷落摄政王,摄政王还一个劲的凑上来,他也就不担心。   然后过了几日,两个人便和好了,这个结局,也证明了他先前确实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但这一次不大一样,这一次两个人之间是相互割裂开的。小皇帝同摄政王置气,摄政王也在同自家主子置气。   若是两人之间,自家主子处于更为强势的地位,他也就不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但现实偏偏与这个情况相反,为了燕秦着想,他肯定还是想劝小皇帝先稳住摄政王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小误会,小摩擦。”   更准确的说,他觉得是摄政王对自己的认知存在一定的误解,而且两个人先前靠得实在是近了一些,整天黏黏腻腻的待在一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先前的时候,他就觉得两个人之间隔得太近了些,搞得他想做些什么,都找不到时间。   原本他写的那个小本本没有时间看了,常笑这一边,南国先生的事情,他都没有什么精力去管。就是因为摄政王霸占了他早朝课业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他想要背着摄政王做点什么,都没有办法。   但先前的摄政王显然不这么想,现在他们两个人分开来,也是对双方都好,正好可以让摄政王好好思考一下这段关系。   常笑看小皇帝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却止不住地嘀咕。   要是真的按照小皇帝说的那样,只是想要给互相一点空间就好了,但问题是,两个人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是互相疏离,倒有点割破断义的味道。   常笑以前在宫里,也不是没有过朋友。有些撕破了脸皮,后来就算是对方有心修补,却再也回不到当初。摄政王和小皇帝之间,如今也有点像当初他和交好的人决绝分开的情况。   说是说静静,但真的一旦分开来了,也就是真的是彻底割裂了关系。他人微言轻,那朋友身份也不高,到不了只手遮天万人之上的地步。   但燕秦不一样啊,燕秦是皇帝啊,摄政王和皇帝闹掰,那能是小事嘛。   当然了,常笑自己也是伺候这些尊贵主子的一个仆从,说是说的好听,大内主管,实际上也就是个太监,他拎得清自己的身份,想为小皇帝分忧的话也说的甚是委婉:“老奴只是觉得,陛下这些时日以来,似乎不大开心,便想着,若是能为陛下分忧解难,那是再好不过。”   他看着小皇帝脸色,语气十分的温和,表情和态度尽量往温柔贴心地方面靠:“陛下忧心,老奴揪心。您若是愿意的话,不妨同老奴说一说,看看是不是和摄政王之间有什么误会。这人和人之间啊,若是有了误会,一直憋着不解开,间隙只会越来越大。摄政王若是和您生了间隙,怕是会有贼人乘虚而入。”   劝人,总是要拿对方最重视的东西来劝。小皇帝重视大燕江山,重视大燕百姓,也重视皇位,他常笑自然要拿对方感兴趣的点来引起小皇帝的重视。   果然,听到常笑说江山社稷,燕秦的神色显得凝重了几分。   江山社稷江山社稷,作为大燕的皇帝,他难道不知道江山社稷有多重要。可常笑以为他会为了江山社稷牺牲自己,那常笑还是料错了,他真不是那种一心只有江山百姓的好皇帝。   他沉默了一会,对常笑说:“你不懂。”   其实在一开始,他试图亲近摄政王,也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这条小命。   但人都是贪婪的,有了一点,便想要更多。就像是摄政王在得到了他的允诺,还想得到他的感情,得到他的主动一样,他在坐稳了那么点皇位,享受到真正的皇权带来的滋味之后,他也想着要做皇位做的长久,想要做青史留名的千古明君。   常笑便说:“老奴是不懂,不明白陛下和摄政王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之间,利益相同,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够好好说道清楚的呢,误会之所以是误会,就是因为两个人没有一个肯掰扯清楚。陛下和摄政王都是聪慧之人,只要面对面的坐在一起聊,肯定能够把误会解开的。”   燕秦没有和常笑辩论,也没有掰扯误会到底是什么。他只问常笑:“你是出于什么立场,来同孤说这番话,是怕孤和摄政王闹了别扭,你这底下的人难做?”   燕秦说的也是实话,但常笑肯定不能这么说:“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但这不是主要的,老奴今儿个斗胆说这么一番话,主要还是觉得陛下不开心。”   燕秦有点惊讶,他再一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觉得孤不开心?”   “是呀,陛下这几日同摄政王闹得很不开心。”   “孤不是这几日不开心,先前山溪都郡出了事,孤就没有开心过,而且前几日独孤柳又出了事情,想着独孤爱卿,孤也开心不起来。”   独孤柳也出事了?这个常笑倒不清楚,不过他觉得要是小皇帝把话题歪到独孤柳身上,那他今日好不容易等到的私下聊聊的机会又浪费了:“可老奴觉得,陛下也不是为了这个这么不开心。”   燕秦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你又不是孤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孤是为了什么不开心的?”   听这语气,常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小皇帝这是不满他擅自揣摩圣意了,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要是接下来什么都不说,不是白白挨了帝王猜忌:“老奴没那能耐,只是伺候陛下久了,虽然不明白陛下所思所想,但是多少能够察觉到陛下到底开心不开心。陛下牵挂独孤大人,和牵挂江山社稷,牵挂那些受了灾的山溪百姓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孤当局者迷。”   常笑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拼一把:“老奴觉得,陛下您是喜欢摄政王,为此烦恼,所以不开心的。” 第113章   常笑的话让燕秦一愣,随即他笑道:“你这话说的, 你懂什么叫喜欢。”   这话说的实在是扎心了, 确实, 常笑不过一个太监, 情的滋味都没尝过, 说是说比他多吃两碗饭,但是在感情方面,他并不能给燕秦提供太多的帮助。   面对小皇帝的会心一击, 常笑艰难地挺住,接着说:“老奴确实没有尝过情爱滋味, 但若说喜欢,年轻时候也不是没经历过。而且评论菜做的好不好吃, 也不一定要自己做的比厨子更好不是。都说旁观者清, 陛下比老奴聪慧,但人,沾上这所谓情爱一字,便稀里糊涂看不清楚。”   说了些发自肺腑的话, 常笑又道:“不说老奴,摄政王总归是个聪明人吧, 可老臣看,那摄政王, 在这种事情上, 倒也是个糊涂蛋。”   燕秦点头:“这你说的是, 他确实是个糊涂蛋。”   说到摄政王的不好, 常笑的话就多了,情绪一激动起来,口也没个遮拦:“其实陛下同摄政王这点事,老奴一直看在眼里,男子相交,毕竟有违伦常。摄政王性格霸道专横,实在不是良配……”   常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摄政王的坏话,其实大部分也都是实话,燕秦刚开始听着,还点头附和,到后面,脸色未变:“行了,摄政王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常笑便说:“奴才这才说了几句,说的还都是实话,您便听不惯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您心里就是有摄政王,所以听不懂别人讲他坏话。就比如说老奴,素日有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是陛下念着老奴的好,自己讲讲便是,别人说了老奴,您肯定不高兴。”   前头那些话,可谓是一语惊人,燕秦还没有认真思索一番,又被常笑后半段话给逗乐了:“你惯来是满口胡柴,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等常笑说什么,他又叹了口气:“孤没有说过不喜欢摄政王。”   虽然说着是为了大燕江山,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但从他小时候到现在,他都不是那种真的为了小命什么都能忍的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第一世的时候,他不会憋屈而死,第二世,叛军攻入城池,他也不会抢在敌军前头,自戕身亡。   死亡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的神秘和未知性,以及对这世间美好事务的贪恋之情。他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对活的执念并不深。相较之下,摄政王反倒像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执念和羁绊,都纠缠了三世了,真真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他能顺着答应摄政王的那些要求,自然是因为心里对后者多少有些好感,不过顺水推舟。   常笑不解道:“既然陛下喜欢,何不对摄政王好一点?”如果他有个贴心的对食,肯定是愿意为对方掏心掏肺的。   燕秦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够从常笑的口中听到这种话:“怎么,你也觉得孤对摄政王不好。”   常笑一下子就抓住了小皇帝这句话里的那个“又”字:“除了老奴之外,还有谁这么同陛下说过?”   还能有谁,自然是摄政王了。燕秦腹诽着,嘴上却说:“你管还有谁,孤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别说废话,若是你说的叫孤不满意,以后就换你那干儿子来伺候孤。”   常笑一听,脸色都变了,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小皇帝了,若是没有皇帝的宠爱,那他还怎么在这个宫里继续做他的大内总管:“陛下,老奴这么多年,为您尽心尽力,您一定不忍心这样对老奴的。”   常笑还要继续说些肉麻的话,被皇帝一个停止的手势阻止了。   能牢牢地占据皇帝跟前大红人的位置,常笑向来识时务的很,他做了个把嘴缝起来的动作,示意不再说小皇帝不爱听的废话,绞尽脑汁地用委婉的方式说:“也不是说陛下对摄政王不好,老奴就是觉得,陛下过于内敛了些。”   两个人私下里怎么相处常笑是没看到的,但是他在身边伺候着的时候,就感觉摄政王的眼神是胶着在他家陛下身上的,而燕秦的话,相对来说就冷淡许多,不管是眼神动作或者是别的。   还有一些节日,摄政王总是会花很大的心思,但他家陛下就不会。要说陛下是因为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主动对别人好,这其实就是骗人的。你看摄政王,他难道不是出身将军府,从小被其他人捧着长大么,到后头,这摄政王也是屡屡立下战功,身价倍涨,地位就更高了。   平日里,也都是摄政王被其他人捧着,但对着小皇帝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和其他沉浸在男女,哦不,男男情爱中的人没有半点分别。   燕秦本来想说常笑什么都不懂,毕竟他和摄政王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一向是不让常笑在身边的,有常笑在旁侧伺候的时候,基本都是严肃的讨论国家大事,就这种情况,常笑是怎么能够看出来他对摄政王不好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实,从一开始,是他先去招惹摄政王的,主要是为着能够更了解摄政王的弱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可敢对天发誓,那个时候,他绝对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心思,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行为,都和暧昧两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真要说暧昧,那他和独孤柳的相处还更暧昧些。   而且刚重生那会,他也就只试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觉着没有什么效果,也便放弃了这种愚蠢的想法。结果不知道是摄政王吃错了药还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他不搭理对方了,对方反倒热络起来,然后莫名其妙不知不觉的,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常笑说的其实也没有错,这段感情里,他确实是不如摄政王尽心的,但摄政王不说的话,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不,他还是有不足之处。他现在和摄政王之间的感情毕竟和之前不一样,既然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的态度自然也不能和先前一样才是。   “罢了,你先下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他需要时间和独处的空间来重新审视这一段感情。   燕秦为感情的事情烦恼,摄政王这边过的也并不怎么如意。感情真的是非常磨人的东西,他同小皇帝置气的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之间谁也不搭理谁,像是在暗暗僵持较劲。   上一次的时候,是小皇帝生他的气,单方面冷战,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次他觉得自己没错,会吵起来,也是因为小皇帝看不清楚状况。   两个人之间发生摩擦,定然要有一个人先退让,可这回,燕于歌并不想要做那个先退让的人。   冷战的第一天,他感觉不大习惯,因为前些时日总是黏在一起,分开来之后,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冷战的第二日,他迅速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横竖他前二十年都是一个人过的,没有道理离开了小皇帝就过不下去了,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不也挺好的。   冷战的第三日,他心里想着,如果小皇帝来道歉的话,他也一定要向上次那样,好好地拿捏他一番,一定等到对方认识到了错误,他才做出勉为其难原谅他的态度。   然而冷战的第三日,小皇帝依旧没有向他道歉,在一种很难熬的状态下,到了冷战的第四日。   冷战的第四日,摄政王开始想念起小皇帝的好来了。其实燕秦也没有真的那么不关心他,想必那些只会嘴上说说的男人,燕秦都体贴都是生活里。而且上次明明很生气,就因为他生病的缘故,愣是把气留到他病好之后发,自己生病,也是燕秦在照顾他。   再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也是燕秦主动的。仔细想想床上的那档子事,小皇帝也是很热情的。如果是真的没有感情的话,燕秦也不可能那么主动,而且其实在自己之前,燕秦对女子应当是不排斥的,他把小皇帝硬生生地变成了断袖,肯定要比对方多付出一点责任。   第四日的时候,他想,如果燕秦来同他服个软,他立马给台阶下,马上恢复成先前亲亲热热的样子。如果他们之间有一百步,那小皇帝只需要走一步,他会把剩下的九十九步都走完的。   冷战的第五日,他因为政事,和几位大臣议事,之后,有人提议之后在酒楼小聚。燕于歌向来不爱与人同食,也便没打算应邀,但除他之外,推拒邀约的并不只他一个。   那臣子拒绝的理由,是要陪家中的娇妻。燕于歌回想一番,臣子已经不是新婚,成婚也有三载有余。   其他同僚便打趣了几句,那朝臣只笑:“老牛吃嫩草,自然得多纵着一些。”   其实那臣子也就比他的妻子大了十来岁,不是原配,是继室,但他三十同人成婚,小姑娘才是十五六,如今也不到双十年华,年纪相差大一些,便如珠如宝的宠着。   摄政王立马联想到了自己和小皇帝,自己如今也二十有六,小皇帝再过几个月,则是快到十六的生辰。   虽说宫里的皇子通人事早,先皇更是十四五就做了父亲,但小皇帝毕竟不一样。他老牛吃嫩草,自然要多担待一些。想想当初的自己,再想想自己和小皇帝之前时候的场景,摄政王又觉得,自己有点太不像话,成熟稳重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确实为难了小皇帝一些。   但他也是好面子的,实在拉不下那脸来,打算先观察一下现在的情况,静候良机。   在第五日,在小皇帝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地瞄了对方五十次,其中有十六次,燕秦察觉了他的视线,两个人发生了对视,但是他把脸撇开来了。   第五日的晚上,摄政王彻夜无眠,他觉得自己太蠢了,明明白天的时候有很多机会,但是就是因为所谓的自尊心,他退缩了。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他总算是忍不住了,直接从床上起来,飞快地套上衣服,推开房门出去。   这个时辰,夜幕还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子散落在明亮的月亮边上。   摄政王一出门,自然是惊动府上不少下人,小厮们打了个哈欠,管家也被惊醒了,新上任的小管家问道:“王爷可是想吃什么,小的这就去把厨子叫起来做。”   在他看来,只有饥饿会让人大半夜的不睡觉爬起来。   “不用了,本王出去一趟,你们睡着吧。”   小管家借着月色,这才发现,摄政王竟然打扮得整整齐齐。   “那我给王爷备车。”   “不了,本王自己去马厩。”   马车太慢了,哪有疾风快,他现在就想见到小皇帝,立刻,马上。 第114章   大半夜的,摄政王不睡觉, 骑着马儿在大街上疾驰, 皇城的门本来都关了, 见是摄政王, 又说有急事, 羽林军们也不敢拦,把骑着骏马的摄政王给放了进去。   夜深人静,连热爱啼鸣的鸟儿们都把脑袋埋在羽毛里, 在自己的鸟窝里安安静静地睡了。马蹄哒哒哒地青石砖铺就的宽敞且平坦的大路上疾驰。   摄政王同他胯下的马儿一路冲过皇城大门,闯过御花园, 越过九曲回廊,几乎是以疾风能够所达到的最大的速度, 一直冲到了皇帝所居住的寝宫前头。   在马儿冲上白玉石雕砌的台阶之前, 他及时地拉住了缰绳,翻身下了马。皇帝寝宫外,随时都有侍卫守着的。   这里的侍卫是经常见他,也不需要额外出示什么证明身份的令牌, 侍卫们便纷纷站直了身体,严肃着一张脸向摄政王行礼。   他们到底还记得自己名义上主子是谁:“还请摄政王在此等候, 待我等向陛下通报。”   燕于歌本该是心急如焚,想要马上见到小皇帝的, 然而此时此刻, 他的心中生出几分他乡浪子重返故乡, 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明明心里很想见到燕秦, 真到了这寝殿外,他又生出几分犹豫,便应了护卫的提议,当真配合地站在殿外等候,任由夜间的凉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鼓鼓。   这大晚上的,应当是小皇帝睡觉的时候,不过摄政王显然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对象。能让摄政王大半夜匆匆跑到宫里来的,肯定是一些了不得的大事,要是耽搁了要事,他们谁都担待不起,即便是冒着得罪小皇帝的风险,他们也是要前去通报。   狡猾的侍卫把吵醒小皇帝的苦差事丢给了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他在常笑住的地方可劲敲门,吵醒了睡在皇帝寝宫侧殿的常笑:“常公公,您快些醒醒吧,摄政王有要事要禀告圣上,这会还在外头等着您通报圣上呢。”   常笑被扰了清梦,本来十分恼火,但一听摄政王三个字,他立马清醒起来,一咕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头冲,把房门从里头打开的时候,他还在努力把自己皱巴巴的长袜子塞到靴子里去。   “你可别骗我,这大晚上的,摄政王来寻陛下做什么?”   “瞧您说的,这宫里头,哪有人敢骗常公公呢,我又不嫌命长,大晚上的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站在门口的侍卫看着常笑,接着回答大红人常公公的后半句话:“至于寻陛下做什么,这个摄政王没说,但他是骑着那匹叫疾风的千里马来的,肯定是有了不得的急事。”   侍卫们可不知道小皇帝和摄政王那档子事,思想十分纯洁,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摄政王其实就是睡不着觉,心血来潮,想要见小皇帝罢了。   “那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这便去叫陛下。”常笑把最后半截袜子塞进去,一边走,一边用梳子把自己本来就不算茂密的头发梳理整齐,确定自己倒腾得像话之后,他才站在小皇帝龙床前头,把先前侍卫喊他用的那一番说辞复述了一遍:“陛下,摄政王有急事要禀,如今正在殿外等着呢,可要通传他进来,据侍卫所言,摄政王还是骑着疾风来的。”   本来宫里是不让纵马的,即便是坐马车,马车的速度也是很慢,哪像摄政王,居然骑着一匹日行千里的战马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搞得这么急,大半夜的都不让人睡觉。   明黄的龙帐里,小皇帝的身形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回应。   兴许是主子睡得太沉,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些什么,常笑气沉丹田,正打算把声音提高一点,就见帐子里的小皇帝翻了个身,然后就从明黄的龙帐中传来燕秦的声音:“你唤他进来吧。”   常笑应了下来,拔腿便匆匆地往寝殿外走去,他唤那侍卫:“你快去通知摄政王,说陛下要见他。”   见那侍卫撒开长腿就跑,他松了口气,又折回来,点亮小皇帝寝殿里的灯,只有浅浅月光的寝殿一下子从昏暗变得明亮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常笑的错觉,他觉得先前叫醒小皇帝的时候,对方的声音一点困倦之意都没有,不大像是熟睡中,然后被他突然吵醒的错觉。   然而不等他细细地回味,仔细地揣摩,得到通传的摄政王便进了寝宫。   熟悉且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在皇帝的寝殿响了起来,龙帐内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小皇帝也总算是舍得出了声:“行了,常笑,你先下去吧。”   燕秦听到常笑出去的脚步声,稍微等了一会,寝殿内便只剩下他和摄政王两个人的呼吸声。   既然要正儿八经的谈话,那姿势就不能太敷衍,燕秦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并不拉开帘子,只穿着单薄的亵衣,盘腿端坐在床上,他透过半透明的龙帐,隐隐约约能够看清楚摄政王的轮廓,但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和表情。   摄政王此时应当是站着的,即便是隔了一层帐子,燕秦还是觉得这样谈话不大好,便出声说:“摄政王自行找个地方坐吧。”   燕于歌依言坐了下来,还十分守礼地说了句:“谢陛下赐座。”明明很想见小皇帝,可真到了燕秦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来是想要马上冲进帐子里,像自己往日做的一样,但内心可能是在期盼着小皇帝主动地走出来,也可能是因为感情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胆怯心理,他居然觉得,就现在这样子,隔着这层薄薄的帐子,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脸挺好的。   因为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一度沉陷在一种很尴尬的状态中。燕秦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好像只过了一瞬,又感觉过了很久,最后还是由他打破了这难以言喻的沉默:“王叔有什么急事,非得三更半夜来寻孤”   这大晚上的,扰别人清梦的行为可不大好。   燕于歌下意识地抿了下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他眼神闪烁,又说:“如果没有什么急事,不能来见陛下吗?”   燕秦继续干巴巴地说:“白日里的时候,自然是可以的,可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   更准确的说,这已经过了头一日的子夜,已经是次日的凌晨了,大概再过上两个时辰,御膳房里的烟囱里就冒出袅袅青烟,而他也要挣扎着起来,准备去上早朝。   话题有些枯燥,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摄政王踌躇了一会,屁股离开了椅子几寸,又落下来,又起来,稍微离凳子一点距离,再一次坐下去,周而复始好几来回,他最终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然后说:“其实臣今日来,是想要和陛下说上一回未曾说完的事。”   上一回,两个人越谈越崩,谈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以至于现在关系都没有修复。   龙帐里传出来小皇帝的声音:“王叔想谈什么?”   “我,我想,我……”我了老半天,摄政王嚯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然后掀开龙帐,上了龙床,对小皇帝说:“燕秦,我们和好吧,和先前一样。”   燕秦被摄政王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但是看到那种熟悉的脸,他很快镇定下了。这些时日以来,他也想了很多东西,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容颜,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确定和以前一样,你不是觉得孤不好吗?”   “我没有觉得陛下不好,其实你说的对,我们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我喜欢的也是开始的陛下,是我太贪心。”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接下来的话似乎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既然决定了要服软,那燕于歌肯定是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燕秦沉默了好一会,没有直接回答摄政王好或者不好,在后者面上要露出焦急的表情的时候,他才说:“其实上一次的争吵,我也有不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和开始的时候不一样,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对你不够体贴。”   “不不不,陛下已经很好了,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对,我也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   “陛下年纪小,我年纪这么大了,我应该谦让的。”   “感情只有对错,没有年纪大小之分,没有谁说年纪大的就该退让。”而且要说年纪大,他这三世以来,活的时间要比摄政王长,那也该是他谦让才是。   两个人争着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竟是越挣越凶,这架势,像是上次那样,要往吵起来的方向走。   但最后,他们也没有能吵起来,因为吵着吵着,燕秦就扑哧一声笑了,一下子空气中的火药味便消弭得一干二净,仿佛两个人之间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样。   摄政王看着小皇帝的笑靥,良久才说:“陛下应当多笑笑才是。”   燕秦也说:“王叔才是多笑比较好,当然,在孤面前笑就好了。”在外头笑,他觉得招蜂引蝶太厉害了些。   摄政王的眼睛便亮晶晶的,仿佛能把这有些昏暗的龙帐都照得亮堂:“我可以理解为,陛下是在吃臣的醋么?”   燕秦当然否认:“莫须有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摄政王便露出些许失落的表情来,仿佛有些丧气的低垂着头,燕秦轻轻咳了两声,吸引了摄政王的注意力。   他换了个坐姿,伸出双手来,捧起摄政王的脸来,然后把唇印了上去,唇齿相依间,溢出小皇帝含含糊糊的话:“比起醋,孤还是比较喜欢吃王叔……嗯……很甜。” 第115章   这个吻持续了老长一段时间, 燕秦换了两次气, 以至于分开的时候, 仍是面色潮红, 好在龙床上有帐子挡着,外头点了灯, 帐子内也不够明亮, 摄政王应当看不清他发红发烫的脸颊。   可能是因为冷战了好些时日,两个人亲着亲着, 就有点擦枪走火,唇是分开来了, 摄政王的手不知不觉地就探到小皇帝的亵衣里。   问题是现在时辰也不早了,燕秦的前半宿也没睡, 要真做了,第二日也别想上早朝了。   他把摄政王的手压了压, 哑着嗓子说:“今儿个王叔用手帮帮我吧。”   现在这个点,也确实有点不合适,燕于歌犹豫了一下,用自己的手帮小皇帝纾解出来。   礼尚往来,摄政王帮了自己,燕秦便也想着也帮对方纾解出来,横竖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只是用手, 也没有什么。   但是当他的手伸到某处的时候, 那种柔情蜜意的状态一下子被打破了,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抬头看着摄政王,然后又捏了捏,确认了一遍,摄政王居然是软着的。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帮他纾解的时候,摄政王已经发泄出来了,可是对方的亵裤干干净净的,半点脏污都没有。   燕秦纠结了一下,趁着摄政王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地把手伸到对方亵裤里,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燕秦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上次两个人做的情况,因为是第一次,他有些拘谨,后期几乎摄政王骑在他身上,摄政王前头是个什么状况,他也没有注意。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会想着那档子事,那肯定是说明不喜欢他。摄政王平日里老爱对他动手动脚的,似乎也总是想着那档子事,所以燕秦从来没有怀疑过摄政王喜欢自己的这颗心。   可现在呢,情况就是,他对着摄政王擦枪走火了,而日日搂搂抱抱一副恨不得死在他身上的摄政王,居然对着他没硬?!没硬!!!   这能说明什么,说明摄政王其实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玩他,在骗他?!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那瞬间,燕秦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但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告诉他应该理智,在弄清楚真相之前,胡乱发火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把龙帐拉开了一条缝,好让外头的灯光照进来。看着摄政王脸上还带着几分情欲之色的面孔,燕秦的声音却冷得像冰,一下子把这暖意融融的气氛打得粉碎:“王叔这是什么意思,嘴上说的甜言蜜语,实际就这样?”   燕秦的话像是冬日里的一瓢冰水,一下子把燕于歌从那种甜蜜的氛围中拉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脸上露出几分苦涩之意。   两个人才和好,自己的语气似乎太强硬了一些,但是这种事情不说清楚的话,那对他来说,永远是个解不开的心结。   燕秦把摄政王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要试图敷衍过去,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燕于歌苦笑一声:“我既然没有刻意避着陛下,也不曾遮掩,就是不打算随意敷衍过去,正如陛下所见,臣有隐疾。”   等等,他方才没有听错吧,从摄政王口中所吐出的那两个字,是“隐疾”?   燕秦完全记不得要生气了,他的神色茫然,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王叔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陛下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对一个男人来说,要承认自己身有隐疾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至少在摄政王府里,连一直伺候他长大的管家都不知道他在这方面有这样的毛病,当年为他诊断的大夫如今也早已不在人世。   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其实燕于歌心里压力也挺大的,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和小皇帝在一起,那朝夕相对,这点事情肯定瞒不住,还不如趁着现在气氛好,一次性地把话说开。   燕秦本来还是很生摄政王的气的,但是当摄政王给了他这么一个理由的时候,他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要安慰一番,也不好,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对着摄政王说所谓安慰的话,会不会被对方当做是在讥讽呢。   他并不想做这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的事情,更不想在摄政王的伤口上撒盐。燕秦自认也不是那种嘴特别笨的人,但是在这种时候,莫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是因为在战场上的时候,受了伤么?”   燕秦活了三世,但是三世以来,都没有接触过什么身患隐疾的男人。燕家皇室子嗣稀薄,皇子难以长到成年,但不管是先皇还是他那死去的兄长,以及他自己,那方面的功能都挺正常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男人在这种方面,也是会有隐疾的。他偷偷瞥了一眼小摄政王,感觉规格挺正常的呀,也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摄政王摇了摇头:“不,这同战场没有什么干系。”   “有没有大夫看过,这种毛病,好好看大夫,应当是能治好的吧。”   隐疾也是疾,宫里有不少秒手神医,其中也有精通这男女之事的老手。只要摄政王不讳疾忌医,应当能治得好。   摄政王的神情很无奈:“臣已经二十四了,不是十四岁。”要真是能够治得好,他现在对着小皇帝就不是这种状态了。   也是,摄政王这个样子,肯定已经好多年了。燕秦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个念头,怪不得前两世摄政王年纪那么大都没有成婚,感情是因为身有隐疾。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想法都抛之脑后,又对着摄政王抛出一个让人十分难回答的问题:“那王叔之所以选择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天底下的陷在情爱中的人似乎都向另外一半问过类似的问题,譬如说:“如果我不是陷在这样,你还会喜欢我吗?假如我不是这样的貌美,不是如何如何,你当初还会喜欢我吗?”   燕秦问的这个问题,和上面这些其实差不了太多,目的都是一样,就是为了得到另外一方的肯定,不管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要是肯定的回答,就足够让人开心的。   做人嘛,难得糊涂一点,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长久。   面对燕秦的这个问题,燕于歌沉默良久,然后无比郑重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第116章   摄政王的这个回答, 显然不够优秀, 至少在燕秦听来, 这四个字十分的刺耳。什么叫“我不知道” ?先前摄政王信誓旦旦, 说些了不得的甜言蜜语。现在又来同他说,他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的话, 那干嘛对自己这么热络?难道摄政王只是想玩玩而已?那这样的行为, 未免又太过无耻。   一想到这个可能,燕秦心中不免愤慨不已, 但理智又把他从愤怒的深渊拉了回来:如果真的只是玩玩,摄政王也没有必要主动献身。他们两之间, 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但因为处在下方的是摄政王,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吃亏的燕于歌, 而不是他燕秦。   更何况,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内心也清楚,摄政王并不是那种随便欺骗别人感情的人,而且在潜意识当中,他也肯定了摄政王的付出。在他和摄政王之间,对方应当是比他用情更深的。   他让自己努力按捺下怒火, 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什么叫你不知道?”   尽管知道冷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但仔细听的话, 还是可以听出来小皇帝声音里压抑着的几分不高兴。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褪去了几分青涩, 逐渐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孔:“我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会不会喜欢陛下,也不知道如果陛下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我还会不会对陛下动心。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可控的。我能够知道的是,如果感情是可以控制的东西,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龙帐被打开的那条缝透进几缕橘色的灯光,而摄政王正好处在光暗的交接处,半边昏暗,半边明亮,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伸手把龙帐拉开,让两个人完全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中。   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燕秦也能够更好地看清楚摄政王的面孔和他的表情。燕于歌的神情看起来很复杂,恰到好处地展露了他内心中的挣扎。   他捉住小皇帝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小皇帝,深邃的眼神似乎是想要望到燕秦的内心深处。   “我的母亲,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她非常的骄傲,笑起来很美。但后来,她开始郁郁寡欢,甚至为了追随我的父亲,丢了自己的性命。”   燕秦不明白摄政王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自己的小时候,但他明白,这是摄政王正在向他剖析自己的内心。   他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着摄政王的每一句话。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漏掉摄政王脸上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摄政王接着说:“比起动不动落泪的母亲,我更喜欢记忆里那个温柔坚定的女子,是感情这种东西,让她变得软弱,变得不像自己,甚至为此丢了性命。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了,我就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其实很多余。”   “这种想法,是燕老将军灌输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燕秦也没有了母亲,也没有怎么享受过先皇给予的父爱,但是他从来就没有觉得感情是什么没有必要存在的东西。在他记忆里,摄政王似乎是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肯定是燕老头子怕孙子因为父母离去太伤心,就教坏了小孩子。   “祖父只是告诉我,不要对敌人抱有善心和怜悯之心,仅此而已。”燕于歌没有打算让燕老爷子背锅,“而且他老人家说的对,在战场上,本来就不该有多余的善心。”   你怜悯敌军的老弱妇孺,殊不知下一秒,他就能拿着淬了毒的匕首捅你一刀。   燕于歌还接着说:“不仅如此,臣不念旧情,即便是同臣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旦背叛,臣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绝对不会为这种人掉半滴眼泪。”   他并不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在战场上,他也确实是被所谓的好兄弟背叛过,然后他亲自剐了对方。   这样的行事作风,也难怪摄政王在战场上留下个煞□□声,燕秦便想起坊间的关于摄政王的种种传言来,摄政王是百战百胜的战神,但生性残酷,从来不对敌军的老弱妇孺留余手。   虽然这是事实,但因为摄政王的不近人情,民间还把摄政王的形象鬼神化妖魔化,甚至有摄政王能生吞鬼子的传闻,可止小儿夜啼。   “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是王叔不够狠心,今儿个坐在孤面前的,兴许就是别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摄政王的战神之名,肯定是需要无数鲜血换来的。   将军的名,好歹是用自己的命去拼的,若说狠心残酷,天底下没有人比做皇帝的更残酷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历朝历代,为了那把冷冰冰的龙椅,皇室中,从来不缺手足相残,杀子弑父之事。   他燕秦虽然没有对自己的父兄动过手,但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还不是一样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想到自己的前一世,就因为想着竭力扳倒摄政王,他葬送了整个大燕的百姓。他自己死了是一了百了,可是他死之后呢,没了燕于歌,又没有了皇帝的大燕,只能沦为他国的附属,晋国齐国都不是善茬,作为亡国奴的大燕百姓会过上什么日子,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的容色染上几分苦涩:“真要说狠心,孤才是天底下最狠心的那一个。”   皇帝从来就不是那么好当的,权力越大,身上的担子越重,他出了什么事情,牵动的绝不是一条两条性命。   看着小皇帝的愁容,燕于歌伸出手来,试图抹平燕秦眉眼间的郁色:“臣只是想说,这隐疾,兴许就是因为当年在战场上,臣杀人太多,老天爷降下惩罚,想要让臣孤独终老。好在臣本来就薄情寡性,即便是孤独终老,也没有什么要紧。”   燕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叫摄政王的话打断。   “陛下先前问我,如果臣无隐疾,会不会对陛下动心,臣回答说不知道,是因为,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如果的事情。”   摄政王并不喜欢假设,因为那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且还可能让自己陷入死胡同。他接着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对陛下并无其他想法,所以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喜欢陛下。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里只有了陛下。我同样不知道,以前对我来说,多余的感情,什么时候成了我心中最为宝贵的东西,更不知道,如果陛下同我断了这情,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告诉小皇帝自己的过往,并不是想通过这一点来博取小皇帝的同情:“我方才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陛下一件事。臣这个人,薄情寡性,却也偏执,抓住了什么东西,这辈子就不会撒手。陛下很不幸,被我这种人喜欢上。我只知道,既然你开口应了这份情,就算我有隐疾,这辈子,你也不要想肖想别人。”   他到底是个人,哪能没有点善心和柔软的感情,只是这份感情他全耗在小皇帝身上了,更加对别人生不出什么怜悯之心来。小皇帝既然想着把话挑明,他就彻底挑明给对方看。   今儿个的这番谈话,在他心中,是早就谋划好的。他剖开自己的伤口,袒露自己的真情,一旦说出了口,就堵死了小皇帝的退路。他承认,这样做确实是卑劣无耻,但就算是卑劣无耻,他也要绑死在燕秦这棵树上。   他的眼神熠熠发光,比黑夜中的启明星更为明亮。摄政王眼中那比岩浆更为滚烫炽热的情谊,几乎要让燕秦不敢直视。   他和摄政王对视许久,终究是叹了口气:“王叔实在是太狡猾了。”   摄政王的话,几乎是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他打着为大燕江山社稷的名义,和其他的女子诞下大燕的继承人,摄政王指不定会把那母子和他一起掐死。   他斟酌了一番,凝视着摄政王的容颜,也说:“王叔说了那么多,现在轮到我来说。”   他回忆着这三世:“我曾经对王叔说过,我并不想做这个皇帝,那并不是虚伪的话,而是我的真心。”   比起皇帝来说,他更希望自己能做个闲散王爷:“但是正如王叔所言,天底下没有如果,我既然做了这个皇帝,就应当担起皇帝的责任。但作为摄政王的你,并非真心辅佐我这个国君,你瞧不起孤,看不上孤,觉得孤是个傻子。”   摄政王想说什么,话却被小皇帝抵在他唇上的手指堵住:“你先别着急发表自己的意见,听孤把话说完。”   “你不喜欢孤,孤也不喜欢你。”三世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摄政王有什么非分之想。   “王叔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孤的,那孤告诉你,是从孤的生辰之后,你对孤的态度有了变化。兴许是从那时候起,你的眼神总是忍不住追逐孤,跟着孤走。别问孤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在你注视孤的时候,孤也在注视着你。”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摄政王这种关注会是因为特殊的感情,他还以为摄政王对他加深了怀疑,或者是在谋划着夺走他的皇位。   燕秦接着说:“后来,孤看懂了你的感情,孤在试探你,而你的回应告诉孤,当真如我所想,对孤有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他歹是经历了三世的人了,摄政王固然厉害,在感情上却是一张白纸。作为过来人的他,当然不可能看不懂摄政王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像你说的那样,这份感情是很多余的。我并不希望你喜欢我,特别是在你作为孤的臣子,却比孤掌握更多权柄的情况下。作为天下的君主,作为一个男人,我不需要这份多余的喜欢。”   摄政王的呼吸一窒,又听小皇帝用一种冷静的语气接着说,“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却非要凑上来,天天用那种眼神看着孤,天天在我的面前晃悠,天天地挑战我的底线,甚至……”   他略作停顿,又想起来自己失忆的那段日子,“甚至还在孤落水失去记忆的时候,骗孤同你有了苟且,硬生生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燕秦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控诉,“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专横跋扈,嫉妒心强,动不动就泡在醋缸里,整个一醋精转世,你冷血残酷,目无君主,出尔反尔……”   摄政王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又听小皇帝轻声叹了口气,“但是,就算你这么糟糕,一点都不适合当孤的皇后,孤还是喜欢上了你。”   第一世的时候他死不喜欢燕于歌,第二世燕于歌死了,他也不喜欢燕于歌,但第三世,他喜欢上了燕于歌。   是的,他喜欢燕于歌,如果不是喜欢的话,他不会明知对方是什么德行的情况下,顺水推舟,应下对方这份情,更不会把他留着的那个皇后之位,许诺给燕于歌。   “孤是大燕皇室仅存的血脉,本来就不应该喜欢上一个男人。即便是喜欢男人,也不应该喜欢上作为摄政王的你。”摄政王是什么人,天底下没谁比他更清楚。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他这辈子可能就和子嗣绝缘了。   大燕江山需要延续,但出于自己的私心,他还是应允了摄政王。对方感觉到他的退缩,他的逃避,并不是什么错觉。   他确实一直在逃避,在否认,但是并不是在逃避燕于歌这个人,而是在逃避自己的感情。   “你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孤,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君无戏言,孤既然应允了你,这辈子就不会后悔,所以你说的那些糟糕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看着燕于歌:“今儿个王叔告诉了孤一个秘密,那作为回报,孤有几句藏了许久的话,想要对你说。”   摄政王看着小皇帝,轻声问:“陛下想对臣说什么?”   “燕于歌,你愿意当孤的皇后,同我燕秦白头偕老,不让孤再做所谓的孤家寡人?不是以所谓燕于歌的妹妹,而是大燕的摄政王,燕于歌本人。”   燕秦盯着摄政王看,眼睫毛都没有颤抖半分,他听见自己这么问:“你愿意吗?” 第117章   燕秦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燕于歌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着小皇帝:“你能不能把方才那话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摄政王方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还说没听见,撒谎精:“没听见就算了,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摄政王忙说:“没没没,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 我愿意!”   他看着小皇帝眼神中荡漾的笑意,又想到先前小皇帝说了什么, 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情绪, 不由朗声大笑, 惊动了外头侍候的宫人。   “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睡吧。”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燕秦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他本来每日就睡得早,今儿个熬夜了大半宿,一直硬撑到现在,先前完全是靠兴奋撑着, 心弦一放松, 疲倦便如潮水一般袭来, 燕秦打了个哈欠,带着浓浓的倦意说, “明日还要早朝……”   说着说着, 他的声音便低沉下来, 竟是毫无防备地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同样是半宿未睡,和小皇帝相反,燕于歌这会完全是兴奋地睡不着,他看着小皇帝,恨不得把人的衣服扒掉,狠狠地睡几次,又很想仰天长啸,或者是跑出去,绕着皇宫里跑几圈,发泄到身体里的精力。   但出去的话,就不能看到燕秦了,他有点舍不得。小皇帝这副困倦的样子,他也不忍心把人给闹起来,最后他还是决定继续留在龙床上,一个劲地瞅着小皇帝猛瞧,不能睡吧,他就狠狠地亲了对方几口,在对方脸上嘬出个红红的印子,这才放过小皇帝那尊贵的脸蛋。   次日燕秦醒来的时候,就感觉一道视线凝聚在他的脸上,他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扭过头来,便看到了摄政王那张年轻俊美的容颜。   每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常笑定会在外头唤他起来,他还没听到常笑的叫声,说明现在还不到卯时。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感觉应该过了两个时辰,他尚未完全清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王叔你还不睡?”   “睡不着。”   摄政王的声音刚落,常笑的声音便在外头响了起来:“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事必躬亲!”   常笑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外反复地响起,直到燕秦的龙帐内传出动静,这声音才歇了下来。   没办法,即便没睡够,也不能误了早朝,燕秦打了个哈欠,本要在宫女们的服侍下穿好衣物,摄政王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只好仍旧待在龙帐内,待到鱼贯而入的宫女们进到寝殿内,方出声道:“你们下去吧,孤自个来便好。”   伺候皇帝梳洗穿衣,是这些宫女们的职责所在,但天子发了话,她们也不好多逗留,又如流水一般,相继退了下去。   待殿内重新变得空空荡荡,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从龙帐内探出来,拿走了叠好放在床沿的衣物。   天子上朝的冕服十分繁复,穿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因为没有伺候的宫女,燕秦在摄政王的“帮助下”,平日里一刻钟就能穿好的衣服,硬生生穿了小半个时辰。   洗漱的时候,他看着清水里自己的倒影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净脸之后,便绕到屏风后的琉璃镜前。镜子里倒映出他无比清晰的面容。   燕秦稍稍侧过脸来,用眼角的余光看镜子里的影像,在镜子里,在他的右脸颊上,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红色印记,特别鲜明那种,一看就就不像是手肘之类的压出的印痕。   怪不得他昨儿个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好像有只大蚊子在吸他的血。摄政王也真是的,一点儿也不顾忌形象,燕秦瞪了站在一旁的摄政王一眼,只好喊了常笑进来。   常笑得了传唤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小皇帝身侧的摄政王,他低眉顺目地站着:“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平日里用的那种遮瑕的粉,给孤拿一盒来。”   这印记实在是太鲜明了,若是顶着这么个印记上了早朝,叫那些朝臣看到了,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编排他呢。   这次涂遮瑕粉,燕秦坚持没有让摄政王帮忙了,不然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去上早朝。   因为耽搁的时间太久,燕秦连早膳都没有办法好好坐在那里用,他放弃了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上一碗小米粥,只夹了两个蒸卷,又揣了一张薄脆饼,在御撵上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摄政王没吃,就在那里一直瞧他,好像是瞧不够似的。   燕秦没搭理他,只顾着一个劲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早朝要耽搁不少时间,若是在早朝的时候,他的肚子咕咕的叫起来,那得多丢脸。   从皇帝寝宫到太和殿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燕秦坐稳了之后,便掏出先前备着的薄脆饼,一口口地往自己嘴里塞。   本来早上的时候,他是不喜欢吃这么干的东西,但谁让他赶时间呢,汤汤水水的东西又不好带,只好吃点薄饼之类的垫肚子。   他吃着吃着,御撵上就响起咕咕的叫声,而且一声比一声响。声音就是从他身边发出来的,他自己正吃着东西,根本不饿,那叫的肯定不是他。   燕秦的视线移到摄政王的肚子上,果不其然,它又发出“咕~”的响声。   燕秦几乎可以想到接下来的画面了,他和摄政王一同上了早朝,结果摄政王的肚子在高台上叫个不停,朝臣们又不敢抬头猛盯着他们看。   反正朝臣们的心中,摄政王总是英明神武,不食人间烟火的。摄政王怎么可能会饿肚子呢,饿肚子的肯定是他这个食人间烟火的小皇帝,然后他又要为摄政王背黑锅。   一想到那个场景,燕秦的脸色黑了一半,那他吃得这么辛苦,不是等同于白吃的。他看了眼被自己啃了一半的薄饼,把没咬的那一头递到摄政王嘴前:“快吃几口。”   饼除了干一点,没有什么其他毛病。   “我不饿,陛下吃吧。”摄政王这么说着,喉结却因为食物诱人的香气,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燕秦很想冲着摄政王翻白眼,这又不是饥荒之年,他们没东西吃,还让来让去的:“你不饿,那是鬼的肚子在叫不成了,多大个人了,难道还要孤撕成一片片的喂你不成?”   小皇帝把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再不吃好像都说不过去,摄政王便低下头来,在另一侧咬了一口。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一个不算特别大的薄饼就只剩下最后一口,燕秦盯着那被两个人咬出两个缺口的饼,纠结了一下,塞到了摄政王嘴里。   谁让摄政王自己不好吃东西,非要分他的饼吃,活该吃他口水。   做完这一些,他拍了拍手,问常笑要了方没用过的干净帕子,擦掉嘴边的痕迹,弄掉手上碎屑,又掀开御撵的帘子,好让身边葱油的香气飘散出去。   虽然他的身边只坐着摄政王,朝臣们根本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但是身上有那种香喷喷的味道,他就觉得不大自在。   本来燕秦爱洁的毛病没有这么严重,大概是因为同摄政王相处久了,就被对方给传染了。   到太和殿前方的时候,载着小皇帝和摄政王的御撵停了下来。   虽说昨儿个已经把大部分事情说清楚了,但那些事情如何安排,要不要向朝臣公开,这都是以后要商讨的事情,既然没有说,两个人就还是默认要维持现状——在朝臣面前,不会表现得过于亲近。   摄政王先行下了御撵,燕秦紧跟其后也探出半个身体。   在摄政王要走出去的时候,燕秦喊住了他:“等一下。”   燕于歌回过头来,就见小皇帝站在马车上,然后弯下腰来,用指腹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唇边。   燕秦的眼神专注又明亮,这样弯下腰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望着对方的眼睛,燕于歌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等到小皇帝收了手,说了句“好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抹掉了摄政王唇边的那颗芝麻,燕秦方直起身,从御撵上跳下来。   一脸严肃的摄政王唇边挂着芝麻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朝臣们见了,肯定会忍不住捧腹,那朝堂就乱成一锅粥了。嗯,为了早朝着想,摄政王这副样子,还是留给他一个人看就好了。 第118章   摄政王同小皇帝似乎和好如初了, 摄政王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这是朝臣们在早朝开始的一刻钟后得出的结论。   朝臣们并不知道摄政王和小皇帝为什么突然又和好了,就像他们也不知道两个人当初为什么会闹不和一样, 但不知道也不要紧,只要摄政王不再动不动就瞧哪个朝臣不顺眼了, 随便挑个人来开刀, 他们心里就很满足了。   大燕官员中, 除翰林院编修撰修能以六品之身入太和殿,只有五品以上才能每朝见圣上。   虽然每日为了早朝, 他们天不亮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不到卯时便在广场上候着, 排好队形入殿,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能够经常在天子或者摄政王面前露脸,从而得到更多的提升机会。   除非特别重要的事情, 一般只有四品以上的朝臣才有资格向天子上奏疏。以往,四品以下的官员,是相当羡慕比自己高一品阶的大臣们,因为对方不仅比自己品级高, 还拥有更多的晋升机会。   但这些时日以来, 四品以上的官员们却远不如露脸更少的五品朝臣幸福。   自从小皇帝和摄政王闹不和后, 摄政王每一日上早朝,不到一刻钟, 都要挑一个倒霉蛋来开刀。   若是摄政王是胡来也就罢了, 偏生每次摄政王点谁, 一般都是罪名证据一应确凿,教人半点挣扎都不能。   作为天子的燕秦一向是不同摄政王对着干的,亲政前是这样,亲政后也是这样。即便是他与摄政王闹不和了,他也不会为了和摄政王闹别扭做对大燕江山不利的事情。   那摄政王都把证据拿出来了,小皇帝又默认,被点了名的官员也只能被人摘取乌纱帽,脸色灰白地被拖出金銮殿。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朝臣们发现,摄政王开刀的,无一不是四品以上大员。能够爬到四品的位置,没有哪个朝臣是真的手上干净的,这一点小皇帝也清楚的很,只是这些人做过的事情没有抖落出来,没有犯君主的大忌,一般做皇帝的,也不会轻易地拿他们开刀。   而且每次倒下去一个四品大员,摄政王立马会推荐一个新人上位,免得朝堂因为人手不够,闹出更大的乱子。   今日,仅剩的几个四品大员战战兢兢的,生怕摄政王又抖落出一些自己做过的亏心事来,结果等了许久,摄政王都没有开口,一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早朝都过去一半,摄政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摄政王手里的证据都用完了,还是又出了什么其他的幺蛾子呢,没办猜透摄政王的心思,朝臣们也只能通过慢慢的熬来度过这个不一样的早朝。   这种等待“判刑”的滋味并不好受,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艰难地熬过了一段时间,有朝臣偷偷地抬起头来,就看着摄政王坐在小皇帝的边上,时不时地就看小皇帝一眼。   除了没有一来就拿朝臣开刀之外,文武百官中眼尖心细者,还发现摄政王和皇帝之间,有另外一样变化。   自从小皇帝和摄政王置气,两个人就一直各坐在椅子的一边,尽可能的远离对方。   但今儿个,他们两个仍然各自坐在椅子的一边,只是原本坐在左边的,改坐了右边,而做了右边的,却坐在了左边。一下子两个人的距离,就从椅子能够达到的最远,变成了只搁着两扶手的距离最近。   朝臣们便隐隐能从变化的距离猜出来,这是小皇帝同摄政王和好了,既然和好了的话,那他们便安全了吧。   文武百官俱松了口气,然而他们显然放心得太早了一些,早朝进行到一半,一顶轿子便在太和殿前停了下来。   片刻后,轿子里伸出一只男人的脚,那脚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再往上看,便是九蟒五爪的蓝色蟒袍,补服上绣着的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孔雀,这是大燕三品文官才能有的穿戴。   这迟来的官员并不为自己的迟显得着急,他的脚步缓慢而稳健地迈入太和殿的红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朝臣们站出来进谏的地方,他双膝一弯,朝着高台上天子归了下来,原本清朗无比的嗓音添了几分沙哑:“臣独孤柳,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燕秦忙道:“爱卿请起。”   独孤柳走的时候穿的是这身朝服,回来的时候,仍旧是同样的穿戴,只是他的样子,却和走之前和变化颇大。   离开京都之前,他的气色很好,脸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看就让人觉得,这是个十分康健的年轻棒小伙,但现在的独孤柳,脸色苍白好似艳鬼。   而且认真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独孤柳的脚步十分虚浮,之所以看起来和常人一般稳健,是因为独孤柳走得特别的慢。   燕秦为出去一趟就病怏怏的独孤柳赐了座:“来人呐,给独孤爱卿搬把椅子来。”   独孤柳要回京,自然是事先通知了小皇帝的,所以一向没有多余凳椅的金銮殿额外多了把椅子,燕秦话音刚落,便有人把那把置放在阴影处的椅子搬了出来,就放在独孤柳行礼的正前方。   独孤柳也没有推拒,谢过了皇帝恩典,便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一向喜欢和皇帝们对着干的言官便跳了出来:“陛下,这于礼不合。”哪有臣子随便坐在金銮殿的中央呢。便是那位四朝元老,皇帝也是让人安排了一把椅子,叫人坐在旁侧,好和其余文武百官对仗整齐。   独孤柳一直深受小皇帝偏爱,这一点他们也知道,但是小皇帝再偏爱一个臣子,也不能胡来啊。   燕秦眼神凉凉地看了眼自己的言官,他向来是不大喜欢这些脾气臭的硬骨头的,但这会自己还没说什么,这些言官就蹦出来,实在是居心叵测。   他的椅子,爱让谁坐,就让谁坐。这些喜欢同他作对的言官实在是讨人嫌。   但这个时候,并不是处置言官的好时候。要知道先皇那么个风流任性的人物,被言官气得跳脚了,还得忍着。不过说怕被按上一个暴君昏君的名头。   燕秦没有太多那方面的顾忌,但为着独孤柳着想,他还是决定按捺下来,暂时把说话的言官当做不存在。   “独孤爱卿,你且说说,先前那些时日,你在山溪都郡所经历的一切。”   独孤柳便用简短的话把山溪都郡的那些日夜辛劳简要带过一遍,他说的轻描淡写,只有真的经历过那一些的人才知道那些时日有多么的艰辛。   在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的贡献之后,独孤柳着重地强调了自己的遇袭之事,他还再一次地感谢了小皇帝,若非他派出去的太医妙手回春,他怕是要死在山溪都郡,再也回不了京都。   独孤柳话音未落,先前出声说“于礼不合”的言官早已安静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上,闷不做声的样子,像是先前从来没有什么人站出来表达过对皇帝偏爱的不满。   他只以为这是小皇帝对独孤柳的过度体恤,哪能料想,这么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会呈现出这种虚弱状态,是因为他遇了刺杀呢。   皇帝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底下的朝臣:“被刺杀的,不仅仅是独孤爱卿一人而已,除了独孤柳之外,孤派出去的信使,也被人杀死,抛尸野外。他的尸体被人杀死后随便扔到了乱葬岗,又教人刻意引诱野狗分食之。”   在得知独孤柳被所谓皇帝信使刺杀之后,他便派人去查,果然在路上发现了蛛丝马迹,待到从一处乱葬岗找到信使身上的信物,和未被啃食殆尽的骸骨后,他才知道,其实那信使并未背叛他,而是被人谋杀,还没有到独孤柳跟前,便死在了半路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便在朝臣们脸上梭巡着,似乎是试图通过他们的表情,把幕后黑手同某位朝臣建立起一种亲密的联系。   但每个朝臣表现得都十分正常,极个别的倒吸一口冷气,又极其义愤填膺地说:“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凶恶匪徒犯上作乱,定需严惩!”   说是说的好听,这严惩,也得他们抓到了人才是。可独孤柳只见到了那刺客一面,纵然他天赋异禀,一下子就把刺客的样貌给画了出来,但教人十分失望的是,燕秦的人花了大力气,寻到现在,刺客的毛都没有寻到一根。   大燕的疆土辽阔,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一个容貌并不那么出众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独孤柳所画的那人样貌,和死去的信使样貌有八成相似,想来那刺客极有可能戴了人皮面具,独孤柳的画儿,也便没了用处。   虽然朝臣们一个个表现得都非常正常,但燕秦可以肯定,那幕后黑手,绝对同站在这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中的某个人脱不了干系。因为为他传信的信使,走的是朝廷才能走的官路。   而信使们走的路,都是带有保密性质的,不然的话,朝廷有什么紧急的密报,还不轻易被贼人给劫走了。   燕秦看着底下的默不作声的文武百官们,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龙椅:除了他,摄政王,还有独孤柳,底下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第119章   燕秦的眼神落到朝臣们的脸上, 在能够接触到驿站事务的官员脸上多做停留,   凡位高权重者, 即便是权职同驿站无关的, 他也会在这些人的身上逗留的时间久一些, 在他心中怀疑对象名单上的那些大臣, 受他“青睐”的时间就更长久。   那些大臣便是与这信使被刺杀之事无关,也被小皇帝看得冷汗涔涔,心里揣摩着自己是不是哪件事没抹平, 被小皇帝得了证据,要寻着机会治自己的罪。   一时之间, 朝堂上无比安静, 每个人仿佛都能够听到自己有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似笑非笑地问:“诸位爱卿对此事,可有何看法?”   先前被小皇帝特别关照的朝臣相继站出来:“臣认为,此事应当是同……”   他们前头的开端相同,后头指摘的对象则各不相同,一个个的,俱是把自己从这种事情当中摘出去,把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   这些人平日里惯是会推诿责任的, 听着他们把责任推来推去, 燕秦也不说什么,只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些朝臣。   似是过去许久, 小皇帝才把那种审视的视线从群臣的身上收回来:“既然诸位爱卿说了这么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便将此事涉及的官员押入刑部大牢, 待查清了真相再放出来吧。   立马有言官进谏说:“此事并无证据,罪当从无。这信使一案牵涉众多,陛下此举,着实不妥。”   “本王觉得没什么不妥的。”一直没有出声的摄政王总算是开了口,但说的话却是站在小皇帝这一边的。   虽然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不喜欢那个什么独孤柳,但谁让燕秦看重对方呢,而且驿站信使被杀确实不算是小事。这事情若是不处置好,这次截下来的是封不算太重要的密信,那下次搞不好被截的就是前线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言官还想说什么,小皇帝的态度却变得十分强硬:“既然你们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半点线索都不给孤提供一个,那便一起关起来,做了这种事情的人,自然会露出蛛丝马迹。”   兴许是自己的态度太温和了些,以至于亲政之后,这些朝臣不是很拿他当回事,燕秦沉下身来,动用作为君主的权力:“孤心意已决,有忤逆者,斩立决!”   他先前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机会也都给了,是这些朝臣不把重要的事情当回事,竟把他当央求他们办事的平民百姓一般敷衍糊弄。   燕秦这道圣旨一下,太和殿便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迫于压力,愣是一声不吭,没有一个敢像先前那言官一样,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的同僚说话。   毕竟知人知不知心,他们也不知道被小皇帝压下来的这批人有没有真的做什么不该做的。万一查出来这些人有罪,他们不就是白替他们在小皇帝的面前美言了。   能在这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各个都是人精,深谙人走茶凉冷暖自知的道理,平日里面上关系再好,真出了事,往日深厚的情谊都化为了一片虚无。   看着底下戴着假面具的群臣,燕秦内心十分的失望,不过这失望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毕竟对他来说,要是这些朝臣哪日不搞这虚假兄弟情,反倒团结在一起,他才要真正地担心这帮人是不是在谋划着谋朝篡位的事情了。   一下子关起一大波人,六部的正常运作也多少受到一些影响,好在燕秦在这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弄了多少人入牢,他就弄了多少人来上朝。   那些借故成病不来的不要紧,他们不坐那位置,自然有的是人愿意顶上他们的位置。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新手自然有几个做的不那么好,犯了些新人十有八九都会犯的小毛病,做了些不痛不痒的错事。   有人便逮着他们的这些毛病向皇帝告状,想着让小皇帝把关在牢里的人放出来,但燕秦根本没有搭理,除了几个当真做的不那么好的,其他的他都留了下来,让这批他亲手提拔的臣子继续在那里发光发热。   那些个老头子还真以为大燕没了他们便会轰然倒塌,既然这些人这么不想当他燕秦的肱骨之臣,那他也就顺了他们的意,干脆就让他们在家中“好生养病”养好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便是。   小皇帝的态度显得十分坚决,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们这些朝臣,那些个试图要挟小皇帝的大臣们只在家中待了不到十日,便灰溜溜地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暂时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   燕秦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告病假了,倒也没有戳穿,继续让回来的这批人在原来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新手到底不如这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为了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也只暂时忍耐下来,燕秦会同意让这些人回来,还有一点原因,就是现在并不是他清洗整个朝堂的最佳时机。   这朝臣的事情,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论怎么处置,都不可能有处置完的那一日。   燕于歌本来想着,小皇帝应允了,他本来是可以不那么着急的。可是没有进行那个仪式,他就总觉得,好像缺了那么点东西。   再说了,当初小皇帝同他说婚事,那是有先决条件的,便是等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时,燕秦便同他拜天地拜父母入洞房。   可后来回过神来,燕于歌的心里便有点不是滋味。表面上,那些朝臣似乎是是对小皇帝恭敬了不少,可暗地里的黑手还没有查出来,那待到大燕海晏河清的那一日,他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想着这一点,摄政王心中便有几分迫不及待,他十分迫切的想要同小皇帝定下来,为此他旁敲侧击了好几回,可惜每一次,都被小皇帝装傻充愣避了过去。   一次他还可以当做燕秦没领悟他的意思,两次借口说燕秦忙,第三次的时候,摄政王终于是发了脾气,表示小皇帝再忙,也得抽出那点空闲来配合他唱完这一场大戏。   燕秦想了想,横竖他都已经答应了摄政王,就缺个仪式。   “既然王叔觉得不放心,那早些做便是。”他是说过要给摄政王名分的事情,只是近期并不是什么公开的好日子,他们真要成婚,怕是还得借助摄政王妹妹的身份。   摄政王表示并不在意那么多,大过年的,只要能在一起,他要求没那么高。   燕秦这边才松了口,坊间便立马起了传闻,说是当今摄政王在外养着的亲妹妹被接回府了,而且这位摄政王的亲妹妹,即将成为小皇帝的新皇后。 第120章   燕秦才应允的摄政王, 第二日摄政王的“亲妹妹”便被接到府上,而且阵仗之大, 一看就不是临时闹来充数的, 若不是有三世的记忆, 他还真要以为燕于歌有这么一个亲妹妹了。   帝后大婚, 还有册封大典都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筹备好的事,得亏新晋的“皇商”贡献了不少银两,如今国库尚有盈余, 能办的起这场大婚。   既然打定了主意,再拖日子显然也没有什么意思, 燕秦唤了礼部和钦天监的人来, 算了个良辰吉日,差不多就要开始筹备此次的婚事。   册封皇后这种大事,除了礼部要出大力气,宫中也少不了忙碌。如今宫中的事务燕秦是交由德妃经手的,德妃是个温良恭俭的性子,至少表面上看着不是个野心重的。   但手握凤印也有好几个月了,她逐渐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 一想到皇后之位不是自己的, 还要把手上的权力交出去, 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这日皇帝休沐,她便打探了小皇帝的行踪, 掐好了点, 在御花园里同小皇帝来了个巧遇。   燕秦又不傻, 这宫里头,哪有什么真正的巧合,但他也不戳破,面对恭恭敬敬朝他行礼,眼露惊喜的德妃,他只点了点头,便和对方错开来,继续往前行。   德妃花了那么多心思,掐准了这巧遇,可不是为了只是让小皇帝看她一眼就马上走的,她尖尖的指甲掐进掌心,鼓起勇气喊住了皇帝:“陛下。”   燕秦停下脚步:“德妃还有何事?”   德妃为难地看了跟在小皇帝身后的宫人一眼,柔声细语地道:“陛下,可容臣妾同陛下前去凉亭详谈?”   横竖自己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燕秦点了点头,和眼睛陡然亮起来的德妃坐到了不远处的凉亭。   燕秦是皇帝,自然是先落的座,德妃也坐了下来,紧紧地挨着小皇帝。   燕秦皱了皱眉,这亭子这么大,挨着他这么近做什么,他出声说:“你挤着孤了,坐那边去。”   德妃脸上本来是带着那种欢喜的笑意,听燕秦这句话,娇美的面孔上笑意一下子僵硬下来,她心里十分的不情愿,但还是遵从了燕秦的话,规规矩矩地坐到了皇帝的对面。   等德妃坐过去了,燕秦便说:“你不是有事情想同孤谈么,现在就说吧。”就算现在不怎么忙,也不代表他就乐意花很多时间在德妃身上。   他不耐烦同德妃说什么弯弯道道的话,也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早说完早完事。   德妃的眉眼微皱,神色好似一池春水,她咬着唇,黛眉间透着几率愁绪,声音带着三分怯意:“陛下,您这些时日以来,未曾宠幸过一个宫妃。臣妾伺候陛下,是臣妾的福分,为陛下开枝散叶,是姐妹们的本分,可是陛下不来,臣妾同姊妹们也无法尽自己的本分。”   德妃深知自己并不算得宠,也不敢在小皇帝面前妄言,每说一句话,都是再三斟酌,生怕招惹了燕秦不高兴。   她也不想主动找皇帝求欢,都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正经女子,若不是被小皇帝逼得没办法,她哪能做出这种事。   燕秦不欲把话说得太绝,只随意找了个借口;“孤忙于政务。”   “那陛下今日休沐,可是有空闲?”德妃当然知道这个是借口,怕小皇帝多想,她又在后头添了一句,“臣妾是听说,这宫里,很快会多个臣妾的姐姐。臣妾和其他姐妹也就算了,皇后到底是一宫之主……”   她这话不仅仅是在规劝小皇帝多往后宫里这些娇花施些雨露,同时还展现了自己大方的一面——她可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是为了后宫其他的那些宫妃着想,除此之外,她还在试探,想要从小皇帝的口中验明有关未来皇后的流言是否属实。   后宫里的女人,便是模样再单纯可爱,那心都长得和塞子一样,心眼特别多。   燕秦完全没有去想德妃这话里的弯弯绕绕,实际上他也没有必要想:“皇后的身体不大好,就不要每日一大早就去叨扰皇后了。这宫中政务,怕是以后还得劳德妃你多担待。但他毕竟是孤的皇后,该给皇后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少。”   摄政王说了要同他大婚,又不肯让别人替,那大婚那日,铁定是要换成女子服侍的,但两个人成了婚,不代表摄政王就拘在后宫里,整日面对那些莺莺燕燕。   燕秦也没想着用这些琐事耽搁摄政王的时间,宫里的事务,德妃处置的不是挺好的,摄政王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帮他多解决一些政事。   虽然这样说摄政王不大好,但自从知道对方有隐疾之后,燕秦的一颗心反倒落了下来。男人嘛,有了子嗣,难免就会想着为子孙后代多谋划一些,燕于歌有那隐疾,也就不会对他这个皇位动歪念头。   知道摄政王有那隐疾之后,他现在对对方比以前放心许多。   德妃从小皇帝的话中解读出了几个信息:第一:确实有皇后,皇后不是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第二:皇后可能暂时不会掌管宫中的事务,权力暂时还把握在她的手上。第三:皇后的身体不大好,她们不需要天天去向皇后行礼,但她们不能轻慢皇后。   德妃还想同小皇帝确认皇后的人选是否就是那位摄政王的亲妹妹,但小皇帝却不打算在她这浪费时间了。   “行了,德妃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便自行回宫吧。”   难得的一个休沐日,他就想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身心,在德妃这里,只会让他精神更加紧绷。   不过德妃倒也是提醒他了,封后的折子他忘了写,赶紧写一张送到摄政王府去,免得燕于歌又说自己不尽心,推三阻四不想娶他。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德妃再不情愿,也得把人送走。她露出十分依依不舍的面孔,一直目送小皇帝离开自己的视线,等到燕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脸上才露出几分阴郁之色。   这阴郁之色不是对着小皇帝,而是对着未来那个皇后的。   皇帝说皇后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劳心,想来是个久居深闺的,最好这皇后一直身体不好,不然的话,也别怪她到时候心狠。   难得的休沐日,摄政王府里,大燕未来的皇后处理完了手上的琐事,心思便又飘到不久后的婚事上。   他和燕秦之间,会有两场婚事,一场是明面上的,也就是摄政王的亲妹妹,燕如歌,嫁给当今圣上,作为皇后,这个是为了小皇帝着想,史书上写起来好看,对外的交代会少很多麻烦。   燕于歌自己不是个拘泥于礼法的人,也不怕公开之后,后世的笔会怎么写他,但小皇帝和他不一样,小皇帝是个爱惜名声的,顾念着燕秦,他就退了一步,提出这么个法子。   另外一场,是摄政王和燕秦的,这个只能私下里办。比起明面上的这一场,燕于歌其实更期待是暗处的这场,但目前这种情况,能够大操大办的也只是“燕如歌”和皇帝的婚事了。   燕于歌想着要大操大办,他没有什么经验,便又让管家去他的外祖母家,请几个女性长辈来处理此次的婚嫁之事,最好的话,是能把外祖母她老人家给请来,那位可是真正的一品诰命夫人,有品有德,做起这种事情来,肯定叫外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而且“燕如歌”是这位老夫人的名义上的外孙女儿,在没有其他女性长辈的情况下,叫她来操持是再合适不过。   为了表示对此次婚事的重视,小皇帝求娶的圣旨刚到府上,摄政王便差了管家去。   下午的时候,他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管家也回来了,却给他带来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管家低垂着眉目,不大敢直视摄政王的容颜:“王爷,老太太说,她年老体弱,有心无力。怕是做不来这种事情。”   “那其他人呢?”   “倒是有几位夫人想来帮忙,但老夫人不准。还有几个实在不合适,我也不敢让她来。”李府是有几个不怎么把老夫人放在眼里的,但那种性子,来安排摄政王的婚事,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她们有那个胆子,摄政王府还丢不起那脸。   去年的时候燕于歌去看过自家祖母,老太太身体健硕得很,爬香山的数百个台阶都健步如飞,根本不需要人搀扶,试图给他安排姻缘的劲头也是好的很,完全看不出来和年老体弱有什么关系。   很明显,这只是老太太的借口。这还是头一回,李家人不上赶着扒着他,反倒拒了他。   燕于歌觉得稀奇,仔细一琢磨,便悟了。外人是不清楚,老太太却是很清楚,自己的女儿除了燕于歌这个儿子外,根本就没有怀别的孩子。   既然不是自己的女儿生的,那燕如歌又是燕家的血脉,那肯定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   这么个野种,自家外孙还想让她去当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算是这是外孙更好操控小皇帝的手段,她也咽不下这口气来。自己不来,也不让府上其他的女眷来。   燕于歌和外祖母一家并不算太亲近,自然不可能对祖母把事情全部解释清楚:“也罢,既然她不来的话,那本王亲自操办便好,你替本王找些通晓这方习俗的人来……不,还是不用了。”   帝后大婚有什么忌讳,天底下没有人比礼部那些官员更清楚了,只是这会礼部那些人替小皇帝忙碌着,他想要找人,还得问小皇帝借才是。   想到小皇帝,燕于歌的眉眼舒展几分:“我先前让你备好的东西,添在此次的陪嫁之中,你备好没有?”   “备好是备好了,只是这里头有些东西,都用作如歌小姐的陪嫁,是不是不大合适?”   管家不知道这燕如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当家的说她是自己的妹妹,还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也就告诉自己,如歌小姐就是摄政王的亲妹妹,是这家的主子。   他是燕家的家生子,不像李家老夫人会觉得糟心,但摄政王添的几件嫁妆,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有什么是不合适的?”   燕于歌并不敬畏鬼神这种东西,但这毕竟是自己同小皇帝的婚事,他还是十分看重,反倒在意起种种风俗忌讳来。   “就比如说那把玄铁打造的匕首。”那匕首是摄政王以前用的护身之物,不过因为某个意外,那匕首损坏了一部分,后来摄政王就让工匠修补了一番,在上头点缀了一颗偌大的蓝宝石,存放了起来。   看着是漂亮,可这到底是锋利之物,拿了去陪嫁,实在是不大合适。   “那是要送给陛下的东西,没什么不合适的。”   “不只是这个,您不是说,库房里那个棕木的箱子,也是陪嫁的物件。可小的打开了,却发现里头都是旧物。”   “新嫁娘不是可以带自己的东西去夫家的?”燕于歌虽然没有成过婚,但也知道一点皮毛。除了新婚该有的崭新的胭脂水粉新首饰新物件外,新娘子是可以带很多自己惯用的东西到夫家的,比方说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侍女,一些旧时的心爱之物。   管家一着急,声音都大了几分:“可以是可以,但是那是新嫁娘的心爱之物,不是新嫁娘兄长的呀,您让如歌小姐把这些东西带到宫里去,陛下要是发现了,岂不是以为如歌小姐同您有什么苟且!”   燕于歌沉默片刻:“他不会胡思乱想的。”   管家不知道摄政王哪里来的自信:“您三思啊。”   “对了,嫁衣呢,在准备了没有?”   管家道:“已经安排了最好的绣娘,一定在一个月内替小姐绣出来。”宫中把皇帝的婚旨送来的同时还送来了皇帝喜服的图样。   “她们能多绣一身吗?”   管家茫然道:“应当可以,但是多绣一身做什么?”   “绣一身和那凤冠霞帔差不多样式的,但是要是男子喜服。”   管家突然感到了害怕:“老奴斗胆一问,这喜服,是谁穿?”   “当然是……,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本王给你一个月,两身喜服,别想太多。”管家年纪大了,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管家领了命出去,心里直打鼓,摄政王不会真的同那如歌小姐……真是这样的话,那世界太疯狂了,管家咬了咬牙,等皇帝大婚那日,他会一定想办法,拦住摄政王的! 第121章   下了婚旨之后, 燕秦就趁着休沐日,在自己的寝殿,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 在心里算了笔国库的账, 他对自己现在的财政状况进行了归纳与总结:一个字, 穷,两个字, 很穷, 三个字, 非常穷。   差不多娶了皇后,就要掏空他一半的家底,娶皇后的钱, 还可以从国库出, 娶摄政王的钱, 只能走他私人的小金库, 本来就没有多少钱, 办完这两次婚事,他就真的穷得连买张记蛋黄酥的钱都没有了。   燕秦是皇帝,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宫里随随便便一个花瓶, 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果他要拿出去变卖, 肯定能换不少钱。   但有一点, 他的寝宫里的东西, 绝大大多数都刻上了皇家的印记,带有这种印记的东西,基本上是出不掉的,而且一个皇帝,沦落到贩卖自己的家具发家致富,未免太惨了一些。   燕秦想着自己小金库的那些东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虽然也是个皇帝,现在也成功亲政,但攒小金库的能力还是不如先皇。   不是说他手段不行,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摄政王。有摄政王在,他想要攒小金库本来就不容易,等摄政王成了他的皇后,小金库就变成了私房钱,想要瞒着对方攒下来肯定比先前更难了。   燕秦拨弄着眼前的金算盘,心情十分的糟糕,但是婚旨都已经送出去了,又不能不娶。   他犹豫了一下,把聘礼单子上的几样物品划掉,划完了之后,他又觉得这单子十分的寒酸,实在是配不上摄政王的身份,算了,穷点就穷吧,穷自己不能穷老婆,只盼着自己以化名在外置办的几处铺子能把钱给挣回来。   他咬了咬牙,还是把自己的家当全给摄政王添上了。   看着那单子上的东西好一会,燕秦怕自己又后悔,把单子叠好了,小心翼翼地锁紧盒子里,等到待会去替他去取东西的常笑来了,他就让对方把东西拿走,这样的话,即便是他心生悔意,也肯定不好意思再反悔把东西拿回来。   把单子放进盒子,给盒子上锁,把盒子放在大箱子里,然后把箱子推到床底下去,燕秦的动作一气呵成。   怕自己等不到常笑回来就后悔,燕秦还特地把箱子推到里头去。   不行,还是很想把单子拿出来改一改怎么办,燕秦纠结地看着那单子,然后又把它往里推了几寸,推到他平日里从来不会推进的深处。   一直推到箱子不能再退的时候,燕秦才松手,这个时候,他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到龙床下了,慢慢退出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某个地方。   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类似齿轮转动的声音。只是很轻微的一声,如果不是这个地方足够安静的话,他压根是不可能听到这声音的。   他愣了一下,又看向周围,床底下实在是太过昏暗,即便眼睛已经适应了现在的黑暗,也还是不能够完全看清楚里头的每一处细节。   燕秦快速地爬了出来,又取了龙帐顶端一颗硕大的南海夜明珠下来,重新钻到床底下。   因为担心有手脚不干净的宫人乱碰自己的东西,燕秦的寝宫一向是由常笑或者是燕秦自己亲自打扫的。   他自己爱藏东西在床底下,所以屏风之后的地方,他连常笑都不让碰。床底下因为几日没有打扫过,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燕秦也不嫌脏,一手撑着身体,尽量让身上的龙袍离地面远一些,另一只手,他托举着从帐子上摘下来的那颗夜明珠,尽可能地照亮周边的环境。   检查完了床底下所有的地砖,他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而且因为慢慢在床底下移动的缘故,明黄色的龙袍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他的头发肯定也变得脏兮兮了。   真的是累死了,还白费功夫,燕秦有点丧气地趴了一会,打算歇口气便钻出来。   他刚趴没多久,常笑的声音便从屏风后传过来了,燕秦下意识地便要钻出来,脑袋一抬,又是咚得一声。   “哎哟。”他下意识地去揉自己的脑袋,手里的夜明珠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也不知道滚到了哪里,燕秦再一次听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齿轮转动的声音,他看到床底下的一块砖石发生了变化,露出了很浅的一个角来。   燕秦趴在那里没动,只吩咐常笑:“让其他人出去,常笑你进来吧。”   常笑得了吩咐,绕到屏风后头龙床前头,他一看,没瞧见皇帝身影,又喊了句:“陛下,您在哪?”   床底下传来小皇帝的声音:“我在这呢,你再取盏灯来,有罩子那种。对了,还要火折子跟蜡烛。”   小皇帝怎么突然钻床底下去了,常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皇帝既然出声吩咐了,他立马应了声,把火折子和没用过的蜡烛揣在兜里,又从桌上取了一盏灯,也钻床底下来。   燕秦这会已经把开了一个角的砖石推开一部分了,他看了眼常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来给孤搭把手。”   常笑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凑到小皇帝跟前,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手,撸起袖子使出吃奶的劲一推。   在主仆两个同心协力之下,床底下多了一个可容下燕秦那个大箱子的缺口。床是固定的,但是床底下有够高,他尝试了一下,能爬下去。   因为先皇死得太急太早,每次重生都是在先皇的灵堂上,燕秦对这个皇宫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他做了三世的皇帝,在这个寝殿也睡了十多年,摆设都改了许多,这是头一次发现这床底下还有这样的玄秘。   他也没有贸然下去,往自己的身上摸了摸,摸出一颗圆滚滚的金豆子,顺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往底下一扔,又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金豆子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然后发出很清脆的落地声。他在心中估算了下,这洞口下头,应该有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台阶。   他喊了常笑,又示意自己的影卫跟上,自己拿了灯和蜡烛,和常笑一起下去。   常笑点了火折子和蜡烛走在前头,蜡烛一直没有熄灭,他也没有觉着呼吸困难,往下一直走,还能感觉到有风,甚至能够听到流水的声音,只是声音很小很远,石板隔音的效果又够好,所以他睡在床上,愣是一直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   台阶的最上端黑,中间更黑,越往下走,反而越明亮,等到完全走下去,燕秦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这底下,建了个大概御书房三分之一大小的密室,密室里有窗子,风和水声就是从小小的窗子传来的,应当是同这皇宫了某些密道一样,都是打通了一些和地面相连的地方。   燕秦也无心去管这密室的构造,他细细打量着密室里的东西,然后发现,密室之所以如此明亮,是因为四个角落里都镶嵌了夜明珠。   从夜明珠的大小和圆润程度来看,应当是皇帝才能够拥有的东西。除了充当照明之物的十二颗夜明珠,密室里还摆了不少的宝贝和几个封起来的大箱子。   燕秦试着拖了下大箱子,太沉了,竟然没有能够拖动。   他看了密室东西的摆设习惯,琢磨着这大概就是先皇的小金库,也不打算继续在底下久待了,又和常笑出来,换了身衣服,叫了几个小厮,把小金库里的大箱子一起给弄出来。   箱子上还上了锁,燕秦没有找到钥匙,命人找了巧匠,把锁给弄开了,一打开箱子,里头全是些先皇藏的好东西。   金灿灿明晃晃的,简直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东西落到在场人眼中的时候,燕秦甚至听到了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过再怎么吞咽口水也没有用,这个既然是先皇的东西,那现在自然就是他的东西,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最多看在这些宫人帮他把东西弄出来的份上,赏他们点银子。   因为太过兴奋的缘故,燕秦甚至都没有换掉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亲自点起他发的这一笔横财。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把手里的金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啦作响。   算完了之后,燕秦脸上露出喜色,当真是一大笔横财。   不得不说他和先皇是亲父子,总爱往床底下藏东西,只是他还仅仅是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而先皇直接在床底下挖了一个大密室。   密室到底是先皇安排的,总感觉被人发现了就好像暴露了什么大秘密一样。主要是燕秦爬到床底下拿东西很不方便,他打算清点完了银钱珠宝,便换个地方藏东西。   突然一下子变成有钱人,燕秦还有点不大适应,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接受了这个骤然暴富的事实。   等东西藏好之后,他又把自己的箱子拖了出来,然后取出了摄政王那张单子。   这些子他不觉得心疼了,倒觉得给摄政王的聘礼实在是太过寒酸,一提笔,又在上头添了好些东西,把先皇藏的小金库送出去三成。   反正是从天而降的东西,得到的太容易,燕秦花出去也不怎么心疼。   皇帝添给未来皇后的聘礼,要安排出去,也需要如今执掌凤印的人过目。德妃是没有那个权力更改小皇帝的决定的,但是一看小皇帝给未来皇后的嫁妆单子,她差点没有嫉妒得昏过去。   人比人气死人,说的就是德妃现在的这种情况。自从白牡丹白贵妃被皇帝厌弃,她就是这个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现在空降一个皇后,一来就要压在她头上,自然让他很不舒服。   而且看皇帝给皇后添的这嫁妆单子,肯定是掏空了小皇帝的金库。本来她还想着,摄政王和皇帝不和,摄政王的妹妹肯定不受小皇帝重视,可一看这单子,她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真要不看重皇后,聘礼大可按照礼部的规矩,按照最低档次的来,何必额外添上这么多好东西。   德妃感觉自己嫉妒的发狂,她知道自己不见得多爱小皇帝,毕竟入宫的时候,她就看到很清楚,这宫里,最不能贪图就是帝王的感情,但小皇帝的宠爱,就意味着财富和权力,她实在是喜欢这东西,可她胆子没那么大,还不敢和摄政王作对,咬了咬牙,赤红着一双妙目,也没有敢额外做什么手脚。   敲定了聘礼的单子之后,礼部户部就按照皇帝的旨意,为未来的皇后准备聘礼。   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朝廷动荡,现在的朝臣们急需一件大事来稳定他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这一次礼部和户部没有让燕秦失望,休沐日刚过去没两天,底下人的人便告诉他:“陛下,您要的聘礼,已经按照您的单子备好了。”   这么一大笔钱,送出去还是很可惜的。燕秦亲自检查了一遍聘礼,让人悉数送到摄政王府去。   燕秦面皮薄,没有亲自去送,只在宫里待着,暗搓搓等着送东西的宫人回来汇报摄政王当时的表情。   燕秦的聘礼送到,摄政王这边也在准备“燕如歌”的嫁妆。“燕如歌”是摄政王一手捏造出来的人,她模样出众,性格和摄政王十分的相似,虽然一直被养在外头,但是该有的东西半点都不能少。   不仅仅是不少而已,摄政王在这个便宜妹妹的嫁妆上头显得非常的大方,更准确的说,几乎是掏空了大半个摄政王府去筹备这一桩婚事。   京城中,许多只有一个独女,或者是爱女如命的父母,会为了自己唯一的子嗣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摄政王府呢,摄政王根本就没有女儿,这燕如歌只是他的妹妹而已。有哪个当家的会把大半个家产给不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呢。   没错,并非一母同胞。虽然外界的传闻是这位燕如歌大小姐是一直养在外头,可就京城里谁不知晓,燕于歌的母亲根本就只有燕于歌这么一个儿子,这突然冒出人,十有八九是燕秦父亲的风流债。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是真的能够忍受心爱之人身边有其他人,更不用说忍受自己的心上人同其他人有了孩子,即便这孩子也是女子,她们也不可能看这些人顺眼。   燕于歌母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在外人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自家母亲的这一边,可摄政王的心却歪了,歪到那突然冒出来的“野种”身上。   谁能料到这“燕如歌”只是摄政王用来蒙蔽世人的障眼法呢。摄政王的行为太过反常,也难怪管家禁不住多想。   三媒六聘到位,皇帝的婚服和皇后的凤冠霞帔也备好,对有些人来说是过了很久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转瞬就到了帝后大婚的这一日。   不过德妃等人甘心不甘心,管家害怕不害怕,摄政王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   一大清早的,摄政王府的小姐便被人弄起来梳洗打扮,她模样生得和摄政王五六分相似,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之后,容色更显得艳丽逼人,看起来倒是和摄政王的母亲十分相似了。   要知道燕于歌之所以能够有此等容色,就是因为肖似他那个京城第一美人的母亲。可这燕如歌分明不是燕于歌的母亲生得,怎么会和摄政王的母亲长得相似呢,这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人的疑惑若是让宫里的皇帝听了,肯定是嗤之以鼻。这问题还不简单,那燕如歌本就是为了摄政王的谋算量身定做的人物,自然要同摄政王长得相似,不然的话,摄政王当日化了妆容充当他的皇后,岂不是一下就露了陷。   帝后大婚这日,管家显得非常的紧张,他紧张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怕摄政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让燕家上下都为摄政王蒙羞。   他甚至多次委婉地提醒摄政王,燕老爷子和燕家的祖先就在供奉的祠堂里看着这一切呢,摄政王可千万别脑子一时糊涂。   燕于歌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管家脑子里能编造出一个他和“燕如歌”不伦之恋的故事来,其实如果他认真的话,还是能够发现自家管家的紧张和不对劲。   但这话他完全没有办法放半点心思在管家身上,接下来和小皇帝的那场婚事,就足够占据他所有的心神。而且等皇帝来接新娘的队伍到摄政王府前,他就要完成和新娘子身份的对换,一切都要掐好时间点,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燕于歌这副样子落到管家眼里,更是让管家心里拔凉拔凉的。管家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数百个绣娘连夜赶出来的另一件男式的婚服给毁了。   他是没有听说摄政王要和哪位姑娘成婚的,唯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新进府的燕如歌,燕于歌和燕如歌长得那么相似,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兄妹,兄妹不伦之事,绝对不能发生在他的主子身上!   在皇帝的八抬大轿来接之前,摄政王进了自己的房间,检查了一下他的第二套婚服。他前些时日和小皇帝商量好了,帝后大婚,然后等大婚这几日,小皇帝可以不理政事,他就趁着这几日,同小皇帝把第二场婚事给办了。   这便是他要管家做两套相似婚服的缘由,婚服都是现成的,大婚布置的喜房之类的,也都是现成的。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他就发现,男装的那一套,竟然硬生生被人给毁了。   不是碎成破布的那一种毁,但穿在身上,肯定是破一个大口子。谁大婚会穿破了的婚服,那不是咒自己的婚事不圆满么。   摄政王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这婚服是前不久才送来的,他审问了一直守在门前的侍卫,确认没有人进过自己的房间,从而推断出,这婚服,是在送来之前就给毁的。   他刚想好好审这案子,抓出罪魁祸首,管家便来通知他:“王爷,陛下迎亲的队伍到了。”   皇帝的队伍到了,意味着他得快点把人给换下来了,燕于歌看了眼床上的婚服,又瞥了眼管家:“知道了,本王这就去通知妹妹。”   这些时日以来,管家似乎表现得不大对劲,仔细一想,能够接触到他这套婚服的人不多,敢有胆子毁了他这婚服的人就更少,管家正是其中之一。   虽然不知道管家缘何做出这种事情来,但光是忤逆他这一条,就足够让他惩戒一番管家了。   但现在他没有那个闲情去理会管家了,无论如何,让他到了小皇帝身边再说。   他辛辛苦苦地做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个冒牌货陪着小皇帝一起完成帝后大婚的所有仪式的。   头一次册封皇后,燕秦也是一大早就被人捞起来,任由一堆老嬷嬷啊太监之类的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其实他不是很爱涂这种玩意,但礼部的那些官员坚持,又说历朝历代皇帝都是这么来的。   横竖一辈子就是这么一次,燕秦也懒得去和他们多费口舌,坐在椅子上做了一个多时辰,他尊贵的龙臀都快坐麻了,才终于听到一句:“陛下,已经好了。”   他一看镜子里,被自己给吓了一大跳。本来他就够白了,镜子里的男人脸白得像个男鬼,脸上还两坨红艳艳的,看着特别滑稽可笑。   “你们莫不是在捉弄孤吧。”这个样子,他上街是给百姓看猴戏吧,还怎么体现他的英明神武英俊潇洒。   虽然官员和老嬷嬷们费尽口舌想要说服小皇帝,但燕秦还是坚决拒绝了把自己脸刷成鬼一样的妆容。   他勉勉强强地接受自己脸上涂了三层粉,拒绝了比猴子屁股还红的腮红,确定自己足够英俊潇洒了,这才出了大门,去迎接他的新娘。 第122章   大部分皇帝都是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娶了太子妃,然后直接册封太子妃为后, 这还是大燕建朝以来, 第一次有天子在位期间迎娶皇后。   礼部翻阅了无数关于婚典的书籍, 总算是弄出来皇帝大婚的流程, 给皇帝过目之后,精简掉一些多余的部分,敲定了从交换庚帖到迎亲的全部流程。   最开始的时候, 是纳吉, 送聘礼。燕秦按照祖制坐上御撵, 然后行至太极殿, 接受万臣朝拜,展示了一番他送给皇后的聘礼之后,他用任命了两名使者, 也就是所谓的天使, 带着浑身上下都红通通的仪仗队和鼓乐队前往摄政王府宣读诏书。   因为皇后的生父生母俱已不在人世,摄政王便暂代国丈跪在那里听侍者宣读诏书,本来国丈是要跪着接圣旨的,不过摄政王早就被免去行各种繁琐礼节, 接这婚旨的时候便也没有下跪。   当然了,不跪也没有人敢对他多有置喙便是。   待到定下的吉日, 皇帝一大早便在太极殿前等候, 而迎亲的队伍会前去摄政王府, 到皇后所在绣楼前, 待皇后换上凤冠霞帔, 入八台大轿。仪仗队在吉时之前把皇后送至太极殿前,皇后再同皇帝成婚。   一般新人成婚都有三拜,拜父母,拜天地,夫妻对拜。不过两个人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   女方这边,倒是有个摄政王可以充当长辈,但因为摄政王自个当天要陪在小皇帝身边完成大婚仪式,自然不可能让替身坐在高位上接受自己和小皇帝那一拜,便干脆说按照祖制,只需拜燕秦的先祖。   寻常人家,夫妻对拜之后,便是直接入洞房,皇家规矩多些,在正式入洞房之前,还要先祭拜神灵,祭拜先祖等等。   本来还有一个环节,是帝后并坐在御撵上,过铜雀街,接受百姓的祝福。不过燕秦思虑再三,还是以安全为由取消了巡街。   毕竟要巡街接受祝福,免不了要被万人观看,人一多,就怕出什么乱子,他倒不担心有什么刺客窜出来。   有那么多人护着,刺客根本到不了他跟前就会被斩于马下。但就算没有危险,也让婚事变得不吉利。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巡街太辛苦,燕秦虽然并不是太热络情爱之事,但也不想等到礼毕,两个人都累得沾床就睡。   这么一个盛大的日子,他还是希望能够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给摄政王,也是给他自己。   两个人成婚的时候,已经从夏日转到秋日。大婚当日是个艳阳天,日照当空,秋老虎威力不减,燕秦穿着厚厚的婚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耐心等候。   大概等了近一个时辰,他才听见鼓乐队吹奏的唢呐声,他挪了挪自己在马上坐得有些发麻的屁股,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放松的神情来。   迎到皇后之后,燕秦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换型,一直到殿门前才拉紧缰绳停下,他翻身下马,按照礼部翻出来的那些规矩,狠狠踢了三下轿门,然后掀开帘子,把皇后背出来。   皇后的脑袋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楚脸,但燕秦还是从身形和摆在新嫁娘膝盖上的一双手看出来里头坐着的是燕于歌没跑了。   他轻轻咳嗽两声,在轿子前弯下腰来,示意皇后爬到他背上来。   虽然是皇家,但很多规矩和寻常百姓娶亲也没有太大区别,比如说新郎要背新娘跨过火盆。   也有新郎不背,新嫁娘自己跨的,但那就意味着新嫁娘不得夫家看重。燕秦哪敢不看重自己的皇后啊,咬咬牙也只能背了。   人一落到他肩膀上,他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十分精彩——太重了吧,明明腰那么细,看着也不胖,怎么这么重,就好像往身上背了两百多斤的大米一样。   燕于歌感觉到小皇帝吃力的样子,压低声音道:“陛下能撑得住吗,不成的话,让我下来走便好,你牵着我走。”   燕秦很轻幅度地摇了摇头:“不重,我能背的。”   其实真的好重啊,但是外人看来,新娘只是个柔弱的娇女子,他要是连这个都背不起,他还要不要男人的脸面了。   自己选的皇后,再重也要背,燕秦咬紧牙关,把手搁在新嫁娘的臀部上往上托了托,一步步地向前,坚持到整个人跨过火盆才把新娘子放了下来。   皇帝大婚,除了仪仗队之外,大臣们也是一直在旁观看维护秩序的。   他们看到小皇帝越走越沉重的表情,看热闹的同时心里还泛着嘀咕,瞧皇帝那苦大仇深的脸,看着就不像是真心迎娶这摄政王的亲妹妹的。   “摄政王”也是,一直冷漠着脸,和平日一样,看不出来半点笑意,好好的大喜之日,除了到处都是红通通的,完全看不出来成婚的人有什么高兴的。   帝后不和,对江山社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在场的某些臣子来说,摄政王让自己的妹妹做这个皇后,本身就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巴不得皇帝对皇后不好,脸上反倒是笑吟吟的,同这大喜之日应景得很。   燕秦把沉重的新娘放下来之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落在旁人眼里,更加是小皇帝不待见这个皇后。   燕秦可懒得管这些大臣是怎么想的,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完成大婚仪式,然后好好的歇一歇。   同新嫁娘共同祭拜了神灵和先祖之后,作为新嫁娘的皇后被指引入事先布置好的房间,虽然没有人敢闹皇帝的洞房,但燕秦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同皇后完成合卺之礼。   他按照礼部的流程,在外做这做那的,等到负责主持大婚的官员说:“吉时已到,请陛下入洞房。”,燕秦整个人都快累昏过去。   待到入了婚房,燕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婚房并不是他平日里睡的寝宫,而是安排在举行大婚仪式的太极殿,便是皇家,也不能免俗地在窗户上贴上了红艳艳的喜字和窗花,桌子上摆着一对粗粗的喜烛。   而且为了避免他人打扰到帝后大婚,红色的幔帐挂了一层又一层,乍一看去,倒像是入了群山之中,层峦叠嶂的。   燕秦拨开这层幔帐,看到了端坐在喜床上他的新娘。皇后身上的婚服是和他一个款式的,只是一个是男子的长袍,一个是女子的袄裙。   本来除了他和皇后,还有喜娘在旁等候,说着吉利的话,等他用金称挑开新嫁娘的红盖头。   但燕秦心里有点没底,他也不知道摄政王是怎么同新嫁娘换的,是化了新嫁娘的妆容,还是就直接简单粗暴地换了衣服,要是把盖头掀开来,露出的却是摄政王那张男子的面孔,肯定会把喜娘吓一跳,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那免不了就要灭口。   燕秦不是那种滥用自己手中生杀大权的皇帝,大婚的日子,也不想见血。以防万一,燕秦让在旁伺候皇后的喜娘都出去。等着喜娘们飞快地迈着小碎步退出去,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头关上,燕秦才松了口气。   手里执了金秤,用细细的秤身一挑,轻而易举地把蒙住皇后脸的红盖头给掀开来。   一掀开,他定睛一看,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摄政王化的妆容,和先前宫里的老嬷嬷给他化的没有多大区别,厚得一动就簌簌往下掉的粉,脸颊两坨红通通的。   而且因为是女子的妆容,对方还化了眉毛和眼睛,本来燕于歌的眼睛就够狭长,这会做了处理,眼角向上挑,原先还是有些凌厉的丹凤眼,现在只看这一双眼睛,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话本里专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摄政王在房内枯坐了近两个时辰才等到小皇帝,好不容易能见天日了,结果等来的不是小皇帝含情脉脉的眼神,而是扑哧的笑声。   他心下就有几分不高兴:“陛下缘何发笑?”他化这妆容,还不是为了小皇帝,结果对方还为此取笑他,真当他乐意做这副打扮了。   燕秦立马说:“自然是见到王叔,心生欢喜,便不自觉笑出声来。”   这话说得够甜,便是再大的火,也能叫这糖水给浇熄了。燕于歌的神色这才舒缓几分,他刚想说话,肚子却率先一步替他发言,咕咕的叫起来。   叫得还听响亮,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都不能。   燕秦坐在床沿,从摄政王身后摸了一把花生红枣,递给对方:“先吃点这东西填填肚子吧,再把脸上这妆洗了,我还是喜欢看王叔原本的样子。”   不管是寻常百姓家还是皇家,都是希望多子多福的,喜床上撒了很多的红枣花生莲子桂圆,寓意着早生贵子。而且还有一个传统,就是要让新娘吃一颗花生或者莲子,再问新嫁娘,“生不生”?新娘子则要回答“生”。   可惜新嫁娘实际上是男儿身,孩子肯定是生不了的。燕秦也不打算去凑那生不生的吉利话,对女子来说是吉利,对作为男子的摄政王来说,就让人觉得十分讽刺了。   新房内备有温水,燕秦把拧得半干不湿的毛巾递给燕于歌,让对方擦干净脸上厚厚的粉。   摄政王的动作挺粗鲁的,燕秦看着他擦,都觉得脸疼。他干脆把毛巾夺了回来,弯下腰亲自替摄政王擦拭起来:“这没镜子,王叔看不到擦的情况,还是我来吧。”   把那些厚厚的粉擦掉,摄政王的真容渐渐露在燕秦面前,待到把整张脸都擦干净,摄政王的容颜倒是叫小皇帝呼吸一窒。   燕秦替自己擦拭的时候,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擦完了,突然就安静下来,燕于歌难免多问了一句:“陛下?”   燕秦把手里的毛巾丢到一边,手放在唇边,稍微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没什么,就是我方才看王叔,觉得王叔风仪甚为出众,一时心神荡漾……”   小皇帝这话,燕于歌甚是爱听,不过他还说要说:“陛下的意思是,我平日里容色就不出众了?”   燕秦摇摇头,老实地答:“王叔容色出众,只是不及此日此时。”他只擦去了摄政王脸上那层厚厚的粉,眉毛和眼睛还有嘴唇的妆容他都没有动。   可能是因为摄政王先前擦的太用力,也可能是因为到处都是红通通的,摄政王的脸颊也粉扑扑的,他肤色白皙,脸颊染上粉色就特别明显,看起来像是三月里灼灼盛开的桃花,明媚动人。   不仅仅是如此,因为先前用湿毛巾擦了,摄政王的脸显得特别水润,不仅是像桃花,还像那种白里透着红的水蜜桃,让燕秦看得很想咬上一口。   燕秦不仅是这么想的,他还这么做了。   摄政王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小皇帝就突然凑到他跟前,然后他的右脸感觉轻微的刺痛,小皇帝又直起身来,站得离他远了些。   燕于歌一抹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湿漉漉的,好像还有浅浅的一个牙印,他故作愠怒道:“陛下不是属兔的,怎么和小狗一般,也爱咬起人来呢”   燕秦反驳说:“兔子又不是没牙,怎么就不会咬人了。”他心里嘀咕着,再说了,摄政王长得一副祸水样,又穿着这样,洗净铅华后,整个就一个狐狸精,特别勾引人,会吸引人精气那种。   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看着此等美色,心里难免蠢蠢欲动。而且摄政王现在是他的皇后,他明媒正娶花了大工夫娶来的正妻,咬一口怎么了。   越这么想,他越觉得理直气壮起来:“我自己的娘子,怎生就咬不得了。”   燕秦这话一出口,摄政王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了,娘子这个称呼真是……他突然起了身,把小皇帝往床上带。   “等,等下……”摄政王这动作太快,燕秦有些猝不及防,还以为摄政王要啃回来呢,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结果没挣脱。   “唉哟,疼疼疼,你脑袋上那东西扯着孤头发了。”旖旎的气氛一下子被小皇帝给打破。   没办法,皇后脑袋上的凤冠美虽美,但十分的沉重,而且叮叮当当东西特别多,这凤冠打得极其细致,摄政王没取下来,就和他凑一块,燕秦的头发就被凤冠给勾着了。   小心地把自己的头发弄出来,燕秦又盘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摄政王的头发从凤冠里解了出来。   他自己的头发又长又厚,摄政王的发质比他还好些,他把解下来的凤冠随意地扔到了床外的地上,又爱不释手地摸了几把摄政王的头发。   燕于歌被他摸着摸着,心里就起了火,当然,起的是邪火,他再次把小皇帝压了下去,出于本能,燕秦立马翻身反压。   燕于歌也没想着挣扎,手一扯系着床帘的绳子,大红色的幔帐便一层层地落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遮挡了两个人的身形。   这一次,总算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他们了。   和燕秦失忆的那一回一样,燕秦和摄政王做了两次,云雨方歇。过去了差不多一年,燕秦勤勤恳恳地练武,身体已经比先前强了许多,奈何大婚的那些繁琐仪式太多,耗去了他大部分精力,只两次之后,他便困倦至极,趴在摄政王身上睡了过去。   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燕于歌是躺在底下享受的,这两个时辰又只是在房内枯坐,不像小皇帝到处折腾,燕秦睡过去的时候,他倒还清醒着。   两个人身上俱是粘腻,他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地从小皇帝身下抽身,弄了点干净的水,把光溜溜的小皇帝擦干净,这才搂着对方睡了过去。   因为心里头惦记着一件事,睡到半夜的时候,燕秦突然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扒开帐子往外头一看,喜烛才燃了一小截。若没有人为的吹灭,这喜烛是能燃两日两夜的,他估算了一下它燃掉的长度,抹掉额上睡出来的薄汗,又小心地把胳膊从摄政王的脑袋下抽出来,翻身下床。   他穿好衣服,又甩了甩胳膊,明明有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新枕头,也不知道摄政王怎么想的,非要拿他的胳膊做软枕,得亏枕的时间不是很长,不然第二日起来肯定酸痛得不得了。   甩够了胳膊,燕秦接着穿衣服,他右脚的靴子穿到一半,幽幽的声音便从他脑袋上方传来,吓了他一大跳:“大半夜的,陛下这是想去哪?”   皇帝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可没有全弄出去呢,这帝后大婚的晚上,燕秦还想去那些莺莺燕燕的宫里不成。   燕秦一开始被摄政王吓了一跳,毕竟大晚上的,突然一个声音冒出来,还是挺吓人的。不过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摄政王之后,他立马平复了情绪,态度倒是很坦然:“时辰还早,王叔你也换上衣服吧。”   燕于歌瞥了眼地上的衣服,新嫁娘的凤冠霞帔都落在地上,虽然地上没灰,他也不想穿:“这女子的衣服,我可不会穿。”   他也没撒谎,这衣服本就繁复,他还是在“燕如歌”的帮助下才换上这一身。依着他的自学能力,穿了一次的衣服,他肯定是能学会穿的,不过这到底是女子衣物,他有点不大想穿。   “没让你穿这个,让你穿那一套。”   燕秦指了指床沿:“看你睡得那么熟,我本来想穿好了再叫你的。”   燕于歌没告诉小皇帝,其实燕秦抽身的那时候,他就醒来了,只是他想知道小皇帝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就假装没醒。   他顺着小皇帝手指指着的方向一看,床沿边上,叠放着一套崭新的和小皇帝身上这身差不多的婚服。   燕秦解释说:“我先前不是说了,要同燕于歌,而不是燕如歌办一桩婚事么。尚衣局为我制作婚服的时候,我就以以防万一的缘由让她们做了套一模一样的。”   他现在已经和摄政王生得差不多高了,就是没有摄政王那么壮,不过婚服本来就不是特别紧绷的那种,燕于歌应该能够穿得下。   其实一天内办两场婚事很累,但是谁让他穷呢,光是和皇后的大婚,就掏走了他大半的私库,得亏是找到了先皇私藏的小金库,不然的,应付这一场大婚都勉强。   燕秦现在的小金库还有不少,但他想着,摄政王成了他的皇后之后,未来攒小金库的机会就少了,就冲着这一点,他也要省着点花,反正现在大婚什么材料都有,干脆就把两场婚事搁在一日办了吧,可以省一大笔钱呢。   等到摄政王换好了衣服,燕秦就带着对方走了暗道,一直到了无人居住的芙蓉殿。   芙蓉殿,顾名思义,这处地方有许多的芙蓉。不是生在地上的木芙蓉,而是长在水中的水芙蓉。   只是现在不是芙蓉花开的时候,秋风习习,随风摆动的秋荷也只有两三株。大晚上的,燕秦带摄政王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赏晚上的残荷的,他走到芙蓉殿的湖边,下了早就备好的一艘小船,站在船上,他朝着摄政王伸出手来:“王叔,下来吧。”   小船内,燕秦准备了一对喜烛,寻常百姓家的一些用具,还把给先皇立下的长生牌搬来了。   他拉着摄政王,又把成婚的礼给行了一遍,自己喊的夫妻对拜,拜完了,算是礼成,松了口气。   小船被小皇帝划到了船中心,趁着摄政王不注意,他扯了一处绳索,外头一下子亮堂起来,燕于歌往船外一看,湖面竟然飘来了许多盏河灯。   一盏盏粉色的河灯,都是兔子的形状。九十九只兔子,在湖心组成孤心悦你四个大字。   “其实喜欢兔子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没有必要把河灯丢了呀。”护城河的事情,燕秦已经想起来了,他寻思着,这另外办的婚事,总要置办点不一样的东西才是。   摄政王没说话,燕秦有点忐忑,难道是摄政王觉得这惊喜太寒酸了?   他刚想说话,就被人堵住了嘴唇。   唇齿相接间,溢出摄政王的话:“陛下的礼,我很喜欢,但是大晚上的,这么多兔子,看得臣眼馋,臣想吃兔子了。” 第123章   燕秦的小船在芙蓉殿的湖心摇晃了大半宿, 接近天亮的时候, 两个人才通过暗道折回先前布置好的婚房。   得亏帝后大婚, 燕秦这个做皇帝可以接着休沐几日,不然的话, 等到早朝的时候,宫人四处寻不到人, 结果在芙蓉殿湖心小船发现他们两个,便是无人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燕秦自个也会觉得丢脸。   小皇帝大婚, 摄政王可没有假日可言。次日的时候, 摄政王的替身进了趟宫来,和真的摄政王交换了身份。   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女儿身, 真实的容貌与燕于歌并无半点相似, 不过习得一手绝佳的易容术, 蒙混不过与摄政王过于亲近之人, 但作为“燕如歌”在宫里待着, 倒也是合适。   关于皇后的权力, 燕秦私下里同摄政王商议了一番:“这燕如歌虽是贵为皇后, 却不好真的掌控后宫事务, 也不是孤有意在明面上冷落皇后,主要是因为一旦皇后握了权柄,盯着皇后的人便多了, 难免会发现端倪。”   摄政王既然决定让其他人来做他的皇后, 那这身份就是得瞒上一辈子。   摄政王并不同意小皇帝的提议:“宫里的事情, 只有当权者才能把事情都压下,中宫若是无权,才是把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让人家看。”   如果这后宫里全都是他和小皇帝的心腹,那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传出去,就是有德妃这样的存在,和外头的朝臣有联系,有什么风吹草动,朝臣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摄政王说的倒也有道理:“可是后宫于孤而言,等同于那些朝臣的后院,后院起火,孤的日子也不好过,孤对那燕如歌不是很放心,但交由王叔来做的话,你又没有那个空闲。”   这也不是说燕秦对摄政王不信任,只是一个是他经过这么几个月时间,处处都做得无可指摘的老人,一个是崭新崭新的,最优技能是易容的他不了解的新人。   相较之下,他肯定是乐意选择前者,也就是近来他用得特别顺手的德妃。   燕秦不提德妃还好,一提,摄政王便喝起陈年老醋来:“陛下当年选妃的时候,后头那二十个是我随手指的,但陛下选的这四个,怕是你精挑细选,心中早有成算的吧。”   德妃之前的那个白牡丹白贵妃便是这四人之一,一入宫,便深受皇帝重视,明明父亲只是一个官阶不高的武将,能力也不算出众,却凭借着一个做贵妃的女儿步步高升。   白牡丹被搞下去了,小皇帝又很快找了德妃作为她的代替品,而德妃,也是当初小皇帝选的那四人之一。燕于歌完全有理由怀疑,若是德妃出了什么事情,燕秦下一个考虑的会四人中剩下的那两个之一。   听了摄政王这略带哀怨的几句话,燕秦也没有否认:“她们四个,确实是我特地选出来的。”   见摄政王脸色微变,他又补上几句:“不是为了她们的容貌,也不是为了孤的喜欢,而是为她们的家世,性格,以及能力。”   他身居帝位,可上面一直压着个摄政王,就算脑袋上头没有什么太后太妃之类的压着,也根本不能从喜欢不喜欢这方面来考虑。   想到这一点,他还多看了摄政王一眼:“若不是因为王叔,孤当时也犯不着做这样的选择。”、   摄政王神色便有几分讪讪,虽然他现在和小皇帝有别样的感情,但当时那个时候,两个人之间确实半点火花都没有擦出来,当初的自己,绝对不可能料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小皇帝搅在一起,而现在的自己也没有办法重回当初,提醒当初的自己别干傻事。   他轻轻咳嗽两声,直截了当地转移了话题:“既然陛下觉得德妃好用,那就暂且先用着吧,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当年的白贵妃已经被人彻底遗忘,前些时日据说还寻了短见,便是救活过来,这命也活不长了。   四个人当中,只剩下德妃和其他两个。两个没有权力的,他不可能再给她们机会,肯定是要在德妃倒台之前把人弄出宫去,绝了小皇帝念想。   但燕秦有一点说的也是很对,他找来的这个替身,精通的是易容之术,暂时扮一扮他还是可以,真要做皇后,她也没有那个阅历,指不定还不如德妃做的好。   但就让德妃这么占着便宜,也不是他的作风,等到宫里的人都换成了他的人,他自然会想法子让德妃出那么一点错。   不过这些事情,他只要私底下办好了就是,完全没有必要明着和小皇帝说,免得争执起来,又伤了两个人感情。   这几日都是休沐,为的是皇帝能够和皇后恩恩爱爱,早点诞下皇室血脉的延续,但摄政王的体力显然比他好,都说一滴精十滴血,燕秦可不想把这几日都在床上度过,年纪轻轻地就亏损了身体。   不提宫妃这些后宫之事,他又把话题转移到国家大事上头:“王叔可还记得独孤柳的事?”   “自然记得。”他不记得谁,也不可能不记得独孤柳的。那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小皇帝曾经的柳哥哥,一个让他一提起来就呷醋的男人。   “孤就知道王叔时时刻刻地牵挂着大燕的江山社稷,孤觉得,那杀害信使,将残害忠良的名头栽到孤身上的,十有八九是这每日站在金銮殿的人。”   燕秦这个皇帝可以说是做的十分不容易,第一世的时候,他逃避,第二世的时候,他试图夺回自己的权力,第三世的时候,他就想着尽自己未尽的义务,认认真真的做个好皇帝。   皇帝好不好,全靠百姓和文人的一张嘴,他爱惜名声,自然不想让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背上一个小肚鸡肠残害忠良的昏君骂名。   他还本能地觉得,这在背后推动的人,指不定就和齐国晋国之类的有关系。   对了,想到齐国晋国,燕秦又想起一个人来:“王叔,当初那齐国的六公主商婉,她如今人在何处?”   说起来,离齐国使臣来访好像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了,但他总感觉,商婉的事情就好像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事。   燕于歌看小皇帝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陛下缘何提起齐国六公主来?”   和燕秦一样,大半年前的事情,对摄政王而言,仿佛历历在目。   他现在还难以忘记,当初初见那位齐国六公主的时候,小皇帝是如何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样子的。不仅仅是表情奇怪,小皇帝对待对方的态度也奇怪的很,当初他还不觉得,细细回忆起来,燕秦看那女子的眼神,明明是爱恨交加。   如果不是动了情,随便看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切的感情。   可他也很确定,小皇帝在这之前,是同那齐国六公主半点交情也没有的。既然是不认识的人,燕秦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产生那么浓烈的感情呢。   “陛下似乎同那位齐国六公主是旧识,我与陛下已经成亲,那陛下可否告诉我,齐国六公主和陛下有过什么渊源?”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渊源,而且还是十多年的渊源,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燕秦心里嘀咕了几句,委婉地说:“应是上辈子有缘分,这辈子便看得有几分投缘。”   这话是实话,却叫摄政王给酸掉了牙:“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同她是前世的缘分,那你同我呢?”   燕秦看着摄政王,表情便更幽怨:“孤同她是上辈子的缘分,同王叔是三生三世的孽缘。”   摄政王把小皇帝话语里的两个字挑了出来,用一种十分危险的语气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孽缘?”   “说错了,不是孽缘,是天生的姻缘。”第一世他因摄政王而死,第二世摄政王因而死,第三世他被摄政王祸害了,然后他还娶了摄政王做皇后,也勉强算是三世的姻缘吧。   燕于歌不知道真有这么三世,不过算术再差也知道,三世情缘肯定是比前世姻缘强得多,小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大婚才没多久,他也就暂时不同他计较了。   “那齐国的六公主,只是在大燕多叨扰了一阵,待齐国使臣走后,她也得了自由。”   这话说的十分的委婉,事实就是当初他应了小皇帝要求,直接把人家商婉给掳走,各种关小黑屋,不让人接触到半点外来事。   后来等齐国的使臣离开大燕的国土,他也没有怎么难为这位尊贵的公主,让人把对方护送出了大燕,也就没有管她了。   当然,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并没有让商婉知道绑了她的人是谁,而正常情况下,对方也不可能猜到动手的人会是大燕的摄政王。   “陛下当初是怎么同臣说的,把事情交给臣之后,就不惦记她了,怎么现在又反悔,突然提起她来,这时间都过去这么久,指不定那位大齐的新帝,就为这位公主找了个新的夫婿。”   大齐新帝只是这六公主的兄长,而且还不是一母同胞的那种。而且对方重利远远大于重皇家亲情,这大齐的公主,在他的眼中,怕不过只是一颗有着皇家身份比一般人更好用的漂亮棋子罢了。   “孤也没有想同她有什么。”燕秦为自己辩解了两句,他又不是傻的,被冷冰冰的蛇咬了一口,还傻乎乎地继续凑上去让人接着咬一口。   大齐的美人虽美,却是一朵剧毒的花,他错把霸王花当成解语花,是他的过错,但这一世,他绝不会再接着犯这样的错。   “孤只是在想,试图谋害独孤,还把罪名往孤身上扣的,会不会就是齐国的人。”   晋国的暗探已经被他们揪出了大半,像原本的萧家,已经彻底落败,掀不起什么大风来了,剩下的一些,也在摄政王的打击下,基本上是溃不成军。   晋国的探子是拔走了大半,但齐国的还没拔呢。   摄政王沉吟片刻,又说:“有件事情,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不知应不应当同陛下讲?”   燕秦想也不想地说:“自然要讲。”   摄政王总是要求自己对他没有隐瞒,那摄政王也应事无巨细地把秘密都告诉他才是。   “先说好,臣只是听说,并不能肯定。”他顿了顿,接着说,“齐国国君生了场大病,如今在宫里躺着,但宫里那位,并非是真的齐国国君。”   燕秦很是震惊:“这么大的事情,王叔为何不早些同我说?”   “只是小道消息,不能确定,再说了,那是齐国国君,同陛下说了,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燕秦可不这么想,若这消息是真的,那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第124章   燕秦这话, 听起来带了几分质问的意味, 虽然小皇帝可能没有那么想,但为了避免两个人之间滋生什么误会,摄政王还是特地解释说:“这消息也不准确,我是想着,等消息确认了再同陛下说的。”   如果没有八九成的把握的消息,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到小皇帝跟前乱说, 不然小皇帝因为错误的消息做了错误的决断, 影响的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   而且齐国的事情, 大部分情况都和他们没有什么干系,要不是小皇帝突然把独孤柳的事情往齐国方面提,他可能根本不会同对方说这一些。   燕秦没有多和对方计较,毕竟两个人每日接收的消息数不胜数, 他也不会句句都和摄政王说, 只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定然会两个人一起商量。   因为上一辈子的经历, 他对齐国皇室心怀忌惮,但对摄政王来说,可能齐国国君真没有那么重要, 可以理解。   他缓和了语气,表情也温和几分:“没什么,是我太敏感了些, 方才的语气有些冲了, 还望王叔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说完这句, 他继续接上先前的话题:“王叔说的消息,有几成的把握?”   燕于歌沉吟片刻:“五六成吧。”   到底那是齐国的皇室,他们大燕手伸得再长,想要把事情探听得那么清楚也不容易,而且涉及到皇帝的真假问题,齐国皇宫肯定是瞒得死紧,让外人不能一眼判断出真假。   他接着解释了几句:“说起来,这个消息还是多亏了那位齐国六公主。”   把人放出大燕之后,他就一直暗地里派人保护这这位六公主,不然的话,就商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生得甚是貌美,一个人单身上路,指不定就被什么豺狼虎豹山间悍匪抢了去做压寨夫人。   他安排的人因为护送公主有功,跟着入了齐国的皇宫。当然了,这人本身就是大燕安排在“齐国的子民”,如萧远那样一直蛰伏着,救公主的行为也完全看不出来半点人为的痕迹。   否则的话,大齐的君主也不可能让一个燕国人在公主跟前伺候,即便这个公主只是国君手中一颗棋子,根本触碰不到权力的中心、   燕秦若有所思地道:“商婉么。”   既然是商婉那边传出来的消息,那消息的准确度应当有七八成了。虽然他这一世对商婉只有厌恶没有喜爱之情,但他得承认,对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而且同齐国国君的关系,远比外人想的要亲密许多。   摄政王又道:“陛下似乎对那大齐六公主甚是熟悉的样子。”   “王叔多想了。”他确实是同商婉很是相熟,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个相熟的理由根本拿不出来,他没法解释。   要是自己真的多想便好了,燕秦每次提到那齐国六公主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十分失态,也就这几次才好些:“可我瞧陛下总是直呼其闺名。”   不是小皇帝提,他根本记不得那齐国公主闺名叫什么,要知道昔日的白贵妃,都得不到这种殊荣。   也不是他非要斤斤计较,只是男人的本能告诉他,自己恋人,不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君,绝对同那商婉有些什么。   “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上辈子她可能是欠了孤什么,孤这辈子瞧她第一眼,便绝对心中憎恶,便多关注了些。孤对她着实无意,今后决计不会同她发生些什么。”   他这话说的也算句句都是大实话了吧。   燕于歌饱含深意地看了小皇帝一眼,然后说:“最好是不要有什么,不然的话,陛下定然会后悔。”   “王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齐国六公主,应是对齐国国君有意。”当初救了那位公主的“普通姑娘”,因为种种原因,如今已经是商婉身边的心腹丫鬟了。   一个女子,想要憋这个大秘密在心里一辈子肯定不可能,虽然两兄妹之间从始至今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商婉也确实心悦那位大齐新君。   就是因为商婉太在意坐在大齐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才会仅仅凭借着几个照面,一两次的拜访,察觉了新君的不对劲。   这次燕秦没有问摄政王这个消息有几成的把握了,他直接冲到了一旁,大吐特吐了一番。   小皇帝几乎把先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稍微缓过来,擦了擦嘴,表情一变,又接着吐。   瞧着小皇帝呕吐的狼狈样子,燕于歌一脸心疼的拍了拍小皇帝的背,他这会已经完全顾不得要吃醋之类的了,就只顾着担心小皇帝的身体。   两个人谈话的时候是在私底下,并没有宫人在一旁伺候,他看小皇帝实在是吐得难受,一边询问小皇帝感受,一边对外吼了句:“叫御医来!”   在外等候的宫人也闻讯而来。   燕秦只摆了摆手:“孤没事……呕……吐一会就好了。”   吐到后头,他只能吐出清水一样的东西,吐完了,燕秦用常笑递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嘴,又让这些人出去:“御医用不着,你们先出去吧。”   常笑甚是担忧地道:“陛下……”   “出去!”燕秦的语气看起来有点凶,常笑瑟缩了一下,乖巧退了出去。   等缓过劲来,燕秦解释了两句:“没什么的,我就是听到此类皇家丑闻,一时间忍不住。”   怪不得前世他对商婉都掏心掏肺了,对方却还是一心顾着起她的大齐。说实话,那么多的联姻的公主,能够为了自己的国家做到那种地步真的不多见。   特别是商婉并非齐国受宠的公主,一个是不爱自己把自己当做棋子的父兄,一个是对自己千宠万宠掏出了真心的丈夫,商婉却一直选择了前者。   这样看来,她确实是个痴情的女子,只是这份痴情,全用在了她心里的那个人身上,一回想起前世自己和商婉相处的样子,恶心得叫他想吐。   摄政王心中狐疑,商婉只是单方面的对大齐的君主有情,而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这个妹妹用来和大燕联姻。说是有苟且的,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恶心到这地步吧。   不过小皇帝已经吐得很难受了,他也就不说这种质疑的话来扫兴了。   他不提,燕秦倒是主动说了两句:“王叔,你说,天底下的好女子那么多,为何孤就碰不到一个。这商婉是来同孤联姻的,得亏我一见她便生厌,不然的话,她岂不是又成了第二个兰妃。”   他觉得他也不是一般的倒霉了,喜欢苏晓笑吧,苏晓笑心里有别人,喜欢商婉吧,商婉心里也有别人,还为那个别人狠狠地坑了他一把,而这一世,他不喜欢的那个兰妃,也和旧时的青梅竹马坑了他一把。   虽然兰妃都已经死了,但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就专门吸引爱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呢。   摄政王先前没有多想,小皇帝这么一说,还真是:“兴许是因为她们心中有了他人,再因为种种原因遇到陛下,心中一时间难以放下牵挂。”   这倒不是为了这两人开脱,都倒痴情女子薄情郎,这世间多的是痴情的女子,只是燕秦比较不幸,直接撞上了两个胆子大的。   他宽慰燕秦道:“这便是多娶的不好了,你瞧先皇,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多少是对他一心一意的,先皇那般风流潇洒的人物,怕是苦恋他的,屈指可数。”   一个人的心就那么点,皇帝都不肯给出真心,怎么就能指望别人对他一心一意呢。   摄政王这话确实有道理,不过他喜欢的那两个女人,心中痴恋的人,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那薄情的齐国国君,用摄政王这说法,也说不通啊。   他眼神凉凉地看了摄政王一眼,戳破摄政王这话的另一层含义:“摄政王这是在提醒我,早些散尽后宫,只留你一人吧。”   燕于歌只笑笑:“这是陛下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和散尽后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反正宫里只剩下他一个,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柔声道:“我同她们不一样,从始至今,我心中只有陛下一个。只要陛下不辜负我,我定然对陛下从一而终。”   摄政王不说这茬还好,一说,燕秦又觉得,自己老是被人绿还有点体质原因。他喜欢谁,谁就绿他。他这辈子的什么第一次可都是给摄政王了,要是,要是摄政王也敢绿他,他就,他就把摄政王的奸夫给阉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就有点恶狠狠的。   小皇帝凶巴巴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还有点可爱,搞得摄政王老是想睡他,不过这正谈着正经事呢,燕于歌忍住了冲动,只伸手捏了捏自家兔子鼓鼓的脸颊:“陛下且放心,决计不会有这一日的。而且只要陛下整日陪着我,朝夕相处,我又哪里能生的出其他心思呢?”   燕秦才不这么想:“只怕王叔日日夜夜看着孤,看着看着,便觉得心生厌倦了。”喜新厌旧,人之本性,不然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男人抛弃糟糠之妻呢。   糟糠之妻不下堂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能做到的男人,却因此都盖上了痴情的名声。   燕于歌又反问小皇帝:“那陛下呢,会因为来日我年老色衰,便喜欢上那些更加俊美年轻的臣子吗?”   燕秦认真想了想:“孤也不知道。”   见摄政王脸色登的一下变得很难看,燕秦又接着说:“誓言说的再动听,会变心的人还是会变,我只许一定能够做到的诺言,不过王叔若是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这份心意,我也能做到对王叔一心一意,毕竟我觉着吧,我这心挺小的,装不下其他人。”   他看了眼神色稍缓的摄政王,添了句:“不过呢,现在王叔还只占了孤心里的这么一部分。”   他比了个手势,意思两手间的圆是他的心,又把手掌往内靠了一些,示意这个距离是摄政王在他心中所占着的位置。   燕于歌在脑海里对比了两个圈的大小:“陛下的意思是,心里只有一半是臣的位置,那另一半是谁?”   “另一半是空着的,谁都不是。”燕秦一本正经地说,“王叔要好生努力才是,等到你把另外一半也填满了,就不用担心我会变心了。”   燕于歌一步上前,手搁到皇帝心口的位置:“臣会努力的。”   燕秦迟早是他的,从身到心。 第125章   “孤拭目以待。”   两个人又接着说了几句特别甜腻的话, 话题最后还是回归到正道上, 既然商婉对齐国国君商昊有那种特别的感情,商昊非本人的消息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上一世的时候,商婉入了他的后宫,与齐国联系,也只能通过书信等等方式,但后来的时候, 她为燕秦引见商昊, 对方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甚至亲自来了一趟大燕。   如果商婉真的能够仅凭着和商昊的几面就辨认出国君的真假,那后来来大燕的商昊应当就是真的。   不,也不一定,商婉骗了他那么多回, 有可能那所谓的国君商昊只是齐国的一个臣子, 毕竟那个时候的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商婉看着“商昊”的时候, 眼里有别样的情谊。   算了,不去想商婉了,燕秦道:“齐国国君不在皇宫内, 也不一定是旁人掳了他去,有可能是他微服私访。但不管是什么情况,若是我们的人能够找到真的齐国国君, 齐国定然元气大伤。”   摄政王琢磨着小皇帝的语气:“陛下似乎甚是不喜这位齐国国君, 要知道, 他可是大齐的第一美人。”   “这种蛇蝎美人,孤只希望他能少活几年。”燕秦可没有什么这一世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不同商昊计较的想法。   晋国燕国齐国,三国成鼎立之势,任何一国,都想拉拢另一国先灭掉其中一国,但每国又都想要成为最后的霸主。   这些年来,三国之间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仗,一直都在刺探敌方的虚实,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先皇在的时候,燕国的君主是个喜好和平的,局势还算是稳定,但这两年,齐国燕国两国都迎来了新的君主,政权交替,新君上位,局势动荡了,想要趁机搅浑水的人也就多了。   齐国想要吞下他大燕,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重生与否发生任何改变。燕秦的野心没有那么大,但想要防患于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齐国变成他们的附属。   国不可一日无君,对方想着拿他下手,他自然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商昊身上下狠手了。   “甭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待在宫外,既然他这么喜欢在宫外待着,我自然要帮他一把,让他干脆一辈子都不能回宫。”燕秦微微抬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摄政王,“王叔,你会帮我的吧。”   面对小皇帝眼神,摄政王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陛下想要的,我自然会去做,但是你想要让他如何回不了宫,是这样?”   燕于歌手横放在脖子的位置,做了个横切的动作。   燕秦确实是这么想的,上辈子他尝了抹脖子的滋味,这辈子总该让对方也尝一尝吧:“能这样自然更好,不过这样的前提,是我们在齐国人之前找到了商昊。”   如果让齐国的那些大臣在他们之前找到了商昊,他们做再多,那都是白费功夫。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商昊为什么不在宫中,齐国的皇宫内又发生了什么样子的动荡。   摄政王眯起眼睛:“臣当竭尽全力,望如陛下所愿。”   燕秦并不打算难为摄政王:“这到底是齐国的事情,能做到自然最好,做不到的话,王叔也无需勉强。”   齐国谋了那么一大场局,也是花了七八年,借着天时地利人和,才攻破了大燕都城。他们现在也只是听了一个七八成准确的小道消息,想着趁机截胡,除了底下的人要有那个能力,还得老天爷眷顾才是。   “我知道。”燕于歌也不糊涂,不会因为要讨小皇帝高兴,就逼着底下人去做找下蛋公鸡之类的糊涂事。   他会定下一个时间,花大量人脉来寻那位齐国国君,过一段时间,若是没有能够找到,便撤出多数人力物力,直到确认皇宫里的商昊已经换回本人为止。   如果过了一两个月,齐国的皇位上还不是商昊本人,他们就可以借机用这段时间搜集到的证据散播流言搅一搅浑水了。   到那个时候,即便齐国不至于元气大伤,近些时候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盯着大燕。   先前有些事情他没有同小皇帝讲,怕燕秦担心,今儿个小皇帝提了,他倒可以说一说:“从陛下登基到现在,齐国一直时不时地骚扰一番大燕边境,这些时日来安分了许多,想来同齐国国君也有些干系。”   摄政王的话从侧面验证了消息的真实性,燕秦做了个简短的小结:“齐国对大燕一直虎视眈眈,这两年来瞧着和平,但只要那商昊在龙椅上待着一日,他日定有一场恶战。”   齐国的大军要攻破皇城,得先过边境,然后攻破几处城池,突破燕都的防线,最后和皇宫的羽林军扛上一阵,才能冲到他这个做皇帝的跟前来。   对方能一路势如破竹,绝对不只是因为大燕没了摄政王。   这个话题已经在两人之间持续了许久,燕于歌并不打算继续谈下去:“不说齐国国君的事情了,陛下的生辰快到了,你有没有想过今年怎么过?”   燕秦第一个生辰的那场意外,是他们这段感情开始的契机,燕秦第二个生辰的时候,对方和他闹别扭中,都没有好好过。这是定情之后正儿八经的第一个人生辰,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他想要同对方好好过,单独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过。   咦,他的生辰有这么早到么,燕秦一向都不怎么记这种日子的,要不是摄政王突然提起来,他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仔细一想,离他的生辰还有两个月呢,明明就还早。   他反驳说:“两个月,还早着呢,怎么能说是快到了。”   不过满打满算,他登基也有两年了。燕秦绕着摄政王转了一圈,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看摄政王的头顶。今日摄政王穿的鞋子鞋跟比他高了一些,但他只比摄政王矮了不到一指的距离。   而且这一指,还是最细的小拇指。   燕秦算了两双鞋的高度,又比较了一番他和摄政王额发的高度,心里有几分美滋滋的:现在他应当是他同摄政王一样高了,前两世,这两年都是他长个子最快的时候,等到他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应当就比摄政王高了吧。   燕秦围着自己转了两圈,眼睛在自己的身上扫视一番,然后脸上的表情带了点喜滋滋的意味在,搞得燕于歌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在做什么?”   燕秦当然不可能告诉摄政王真相,他神秘兮兮地道:“秘密。”   “方才陛下还说,我们两个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怎么轮到陛下了,就可以有秘密了。”这可不大公平啊。   “这种性质不一样。”燕秦分辩说,“孤只是说,大事上不能有秘密,但这种无关痛痒的小秘密就无所谓。人和人之间,总要有点神秘感才好,王叔若是把我都看透了,肯定就不喜欢我了。”   小皇帝这分明是诡辩,燕于歌又道:“臣便是不喜欢自己了,也不会不喜欢陛下的。”   甜言蜜语谁都会说,特别是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才算是刚定了情,正是情意正笃的时候,这个时候,被感情冲昏了脑袋的摄政王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   什么“不喜欢自己了,也不会不喜欢陛下”这种话,一听就假的很,燕秦才不信摄政王这鬼话呢。   “王叔总是爱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以后你可不要轻易在孤面前许诺,不然的话,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了。”   燕于歌指天发誓:“我所言,绝对无半点虚假。”   相比一碰到情情爱爱就无比感性的摄政王,燕秦显然要理性许多,他撇撇嘴:“孤相信你此时的真心,只是一时的真心,不代表一辈子。等明年这个时候,希望你还能对着孤说这样的话来。”   在有些事情上,燕秦总是相当乐观,而且极其擅长开解宽慰自己,但在这种感情方面,他就显得十分的消极。   这和他前两段感情有很大的关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被蛇咬了两次,看事情自然没那么乐观。   摄政王显然也察觉到了小皇帝这个毛病,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帝对情感之事这么消极,心里揣摩了一番,觉得对方可能是因为风流的先皇带来的负面影响太多,所以对人间真情失去了希望。   不过消极一点,也不要紧,他会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对小皇帝的真心。   “是还早。”   “嗯?”摄政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燕秦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   燕于歌又接着说:“是我记错了时间,以为陛下的生辰快到了。”两个月,其实并不算早了,他应该好好给小皇帝策划一番惊喜了。不过惊喜之所以叫惊喜,就是因为对方丝毫不知情,他想让小皇帝能够过个开心的生日,那策划的内容,肯定是要瞒着燕秦的。   燕秦听了这一句,便悟了,感情对方是在回答先前自己的问题啊,他们的话题都换了一个了,摄政王这也太后知后觉了些吧。   可能聪明的人思维都比较跳跃,燕秦下意识地给摄政王找了这么个理由:“我就说了还早,但是秋猎的事情倒是就在这几日了。”   除了掌握生杀大权的时候有那种特别的感觉,在大多数时候燕秦觉得自己的这个皇帝做的挺枯燥无聊的人。   为了做个好皇帝,一年当中,绝大部分他的待在寝宫,太和殿,还有御书房,面对最多的东西,就是小山堆一般的折子。   以前的时候,就靠话本打发空闲时光,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提升武艺,强身健体,他连话本都没有什么时间看了。   而且以往的时候,他看话本,也都是挑摄政王不在的时候。可前一段时间,几乎每个晚上,摄政王都是在他的寝宫外睡的,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对方变本加厉,直接从龙床外爬到了龙床上,当着摄政王的面,他就更加不好偷偷一个人掏出话本看了。   他消遣的活动本来就不多,总感觉同摄政王在一起之后,他的消遣就更少了。摄政王给他上的那些课确实是挺有意思,可那毕竟是上课,不是放松。   难得有秋猎这么一个可以放松下身心的活动,不同于刚炒重生那会,燕秦对此次的秋猎倒颇有几分期待起来。   燕于歌对秋猎这种事情,倒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自打他开始参加秋猎,年年的魁首都非他莫属,每年都是头名,完全没有半点惊喜可言。   他想起来自己讨要的那道圣旨,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唏嘘:“陛下给臣写的那道圣旨现在想来,竟是这么浪费掉了。”   燕秦不这么觉得:“哪有浪费,明面上,是燕如歌同孤成的婚,又不是摄政王。”   “但是那日晚上,摄政王同陛下也成了一次婚。”   “摄政王同陛下并没有成婚。”燕秦矢口否认,像是没有看到摄政王突然变化的脸色一样,他不紧不慢语气悠悠地把后半句话说完,“成亲的只是燕秦和燕于歌而已。”   摄政王的脸在一瞬间完成了从正常白皙红润到脸色铁青再到微红的变化,此番变脸精彩绝伦的程度堪比燕都梨园里最大戏班的台柱子。   “陛下说的甚是有理,那臣要行使陛下赐予圣旨的权力,请臣的心上人再同臣成一次婚,这次,是摄政王和陛下成婚。”   燕秦想都不想地拒绝:“不成。”   这次小皇帝给出的理由只有两个字:“没钱。”   大婚几乎掏空了国库,现在国库空虚,没那个闲钱供他瞎折腾了。   而且为了给摄政王一份令人艳羡的聘礼,他还特地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   再来一次,岂不是要把他的小金库也给掏光。不干,他坚决不干。   燕于歌这下子也没法生气了,他只有些哭笑不得,他捏着嗓子,学当今皇后的声音道:“陛下可曾看过妾身的嫁妆。”   燕秦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对皇后的嫁妆根本就一点也没有印象:“没看过。”   他在后头添上一句:“没看过也不碍事啊,你难道还想要让孤用皇后的嫁妆做这种事情?”   得亏摄政王和皇后实际上就是一个人,不然的话,搁他处在摄政王这位置,肯定要把自己气死。   “臣不在意有没有那几箱的聘礼。”   “可是孤在乎。”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地用媳妇的钱呢。   眼瞅着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要争执起来了,燕于歌很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不说话。   “我们不提这个了,若是今儿个秋猎,我还是头名,陛下可想好了要赏赐臣什么礼?”   “这头筹你可没有拿呢,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太早了些来得好。”   摄政王有一点说的没错,往年都是他拿头筹,但今年不一样,他一定要打破摄政王处处第一的僵局,今年的头筹,他一定要拿到手。   毕竟他这些时日以来的骑射功夫,都是摄政王给教的。有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年他肯定能赢过摄政王。   小皇帝一脸的信誓旦旦,仿佛摄政王输给他的画面,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燕于歌不动声色地道:“那若是臣赢了呢?”   燕秦完全不觉得摄政王会赢,不过他也怕万一嘛,不敢把话说得太死:“王叔想要什么?”   摄政王回了燕秦两个字:“秘密。”   这次的对话,倒是和先前一下子颠了个个。   燕秦冷哼一声,倒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先前他和摄政王刚刚进行了一个类似的对话,他要是否认,不是连自己一起否认进去了么,他又不傻。   燕于歌道:“到那时候,便各凭本事就是。”   他最骄傲的地方,便是骑射了,更准确的说,是射,不是骑。但这些时日以来,他除了基本的练武外,他还一直有练先前未完的马上功夫。   原本他确实不自觉有几分害怕,但现在,那种紧张感完全消失得无影走了,这也是多亏了摄政王。   两个人谈话后不久,便迎来了燕秦登基后的第三次大型秋猎。第二次的那会,两个人完全都无心参与此间事,一个秋猎活动,举办得甚是敷衍。   今年就不一样了,燕秦要展现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风采,努力的想赢,摄政王为了讨那个彩头,都把此次的秋猎看得很重。   而且因为燕秦亲政的缘故,到秋猎的时候,燕秦周遭已经开始围了不少官员。另一半则围在摄政王身边,各种向摄政王献殷勤。   这些讨好他的官员当中,有些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有些则是保皇党,一直以来,就把皇家正统看得无比重要。   这类保皇党,其实在燕秦没有亲政之前,就有向小皇帝投诚的意愿,只是先前摄政王抓权抓得太紧了,小皇帝其实是个完全被架空的傀儡,他们心下失望,也就暂时选择观望。   现在燕秦展露自己能干聪慧的一面了,这些个保皇党们便重新燃起了希望,整日地跟在小皇帝的跟前,为燕秦出谋画策。   这些大臣的奉承话好听的很,比蜜糖还甜,不过这种话,燕秦也就是刚开始听的时候有点感觉,时间久了,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什么额外的影响。   一只,两只,三只……燕秦捕获的猎物一点点地增加着,但是这还不够,隔一段时间,传讯的小兵便来回地在摄政王和燕于歌身边跑,以便燕秦能够及时地了解敌手的情况。   这一次,拿下秋猎一血的,不是燕秦,也不是摄政王,而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普通官员。   燕秦不免有几分失望,但是也就是几分而已,魁首不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那接下来,真正决定他和摄政王之间胜负的,就是数量还有个头大小。   毕竟一百只野兔子也比不过一只大野熊。   然而,比着比着,这秋猎场上,又出了一个问题。 第126章   林中深处,一群侍卫和官员跟在小皇帝的身后, 全都屏住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而小皇帝手里的箭矢正对准了远处一只吃草的梅花鹿。   这生得膘肥体壮的梅花鹿惬意的吃着草, 全然不觉即将到来的危险。突然一声惊叫, 燕秦还没有来得及把箭射出去,那叫声却惊动了树林里吃草的鹿,愣是让它一溜烟跑了。   那么远的距离,便是他再射,十有八九也不成功。燕秦只好把箭收回来,懒得浪费一支箭。皇帝射中了猎物要夸, 射不中或者收手也要夸,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出声赞美:“陛下宅心仁厚。”   这话夸的, 他放走的又不是小鹿,也不是什么怀孕了的母鹿, 一只公鹿而已,也是难为这些底下人, 夸不出来也要硬夸。   虽然知道他们夸的很假, 但人都爱听好话, 想了些有的没的,燕秦因为丢失一头不小份量猎物的沮丧倒是淡了许多。   不那么沮丧不代表高兴, 比起先前的样子, 燕秦神色颇有几分冷淡。   皇帝没吭声, 自然有人替他问出想要问的话, 围着皇帝的一个官员厉声呵斥那惊叫之人:“你方才瞎叫些什么。”   燕秦看了眼被官员指着呵斥的人,总感觉是张生面孔,应当不是跟着他过来的这些人。   那人露出十分惊惶的表情:“不是,是西边的树林那里,有位大人出了事!”   先前呵斥的官员又说:“是什么人出的事?”   在西边的树林里打猎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小毛病也来叨扰皇帝,未免太没眼色。   方才惊跑了小鹿的人又道:“是先前拿了头筹的刘大人出了事情。”   拿了头筹的人,燕秦这下子有了点印象。刘仲达,据说是武状元出身,一个普通的校尉,平日里根本就接触不到什么王公贵族,更别说是皇帝。   若不是今日里他英勇拿下猎物,燕秦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么个人。   今年对燕秦来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山溪都郡地动,落水失去记忆,和摄政王搅和在一块,如今打个秋猎,为百姓祈福,鼓舞一下将士,又出了这样的差错,燕秦难免会多想一些。   他也没有什么心思打猎了,只问随侍的官员:“摄政王在何处?”   那官员一愣:“也在西边方向。”   “那就先去找摄政王。”   他没有什么心思打猎了,肯定也不能让摄政王接着打,不然的话,这不就成了个铁定输了的局。   担心寻过去的时候,燕于歌又蹿到别处去,燕秦让底下人的发了个信号弹,一路过去的时候,倒也挺顺利,没有从林子中突然蹿出来什么刺客,或者是凶兽。   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刺客,摄政王极其重视此次的狩猎,在燕秦没有来之前,就安排人把整座山全部搜寻一遍,完全不像往年那么敷衍,便是刺客想藏身,也藏不住。   看到摄政王那张年轻俊美令人充满安全感的脸后,燕秦的心总算是安定了几分。   他扬鞭上前,同摄政王说起了那官员的事情:“王叔,方才猎场上……”等下,那官员出了什么事情来着,他看向先前惊叫,然后一路跟过来的人:“你方才说,出事了,那刘仲达出了什么事?”   那人抹了把额上冷汗:“是林子里突然射出来一道冷箭,射中了刘大人的肚子。经查明,那冷箭并非林场提供。”   燕秦打猎的这皇家猎场,每一个将士和官员使用的武器都是特制的,包括每支箭羽。   突然出来一支冷箭,还好死不死地射中了大燕的官员,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刚好是夺得头筹的那一个,这不是摆明了要吸引小皇帝的注意力。   燕秦看了眼摄政王,摄政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臣虽然爱拈酸吃醋,却也知道什么叫做分寸,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燕秦也小小声说:“孤信王叔。”他没有想怀疑摄政王,实际上,现在他最信任的,可能就是摄政王了。   毕竟谁都有可能对付他,就摄政王不会是幕后黑手。   “我就是想着王叔教孤看着安心,特地到王叔身边来。”   小皇帝的这句话显然极大的安抚了燕于歌,他脸上表情稍稍舒缓,但因着有官员遇刺,情态紧急,他也不至于笑出来,教人误会。   摄政王问:“那刘仲达现在人呢?情况如何?”   “太医已经赶过去了,正在拔箭呢,刘大人说,恐是林中有埋伏,特地叫小的来告知陛下。”   先前这传话的人也是被燕秦身边的官员厉声一呵给唬到了,这会脑子清醒过来,总算是条理清楚地把话都给送到了。   燕秦看那传话的人表情就很复杂了,这话,怎么不知道早说,得亏他来的是摄政王这边。   “既然出了差错,这狩猎便停了吧,先查清楚情况再说。”   森林外没有什么藏身之地,想要埋伏也不容易。   燕秦提议说:“王叔,不若去高台,那处视野开阔,居高临下,更容易看清楚贼人。”   燕于歌点头,继而摇头:“高处虽好,处在刺客的眼中,却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他们处在明处,刺客却在暗处,若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怕是没有等到找到刺客,就先遇了刺。   他让人肃清了山上,按理来说不会出这个问题,但那一支从高处射来的箭确实真实存在的,以防万一,他不能让燕秦冒这个险。   最后夫夫两个一商量,选了个折中之法,两人和一部分将士处在高台后,一部分人上高台,俯瞰森林的情况。   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先前那刘仲达被冷箭射中的地方,搜寻每一寸土地,可以隐匿刺客的草丛,还有任何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但燕秦这边等了极其枯燥的一个时辰,都没有等来底下的士兵前来报告有半点异常的地方,那冷箭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一般,就是因为诡异,才更让人心慌。   摄政王趁着没人发现,捏了捏小皇帝的手,才发现燕秦虽然面上不显,手心却已经被大量的冷汗浸得濡湿一片。   不是燕秦胆小,主要是他确实经历过几回刺杀,虽然这辈子还未曾碰过,但上辈子留下的阴影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完全被磨灭,碰到这种事情,他难免比旁人更怕一些。   燕于歌眼带几分忧心之色,握紧了小皇帝的手:“陛下,这山上危险尚未排除殆尽,将士搜山,也不知天黑之前能否完成。不若就先禁了这秋猎,到山下行宫稍作歇息,你看如何?”   感觉到手上传过来的,源源不断的属于摄政王的温度,燕秦那颗飘忽的心安定了几分,他的眼睫动了动,轻飘飘吐出一个字来:“可。”   因为疑似有刺客出现,皇帝与摄政王以及众位大臣率先移步行宫。秋猎虽然重要,但皇帝安危更为重要,倒没有什么不识趣的言官跳出来说一句皇帝应有英武之气之类的,毕竟他们也在这山上,谁知道刺客会不会冒出来,对着他们来个一箭穿心。   等到燕秦缓过劲来,行宫里已经给皇帝上了晚膳,而且因为出了刺客的事情,对这些吃食的试毒环节比往日更严苛一些。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燕秦却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素汤,便放下手中银筷。   摄政王看他来时也没吃几口,用干净的筷子指了指几盘素菜:“这些都是清淡之物,陛下可尝尝看。”   燕秦拒绝了摄政王的好意:“有劳王叔挂心了,只是孤没有什么胃口,实在是吃不下。王叔吃着吧,我看你就好了。”   燕于歌没有勉强燕秦,也没停筷,他试图用自己吃得香的表情来唤回小皇帝的些许食欲。   他问身边伺候着的宫人:“去看看,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他现在的感觉就和等待放榜的举子差不多,担心自己错过了消息,总想着要早一点知道情况。   燕秦的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羽林军的首领的声音:“臣卢成毅求见圣上。”   燕秦表情放松些许,长舒一口气道:“宣。”   穿着兵甲的羽林军首领踏入殿中,当然,在进殿之前,他被除去了身上所有可以远距离伤人的兵器。   朝着皇帝行礼后,他恭恭敬敬地道:“陛下,经过羽林军的搜寻,在三处搜出了带有机关的冷箭,看树皮的痕迹,应是昨晚趁夜的时候,贼人偷上山放下的,还有几处猎兽的陷阱,观其破坏程度,当是附近猎户半年前布置。”   皇家山林,一向是禁止他人狩猎的,就是为了能够把山野上的这些野兔子野鸡之类的 ,养得膘肥体壮,不然的话,皇家子弟,千辛万苦地猎到一只兔子,却是又瘦又差,岂不是失了乐趣。   不过新帝登基,皇家子嗣单薄,一年到头,这林场也没有什么人来狩猎,守林人疏于看管,便有附近猎户为里谋生,大着胆子偷溜到山上来。   燕秦这会也没有心思去计较猎户布置陷进的事情,这都是事情弄清楚了,一起要处置的事。   “那三个带暗箭的机关呢,在哪?”   “已经叫人拆除了,人在殿外,被拦住了。”   “宣他进来。”   捧着一堆破铜烂铁的人走了进来,燕秦贴身的宫人上前,取过那机关,双手高举,呈给皇帝。   燕秦正打算伸手去接,却被一旁的常笑挡了:“陛下,机关锋利,老奴来便好。”   常笑从手中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抱住那被拆毁的机关,连着几支箭羽,一同呈现到小皇帝的面前。   这机关是木头做的,而且还用了树皮裹在全身作伪装,又放在高处,利用大树繁茂的枝叶做遮挡,箭羽的箭头磨得十分的锋利,按理来说,锃亮的箭头一下子就会让人发现,但这箭上抹了墨绿色的汁液,让亮晶晶的箭头一下子变得暗沉起来。   燕秦命人唤了随行的太医来:“看看这箭头上,是什么东西?”   太医向前,用干净的白色锦帕抹了把箭头,用上看诊时的望闻之术,粗粗的一字眉拧成了绳结:“回陛下,这是金钱白花蛇的胆汁,应当还混合了它的唾液。”   金钱白花蛇,北方几乎看不到的一种蛇。因为毒性极强难以捕捉,它的价值非常的高昂,燕秦没遇到过这种蛇,但是有从那种游记话本中看到过,这蛇咬人一口,百步丧命。   燕都虽然干燥,但前些时日下了一场大雨,大树的枝叶再繁茂,也不可能完全地遮挡风雨,这箭矢上的毒液能够残留到现在,更加说明了这机关是新放上去的。   燕秦看着那箭矢,眸光陡然暗沉几分,在皇帝身旁没有吭声的摄政王出声道:“那刘信达呢,他人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燕秦这会已经没有耐心等人从这边寻到刘信达处又回来给他报信了,他直接起身:“来人,替孤引路。”   他看向摄政王:“王叔陪孤一同前去吧。”有摄政王在,他会安心许多。   后者也跟着站了起来:“便是陛下不想让臣去,臣也是要跟着走这一遭的。”   刘信达是直面那冷箭的人,也是唯一被伤到的人,虽然他地位不高,但牵扯上行刺大事,燕秦安排了好几个御医给他。   燕秦一进屋子,几个御医纷纷跪下来向皇帝行礼,燕秦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眼睛却看到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只看向那刘信达,对方脸色惨白,身上绑着雪白的绷带,伤口处渗透出来的血把白色的布给浸透了,但血迹是暗红色的,看着是鲜血干了的正常暗色,而不是中了毒呈现的乌黑。   他看向御医:“他身上只有箭伤吗?”   御医道:“不是,刘大人中了毒,蛇毒,好在臣带了清毒的药,又放掉大量毒血,救的及时,才保住了刘大人的性命。”   说话的御医指了指远处的盆:“那便是放出的毒血。”   燕秦扫了一眼,果然是黑色的血,散发着一股子血液的腥臭味。   他又看向刘信达,对方生得一副正派十足的长相,方正脸,一看就让人觉得宽厚老实,因为放血过多的缘故,唇色已经接近苍白,脸色也相当的难看。   “刘卿好生养伤。”出来的时候,他又吩咐跟过来的羽林军首领:“多安排几个人手,看好他。”   他说的是看好,而不是保护他。   说幸运吧,三处机关,只发动了一处,唯一中箭的便是这刘信达,说不幸吧,银环蛇是剧毒,要是救助的不及时,早就一命呜呼了,可刘信达虽然失血过多,却顺利地活了下来。   燕秦对这人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要说对方自导自演,得亏御医带了清蛇毒的药物,万一御医没带,那对方不就一命呜呼。   一般人,是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的,可刘信达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燕秦想不出对方的目的,但并没有因此打消怀疑。   待到回了行宫中为皇帝建造的寝殿,燕秦还在想刘信达的事情,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伸过来,握住燕秦的手:“陛下的手好凉。”   往日里的时候,小皇帝的手总是暖呼呼的,像个温暖的小火炉,现在燕秦的手虽然同先前一样柔软,但冰冰凉凉的。   虽然现在是深秋,但今儿个其实是个好天气,燕秦身上穿的也不少,手这么凉,主要还是因为心凉。   燕秦缩了下手,却被摄政王握得更紧,干脆也就不抽回了,就任由摄政王握着,给他暖手。   燕于歌身上传来的温度似乎把他的心也捂热了几分,燕秦沉默了许久,方说:“王叔觉得,今儿个这事,是何方人所为?”   他是皇帝,又不是银子,不可能让人人都喜欢,只是不喜欢他的人,一般也不会想着要谋害圣上。而且绝大多数人,仅凭着一腔孤勇,可能还没有近他的身,就被斩于羽林军的剑下。   只有意图篡位,或者想要天下大乱,且地位不低之人,才敢做出此等有谋略行刺之事。   燕于歌答:“陛下要臣回答这个问题,臣也不能妄言。”   心怀谋反之心的,肯定不止一个,但没有一点证据,皇帝也不能因为怀疑,就随随便便地把那些人给抓起来打入大牢。   燕秦也知道这一点,他再度沉默下来,又听摄政王说:“这金钱白花蛇,在北地极其罕见。”   “孤知晓,燕都气候干燥,少山林,便是这狩猎的林场,也极其少见毒蛇。”   “金钱白花蛇,山溪都郡就有。”   “山溪都郡不是地处平原,少山么?”   “少是少山,但也不少没有。山溪处南方,气候湿润,多雨,山不多,密林却是不好啊。”   本来这毒蛇,就不是那种高山上的深林密处才能寻到的东西。   燕秦其实不大想把事情往山溪都郡的百姓身上扯,他知道百姓的苦,也知道这些百姓是多么好满足的一群人。   历来朝代更迭,除了外敌入侵之外,基本上是官逼民反,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遮风挡雨的处所,被逼得没办法,才会揭竿而起。   但他对山溪都郡这次的灾祸,可以说是极其的重视。独孤柳先行,本来就保住了大部分的性命,而且他后头毫不吝惜银两,一大波一大波的粮食送过去,灾银也绝对不能说是少数。   在独孤柳出事之后,他又安排了人过去,都是些清高的硬骨头,到现在,他都一直没断了和那边的联系。   到如今,山溪都郡地动灾后重建完成了七七八八,虽然要一下子过上先前的日子没有那么容易,但绝大多数灾民都已经顺利安顿下来。   绝大多数平民百姓所求没那么高,不过图个温饱,有安身立命之处。即便有心人想要煽动,灾民们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也不肯豁出命去图那点虚无的富贵。   燕秦不是那种默默付出的性格,自然也是要灾民念着他的好的,特地安排了翰林院的几个撰修,写了几篇歌颂皇帝的文章,又写了几篇檄文,征讨在背后鼓吹灾民的贼人。   臣子们的文章写得好,但过于文绉绉了些,文坛里的那些个文人念了兴许会道一声好,但老百姓听了,可能只会觉得满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写了些什么。   燕秦把文章拿了去给南国先生,这一年来,在燕秦暗地里的扶持下,南国先生已经把小小的一个书坊发展的有模有样。   毕竟先前经过摄政王的一番敲打,燕都的绝大多数书坊都不敢上那些“不正经”的话本,但南国先生有皇帝做后盾,官府自然不可能拿他开刀。   当然了,书坊是正经书坊,虽然十分鼓励手下的笔者勇敢创作,乱七八糟的淫秽之物,他们却是拒绝的。   因为话本多,话本改成的折子戏传唱度广,而且有些话本还时不时地黑一下某些当权者,俨然和百姓站在一处,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书坊后头站着的是皇帝,对书坊在话本里“揭露”的一些事情,也相当的深信不疑。   这一次,燕秦就让书坊的人把他“预言”到地动,拯救山溪都郡百姓的事情,编一编,也不直接的点名,就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皇帝的角色。然后带上此次的山溪都郡之事,把皇帝吹得是真龙下凡,天命之子。   而反派的角色,自然是那被抄了家的萧家,卖国贼,敌国的暗探,都是极其能够戳中老百姓的点。   山溪都郡的人百姓,虽然买不起话本做消遣,但总是有好心的“文人”,走南闯北的“侠客”,到处搭台子的草台戏班子,会在无意之中把这些故事传唱过去。   燕秦掐指一算,他安排的那些人,应当也在山溪都郡处待了不短的时间,加上官府助力,不可能会有正常的百姓还对他这个皇帝怀着什么深仇大恨才是。   他摇了摇头:“孤想不出来,谁会一直盯着山溪都郡?”   摄政王又说:“并不是山溪都郡而已,陛下好生想想,山溪都郡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燕秦在脑海中绘制了一张大燕的版图,他眼睛一亮:“王叔的意思是,迦南关?” 第127章   山溪都郡地处平原地带,但往南侧走, 便是天然的屏障, 迦南关。   大燕两大关卡,益阳关和迦南关。益阳关是四面环山, 春风不度, 准确地说,益阳关周围都是拔高的山,敌人想要通过崇山峻岭,必然得走狭窄险峻的小道。   便是百万大军,想要通过此处,也必须拆分成一支支的单人队伍, 守在益阳关的将士,在高处设伏, 只需从顶端砸下一块块大石,避开, 便是跃下万丈深渊,不避, 直接被乱石砸死。   而迦南关地处温暖潮湿的南方, 却成了阻挡另外两国的咽喉之所, 更是大燕的重要屯兵之地,则是因为它的瘴气。   用两个字来比较, 益阳关是凸, 迦南关便是凹的中间部分。它的两侧均是平原, 一边是大燕, 另一侧是齐国,两国之间,凹进去一条无法横跨的大峡谷,想要传过峡谷,必须下落到益阳关,然后穿过密林。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从高处投放乱石,或者是掷下火把,直接烧了这峡谷里的戍边将士。   可是处在峡谷中的迦南关并不像益阳关那般干燥,随随便便可见风沙漫天,狼烟直起,而是秉承了江南地带惯有的湿润潮湿,虽然是峡谷,常年却是弥漫着水雾。有林有水,瘴气遮人眼。   迦南关之所以能成咽喉之所,主要还是靠瘴气围绕,烧得再旺的火把往下扔,还没等烧起来,就灭了。   而且瘴气遮蔽了迦南关,上头的人想要看清楚密林中的人也难,丢个石头被树木一个缓冲,根本就砸不死人,白费功夫罢了。   除了瘴气外,林中多毒蛇蜈蚣等剧毒之物,金钱白花蛇也十分常见。   但迦南关,之所以说是大燕的天然屏障,就是因为归天家管控,朝廷在此处设立了都尉治所。   燕秦沉思片刻:“王叔的意思是,迦南关出了岔子,还是说,有人刻意要栽赃到迦南关的那些人身上?”   燕于歌道:“不管是那一种,总和迦南关脱不了干系,陛下可以多放些心思在这上头。”   他顿了几秒,又接着说:“这同那刘仲达是一样的,不管他到底是不是设局的人,他都成功吸引了陛下注意力不是。”   燕秦说:“可刘信达拿下秋猎的第一只猎物,就已经吸引了孤的注意,他何必多此一举。”   换做是他的话,他才不会做出如此蠢笨之事。   燕于歌意味深长地道:“拿下第一只猎物,只能让陛下记住他一时,等秋猎过后,陛下可能就把他忘了,但他做出这些事情来,就可以陛下牵挂至今,甚至还安排人在他身边看着。”   当初他千方百计地追求小皇帝的时候,不也是各种使手段引起对方注意。在这个刘信达成功射杀今日的第一只猎物的时候,他就立马差人去调查这人的底细。   他缓缓念道:“刘信达,衢州人,年方廿八,家中有一七十老母,尚未婚配,也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燕秦看着摄政王:“你打探这个做什么?”打探人家的婚姻情况,难不成摄政王想要改行做媒婆了。   “这只是了解他的基本情况罢了。”想要调查一个人,弄清楚他的想法,绝对不能只了解这个人本人的情况。   人人口中的忠厚老实人,也可能为了家中的老母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来,而人见人憎的恶徒,对内可能是个温柔可亲的丈夫,宠爱女儿的好爸爸,甚至是了不得的大孝子。   有的人可能是硬骨头,可当有人拿他的妻儿老母做威胁的时候,他也只能屈服。   要揣摩一个人的思维模式,燕于歌习惯先从对方的生长环境,甚至幼时发生的点入手。   虽然知道摄政王极其善于揣摩人心,但他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得如此直白,还是让燕秦感到了轻微的不不自在。他想什么,干脆就直接问出声来:“王叔平日里,也是这般揣摩孤的心意吗?”   燕于歌直勾勾地看着小皇帝眼睛,问他:“陛下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   “实话就是没有。”   燕秦想也不想地否定了摄政王的所谓实话:“孤不信。”   燕于歌摊摊手:“既然陛下心中有了论断,问臣作什么呢?但我还是要说,我方才说的确实是实话。”   燕秦辩驳说:“刘信达只是个同你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你都要把他调查得一清二楚,祖上三代都要给你扒了,轮到孤了,就换成没有揣摩,你要让孤如何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燕于歌的神态仍旧十分镇定,他理直气壮地说:“可是陛下说的是平日里,不是从开始到现在,我确实曾经揣摩过陛下的心思,但同陛下在一起后,就不这么干了。”   摄政王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十分狡猾了:“下次王叔再同孤这样咬文嚼字,孤要不高兴了。”   一次两次的,还可以当做是情趣,现在这么正经的时候,燕秦一点都不喜欢摄政王不正经。   “可我说的确实是实话,陛下难道不好奇,我为何就不揣摩陛下的心思了?”   燕秦对摄政王的话保持怀疑态度,但他仍然十分配合地顺着摄政王的话往下说:“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改了主意。”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陛下。”   面对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燕秦没有露出什么脸红的表情,他只问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他倒想听听,摄政王又是如何的“诡辩”。   燕于歌只看着小皇帝,但笑不语。   最开始的时候,他琢磨燕秦的想法,是因为燕秦是皇帝,了解对手,或者对自己有影响的人,他都习惯性地通过对方的点滴来在心中构架出对方的行事方式和思维模式。   但后来,他发现小皇帝总是能做出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说出些他觉得小皇帝根本不可能说的话。   后来因缘际会,因了那种种偶然,或者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他对小皇帝动了心。   那个阶段,他变得更加爱琢磨小皇帝的想法,那是为了博得燕秦的欢喜。他现在不揣摩小皇帝的心思了,不是代表他不在意燕秦,而是因为两个人有了足够的默契,不需要揣摩,有时候皇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而且揣摩人心,是一件需要费功夫的事情,他没有那么多心思遇到个人就要把人的全身看个通透,他要把一个人都剖析透了,定然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足够高的价值值得他去这么做。   也不是说小皇帝就没有价值,正相反,小皇帝的价值,对他来说太高了,是值得他花一辈子去探索的。   等到燕秦终于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耐烦了,摄政王才说:“陛下于我而言,是天底下最为珍贵的宝物,正是因为臣心悦陛下,许多事情,许多可能,便不敢去想,唯恐想岔了,发生不好的事。”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怎么想一想孤的心思,就成了不好的事情了。”做君主的,都不爱底下人揣摩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没有人喜欢被看透的感觉,但燕秦自己也知道,底下伺候自己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心中揣摩他的这个君主的喜怒。   就比方说常笑,他之所以能够得到自己的重用,除了他忠心耿耿,又是从小伴着自己长大,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太清楚他的喜怒。对方了解他的心情变化,才知道什么时候说该说的话,什么时候闭紧嘴巴,不该说的话,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摄政王是他名义上和实际上的皇后,夫妻之间,本来就应该相互了解,揣摩一下对方的想法,才能够更好的换位思考,他觉得这会他真的是有点搞不清楚摄政王。   难道这就是聪明人的世界,他不清楚?   是的,燕秦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傻,但他也承认,摄政王的聪慧程度远远高于他,他们之间的那层壁垒,不是靠着勤奋就能够打破的。   打个简单的比方,老实人的心,就是一个盛饭的木勺,实心的,没有什么心眼。他的心呢,有点像是可以挂起来的那种勺子,后头穿了个洞,比旁人多一个心眼。而摄政王呢,是漏勺,心眼多得数都数不清。   跟着这种人相处,他本来觉得相当累,因为时时刻刻地都要揣摩对方的心思。虽然他多了个心眼,但还是很难猜透摄政王在想些什么。   燕秦嘴上没说,但心里想说的话,全部都写在了脸上,明明白白地表露给摄政王看。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的脸,又说:“陛下觉得和我相处的时候累吗?”   燕秦的眼神多了一份控诉:“你还说你没有揣摩孤的心思,那你怎么会知道孤在想什么?”   “那是陛下展露在脸上,给我看了,这些事情,不需要揣摩。”燕于歌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说,我现在心里在想,我心悦陛下,然后我告诉陛下,我心悦你,你知道了我此时的心意,但这并非是你揣摩出来的,而是我告诉你的。”   “孤被你绕得头都晕了。”燕秦感觉自己都没有怎么听懂摄政王在说些什么,就听了一句又一句的心悦你。婚都已经成了不短的时间,他知道摄政王心悦他啦。   要是摄政王不心悦他,那还成个什么婚。   小皇帝这么想的时候,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翘起,表情看起来也很可爱,但是燕秦他自己不知道。   看着小皇帝的样子,摄政王伸出手来,揉了揉燕秦的头发,又很快收手缩回来:“陛下觉得费解的话,也不需要了解那么清楚,你只要知道一点,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是可以信任的。只要你想要知道,直接问我就可以,我在陛下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是摄政王说的可以直接问,燕秦也不同他矫情,直接就说了:“孤知道王叔心悦孤,特别心悦的那一种,所以这方面的事情,我就不问了。还是先前的那个话题,王叔调查了这个刘信达,有什么别的想法没有,你可不要告诉我,就只是知道了性格如何,家中有几口人。”   燕秦自个没有刻意去调查一番刘信达,主要是摄政王查了,他就懒得去浪费这个时间了。   诚然,摄政王可能骗他,但他安排去查那刘信达的人,就不可能骗他么。总而言之,他现在对摄政王的话,基本上都是十分相信的。说起来也是奇怪,他遭受过那么多次背叛,却仍然对身边的人怀有信任之心,并没有因此就对全天下的人失去希望。   当然,他也不是是个人就胡乱相信的,经历了背叛,他对人警惕和戒备心比常人更强一些,但对于自己真正认定的人,譬如摄政王,譬如常笑,他是可以付出毫无保留的信任的。   “当然不只是如此,臣从他的同僚口中,得知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   燕秦追问说:“王叔可别卖关子了,得知了什么,就快些说出来。”   他这会本来就愁着呢,摄政王还在故弄玄虚,要不是看在燕于歌是摄政王的份上,真想揍他一顿。   “今儿个陛下所见到的刘信达,口齿伶俐,老实忠厚,但是在他的同僚口中,此人却是个泼皮无赖一般的人物,根本不讨人喜欢,他虽然在家乡有个母亲,可刘信达就不管寡母,纯粹是靠着一身蛮力,入了军中,做了个小兵,前不久,因为走了狗屎运,立了个小功,才成了校尉。”   刘信达这个校尉和八大校尉没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个虚名,和小队长差不多,管的也就是不到十个人的队伍,喊一句校尉,是嘴上说的好听。   燕秦皱起眉来:“会不会是那同僚心生嫉妒,故意抹黑刘信达呢?”   面对小皇帝的质疑,燕于歌只说:“陛下觉得臣有这么傻,听人言,只取一个人的?”   他查一个人,从来都不只查一个,莫说是一个,两个三个,甚至五六个人都是有可能联合起来糊弄人的。   但是人多了,想要串供,就难免会有些蛛丝马迹漏出来。因为时间有些匆匆的缘故,他查这人,没来得及问上全部,但这一回,就是只问了这几个,也足够用了。   “这只是第一种说法,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刘信达凭借天生神力,入了军,他是个再孝顺不过的,家中老母生了病,他便想着博上一博,为了母亲,努力地在今儿个的秋猎活动中表现出众。”   皇帝的眼里,肯定是只能看到足够特别的人了。秋猎场上,能够特别到吸引小皇帝注意力的,不就两类人,一个是拿下第一只猎物的,一个是拿下最多只猎物的,综合得分最高的。   拿下第二多猎物的,说起来也是十分荣耀,但根本不会被小皇帝注意到。但是第一也不是那么容易拿。   摄政王本来就是个天赋极其出众的,而且他看上的猎物,周围再多的人,也没有人敢同摄政王抢。   燕秦这边就更加了,燕秦的箭法虽然不错,但是骑术只能算是一般,他每次出行,后头就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堆人。这种情况,很容易惊跑一些小猎物,但也更加方便了燕秦狩猎大型的野兽。   真碰到了一个人应付不了的大型野兽,呼啦一棒子人冲上去,把野兽给弄个半死不活,再由小皇帝拔箭一射,猎物上只有带着皇帝印记的箭羽,那就是小皇帝的。   从这种情况来看,刘信达想要超过小皇帝和实在是太难了,为了能够在小皇帝面前好好的露一把脸,他拼尽全力,才拿下第一只猎物。又为了不让小皇帝觉得他的本事名不副实,他非常努力地接着打猎,结果不曾想,天降一支冷箭,还是带毒的,直接穿过了他的腰腹,还让他备受小皇帝怀疑。   怎么看,这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而且还是赔大发的那一种。   燕秦纠结了一下,领悟了摄政王的意思:“王叔的意思是,他们说的刘信达截然相反,肯定一个说的真,领悟一个说的特别的假。”   让他来总结一下现在的两种说法:“第一种,刘信达,小混混,靠运气,不像话。第二种,刘信达,老实人,豁出去,倒霉蛋。”   燕于歌摇了摇头:“陛下,这天底下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也有可能他们说的都是真话,而你以为说假话的那一边,可能也掺杂了不少的真话。   摄政王绕来绕去的,听到燕秦两眼变蚊香,感觉又要晕,他定了定心神,做了个简短精悍的总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说的话都不靠谱,你调查来的东西,非得要孤自己去弄清楚不成。”   那摄政王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不是在耽搁他时间。果然,同摄政王这人说话太累了,说十句话,能够有一句话有用就不错,这一句话,还是你琢磨他的心思,细细品,才能够弄明白的。   他的想法就很简单了,不就是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的那一种。摄政王这也太麻烦了,事事都靠着摄政王的话,他肯定会急死。   “我的意思是,陛下没有觉得这个情况有点眼熟吗?”   “哪里眼熟了?”他身边的人员交替也不算频繁,以前也没有怎么接触刘信达这种低阶层的校尉。   当初山溪都郡受灾的百姓,算是他了解得最深刻的普通人了,可他了解他们,也都是通过独孤柳从第一线给他传来的那些文讯。   他还真不记得,自己在哪看过类似偷龙转凤的操作。   燕于歌再度提醒了小皇帝:“萧远,齐国六公主。”   一个是敌国探子,成了他大燕的座上宾,几十年的好丞相。   另外一个,明明人都已经关起来了,使臣还能找出来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身份的女子作为顶替。   尽管最后顶替没有成功,但这也应该给小皇帝留下了一个无比深刻的印象。   好吧,绕来绕去,还是把怀疑对象定在了齐国和晋国头上,摄政王绕来绕去绕这么久,就说了一大堆的废话,燕秦觉得,这完全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燕于歌当然不是在绕来绕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用的。况且他本来就爱多想,这些东西,若是放在他脑海中,那一瞬间就能全部完成,但是他说出来了,还同小皇帝有了交流,一问一答,循序渐进,便耗费了一些时间。   但是小皇帝似乎并不习惯他这样的节奏,罢了,横竖磨合的时间还很长,他慢慢来,不心急。   “现在天都快黑了,也该入寝安眠,可王叔同孤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搞得孤现在心里还是没数。”   “这才入夜,夜晚还长得很,陛下要是害怕,我陪在陛下身边便是。”   尽管自己的内心到现在都没有安宁下来,但是摄政王这句话怎么听着就有点不是滋味呢。   燕秦不高兴了:“谁害怕了。”他只是谨慎小心,想的比旁人稍微多了那么一丢丢好不好。   摄政王从善如流道:“我害怕,特别害怕,那陛下可以可怜一下我,陪伴我度过这个难捱的,充满危险的黑夜吗?”   燕秦这才说:“你这也太胆小了,看在你为孤效力的份上,孤准了。” 第128章   行宫到底不比皇宫, 又出了这疑似行刺的大事, 燕秦睡的寝宫外围了一圈的羽林军,只要皇帝有什么异常动静, 他们随时都会冲进来。   为了避嫌, 燕秦没有让摄政王和自己同睡一个床榻, 不过也差不离了,他让人给摄政王搬来了一个可供单人睡的软榻, 就并排放在他的大床前, 龙帐给扯了, 他还是先前那样脸朝天,规规矩矩地睡, 但只要稍稍侧过脸来,一眼就能瞧见离他不到三尺之隔的摄政王。   除此之外, 燕秦还在自己的枕头下放了一把匕首,削铁如泥,刀鞘上面还镶嵌着一颗份量不轻的蓝宝石,正是“皇后”从摄政王府带出来的嫁妆。   曾经救过摄政王一命的宝物,如今成了他的护身符。和摄政王管家想的不一样, 燕秦倒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凶险的。   能够救人命的东西, 那就是有福气的,他放着这东西在枕头底下, 可以辟邪, 也能够让他安心。   可能是因为摄政王在身侧同睡, 也可能是因为这护身符的作用, 燕秦本以为自己会一宿难眠,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一夜无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还是摄政王唤他起来,他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同燕于歌一起洗漱,换上打猎的骑装。   用早膳的时候,他问摄政王:“昨儿个夜里,没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燕秦很难入睡,睡觉前有个风吹草动,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一旦他入睡了,除非夜里做了噩梦,不然的话,就是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亮的那一种。   就是因为这种情况,先前在皇宫里的时候,摄政王从外头的软榻上跑到他的龙床上来,他才会无知无觉。   摄政王的睡眠则和他正好相反,兴许是因为军中练出来的,他入睡的极快,睡眠又浅,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会被惊醒,睡在燕秦身侧保护他这个皇帝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燕于歌摇摇头:“这倒没有。”   他添了句,“臣昨晚一直守着陛下,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入寝殿来。”   “没有就好。”谁会盼着自己出事呢,现在他也只能期盼着羽林军的那帮将士把人给他抓出来吧,再不济,也要调查出那机关到底是谁放的。   用完早膳,羽林军的首领卢成毅便又出现在小皇帝面前,向燕秦做汇报:“陛下,经过我们的搜寻,确定这林场中并没有埋伏刺客。”   小皇帝睡得香甜,他们这些普通的将士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昨儿个晚上一直到夜色安车,看不清楚情况,他们才收手,但也没有休息,所有的羽林军全部围住了整座山,轮番值岗,确定没有人乘乱下了山,等到天蒙蒙亮,又全体集合,仔仔细细地搜山,不放过任何一棵树,确定整座山都安全了,才来向小皇帝报告进度。   燕秦还没有说话,摄政王倒先开了口:“林场中没有刺客,不代表羽林军中没有。”   这话说的可不好听,往重里说,就是指责他们羽林军有行刺之心了,若是换做别人,卢成毅指不定要拔出剑鞘里的长剑相向,但是这说话的是当今摄政王,他只惨白了一张脸,为自己辩驳说:“陛下,臣绝对没有任何反叛之心!”   燕秦倒是替摄政王说了句话:“他又没有说是你有,你这么着急凑上来做什么。”   摄政王说的对,羽林军说,那放冷箭的机关,是昨儿个晚上,不前儿个晚上放上去的,也就是说,能放这东西的,八成是混在他们这些队伍里的人。   那些瘦弱的文官吧,不大可能,羽林军这边都是盘问过的,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或者是谁做过什么可疑的事情,都是回忆的清清楚楚。   比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武官或者是羽林军就可疑得多。毕竟在上山之前,羽林军就已经把整座山肃清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岔子,才让皇帝前去打猎。   现在出了刘信达这件事,能说明什么,一种就是说明羽林军做事不仔细,连这种危险的机关的没有发现,另外一种,就是说明羽林军中有人借着搜寻的机会,悄悄地把东西放了上去。   燕秦心里还嘀咕了句,自个这羽林军的统领看起来真是不大聪明啊,等回宫之后,再观察看看,还是换个人做来比较好。   对皇帝来说,羽林军的那些人只是普通的将士,但对卢成毅来说,这都是平日里出生入死的兄弟,皇帝怀疑到羽林军的身上,实在是让他感同身受地难过,卢成毅又辩驳说:“陛下,可这指不定是有人故意误导您这么想,羽林军是保护您的人,若真的有什么刺客,那不早动了手,何必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但燕秦却还是保持了怀疑:“不管是不是误导,羽林军的这些人,都是最值得怀疑的人,孤对你们也不算熟悉,你们自己好生自查一番,看看是不是谁被换了张面孔。”   皇帝说完这话,就是敲打到这里了,卢成毅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是他嘴上还是应了下来:“陛下说的是,臣这边去做。”   看这卢成毅的样子,燕秦就有一种感觉,对方会阳奉阴违。看来换羽林军的事情,要尽早提上日程了,他平日里忙于政务,要用到羽林军的地方也不算多。   平日里这些人就是负责他的安危,守护这个皇宫,只要不出事,这些人也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也就没有想着要整顿这么多。   现在临时把这些人都换了肯定来不及,现在还要用着这卢成毅,他叹了口气,朝着一直在旁伺候的常笑看了一眼。   后者点点头,迈开步子小跑出去,从后头喊住了卢成毅:“卢统领,你且等等。”   常笑作为燕秦跟前的大红人,和卢成毅也算是相熟的,后者停下脚步,朝着这位常公公作了个揖算是行礼:“常公公,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常笑说:“陛下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先前我看你不大高兴,也担心你误会了什么,陛下自然是信任这羽林军,但是呢,今儿个上山的人,谁都有嫌疑。说句不好听的,依着目前这种情况,羽林军确实是最容易让人怀疑的那一拨人。卢统领你既然对手底下的这些人这么信任,那就赶紧去查清楚,查好了,才能真正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笑总是笑着的脸一下子凝重起来:“不是杂家吓唬你什么,陛下是万金之躯,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你把这利弊呢,同你那帮子兄弟说清楚,有谁做了什么异常的事情,都交代出来,别想着同情,就做什么欺瞒的事,要是陛下出了什么岔子,你,还有你那些兄弟,还能有一个能活下来吗?。杂家也是看到我们一同共事的份上,好心提醒你几句,陛下那边还等着杂家伺候,也就不同你多说了。”   卢成毅也不是个傻的,沉思片刻,又说:“多谢常公公了,我心里有数的,绝对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先前在燕秦那,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卢成毅的表情,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在宫里做了这么些年,他最懂“卢成毅”们的心思。   像燕秦没有做上太子,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时候,他住的宫殿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宫仆,阳奉阴违,偷奸耍滑,没吃到苦头,根本不把主子的话当回事。   别看燕秦方才对着这卢成毅和和气气的,也没有说什么重话,但燕秦心里头,肯定是不会再想用这么不靠谱的人了。   他瞧小皇帝的意思,这卢成毅估计也在这个位置上待不长久。要不是小皇帝现在还用得到这个卢成毅,他也不需要特地跑出来说这么一番话。   皇帝是怎么想的,他当然不会这么好心肠的全部都讲给卢成毅听,他常笑的主子是燕秦,没了燕秦,他肯定没有好日子过,卢成毅对小皇帝不尽心,那就是对他常笑不好。   说了自家主子想要让自己说的话,常笑便折了回去,看到皇帝都把早膳吃完了,他又露出笑脸,贴心地问:“陛下今日胃口好像不错,要不要多吃一些?”   昨儿个晚上的时候,燕秦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要知道小皇帝还小,还在长身体呢,这饿肚子怎么行。   燕秦摇了摇头:“不了,孤吃的不少了。”方才他同摄政王一起用的早膳,本来有些东西都是分给摄政王吃的,结果对方还给了他一半,他现在吃得实在是很饱了。   “那陛下接下来可还要狩猎?”作为燕秦的大内总管兼贴身常侍,常笑是必须搞清楚小皇帝接下来的行程的,不然的话,他也不能把东西都准备妥帖,更好地服侍小皇帝。   燕秦摇摇头:“不了,待到午时小憩后,便回宫吧。”   就算羽林军告诉他,此时林场上没有刺客,也没有了乱七八糟随便放冷箭的机关,他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但队伍浩浩荡荡的,也不是他说一句,下一刻就能马上走的,走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容易乱,燕秦现在最怕的就是乱,一乱,就容易出事,他也不着急这么一时半会的功夫,还是求稳来得妥当。   常笑便应了下来:“奴才这便去安排。”   常笑安排的是跟着燕秦出来的这些宫人的事,秋猎因为离皇宫远,山腰处还专门为皇帝搭建了一座行宫,当然了,不是为燕秦搭建的,这是燕秦的祖父在对方时候便有的。   虽然这些皇帝和龙子龙孙们来的次数不多,但这处的行宫还是每隔上几年就要翻新一次,免得皇帝来住了,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看着不像话。   除了常笑这边,随行的大臣和将士也有人去安排。因为定在是午时小憩后,时辰还早,燕秦坐着也无聊,便提议说:“王叔若是无事,陪孤到处走走吧。”   为了能够让他享受到更好的狩猎的乐趣,这里的林场平日里是不准当地的猎户和百姓来狩猎或者采摘些东西的,所以山野间的风景都是老天爷用时间这把刻刀一日一日刻出来的。   山川秀美,钟灵毓秀,和皇宫里人工雕琢的景色美得十分不相同。燕秦主要是也是想着,这大半年来,摄政王同他虽然感情更亲密了些,但整日里都是把注意力放在民生国事上头,一遇到什么大灾大难,或者是祭天大事,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放松一下。   现在秋猎肯定是猎不了了,难得出来这么一趟,两个人一起看看风景,散散心也是好的。   小皇帝难得这么主动的邀约,摄政王是傻了才会拒绝呢。他想也没想地应了下来,又取了平日里惯用的兵器贴身带着,以防万一,也没有什么目的,和小皇帝没头没脑的开始闲逛。   两个人平日里相处,基本都是因为国事,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也都是屏退了宫人,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偷偷摸摸的意味在里头。   至于当初摄政王提议的那个皇后,他们对外打的幌子也是皇后是女的,是燕如歌,而不是摄政王燕于歌。   按理来说,燕秦私下里也给了自己一桩婚礼,但在明面上,他们仍然只是君臣,有外人在,基本上也不会做更亲密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眼神都会可刻意的回避,就算是站在一起,旁人也不会多想。   但今儿个,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燕秦身后跟着的可不仅仅是知情的常笑,还有一些宫人,和贴身保护小皇帝的大内侍卫。   尽管小皇帝并没有就此要昭告天下的意思,他自己本身也在犹豫,也觉得维持着现在的情况更好,但是这种类似半公开的感觉,还是让燕于歌觉得很不一样。   也不知道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昭告了天下,那些个老古板会是什么样子。   燕于歌想着想着,唇角便不自觉往上翘。   燕秦在前头走着,一路就在和摄政王说着关于这行宫的一些趣事。虽然他以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那也是皇子,在摄政王还在边疆驻守,在沙场上驰骋杀敌的时候,他就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来这个行宫。   只是因为他不受重视,众人也不会这样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他,围着他转,当年哪哪儿都跟着他的也就是常笑一个。   他讲着讲着,便眉飞色舞起来,但他说的起劲,燕于歌却有一搭没一搭的,没有什么回应,燕秦便一下子就住了嘴。   他有点不大高兴:“王叔怎么这般心不在焉,孤说什么,你也不听,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同孤一起走。”   “嗯……嗯。”燕于歌这会脑海里正想些有的没的,也没有听清楚小皇帝在说什么,就下意识地应了两句,话都出了口,才反应过来刚刚小皇帝说的是什么,一下子就慌了。   “陛下,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他哪能不喜欢小皇帝呢,只是燕秦的声音好听,听着听着,他就飘飘然,走神了而已。   不管摄政王是不是这个意思,燕秦都已经被他给气坏了,甩下摄政王就往前走了。   小皇帝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燕于歌便急忙追上去,想要同燕秦解释。   燕秦这会已经走过了一处拐角,而且越走越快,摄政王心里着急,干脆跳出狭窄的山路,借助陡峭的山壁,一下子落到小皇帝的跟前。   “你……”不就是轻功比他他好了点么,等着,这段时间有空闲,他回了宫里,肯定勤加练习,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摄政王这前浪拍死沙滩上,下回让摄政王追不上他。   行宫是建在半山腰上的,虽然大部分地方,每年都翻修一次,但是有些地方,因为做主子的来的不多,翻修起来有些困难,要好几年,才会修一次。   兴许是因为年久失修,也兴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两个人站着的地方,本来就是那种特别狭窄的山路上,虽然有栏杆围着,但是走起来还是要十分的小心。   就在两个人僵持在此处的这个时候,行宫某处的横梁却突然砸了下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宽敞的地方,胡乱地退让,只会翻到山脚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小山坡,滚下去最多蹭一身的灰。这是崇山峻岭,而这座行宫就是建在这崇山峻岭的半山腰上。   这山腰下说不上万丈深渊,但一眼望下去,也是只能看到满眼的绿,看不到底。   他们爬上这山,也是花了许久的功夫,可以想象山腰的高度,要是摔下去,免不了就是粉身碎骨。而横梁的分量也不轻,要是不躲,万一砸到了脑袋,怕是会给人砸成傻子。   而且这根横木因为位置十分的重要,当初木匠们选材的时候,用的还不是一般的木头,木头坚硬如磐石,沉如铁,即便不是砸在脑袋上,砸在人的脊背上,也能砸碎人的骨头。   横梁落下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那一瞬间,没能够跟上自家主子脚步的常笑尖着嗓子叫了声“陛下!”   因为太过害怕,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伴随着那落下的巨大横木,常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只留他那尖锐的声音还在这空谷中回响:“陛下……陛下……陛下……”   等到横木落入山涧间,因为太深的缘故,巨木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半点的。等到常笑的回声渐渐小了,目睹这个“意外”的在场所有人都慌了。   宫人们和侍卫们的眼珠子都似乎不会动弹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横梁落下处,燕秦和摄政王所在的地方。   常笑撕心裂肺地喊了那么一句,只有跟过来的宫人的心也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回音还在山谷间响着,但横木和皇帝,还有摄政王都从原地消失了,有胆子小的宫人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淅淅沥沥地在宽大的裤腿中下了场“小雨”。   这宫人离常笑不远,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一下子多了一滩水渍,还散发着难闻的腥臊气。   常笑虽然是个太监,但也是十分爱洁的,若是搁在平日,指不定要从口袋里掏出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露出十分嫌恶的表情了。   但这会他完全就注意不到其他人了,眼珠子一动也不会动了,就盯着小皇帝消失的地方发呆。   还是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小太监说:“常公公……陛下……陛下掉下去了!咱们怎么办啊?!”   小皇帝要是死了,他们这些宫人,肯定全部会被拖去陪葬的吧。家里就是因为穷,才把他送进宫来博一博,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点盼头,他还年轻,他才十一岁啊,还没有小皇帝大,他不想这么早死。   常笑刚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巴,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声,方才他吼的时候,实在是太害怕,他焦急了,吼过了头,声带有些受损。   不过好在没有受损的很严重,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总算是能够发出声音来了。但发出的声音也不大,而且嗓音一下子变得和他平日里的尖细嗓音不一样,粗粗的,很沙哑,像是拉破了的风箱,非常的粗嘎,充满着所谓的男人味。   只是这种男人味,他一辈子也不想再要一次,他本来生得笑模样,这会看起来神情却十分的凶恶,像是地狱里来的吃人的恶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29章   先前小皇帝便说了要回宫, 结果朝臣的队伍才准备好,正打算来通知小皇帝和摄政王, 就得知皇帝和摄政王两人统统落下山崖, 生死未卜。   能够跟小皇帝同行的官员基本就是金銮殿上的那些,大多数都是经过了风浪的, 倒不至于像先前的小太监那样吓到失禁,但一个个的神色也不轻松。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失去踪迹的还不只是小皇帝,还有摄政王。纵然这看起来只是一场意外, 也没有人会为了小皇帝和摄政王的失足让他们这些朝臣跟着殉葬。   但一下子失去两个核心人物,朝堂要交给谁处置,小皇帝并没有兄弟,不然的话,依着燕秦生母的身份, 先皇当年也不会立这个不受宠儿子为太子。   而且小皇帝如今没有子嗣, 他要是死了, 让他们这些朝臣哪里找一个皇帝坐在那把龙椅上。   更何况摄政王底下的那些人不是吃素的, 站在小皇帝这边的常笑虽然只是个宦官,但皇帝身边那些侍候的宫人, 还是十分的听从他的命令,若是常笑发起疯来, 他们承受不起这个意外的后果。   当朝左丞周思道:“陛下和摄政王生死未卜, 但吉人自有天相。没见着人影, 不代表就出了事。先安排一行人去山脚下寻人, 容老夫等人查看那横木原本的地方,才能定论此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他的话打破了沉寂,也赢得一片附和声:“周老说的是,咱们赶紧找陛下去,陛下是真龙天子,上天庇佑,一定没事的。”   这些人心知肚明,就算是他们想走,这会也不可能走的掉的。   这边朝臣还在议论分配,那边常笑和其他宫人已经顺着山路往下,沿路下去,并没有发现摄政王和小皇帝的踪迹。   常笑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等他们找到山脚下,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后头下来的那些将士和官员也顾不得什么腿酸腰疼辛苦的,弯着腰低着头,一边喊小皇帝和摄政王的名字,十分仔细地搜遍了小皇帝和摄政王可能会掉落的地方。   但一行人沿路下来,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小皇帝和摄政王。下到山脚下,大概找了一刻钟的时间,突然有个人惊叫道:“这里,是这个!”   一群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幸运的是,没有看到两个人的摔得粉碎的尸体,而是看到了一截横木,看样子和大小,正是当初落下来要砸到燕秦和摄政王的那一根。   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看到人,常笑悬着的一颗心反倒落了下来。若是两个人真的现在还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横木掉下来了,人没找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燕秦肯定还生还着,他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扯着他那破铜锣一般的嗓子说:“陛下,陛下可能还在悬崖上,你们去寻几捆绳子,我们折回去!”   常笑的话像是一颗定下丸,让在场的一些人几乎潸然落泪:常笑都这么说了,小皇帝肯定没事的。   有些朝臣甚至想,他从来没有觉得常公公那张老橘皮的阉人面孔这么好看过,这破铜锣一般的嗓子也宛若天籁。   左丞周思这辈子说的话很多都不对,但今儿的话却基本都是对的,当时横木落下来,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摄政王当机立断,一下子冲过去抱住了小皇帝,然后拉着燕秦翻身下了山间小道。   在那一瞬间,燕秦还以为摄政王疯了,居然要拉着他跳崖殉情,但是上一秒,他耳边还是呼啸的山风,睁开眼,自己便置身在一个幽暗的山洞。   确定自己的双脚是稳稳当当地踩在坚硬的土地上,燕秦扑通扑通跳得特别厉害的那颗心才落了下来。   他缓过劲回过神,才感觉自己的腿有点发软,不过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的小腿肚便不怎么打颤了。   燕秦惊魂未定地道:“王叔怎么不同我说一句,我的魂都快被你给吓没了。”   摄政王便说:“电光火石间,有可能晚了一瞬,陛下便被那横木给砸死了。   燕秦又说:“可是小道上不是有横栏,你只要把孤扑在地上,那横木被栏杆阻挡,也不会磕在咱们两个身上,还安全。”   燕于歌又道:“那横木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粗,小道也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狭窄。”如果不是情况实在是惊险,他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其实他要是愿意为燕秦挡那一下,把燕秦压在身下,或者是奋力一击,那横木应当也是砸不到燕秦身上的。   但是这种方式,他身体会有很大的损伤,指不定要断了根骨头。而带着燕秦下来,两个人身上都不会有什么损伤,   燕于歌又说:“若是我扑在陛下身上,我会被砸死,运气好一些被那铁木砸断整个脊背,兴许后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成为一个废人。我的力气虽然不小,武艺也算是不错,但从那么高落下来的横木,我也没有那个把握就能让它完全移开,若是只废了臣一只胳膊,能换了陛下安危,也是值当的,可臣不敢冒这个险。”   燕秦叹了口气:“若是让王叔后半辈子都瘫在床上,我也不肯,废了你一只胳膊,当然也不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方才都没有知会我一声,就这么拉这我跳下来,要是我没有领会你的意思,挣扎几下,我们两个不都全完了。”   燕于歌直勾勾地看着小皇帝:“陛下说的这些,我没想过,是我欠考虑了。但臣心里想着,臣信任陛下,陛下也信任臣。不,应当说,燕秦也信任我燕于歌,我们之间不仅仅只是君臣,更是亲密无间的夫夫……下一次,我会同陛下说一声的。”   算了,摄政王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这是两个人都信任彼此,不然的话,他们两个的性命都要折在这里了。   燕秦想想当时的场景,尤觉得后怕:“没有下一次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两个人处在一处狭窄的山洞里,山洞并不是很深,像是人工凿出来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洞里除了幽暗的藤蔓,还有一具棺木。   燕秦自己也是做过鬼的人,更加的敬畏鬼神,完全没有要去把人家棺材给拆开的好奇心。   他看了看那棺木,随口就说了一句:“这谁这么大的本事,把棺材放在这种地方?”   燕于歌也顺着小皇帝的目光看了一眼:“有些地方实行所谓的天葬,看这棺木的年份,应当是许多年前,此处还没有被建成林场的时候放在这里的。”   “我知道,我看过一些讲这种奇怪风俗的书。”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死后是一定要下皇陵的,而不是让人把自己的棺木葬在这种山洞,海水里。   也许是因为现在是秋日,本来天气就不算暖和,加上山间比山下更为寒凉,燕秦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感觉浑身有些凉飕飕的。他没有再看那棺木,又往前迈了两步,总算是弄清楚了两个人现在的处境。   他往下看,云雾缭绕,往上看,苍茫蓝天,万里无云。往前看,一条人工凿出来的小道横跨山崖,上面亭台楼阁皆十分惊喜,雕龙画凤。   非常美丽的景色,特别是那条小道,还有工匠们花费了大心血在这山间弄出来的小路,就连那些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栏杆,也看上去十分的可爱。   这样一座建在半山腰的行宫,平日里并不受他们重视,甚至因为环境较为简陋,还被龙子龙孙们嫌弃,但从燕秦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样一座行宫,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就已经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了。   风景很美,匠人们的成就也不容抹杀,只是有一点,他们现在处的这个位置,要怎么样才能够从山洞里到上头去。   燕秦跟着摄政王学了一阵子所谓的轻功,根本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大侠们能够飞天遁地,几乎无所不能。摄政王的轻功好,也就是飞檐走壁,还是在借助工具的情况下。   他们两个当时下来的时候,摄政王踩了好几个落脚点,又用匕首做了缓冲,一鼓作气,才拉着他进了这山洞,但上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踩的地方,要是有根绳子,或者是特别粗的藤蔓什么的,还可能让摄政王给爬上去,现在这种情况,除非摄政王变成大鹏,飞起来,那才有可能。   他倒是想到了常笑,但是常笑在他们对面很高很高的地方,燕秦远远地望过去,体态不算瘦削的常笑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小点。   这距离隔得也太远了一些,常笑的声音,在山涧中回响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是他身边的那一帮人听见。   这山里不仅是凉,还有大风,燕秦落下来的时候,耳边全部都是呼啸的风声,根本就没有听见常笑的那声喊。   他试着大声吼了一句,并没有什么用,常笑也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倒是他远远的看着,就看见代表着常笑的那个点,和对方身边的那好几个更小的点离开了远地,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说运气不好吧,当时的场景这么的惊险,燕秦还是十分幸运地活了下来,但是说他运气好吧,他处的这个位置,实在是尴尬的不得了。   原本他站的地方,是没有什么风声的,常笑大声吼,还能听到回响,但他落下来的这一部分,外头不断地刮着大风,燕秦喊一声呢,立刻被大风给吹散了。   而且风声,本来就有点像是女子的哭泣声,不注意倾听的话,根本就听不见他在喊什么。   燕秦吼了两嗓子,发现没作用,而且这里没有水,不断地吼不仅是白做工,还会让他的嗓子烧得火辣辣的疼,衡量了利弊,他很快地放弃了这个行为。   他现在也不知道常笑去哪里了,但是等到常笑经过他附近的时候,要是他喊哑了嗓子发不出声来,那可就没有什么得救的机会了。   他眼神十分幽怨地看了摄政王一眼,又扯了下政王的衣袖以视泄愤:“说吧,咱们要从什么地方上去,这可是你带我下来的,你可得带我上去才行。”   这小破山洞,往里走,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具棺木,往外看,也没有什么野果子灵芝之类的。   他们两个在这种地方,要是没有办法回到有人烟的地面,那只能饿死渴死,那也太凄惨了一些。   燕秦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惨状,然后可劲地摇晃了几下脑袋,把那个十分可怖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王叔,我已经很累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吧,我就是要死,也想做个饱死鬼。”   要是硬生生地饿死在这里,等到自己的宫人侍卫们发现了,他就会沦为后世的笑柄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把自己饿死的小皇帝,多倒霉,多可笑啊,他绝对不要这样。   燕于歌一看燕秦的表情,就知道小皇帝又在瞎想,他没好气地说:“我既然带陛下下来,就是因为这个法子更好,上去的事情,你就不用瞎担心的,饿不死陛下的。”   他本来还打算逗弄燕秦一下,但是看小皇帝这个样子,也不大忍心继续让他悬着一颗心,就很直白地说出了口。   燕秦立马说:“我就知道王叔英明神武,一定不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燕于歌似笑非笑:“陛下这话说的不对,先前我抱着陛下的时候,确实没多想,要是你胡乱挣扎一下,咱们两个这会肯定粉身碎骨,身首异处了。”   “咳咳”燕秦轻咳两声,“可是我先前半点挣扎也无,这说明我对王叔无比的信任。”   其实无比的信任也说不上,主要是他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且一个溺水的人,要是遇到了一个来救他的人,本能的反应是什么,是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摄政王都带着他跳下来了,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两个人要死的话,肯定要一起死,绝对不能便宜了摄政王。   他又不是傻子,脑子也没有进水,那肯定就是牢牢抱着摄政王那劲瘦有力的腰身,哪里可能胡乱挣扎。   不过这种事情,他肯定就不会在燕于歌面前说出口的。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说穿了反倒不美,燕于歌也没有“拆穿”小皇帝的话,而是说:“陛下觉得,先前那横木,是不是来得太巧了一些?”   知道自己上去有了保障,燕秦也就不那么着急上去了。他先前是说了一些,要回宫的话,还做了安排,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面肯定都乱了,绝对不可能还有组织有纪律的回宫。   他的一颗心回落下来看,便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按照摄政王话的引导,他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好不容易轻松了两份的神色少了两分焦急,多了几分凝重:“孤也觉得,那横木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就说这木头吧,早不坏,晚不坏,偏生就这个时候坏,而且这木头还不是轻飘飘么的那一种,从高处落下来,按是堪比大铁块,完全可以砸死人。   要不是摄政王身手敏捷,他可能就折在那里了。燕秦皱起眉来,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他对鬼神怀有敬畏之心,碰到这种有可能是他人算计,但也有可能是机缘巧合的事情,还是有所怀疑,在真相和伪装的真相之间摇摆不定。   有句俗语说,阎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你的五更。倒霉的人,喝凉水都塞牙缝。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好像就一直在小事上倒霉不断,一点没有觉得幸运过。   唯一让燕秦安下一点心,没有更进一步胡思乱想的是,他来了两回,交给这个世界的答卷都不一样,因他而死的人不同,害死他的人不同,他死的时间也不同。   现在他还年轻得很,没道理阎王爷会有那种闲心来把他这条命给收回去。   “孤确实有那样的感觉,那横木应当是松动了些的,但有人在后头推了一把,才让横木恰到好处地落下来。”   对方应是掐准了点,就专门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让木头滚落下来,直接往他身上砸。   要是他,不,要是摄政王的反应再迟钝上那么一点点,他今儿个可能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燕秦虽然活了三世,可是这三世加起来,也就是三十年左右,而且这辈子,他好日子才过了多少天啊,今年才娶了皇后,很多东西,都是他该享受的东西。   要是就这么死了,又不能再重来一次,那么多好东西他都没有享受到,他岂不是死的太冤枉了些。   “可是谁这么想要孤的性命?”燕秦自认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其实还不错。说不上多宅心仁厚,但绝对不乱来,没有动不动就诛人九族。   萧家他确实是连根拔了,但是那是叛国大罪,他要是不做的干净利落些,反倒是会引起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来,还是有人非要让他去死。   燕于歌伸手揉了揉小皇帝的脸,试图把对方脸上挂着的沮丧表情揉掉:“陛下做得再好,对某些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想着捞一笔小钱,或者是为了眼前的利益做出令人觉得十分疯狂的事情来。   “我也觉得那不是意外,但这只能说明那些人心怀叵测,这同陛下的用心无关。”。”   燕秦一向是个擅长自我安慰的,便是摄政王不说这一些,他自己也能把自己开解出来,摄政王说了这些呢,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好歹让他心情好了些,心态也慢慢地发生了转变。   “王叔,你觉得,今儿个砸横木,和昨儿个那刺伤刘信达的机关,是不是背后同一个人做的?”   燕秦的话有点让摄政王惊讶:“陛下怎么突然这么想?”他也认为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但他更倾向于,这是一个配合力强,纪律十分验明的组织。   有人吸引注意力,另外的人则趁着旁人不注意,做出放机关,扔横木下来的事情。   燕秦又说:“孤觉着,这些人,是真心想要让孤去死的。只是孤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叫这些阴险小人得逞。”   在夸自己方面,他一向是不吝惜所有美好词汇的,而且他这也不算是在夸,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虽然前两辈子他死的很惨,但这天底下,比他死得惨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当中可没有一个,能够像他这样,还有机会重来,而且一重来就重来两次的。   像先前的机关,肯定是为了他设立的。但谁让刘信达运气不大好,先触碰到了机关,差点毒发身亡。   一计不成,这些人便又生一计,看准了时机,把那根要人命的大木头推了下来。   这些家伙,肯定没有想到,他运气能这么好,还受老天爷庇佑,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   “比起组织的话,我还是觉得,这两件事应当是一个人做的,也没有什么特别拿出手的理由,就是直觉。”   他直觉这个就是真相,而直觉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救了他的性命,所以燕秦特别信自己的直觉。   摄政王也不辩驳,只说:“既然是陛下的直觉,那铁定是如此了。”   对着自己的无脑吹,燕秦一点也不脸红,反而觉得摄政王说的很对,他朝着摄政王伸出手来:“时辰也不早了,王叔能带我上去了吧。” 第130章   燕秦的手伸到燕于歌跟前, 被对方握住,然而只是握住,什么动静也没有。   燕秦耐着性子等待了一会,看摄政王一动不动, 终于没忍住问出声来:“王叔, 难道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同孤一起待到海枯石烂吗?”   他方才望了一眼山洞下头, 就感觉头晕目眩,腿软脚发麻, 下意识地就往后头退了两步。   “我自然是想同陛下一同待到海枯石烂, 地老天荒,不过不是在这里。”摄政王握着小皇帝温热的手,总算在对方开口之后把自己的手给松开。   他走出去一步,朝天放了个信号弹, 绚烂的烟花“砰”地一声蹿上高空, 在碧蓝如洗的天空炸开。   做完这一些, 他又退了回来,“陛下且耐心等候, 十一他们很快就到。”   “刚刚那个信号弹, 是昨儿个狩猎时候的吧, 你不是也沐浴过了, 怎么还带在身上?”燕秦看着那朵在天空炸开的烟花, 神情有点懵,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就问了这么一句。   “是, 昨儿个换完衣服后,臣就一直搁在袖子里没有拿出来。”他习惯性地往自己的衣袖里放一些东西,因为觉得这东西有用,也就揣在身上了。   狩猎场上,几乎所有参与狩猎的人都有这么一枚,刘信达的那一枚,在夺得头魁的时候就用掉了,属于皇帝的信号弹,都是放在跟在他身侧的宫人衣袖中,而且今日起来的时候,他又换了身衣服,根本就没有带这东西,也就完全没有想到能用这个把其他人吸引过来。   果然还是摄政王心细,燕秦心里松了口气。他抬头望了望信号弹炸出的烟花已经消失的天空,又说“王叔,可是他们好像都不在,你信号弹放出去了,他们怎么就知道咱们在这里?”   信号弹是飞在半空中的,这山这么大,他们离山间的那条小道距离也非常的远,前来营救他们的人想要发现自己的存在也不是很容易吧。   “这个陛下无需担心,常笑他们应当记得我们落下来的位置,掐好了时间,陛下出去露个脸就成。”   只要那群人不是很蠢的话,他们就能很快顺利地出去。   “好,那我等着。”在山洞里的时间总感觉过得非常的慢,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一旦沉默下来,燕秦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好,他眺望了远处许久,也没有见山间小道出现代表人的移动小黑点。看着看着,他眼睛有些发涩,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问摄政王:“王叔,既然你有信号弹在身上,那当初咱们两个落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放?”   那样的话,常笑不就立马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马上就能够救助他们出去么。要说摄政王先前那一跳,还可以说是事态紧急,但这个错误,可以说是十分低级了,摄政王这么才思敏捷,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犯。   燕秦瞳孔一缩,脑海中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难道从开始到现在,摄政王根本就是故意的。   燕秦心里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想些什么,摄政王都透过他的眼睛看了出来。   后者没好气地说:“陛下,心中,臣竟是这般不靠谱之人吗?”   “王叔先前还说没有时时刻刻揣摩孤的心思,孤这可什么都没有说呢,你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了。”   燕于歌又说:“这不是揣摩,是陛下把话都写在了眼睛里,我一看便知。”   经过了三世,燕秦并没摄政王说的那么简单好猜。准确地说,这天底下,能够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除了常笑,就只有摄政王了。   但常笑那是侍候了他十多年的,摄政王这一世才同他认识多久,两年出头。而且刚开始那半年他们两个还是相看两相厌。   燕秦这会的表情很是奇怪,燕于歌没法看出他的思绪又飘到什么地方了,担心小皇帝胡思乱想,又说:“陛下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聪明人做什么都比较占便宜。”常笑花了十多年才做的事情,摄政王花不到两年就做到了,果然还是因为常笑不够聪明么。   摄政王没好气地说:“臣可不这么觉得,臣一时间忘了放信号弹,都要被陛下怀疑用心,这能算是占便宜吗?”   “陛下!陛下!”叫喊声突然在外头响起,听声音,还离得很远,但是这里是山上,风又大,燕秦既然能够听到,就说明找的人应当就在自己正上方或者下方不远的地方。   他也不同摄政王说话了,兴奋地迈了一步,按照摄政王的说的露了下脸,又举起手摇了摇示意:“孤在这。”   喊陛下的声音似乎是从下头传来的,他低下头看了眼,正好和常笑那张老脸对上。   后者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眼泪珠子糊了满脸:“陛下您等着,老奴这就上来救您。”   燕秦看了眼常笑,又退回到山洞里。   燕于歌说:“陛下怎么不在外头多待一会?”   燕秦便道:“看常笑他那样子,总感觉挺对不起他的。”其实仔细想一想,前两世他虽然没有碰到什么爱他爱得痴狂的人,娘亲也死的早,父皇也待他不亲热,但有常笑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也算是值了吧。   摄政王又说:“陛下是天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活不下去,何必为他内疚。”   横竖山洞这里也就他们两个和一具放了几十年的棺材,也不用顾忌什么隔墙有耳之类的。   摄政王话,说的着实是凉薄无情了,燕秦辩驳说:“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谁是注定要为另外一个人牺牲一切的,就算这宫里的奴仆也一样。”   燕秦作为皇帝,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杀大权,一直被人众星捧月的话,确实会容易摄政王口中的那个想法。   实际上,他的皇兄,还有他的父皇,都是这么想其他人的,他第一世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过了第二世,他才清楚,有的人为他死,只是因为他是皇帝,他死了,他们也不能活着,还不如奋然一搏。   不救皇帝是死罪,但把皇帝救下来了,他们还可以惠及家人。   燕秦替常笑说了两句好话:“王叔说的也不全错,跟着常笑的那些人,都是希望我活下来的,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因为,我若是死了,他们也得跟着陪葬。就同王叔见我的第一日那样,那些个宫妃哭得那般哀切,不是因为她们对我的父皇爱得多深,而是因为她们要为了我那死去的父皇葬送性命。”   摄政王的眼睛里倒映着小皇帝认真解释的面孔,他静静地看着燕秦,然后说:“若是有朝一日,我死在了你的前面,你会为我伤心吗?”   这一次轮到燕秦问摄政王了:“你想听我说假话,还是真话?”   “听假话。”   燕秦便说:“那我会伤心。”   “真话是什么,陛下会很伤心吗?”   小皇帝的眼睛告诉自己,这会燕秦说的不是假话,也就是说,燕秦是在认真地告诉自己,他会伤心是一句假话。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不问的话,是不是还能欺骗一下自己。   燕秦摇了摇头,仍旧十分认真地说:“若是你死了,孤不会伤心……”   他停顿了一下,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孤一定是和你死在一处的,也许比你更早一点死。”   是了,他现在可以面对现实了,当年自己刚重生那会,说什么要熬死摄政王,那就是欺骗自己的谎话,摄政王这么健硕的体格,虽然比他大了十岁,肯定也死在自己后头。   而且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就没有一个是长寿的,特别是他燕家皇室,寿命最长的,也不过五十一。他觉着摄政王,即便活不到耄耋之年,古稀总是能活的,他就不一样了,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大燕史上活得最为长久的皇帝。   燕秦这话,可以说是让燕于歌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又一下子飞上天际。但反应过来,他又说:“陛下不会比臣死在前头的,若是真有那个情况,臣也会让它变成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话的意思,就是摄政王要同自己殉葬了。生死本来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一般人都不敢把它挂在嘴边上,他们两个却说的如此随意,但不管是燕秦,还是燕于歌,都很清楚,他们今儿个说的都是真心话。   摄政王的神情太认真,以至于他说的这番话,叫燕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正好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截粗粗的绳子垂了下来。   “王叔,你看那,他们来救我们了。”   摄政王跟着燕秦出了山洞,抬起头,果然看到一大群人处在他们上面的位置,那边固定住了粗粗的麻绳,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呼喊着陛下和王爷。   等了这么久的时间,总算是能够出去了,燕秦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男子汉大丈夫,他才不像常笑,那么轻易地掉眼泪。   为了安全着想,摄政王让了燕秦先上去,随后他用更加矫健的身姿爬了上去,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实处,等一个皇帝,一个摄政王,都顺利脱险,那些围着他们的人也一阵欢呼,常笑甚至有点脱力,差点腿一软,瘫在地上。   反正先前已经把脸给丢尽了,他也不嫌弃丢脸,从沾满灰尘的宽大衣袖里掏出方干净的帕子,擦着自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眼泪珠子:“陛下,您可算是没事了,先前那一下,真的把老奴都给吓死了,魂都要给您吓没了。”   “多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皇帝这么说着,听起来是在嗔怪常笑,但嗔远大于责怪,很显然,他对常笑这一套十分的受用。   有些臣子十分年迈,在营救小皇帝上没有怎么出力,只在一旁指点,这个时候也颤颤巍巍地上前来发表自己内心的感慨,他们说的十分情真意切,但有常笑的珠玉在前,这份感慨便显得十分虚假了。   先前从山上摔下去,显然给燕秦带来了不小的阴影,虽然他现在站的山路并没有什么横木砸下来,但燕秦心里还不够踏实,他没有在这一处耽搁太久的时间:“先下山吧,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提。”   过了狭窄的山路,双脚落到山下的结实的土地上,燕秦的心才真正地落了下来,左丞周思因为年老体弱,跟在队伍的后头,等着队伍停了下来,他才颤颤巍巍地凑到皇帝跟前:“陛下,老臣有要事要秉。”   看到德高望重的左丞这样子,燕秦上前一步,扶了人起来:“丞相无需多礼,有什么要事,爱卿直讲便是。”   “陛下落下去之后,臣特地登高查看了那横木原本的位置,发现横木看起来像是被风化后脱落,实则不然。”   周思酷爱古玩字画,不仅擅长鉴宝,也知道行内诸多造假做旧之术,那横木,看着像是被风沙侵袭,虫蚁蛀空,但根本就不是。   燕秦内心早有准备,但从周思口中听到这句话,脸色还是阴沉下来。   周思又道:“皇上洪福齐天,躲过了这一劫。”   燕秦便看向摄政王;“多亏了王叔,若不是王叔,孤怕是没了这性命。”   他看向身后跟着的队伍,又道:“先清点人数,再回宫,若是有中途脱逃之人,无论是何身份,一律当斩。”   那横木落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抬头,也就没有注意到上方有没有人,但对方不可能提前预估到他心血来潮出行,也不可能早早地猜到他在什么时间点走到横木下方的那个地方。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那个人知道他出行,而且他走过来的时候,对方就在上方看着他们。   皇家秋猎,是十分严格的,为了避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出行的人数都是算好,而且备有名单的。   羽林军统领卢成毅站了出来,从宽大的袖摆里取出一卷长长的宣纸,一下子展开,对着名单,一个个地念,一个个的核对。   “高松。”   “到!”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兵举起手来,用嘹亮的嗓音喊了一句。   “霍骁华。”这个嗓音更为雄厚。   “到!”   “常铁牛。”这个喊话的铁牛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嗓音也尖尖细细的。   念完了羽林军的名字,卢成毅又转身面对着皇帝,行了个军礼:“回禀陛下,人都到齐了。”   燕秦的脸色却并没有舒缓,一旁的燕于歌凑了过来,对着小皇帝耳语一番,听完摄政王的话,小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你确定,人都到了吗?”   卢成毅说:“陛下方才也都听到看到了,每个人都举了手,也喊了到,羽林军就这么多人,都全了。”   面对皇帝的质疑,其实他挺不高兴的,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是掌握他生死的主子,即便心里不高兴,他面上却还是要十分配合,弯着腰,低着头道:“回陛下,臣确定,人都悉数到齐了。”   “你把赵成和林素两个人,给孤叫出来。”   卢成毅不知道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还是顺从地领了命,扯着大嗓门就吼:“赵成,林素,出列!”   人群让开来,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大声地喊了声:“道!”   他喊得中气十足,要不是场合不对,指不定要引发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但这会谁都没有那个心情笑,所有人都耐心地等了一会,然而另外一个被皇帝钦点了名字的人,却迟迟不出来。   这位卢统领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赵成,怎么就你一个呢,林素呢,林素,给我滚出来!”   卢成毅的话粗俗的很,叫在场的一些文官听了,连连摇头,直道:“粗俗”“莽夫”   然而林素并没有回答对自己的兄弟十分信任的卢统领,先前出来的这个赵成,也只是面上看着镇定,这会两条腿都在抖。   这样的情景,还能说明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大胆的赵成根本就顶不住压力,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王爷恕罪,那林素说他要去如厕,只是喊小的在点名的时候帮着喊一下,我真的没多想。”   兄弟嘛,平日里总会有个难处,别人有急事,央求关系好的人帮忙点下名,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人上一刻还在,只是说人有三急,实在是憋不住,才走开这一会。   就和卢成毅信任自己的这帮子手下一样,赵成对林素的话深信不疑,他根本就没有多想,就和平日里一样,暂时代替好友喊了一句。   本来人就多,他还特地换了个位置站着,没想到自家统领都没有发现,倒是让摄政王给发现了。   被点到名字,站出来之后好一会,他还是没有等到如厕完出现在这里的林素,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一下子就承受不住,腿抖得厉害,眼瞅着根本瞒不住了,干脆也不瞒了,先把罪认了再说。   赵成说的可怜,卢成毅也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人有三急,陛下,不然咱们再等等?”   “大胆卢成毅,谁给你的胆子,同陛下说咱们!”常笑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声音还是那破铜锣一般粗嘎,但维护起小皇帝的时候,这声音的威慑力还是十足的。   而且他也不是说特地要威慑卢成毅,在他心里,这卢成毅确确实实是目无尊长,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该计较的东西,他还是要替自己主子计较的。不然的话,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军统领,就能欺负到皇帝头上,那皇帝还算什么。   君臣之礼,卢成毅确实遵守都不好,常笑的话音刚落,便有言官和其他的文官纷纷附和起来。   燕秦看着卢成毅的眼神也没有了什么温度:“你这话,是当孤是三岁小儿不成。”   再等等,让他等到那贼人跑了不成。   他的神色十分冷酷:“孤给你一次机会,搜山,把那林素给孤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你与他同罪。”   其实大伙儿都很清楚,这位卢统领的路,不管是仕途,还是生命,都已经走到头了,皇帝给的这个机会,也不是叫这卢成毅将功赎罪的,而是从结果来决定对方死法,到底是给个痛快的,还是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卢成毅单膝跪下来,用长剑撑住另外一只手,缓慢而沉重地说:“臣领命。”   这是他的疏忽和过错,是他不仔细,才会酿成现在的苦果。   保护皇帝的队伍,并不只是羽林军这一支。卢成毅带着他这些手下去找那脱逃的林素了,燕秦则和大部队驻扎在原地,稍作休息。   现在时辰还早,若是两个时辰内,对方还没有给他半点消息的话,燕秦会和大部队先走,折返回京。   他倒不是很担心卢成毅和其他的羽林军会借机跑掉,毕竟这些人的名单都登记在册,若是他们敢逃,且不说全国的官府都会重金通缉,他们的家人,也会因此获罪,打入大牢,或者是发配,或者是直接处以死刑。   等卢成毅等人消失在燕秦的视线里,他又转过脸来看向摄政王,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竟是当场失声喊了出来:“王叔,你受伤了?!” 第131章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摄政王, 燕于歌后退两步。   燕秦上前抓住了他的衣摆,然后把摄政王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扯掉,对方还想退让,他厉声道:“别动!”   燕于歌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燕秦绕到摄政王的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本来摄政王就穿得不算单薄,但是这会背后全部都被划烂了, 跳下来的时候,对方是拿着自己的身体做缓冲的,山崖上那些锋利的岩石在他的背部划了老大一个伤口, 从背部绕到腰腹的这一处, 直接被磨掉了一层皮, 露出鲜红的血肉来。   不已经不能说是鲜红了,血迹已经干涸,成了巨大的暗红色血痂, 这还只是露在外头, 肉眼可见的地方, 衣服遮住的部分,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燕秦回想了一番, 摄政王在山洞里的时候, 就一直面对着自己, 让自己看不到背部, 出了山洞之后, 又立马披上了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对方忍耐疼痛的能力一直很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竟是成功地欺骗过了自己的眼睛。   燕秦看着那些伤口,都不知道摄政王是怎么忍住的。燕秦皮嫩,平日里不小心弄伤了一个小伤口都觉得疼,摄政王身上这么大的伤口,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得亏摄政王居然还能忍得住。   燕秦眼圈都有点泛红,他让士兵原地搭了个帐篷,也不管其他人异样的眼光,直接拉了摄政王进去,又喊了几个擅长处理外伤的御医进来,没有叫过多的宫人进来伺候。   御医提着个小药箱,小心翼翼地说:“王爷,还请您除去衣物。”   摄政王没动,又看向小皇帝:“陛下,这血污脏人眼,您还是出去吧。”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他也知道小皇帝不喜欢血腥味,本来是想着等回去后私下里上药的,没曾想居然被小皇帝给发现了。   燕秦瞪了他一眼:“给孤寻把干净的剪子来。”   不等常笑答话,御医便说:“陛下,微臣这就有剪子。”   一把崭新锃亮的小剪刀递到皇帝跟前,燕秦接过剪子,不由分说地把摄政王按在一个小凳子上:“你给孤做好了,不准动。这个是圣旨,你再动,是想抗旨不成。”   摄政王的表情很是无奈,只好坐稳,任由小皇帝动作:“臣听陛下的。”   燕秦用剪子剪开摄政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摄政王的伤口,把摄政王染红了的白色亵衣剪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等到小凳子下头堆积了一小堆碎布,燕秦才看向摄政王的脊背,尽管心里早就有了预料,他还是再一次倒吸了一口冷气。   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响起两口冷气,还有一口是御医的。见惯了伤患的御医都受到惊吓,足见摄政王……   “方才在山洞里,你怎么不同孤说?”摄政王伤成这样,居然还逞强,男人的面子有这么重要么,要不是这里还有御医,他肯定要痛骂摄政王一顿。   摄政王没吭声,到底还是看伤重要,燕秦又看向御医:“给他看看,然后上药。”   御医把脉又仔细看了伤口,道:“王爷没有内伤,这伤口上了金疮药,养些时日便能大好了。”   这也勉强能够算是个好消息了,御医的话音刚落,摄政王就说:“我说了吧,只是小伤,陛下太大惊小怪了,在战场上,臣的士兵,肠子破了,都能自己塞回去,缝一缝,继续上战场,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嘶!”   摄政王还没讲完这个冷笑话,他俊逸的面容就因为疼痛一下子变得十分扭曲——燕秦从御医手里接过了那种金疮药,一下子把药粉拍在了他的伤口处。   他苦笑道:“陛下便是要报复臣有所隐瞒,也不该下手这么狠。”   燕秦看了眼太医:“高太医,你说说看,孤下手重不重?”   高太医用衣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回陛下,您动作非常的轻了。”   燕秦上药的动作,可以说是相当利落标准了,他这个处理了那么多伤患的老大夫,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怎么会这么痛?”刚刚那感觉,简直像是再一次硬生生地撕裂了他的伤口。   高太医看了眼小皇帝,又看了眼摄政王:“回王爷,陛下给您上的药,是最好的金疮药,不留疤的那一种。”   太医院研究最多的药就是金疮药了,燕秦手里这种,生肌速度最快,而且一点疤痕都不留,唯一的缺点就是,特别的疼。   等着给摄政王上完了药,好好一挺拔俊秀青年硬生生地被小皇帝裹成了木乃伊。   这还仅仅只是上半身而已,下面燕秦可还没看呢,燕秦把小药瓶盖上,放在一旁,冷冰冰地说:“站起来。”   燕于歌很乖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比矮矮的老太医高了一个头,让后者充满了压迫感。   燕秦又说:“脱裤子。”   摄政王的脸颊有点泛红:“陛下,这不妥吧。”   还有外人在呢,怎么就能叫他脱裤子,当着老太医的面,他实在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燕秦虽然气愤,也不至于做出当场扒人裤子的事情来,他看了眼老太医:“医者什么没看过,在人家眼里,你就是白花花一块肉,脱!”   摄政王又说:“腿上没有伤口,你看,衣袍和裤子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一改做事雷厉风行的风格,磨磨蹭蹭,手搁在腰带处,就是不动手。   倒是老太医,在摄政王威胁的眼神下快有点扛不住,额上不断地冒汗,最后在摄政王直接扯崩了裤子上一颗银扣子的时候,他终于没抗住,说了个法子:“皮外伤的话,臣把这伤药留下,王爷自己来上药就可以了。”   摄政王以前就很不好相处,身上总带着一股子煞气,现在不在战场上杀人了,可现在比以前看起来还糟糕。这凶狠的眼神也太吓人了,他总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怕是小命不保。   “这个法子好。”摄政王手里的扣子落到地上,撞在小凳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脆响似乎是拉断了老太医心头的某根心弦,摄政王话音刚落,老太医就把上好的金疮药往小凳子上一放,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溜出了帐篷。   “高太医那么一个老人家,你这样吓人家。”他特地问摄政王要这样的伤药,就是要摄政王记住这份疼,不然的话,下次对方还这么胡来,硬抗,要是抗得失血过多死了怎么办。   摄政王侧过脸来,表情很无辜:“他自个胆子小,怎么能怪臣。”   “现在人都出去了,可以脱了吧。”   燕于歌说:“臣羞怯,陛下出去吧,臣自己来就可以了,这种伤口真的只是小问题,不碍事的。”   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他还是不希望小皇帝看到他的伤口的。然而他的这句话只收获了小皇帝一个眼刀。   老太医怕摄政王,燕秦可不怕,他懒得和摄政王废话这么多,手一扯,抽掉腰带,又去拽摄政王的裤子。   燕于歌死死地抓住裤子不撒手,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倒是燕秦这个没受伤的泄了劲。摄政王笑眯眯地:“陛下,臣真的可以自己来,你看臣力气还这么大。”   他软硬皆施:“陛下,您看,臣虽然力气大,但是再这么扯下去,上头的伤口可都开了。”   这话显然很管用,燕秦一下子就缩了手,背过身去。   趁着燕秦没注意,燕于歌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在对方转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先前那副淡然冷静的样子。   但是在看清楚燕秦手里拿着的东西的时候,他淡然不起来了。   最后的结果,还是以燕秦咔擦咔擦用小剪子把他的裤子剪成了一块块地破布给告终。   看情摄政王腿上的伤口后,燕秦总算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非得让他出去了,他气极了,又不好往摄政王的伤口上打,他盯着摄政王两条腿看了好一会,然后一个巴掌,就打在对方唯一一块好肉上。   “啪”一声脆响,燕秦还觉得不够,换了一边,又打了一下,这样雪白的肌肤上两个红巴掌印,看着特别的鲜明。   摄政王整个人的羞耻度爆表,本来脸上还能勉强地维持住冷静,这会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了,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部涌上脑袋,脸一下子从失血略多的苍白变成了油焖大虾,红得滴血。   他猛地往后退了三步,离小皇帝一尺远:“我今年都二十有六了,陛下怎么能如此目无长辈,没大没小!”   燕秦的眼神冷冷的:“妻子犯了错,做夫君的责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是在行家法。”   打屁股算是哪门子家法啊,摄政王的脸还在发烫,他想穿裤子来着,可惜衣服裤子全让小皇帝剪了,衣不蔽体地站在那里,只好一脸警惕地盯着小皇帝:“我知道错了,我这就自个把药给上了,陛下您拿套新的衣服进来,好吧。”   “不好。”   这么僵持着也不好,山上凉,虽然有帐篷挡住了风,但也还是冷,燕秦抿了抿唇,退让了一步:“我不打你,给你把药上完,马上就拿套新衣服来。”   摄政王表情很是苦涩:“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苦肉计对我没用,你都骗了我多少回了,现在在我心里,你的信誉度为零。”燕秦的语气凶得很,“我给你两个选择,我帮你上药,或者你就光着身子在这里待着,孤把其他人全部喊进来。”   摄政王又说:“陛下舍得让我光着身子被别人看吗,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赤身裸体地被其他人看个精光的。”   他是笃定了小皇帝不会这么做。   燕秦恼羞成怒:“我那是冷静状态下,现在我脑子一点都不清楚,你再激我试试看,我马上就走!”   话音刚落,他右腿抬起来。   燕于歌只好服输,哄小孩一般地说:“好了好了,让陛下替我上药,你说话算话。”   燕秦走了过去,蹲下来,一边细致地给摄政王上药,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当孤是你,满口谎言,谎话连篇!你知不知道,说谎话生孩子没屁眼的!”   为了抨击摄政王,燕秦竟是连民间的俗语都说出来了,一点都没有皇室子弟的文雅。   摄政王看着小皇帝乌黑的发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仅仅是因为小皇帝的话,还因为药粉洒在他的伤口疼。   他一边龇牙咧嘴,说话的语气却尽力保持着四平八稳:“陛下这话说得可真是不大动听,得亏这是臣生不出孩子来,要是真能生的话,到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肯定是陛下了。”   明明痛得要死,他也却还有心情开玩笑。燕秦声音闷闷地:“王叔还是不要说笑话了,一点都不好笑,难听死了。”   又是一把药粉洒在他的大腿上的伤口上,燕于歌尽力地让自己“嘶”的呼痛声小一点,虽然今儿个在皇帝面前,面子里子都给丢光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是时时刻刻地要记住维护男人最后的尊严。   感觉到自己一处处的伤口被皇帝上了药,又缠上一圈圈的绷带,摄政王又接着说话活跃气氛:“臣觉得,陛下这药粉啊,洒得特别均匀,就和臣在羊腿上撒孜然一样,塞外的烤羊腿啊,特别香。”   燕秦还是没理他,他便换了个话题:“其实呢,陛下这会叫其他人进来,也不要紧,因为臣全身上下都被裹起来了。”   燕秦总算是出了声,却不是在接摄政王的话,只说:“王叔你忍着点,要痛的话,哭或者喊,孤不会嘲笑你的。”   他先前撒的,都是不算很严重的地方,而且也是比较皮糙肉厚的地方,摄政王都在那里发出嘶的声。   伤得最厉害的大腿他还没动手呢,而且大腿内侧,可以说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之一了,也不知道摄政王当时跳下来的时候到底是蹭到了哪里,脸倒是好好的,其他的地方,简直就是在下落的时候直接往山石上摩擦,这简直是不要命了。   小皇帝这么说,就是给自己做个准备,燕于歌嘴上说的很轻松:“古语有句话说的好,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点痛算什么。   “操!”那种灵魂都要升天的痛让摄政王完全装不下去了,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他刚骂完,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燕秦抬起头来,扑哧一声笑了:“王叔真是没有用,还说自己不怕疼。”   摄政王低着头,看着小皇帝抬起来的脸,小皇帝刚刚虽然笑出声了,可嘴角却是向下弯的,眼睛也红通通的,蒙着一层水雾,不像是在笑,倒像是在哭。   燕于歌伸出手来,轻轻地抹掉燕秦眼角的泪痕:“陛下哭了?”   “谁哭了,孤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孤的眼泪,才不会为了一个蠢货掉呢。”他已经两年多没哭了,上次哭,是先皇去世,心里没有多悲痛,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孝顺,他还特地往自己袖子里抹了一点辣椒水。   燕于歌柔声说:“那陛下就别为我这个傻子哭了,哭得臣心口疼。”   “心口多疼?”   摄政王认真地说:“比陛下方才那把药粉洒在臣身上还疼。”   燕秦眼里的水雾关不住水闸了,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几回眼泪,但是眼睛就是控制不住:“都怪王叔,把口水都吹进孤眼睛里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难过,但是摄政王方才那副风轻云淡的话一出来,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一遭,很难受。   燕秦到底是男孩子,哭起来的样子,和梨花带雨这个词是沾不上半点边的。但对方眼睛越擦眼泪,眼泪就掉得越凶,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哭得和兔子一样,表情特别倔强,还不断的流着眼泪,看着就叫人觉得特别心疼。   摄政王的一颗心都叫小皇帝给哭软了:“是了,是臣不好。”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骗孤?”   摄政王彻底老实了:“再也不敢了。”哎,他人老了,心承受不住这种哭法。孟姜女是能哭倒长城,小皇帝这种哭法,是要了他的命。   他帮着小皇帝擦眼泪,结果对方的眼泪还真的止不住,他干脆就不擦了,还动上了嘴,吻掉小皇帝的泪痕,又亲上了对方的嘴。这下子,帐子内彻底安静下来,谁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亲完了,燕秦又很嫌弃地说:“你把眼泪都弄嘴巴里了,也不嫌脏。”   摄政王只看着小皇帝笑。   折腾得差不多了,燕秦把脸上的泪痕利落地擦干净,又出去给摄政王找了一套衣服来。   本来他们是打算在这行宫待上几日的,摄政王爱洁,带了好几套换洗衣服,他也没有多费功夫,就找了套合身的衣物过来。   等到燕于歌从帐篷里走出去,又还是先前那个英明神武的摄政王。而燕秦除了眼圈有点红,表情冷冷的,直教人不敢直视,完全不可能有人猜到他先前在帐篷里哭得不成样子。   被“赶出”帐篷的常笑见燕秦出来,立马就迎了上去,他个子曾经和小皇帝差不多,但是这两年过去,已经变得比小皇帝矮了许多,看燕秦的时候一般是仰视,也就很轻易地发现了小皇帝红红的眼角。   先前燕秦进帐篷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常笑心中不解,便小声地说:“陛下,您的眼眶有几分红了,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燕秦拒绝了他的提议:“孤不碍事,只是先前风沙迷了眼,倒是你,让御医看看嗓子吧。”   帐篷里哪来什么风沙呢,常笑便晓得这个是燕秦不肯说了。他是个识趣的,也知晓自己的本分,没有再刨根究底,只说了句:“奴才多谢陛下关心。”   常笑也不贪心,做奴才的,能够让做皇帝的主子能够注意到他哑了的嗓子,还说出这样关切的话来,已经算是奴才里的巅峰了。   这样的情况教他十分的知足了,他会尽力维持住皇帝的这一份信任,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给摄政王上药,着实是花了燕秦好些功夫的,等着他们从帐篷里出来,天色已经从大亮变得有些暗沉。   本来今日他就起的不算早,落到山崖下后,又折腾了好些时辰,燕秦才重回地面上。   从行宫出来到此处,又费了一番功夫,他又等了一会,等到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又安排了一些人做接应,带着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就这么离开了。   皇宫离秋猎的这座山行程不算远,也不算是近,本来按照正常的速度,凌晨出发,一路不停歇,到宵禁时分,应当能够抵达燕都。   现在已经日落西山,夜间行军,危险比白日里多得多,自然比不上白日的速度,但燕秦心里挂念着摄政王的伤,自然不可能多做停留,直接在路上度过了当天的夜晚。   本来为了避嫌,两个人来的时候并不共乘。但摄政王为了救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燕秦便以此为理由,让对方坐了自己的那辆马车,以便两个人之间能够有个互相照应。   更准确的说,是他要照顾摄政王。   在山上的时候,几次惊心动魄。结果从山下离开一直到皇城,路途虽然颠簸,一路过来,却十分的顺利,并没有发生什么行刺之类的意外。   不过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燕秦一宿都没有睡,倒是摄政王,可能是因为上了伤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他便在枕在燕秦的肩头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随行的队伍抵达了皇城。   和往常一样,燕秦掀开帘子,吩咐道:“传令下去,让诸位爱卿各自回府休息,今儿个早朝免了,文武百官休沐一日,连夜赶路,诸位辛苦了。”   传令官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中气十足地应道:“是,陛下!”   燕秦放下帘子,又看向枕在自己肩头的摄政王,手摸上对方的额头,还好,是正常的热度,没有发烧。   他轻轻地地推了一把摄政王:“王叔,已经到燕都了,你是去摄政王府,还是随孤回皇宫?”   摄政王现在的情况,想要以皇后的身份出现也不容易,而且皇后的衣物繁复,对对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燕秦不想让他折腾。   但他不知道摄政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做决定之前,他还是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摄政王的睫毛动了动,清醒过来:“皇城已经到了吗?我睡了多久?”   燕秦点了点头:“已经过了城门,到了铜雀街,现在时辰还早,天才亮,你若是困的话,再睡会,等到了你的府上,我再喊你。”   他们进城的时候,同行的都是些挑着新鲜蔬菜水果之类的进城贩卖的农夫,城内也没有什么铺子开着门,人稀少的很,太阳已经露了圆圆的全脸,把东边的云朵全部染成了橘红色,煞是好看。   因为旭日东升,才冒头不久,若是直视那一轮红日,也不会让人觉得刺眼。   “不了,还是进宫一趟吧,有些事情,我想同陛下谈谈。”摄政王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他依旧靠在燕秦身上,随口问了句:“陛下怎么起得这么早?”   燕秦轻微地摇了摇头:“孤昨夜一宿没睡。”   摄政王便坐直了些:“可是因我枕在陛下身上,让陛下睡不着了?”他知道小皇帝一向睡眠很好的,一旦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燕秦便解释说:“孤不是很困,而且你也知道,孤虽然睡得沉,但是入睡之前,有些响动就难以入眠,这马车驶得再平稳,一路上也是颠簸的。”   他顿了顿,又道:“王叔同孤进一趟宫里也好,先去一趟太医院,孤还得替你换药。”   提到换药,摄政王一下子清醒了几分:“这药不用换得那么勤吧。”   燕于歌给他用的那伤药虽然好,但是也太疼看些,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计较这种小疼小痛的,但那当真是折磨人啊。   燕秦瞥了他一眼:“我是要问下太医,能不能给你换种伤药,再说了,昨儿个换药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条件,等待会到了太医院,孤还得清洗一番。”   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方便,孤可以帮你擦。”   摄政王便用一种故作娇羞的语气说:“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   “给孤打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当孤是变态不成,瞧你那样子还能起什么兴致。”摄政王这语气,一点都不可爱,反倒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燕于歌的声音又变回先前那种略显冷淡的风格:“臣没有那么想。”   “最好是这样。”   摄政王睡的时辰也不算短了,被小皇帝叫醒之后,他越说话,也就越清晰,因为不大舍得离小皇帝远一点,他也就维持了之前的姿势,紧紧的挨着小皇帝坐着.   之前睡觉的时候,他的两只手是放在双膝上的,现在醒了,这样规规矩矩的放着反而有点不大自在。   他是坐在燕秦的右边,这会右手很自然的垂在身侧,左手悄咪咪地从自己的膝盖爬到了小皇帝的膝盖上,和燕秦的手交握在一起。   燕秦看了一眼,没有拒绝。他也就趁热打铁,顺着杆子往上爬,紧扣住了燕秦的手,然后就不肯松开了。   燕秦看了眼两个人交握的手,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也没有多长时间,摄政王爱握着,就握着吧。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在摄政王府前停了下来,在前头赶车的马车夫看了眼挤在自己身边的常公公,后者立马扯着嗓子喊了句:“陛下,摄政王府已经到了。”   这半夜行军,肯定不可能走走停停,太过随意。为了强调纪律,基本上隔两个时辰,停一刻钟,让人集中解决三急问题。若是实在难受,也只能憋着。   虽然不是不让休息,但也确实不怎么方便,所以常笑也不敢喝什么蜂蜜水之类的润嗓子,只问随行的太医要了对嗓子有好处的药糖,含了一晚上,现在喊出来的,总算是和先前差不多的,细细的尖尖的嗓音了,而不是像破铜锣一般,听着刺耳。   听到常笑的嗓音,燕秦连车帘子都懒得掀:“继续走,回皇宫。”   常笑疑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陛下,摄政王不回府休息吗?”   昨儿个上药的时候,是两个人独处,他也不知道对方伤的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摄政王确实是救了自家陛下的,这一点,常笑很感激他。   但感激归感激,他还是不大待见这个把自家主子弄成断袖的摄政王。要知道皇帝没有子嗣,摄政王的占有欲又那么强,那大燕江山就会因此后继无人。   当然了,他先前一直安慰自己,现在皇帝还小,这段感情还不见得能够走得长久,可现在摄政王来这么一出,依着燕秦的性子,肯定会多看重摄政王几分。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蓝颜祸水,他觉着摄政王就是典型的蓝颜祸水。站在燕秦和大燕江山的角度,他是希望两个人这段畸形的感情能够断掉的。   但也只是想想,他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没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能够轻易左右燕秦的想法。   燕秦只回了一句:“王叔有要事同孤商谈。”   文武百官都休沐去了,摄政王这个点进宫,能有什么要事谈的,估计谈着谈着,就得到龙床上去。   得,怕是这段时间内,两个人又得如胶似漆好一阵了,常笑突然就觉得未来生活十分的渺茫,心塞塞的,又往嘴里塞了颗冰冰凉凉的小方糖。   他年纪大了,找不到让他那种甜甜腻腻的日子的人了,还是自给自足,直接吃糖吧。   常笑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燕秦料不到的,光是是揣摩摄政王的心思,就够他烦心了,他也没有必要去费那个闲工夫去想常笑的想法。   过了摄政王府,马车没多久便入了宫城,燕秦吩咐马车夫直接去太医院,从入燕都的城门,到把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召齐全,大概花了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燕秦刚开始用那种特别让人觉得疼的金疮药,只是为了让摄政王吃点苦头,记住教训,第二次换药的时候,他就让御医换了另外一种药物。   他前两世的时候,虽然也处理过不少次的伤口,但手法肯定是比不了这些大夫老道熟练,不过比起御医,燕秦还是更相信自己。   因为伤口不能沾生水,换药的时候,还得等把水烧开,用温水,或者是凉白开擦拭摄政王身上的伤口。   这段时间还挺长的,燕秦也没有走,就坐在那里,看着水咕噜咕噜地冒泡。看着看着,他的眼皮子就打起架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很努力地挣扎一番,眼皮一合上,就马上睁开来,眼睛瞪得堪比铜铃大,但也只是坚持了一瞬,眼皮子感觉有千斤重,不自觉地,它就又慢慢地自己合上了。   到最后,燕秦到底还是没有能够阻挡上眼皮和下眼皮这对夫妻恩爱,他眼前一黑,直接坐在椅子上就睡了过去。闭上眼睛之前,他还在心中告诉自己,水开了,还得等着凉,然后还要换药,他就眯一会,就一会就好了。   燕于歌擦拭完伤口边上的脏污,就瞧见小皇帝闭着眼睛睡着了。燕秦先前说了,他要来替摄政王换药,所以等着帮摄政王弄干净伤口,太医便要出声喊陛下。   但还没等御医开口,摄政王便阻止了他:“嘘,小声一点,你们出去吧,本王自己来就好了。”   等到自己把药上完,燕于歌也没有叫小皇帝,他等了好一会,又轻声喊燕秦:“陛下,这里睡着不舒服,你到床上躺着吧。”   燕秦睡得很沉,没有被叫醒。   燕于歌便伸出手来,直接把小皇帝抱了起来。   他虽然受了伤,但力气并没有因为这些伤口变小,别说是抱一个小皇帝,就是再来一个,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但是抱到半路的时候,一向睡觉很沉的燕秦却突然醒了,摄政王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有把燕秦给摔地上去。   好在离太医院的床只有两三步,燕于歌稳住了,一个箭步向前,把燕秦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床上。   燕秦先前喊那句:“王叔”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醒,这下子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药呢”   燕于歌便道:“已经换好了。”   他还掀开自己宽松的上衣,给小皇帝看清楚。   “孤不是让你叫我起来吗?”   “我看陛下睡着了,着实不忍心。”小皇帝昨儿个晚上都没有睡呢,他哪里舍得叫他。   算了,药都上了,总不能让摄政王重新拆掉再来一次吧。   燕秦绷着个脸:“下不为例。”   他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先前在宫外说,有要事相商,是什么?” 第132章   摄政王只道:“太医院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隔墙有耳啊, 陛下。”   其实人都在外头守着,要屏退左右, 也谈不上什么隔墙有耳, 不过是燕于歌觉得不习惯罢了。   人总是喜欢在某个特地的地方谈重要的事情, 燕秦能理解:“那就移步御书房?”   摄政王意味深长道:“臣觉得陛下的寝宫更为合适。”   燕秦瞪了他一眼:“你身上还有伤,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燕于歌辩驳道:“臣只是想, 陛下的寝宫比御书房安静,而且现在时辰也不早了,等着谈完事情,陛下就可以用午膳, 省得还在御书房耽搁功夫。”   燕秦才不信摄政王思想有这么纯洁, 就算方才对方说的是实话,皇宫里多少清静地方, 对方偏偏特意挑个寝殿, 分明是故意诱导他想歪的。   算了, 看在摄政王还是个病人的份上, 他不同对方计较:“去寝殿就寝殿吧,谈完事情, 王叔也好早些回摄政王府休息。 ”   正好先前把他们送过来的马车一直在外头等着,也不用另换御撵, 燕秦直接和摄政王坐了马车回他的寝殿, 路上都没有怎么耽搁便到了他的寝殿。   等宫人都被他屏退, 燕秦便道:“如你所愿, 这下王叔总可以说了吧。”他也是好奇,摄政王有什么事情不能同他在外头说,还非得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燕于歌笑了笑,又说:“先前同陛下说的,齐国君主非本人的事情,陛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燕秦忘了别的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当时他可是为了商婉的秘密大吐特吐,差点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莫不是有了什么线索?”自从摄政王还政于他,他就一直悄摸摸地在发展自己的权力,毕竟先皇死的早,他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不到两年就登基,羽翼尚未丰满,就要在摄政王手底下讨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他很多事情都做的非常的低调,就怕摄政王一个心血来潮,扶持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做新皇。   也就是这一年来,他动作才打了些,但主要的发展还是燕国本国,没想着那么早把爪子伸到燕国之外的地段去。   摄政王就不一样了,虽然对方是在他那皇帝老子死后才当上的摄政王,可是在这之前,对方手里就握着百万军权,如今便是让他亲政了,手下也没有懈怠半分。   像查齐国晋国之类的事情,他还是得靠着摄政王。   燕于歌便说:“是有了线索,那位齐国的君主被人找着了,如今已经回了宫,重新坐在了那把龙椅上。”   燕秦掏了掏耳朵:“消息属实?”   对方答:“消息属实。”   那燕秦就十分的不解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那王叔你方才都在笑些什么?”   他看摄政王笑,还以为对方是把那齐国国君逮着了。当然了,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不大,但再不济,也是比齐国人先找到对方,才能算是好消息吧。   可摄政王方才说的这个消息,就好像是拿出一把钱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拿了回去。   “齐国国君在外头游玩一番又回去,哪里值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说,莫说是御书房,我看在太医院里也是讲得的,你非得到孤这个寝殿来。”   现在他这个寝宫,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也做不出什么别的特别有趣的事情来。摄政王身上那么严重的伤,这会就是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生不出别的兴致来啊。   燕于歌便笑:“这位国君是自个跑出去的,但是回去的路途中,却出了些意外,幸而得贵人相助,他才得以回宫,而回宫之后,他便立了那贵人为如妃。”   “你的意思是,那如妃,是我们的人?”   摄政王点点头。   燕秦脸上便露出几分喜色,能够在对方身边安插这样一枚暗探,确实能算得上一件喜事了。但想到些什么,他又说:“这消息虽然好,但我总担心,那如妃假戏真做。”   摄政王没有让那女子借机杀掉齐国的国君,而是救了对方,并借着这个机会成为对方的枕边人,那就是想要让这个如妃做他们燕国的暗探了。   但暗探哪里是哪么好当的,人心难测,背主之人从来不缺乏。像他最初那会,想着给摄政王送情人,还要殚精竭力地想人选,生怕花了大代价培养了一个探子,千辛万苦地送到摄政王身边,结果对方看摄政王容貌好,英姿勃发,情根深种临阵倒戈。   被别人养的恶犬咬一口疼,但好歹知道这是别人的恶犬,心里有所提防,咬也不会咬得多凶,就怕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像那种话本里,什么丫鬟兄弟的,为了情郎或者女子背叛的还少么。   莫说是话本了,正史上也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武艺高强的刺客,因为君主的英武于心不忍,临到跟前,又放弃刺杀。   貌美如花的女子入了宫,为那英俊的帝王所倾倒,因为爱上了对方,所以动摇了原本的信念,反倒背叛了原来的主人。   都说儿女情长,世间多痴情女子薄情郎,那齐国的国君是个风流多情,薄情寡性的,会立这贵人为妃,一个是为了女子的美貌,一个是为了对方的恩情。宠爱可能会宠一段时间,但更多的,也不大可能。   燕秦背着手,来回踱步:“若是孤登基那会,有人告诉你,在将来,你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还主动雌伏,甚至同对方成婚,你会觉得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   摄政王便说:“臣会觉得,这个人是疯子。”   是吧,他就知道摄政王会这么说:“主要是感情这种事情,完全是不可估量的。要是搁在我身上,有人对我这么说,我一定把他扔天牢里去。”   想想他和摄政王的上辈子和上上辈子,那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大仇人。摄政王要是死了,他肯定会大笑三声,拍手叫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摄政王受了些伤,反倒是他红了眼眶。   他说自己的情况,只是做个例子:“你看,孤和你之前本来都不可能的,结果还能在一起,足见情爱的力量之大,能够让人神魂颠倒,做出根本不符合本心的事情来。那如妃,爱上齐国国君也不是不可能。”   要是那齐国国君长得丑也就算了,一脸油腻和褶子的老头,是很难让美人对他动心的,特别是在这个老头后宫还有着无数个要临幸的宫妃的情况下。   但齐国的国君可不是什么早老头子:“王叔你也说过,齐国的国君同孤一样,是登基没多长时间的新帝,而且他的年纪也和孤相差不算大,最重要的是,他还是齐国的第一美人,出身尊贵,气度不凡,容貌学识能力俱是不俗,甚至能教那齐国六公主为他倾倒,生出这般不伦的心思来。”   他自认自己的容貌也不算是差,上辈子和商婉相处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把这位婉妃捧在掌心上宠着,结果呢,对方心里只有她那个兄长。   虽然他并不是很想承认,但商婉和那位齐国国君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好歹也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会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生出这样的念头,也可以从侧面来证明商昊的优秀。   燕于歌便说:“陛下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那如妃是个狠角色,绝对不会对齐国的君主动心。”   “哦,这又是什么说法?可是有杀人父母这种不共戴天之仇?”   “差不多,那女子原本就是齐国人,只是她挚爱的夫君和孩子,都因齐国的皇室枉死。她的故事就说来话长了,陛下若是有兴趣,待到日后我再讲给你听。”   摄政王顿了顿,又添了几句:“都说妇人之仁,可还有句话,叫最毒妇人心,女子若是狠下心来,可比那些个男儿家狠多了。”   “我也没说女子就不行,情爱这种东西是穿肠毒,比美酒更加能够让人昏头。这做暗探的事情着实不易,而且收效还不见得大,孤只是有所顾虑。”   拿暗探来说吧,萧远,一个非常成功的暗探,从一介布衣,做到当朝阁老,又做成三朝元老,还把女儿都嫁给了皇帝。   而且上一世,上上一世,他到死,都没能知道萧远暗探的身份,这辈子也是阴差阳错,才把查出了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再往下查,才知道萧远私下里送出多少消息,害的大燕打了多少次败仗,损失了多少疆土。   燕于歌看着小皇帝:“陛下便是杯毒酒,臣也甘之如饴。”   燕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你甘之如饴了,你还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了呢。”   说到伤,他又添了句:“这些时日你就好好在摄政王府歇息着吧,每日早朝过后孤给你换药。”   他受的确实是些皮外伤,没有什么是深可见骨的伤处,就是看着特别唬人罢了,而且容易留疤。   宫里的那些嫔妃若是落了这么一身伤,肯定要死要活,指不定早就昏了过去,但燕于歌是个男人,他身上的旧伤都纵横交错,也不靠这一身上好的皮肉来博取小皇帝的爱慕,留点疤痕也没什么。   但小皇帝坚持要给他上药,也是促进两个人感情的大好机会,第一次的时候,是他自己别扭,才会有那么羞耻的事情发生,这会燕于歌也想通了,大大方方地道:“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没的话,孤送你到宫城。”   他的寝宫摄政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他实在是懒得再跑那么远了。而且……燕秦抬起手来,手向内握成拳,在唇角处虚掩着,打了个哈欠。   而且先前在车内颠簸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说着说着,他又觉得十分的疲乏。也不是说摄政王说话很无聊,主要是他昨儿一宿没睡,先前神经紧绷着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摄政王的药也上好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他就有点撑不大住,想困觉了。   瞧小皇帝眼角沁出的泪花(困的),燕于歌也看出对方这会是乏了:“不用了,我自个回去便好,陛下好生休息。”   其实他还有些事情要同小皇帝说,但不是特别急的事情,还是让燕秦先休息才好,毕竟小皇帝还在长个子,生活规律再重要不过。   本来他是想在这宫里待着,但是这几日的事情他一直压着,而且其他的官员都各自回府,他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在皇宫里待着,难免会引起什么流言蜚语。   虽然摄政王这么说了,燕秦的身体也告诉他,自己很困了,想要沾床就睡,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坚持送了摄政王出宫。   燕秦送了摄政王回去,也没有多想什么,直接按照原路返回,折回寝宫之后,他匆匆洗漱,脑袋刚沾着自己的龙榻,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他睡得酣甜,其他人却不安稳。在小皇帝送自己的路途中,燕于歌便瞧见了远处的穿着漂亮宫装的貌美宫妃。   他见小皇帝没有注意,心里有几分宽慰,但想到这些女人,又觉得堵心,本来都想留下来的,但看着小皇帝困乏的一张脸,心里盘算着,待会燕秦肯定回去就睡,常笑那么护住,不可能让这些宫妃来打扰皇帝的清眠,至少在皇帝睡醒之前,他不用担心宫妃们会见到圣颜。   这次皇帝出行,带出去不少随行伺候的宫人。他回来之后,皇帝遇刺,皇帝被困,皇帝和摄政王一起被困,皇帝和摄政王被困后救出来,这一波三折的事情,便在宫里迅速传了开来。   人受了惊,是心里最脆弱,也是最容易让人乘虚而入的时候。反正现在的小皇帝没有什么心上人,谁不想成为皇帝的唯一,得到那万千宠爱呢。   为了展示自己温柔贴心的一面,除了皇后外,宫妃们纷纷花了大心思梳妆打扮,又准备了点心和一肚子有趣的话,准备充足地前往皇帝的寝宫,打算用自己温柔似水的胸怀来宽慰小皇帝受了惊的心。   燕秦原本有二十四个妃子,没了一个兰妃,变成了二十三个,后来没了白牡丹,又成了二十二,添了个皇后,重新回到二十三。   这二十三个里,其中只剩下三个,是燕秦自己挑选的,剩下二十个,都是摄政王的人。   皇后就不用多说了,摄政王精挑细选的,个子特别高挑,身量和自己差不多高,容貌四五分相像,当然,是在一开始就带了人皮面具。   男人对一个女人动心,一开始,肯定是很简单粗暴的看脸,只有脸好看,才能够继续深入看对方的内心,是温柔体贴,还是万种风情。   如果脸不行,那就要靠频繁的刷存在感,展现自己有趣的灵魂。   当初燕秦选妃,候选人的名单里就没有什么丑的,而且燕于歌当初觉得,肯定要容色殊丽,才能吸引小皇帝注意,所以随便一指,指得还都是些漂亮的。   这一点他自己也很后悔,但是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发生了的事情也不可能再更改,此事便按下,暂且不提。   除了皇后外,剩下那十九个宫妃,都不是能够让他省心的。   其中有十个左右的宫妃,被摄政王觉得容貌过于出挑,有可能引起小皇帝东西,是需要换下去的。   换人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有些宫妃野心勃勃,一直很努力地在皇帝,在其他妃嫔面前刷存在感,一下子换了个人,肯定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好在当初他是随便选的人,这十个,都是家里地位不高的,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博得皇帝准许,让父兄或者母亲进宫里与她相见。   宫妃也不像宫外的女子,随随便便想出宫省亲就省亲。说句难听的,不受宠,份位又低的宫嫔,便是死了,都没有人发现。   摄政王先处置的这一批,便是不怎么在家中受宠,出身低微,份位低,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这摄政王使手段的十个宫妃,两个“病逝”,八个生了传染病,长了一脸的麻子,从美人变成了丑人。避免惊扰了圣上,这些麻子脸“美人”自然也不敢再见小皇帝,彻底断了她们和小皇帝的姻缘。   剩下那九个,姿色有,身份有,脑子也有。想让这些人也沾上所谓的传染病,也不是不可能做到,但是一个宫里,几个走得近的宫妃互相算计,结果都染了病,那还能说得过去。   可要是份位高份位低的,都染上一样的病,还全变成了一脸麻子的丑人,这本来就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难免就会叫人生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臣们虽然期盼自己的女儿能够博得圣心,可也不会傻到劝小皇帝去宠幸一脸麻子的宫嫔。   但若是后宫全是这些麻子美人,底下那些大臣,铁定一封又一封的奏疏递上来,劝小皇帝纳新。   说到纳新,燕于歌又想起一件事来。大燕皇室因为子嗣单薄,所以先祖定下规矩,每逢三年,便要选秀一次,选秀的人数,主要是依据宫中的人数而定。若是皇帝已经有了继承人,宫里的妃嫔数量也不少,皇帝不愿意的话,那也可以不再添新人。   刚开始的时候,主要还是从官员的适龄子女中选,等过些年,范围便扩大到民间。   燕秦的父亲,是个风流多情的,几乎每次下江南,或者微服私访,总会惹出些风流事情来。而且每次选秀,都要留下好些人来,等到燕秦死的时候,说不上后宫佳丽三千人,近千人也是有的。   当然了,大部分都是宫女,没有份位,也没有被宠幸过的那种。   而如今,小皇帝登基已经两年了,燕秦为先皇守孝了三个月,差不多三个月后,就纳了那些美人入宫。   前不久又大婚,算是正儿八经地有了结发妻子。但娶皇后娶的晚,选秀却不会因此推迟,按照正常的进度,选秀应该在近日就要被提上日程。   一码事一码毕,小皇帝是允诺了自己,散尽后宫,那散尽的是现在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可没有说过,今后绝不办选秀这种事情。   但有件事情很简单,他连小皇帝现有的女人都忍受不了,正想方设法地把剩下几个不安分想争宠都弄掉,更别提让新人再进宫了。   更何况,选秀这种大事,除了礼部和户部的官员要出大力气之外,作为一国之母的皇后,肯定是要尽心尽力,主持中馈。   小皇帝的皇后是谁,当然不是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木头桩子,而是他燕于歌。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扪心自问:“能够忍受燕秦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吗?”   答案是:“不能!”   “能够大度地为小皇帝主持选秀的事情,挑选美人吗?”   答案当然还是不能,别说是美人了,只要是可能打上皇帝的女人的标签的人,就算是个眼歪鼻斜,满脸麻子的丑八怪,他都难以忍受。   而且一回忆起两年前的自己,他就恨不得捶胸顿足,把过去的自己锤死。当年他是不知情,都表现得很敷衍,现在的他,怎么可能还能忍受这种事情呢。   问题是,选秀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说。   算了,燕于歌心里叹了口气,等小皇帝醒来,他一点赶在第一时间同对方说清楚。 第133章   回了摄政王府, 燕于歌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有坐热,老管家便带着他的孙儿一同迎了上来:“王爷, 您伤着哪了, 可要我给您上药?”   因为燕家是将帅世家, 这府上的主子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了,府上因此备了许多的伤药,并不比皇宫里太医院差。   摄政王看了眼管家:“本王受伤的事情, 你是从哪得知的?”   管家恭恭敬敬解释说:“王爷还没回来,便有李家的主子前来拜访, 说是探望您的伤势。”   “他们人呢?”   管家接着说:“您不是说, 李家的客人,一并拒了便是, 了解情况之后,我便以您不在为由,拒了他们进府。”   燕于歌一向不爱旁人来打扰他, 这李家来客, 也是因为摄政王受了伤,不管燕于歌想不想见他们,他们总是得来表示一下,免得惹了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亲戚的不快。   “不用了, 对了, 你年纪也挺大了, 平日里总是这般操劳也不好。”   他看了眼跟在管家身后, 同管家很是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话锋一转,又说:“为人奴仆,总归是不好,这契就不结了,本王替你寻了处庄子,你随孙儿一同住过去吧。”   老管家是燕家的家生子,不过燕于歌看在他尽心尽力地服侍了自己三代,早就把卖身契归还,让对方脱离了奴籍,成了良籍。   老管家担忧的面容瞬间化为惶恐:“王爷,是奴才做得哪里不好吗?”   他改了更显亲热的自称,一口一个奴才,显然是十分的诚惶诚恐了。   “你做得挺好,好到都能替本王做这个主了。”   老管家扑通一身跪了下来:“老奴知错。”   他身后的青年忙去扯他:“爷爷。”   老管家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出去。”   摄政王发声道:“你们也退出去吧。”   摄政王都发了话,房间内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老管家仍旧跪在地上,管家犯了错,自然要受罚,只让人跪着,已经是他看在对方多年的贡献没做别的,燕于歌当然不可能再念着他年事已高叫他起来,只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的?”   管家十分谦卑地跪伏在地面上,“梆梆”地磕了两个响头:“老奴做过的事情,绝不后悔。”   摄政王地声音十分的冷漠:“哦,你倒是说说看,你做了些什么事情,让你不后悔的?”   这几十年来,管家为这个府上兢兢业业,什么不该做的的没有做过,唯一一件违背了主子意愿的,便是当初剪坏了主子的那件喜服。   对摄政王来说,府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查不出来的,他当初对着那件喜服动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只是从府里的那位小姐大婚到现在,摄政王一直没有说,他也就当不知道,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一日是我动手剪坏了王爷备的另外一件喜服,这种丑事,若是发生在府上,老奴愧对燕老将军,也愧对燕小将军。”   老管家口中的燕小将军不是摄政王,而是摄政王的生父。   燕于歌简直要被管家的逻辑给气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如果没有管家剪了他的喜服,他就会做出辱没先祖的事情来。先前他不同管家计较,是因为当天的时候,小皇帝准备了另外一套喜服,另外一场婚事还是顺利地办了下来。   成婚之后,他待在宫里几日,正是夫夫两个如胶似漆的时候,横竖没有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他就拖了拖,没有花心思去查这件事情。   本来府里出了过错,他都是交由老管家来查的,但后来他反应过来,寻思着底下的人再大胆,也不敢擅自对他的东西动手。   更何况那件喜服,他又不是交由下人操持,而是全权交给了管家,嘱咐他把事情做好。   管家一向细致,不可能把东西交到他手上的时候,过都不过一遍。若是底下人出了差错,管家铁定第一时间就向他也交代了,哪可能一声不吭。   他若是把这事情交给管家去查,那岂不是等于让贼去喊捉赃。出于多年的情分,他也没有那么着急地和管家对峙,而是等对方亲自来同他谈。   但他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始终没有等到管家给他一个交代,算着时间已经绝对说不上短了,干脆便就此摊牌。   结果呢,管家居然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反倒倒打一耙,说是担心他做了丑事,燕于歌怒极反笑。   管家抬起头来,极其认真地说:“王爷您领了那位如歌小姐进府,告诉老奴,这是您的亲妹妹。奴才没有那本事,不知道府上何时流落出这样一颗明珠,但您说,我便信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喜服,除了大婚时候穿,老奴不知道它还可以另做什么用处,您吩咐老奴,做一套同皇后喜服同一个款式的男子婚服,说是自己要穿,难道不是想要私底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难道您不是想要同皇后私下里穿。”   男子婚服,自然是和女子相配的。摄政王做别的款式也就罢了,他还可以欺骗自己,说是摄政王日后要用,可偏生是和皇后相同的款式,再加上摄政王一向不近女色,那燕如歌进府之后,摄政王却频频出入人家闺阁小姐的房间。   要知道,女子及笄之后,便是做父亲的,为了避嫌,都会很少在私下里进入女儿的闺房。摄政王倒好,说是长兄如父,但摄政王实际上也只是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更加应该避嫌才是。   是了,为了燕家的脸面着想,摄政王让自己对外宣称,说这位如歌小姐是是那位少夫人的女儿,少夫人有没有另外怀过孩子,外人不知道,他这个伺候了燕家人几十年的老仆能不知道?   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隔三差五的就进入亲妹妹的闺房,而且经常不分时间,进去之后,老半晌才出来。这也是府上抓的严,没有人敢议论摄政王的闲话,什么古怪的事情都传出府去,不然就凭着这一点,摄政王就要教天底下的文人戳脊梁骨。   思及此处,老管家面带悲愤地说:“少夫人去的早,您又一直是老主子带着,在礼教方面,您可能就不注意要避嫌,这一点也不要紧,咱们府上就您一个主子,那是铁桶一般,闲言碎语什么的,和苍蝇一样,根本飞不出去。可即便如此,老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做出此等不伦之事!”   是了,外人不知道,可摄政王府里,那些燕家先祖的灵牌还在祠堂里好端端地摆着呢,那么多先祖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胆怯,让摄政王误入歧途。   等等,燕于歌觉得自己有点听不大懂管家的话了呢,他皱起眉,呵斥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管家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什么时候和不伦二字扯上关系了。诚然,小皇帝喊他一句王叔。但那是念在他是摄政王,是长辈,为了表现亲热,才这么叫的。   燕家数代忠良,权位虽然不低,但既没有娶皇室的公主,也没有嫁女儿进皇宫,为皇家诞下子嗣,所以到他这一辈,除了顶着和皇室同样的姓之外,他还是同皇室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男子的龙阳之事,虽然不是正统,但也可以称得上一句风雅。当然了,搁在他们身上不能说是风雅,但也绝对和不伦二字沾不上边。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摄政王的意思,管家有点茫然:“您不是说过,那男子的喜服,要按照皇后的婚服来?”   燕于歌点点头:“是啊,本王是这么说过。”他是要同小皇帝成婚,那皇后婚服的款式是对照着小皇帝来的,他自己的婚服,自然也要和皇后的那件做一样的款式,绣一样的花纹。   管家又接着问:“您也透露过,那婚服是给您用的,没错吧?”   自己说过的话,燕于歌也没有否认:“是这样没错。”是他要和小皇帝成亲,又不是旁人,当然是给他自己穿了,他辛辛苦苦求来的名分,难道还便宜什么外头的野男人。   那不就得了,管家顶着一张老泪纵横的脸:“那便是如此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您非要奴才说得那么明白做什么呢?”   燕于歌迟疑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等一下,你不会以为那婚服,是本王为自己和燕如歌准备的吧。”   他特地用燕如歌,而不是皇后,那是因为皇后也是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也可以,但这么说的话,肯定让管家的误会更深。   管家更茫然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这样!那婚服是我……”后面半句是,我和小皇帝穿的,不过这种时候,他也觉得没有必要把事实同管家说清楚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为失去管家这个好用又得力的属下感到惋惜,但这份惋惜,也仅仅只是深深的叹一口气罢了。   “事实到底是什么,你也不需要明白了,你只要知道一点,从今儿起,你不再是摄政王府的管家,只是乡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   不管是出于什么什么原因,管家忤逆了他的命令,做出了阳奉阴违的事情是事实。   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你知道我的习惯,在摄政王府,从来就没有什么给一次机会的说法。”   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自家主子,管家心中不免十分懊恼。不过被摄政王的平静所影响,他的心绪平静下来,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日后王爷便要交由其他人照顾了,天冷了,您记得添衣。当年你在外征战,身上有好些暗疾,夏日虽然热,可您也切莫贪凉。这些年来,老奴也是多谢您的照拂……”   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日能够和摄政王说这么多的话了,老管家心中十分的不舍,但再不舍,他也得走,便抓紧了机会,絮絮叨叨地念了许多。   燕于歌也不嫌他烦,多花了些时间,听管家说完,然后目送对方出去。   他手底下的能人不少,挑一个出来接替老管家,也不是难事,等管家走出了房门,他立马便选了个十分长袖善舞的新人出来,接手先前管家所担着的府上的事务。   虽然已经脱了奴籍,但在摄政王做管家本身就是一件好差事,老管家原本是想要让自己的孙子来接自己的担子,这些时日以来,还教了自家孙子不少东西。   轮到把手上权力交出去的时候,后者就有些意难平。当然了,再怎么意难平,这年轻小伙也不敢当着外人的面乱说,只私下里同自家爷爷讲道:“您为燕家劳心劳肺了四十来年,看那摄政王,比我这个亲孙子还亲,可现在呢,您都没有做什么,摄政王便要将咱们一大家子都撵到乡下去。”   不同于老管家,年轻小伙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怎么吃过苦头,甚至因为是摄政王深受重视的管家的宝贝孙子,他在上私塾的时候,受到的待遇和其他小富人家的少爷也差不多了。   在京城里过惯了好日子,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他哪里受得了乡下那种生活,而且摄政王还说什么,还让他爷爷去当农夫。   那成天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多苦啊,他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这吃苦的前提是,他能够做个人上人,而不是那种毫无意义的吃苦。   老管家呵斥自己小孙子:“你都在想些什么呢,做主子的和善,不代表做奴才就能骑到主子头上去,你也跟着夫子读了几年的书,哪个恶奴真的能够骑在主子脑袋上一辈子的,不都是落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结局。再说了,王爷对咱们和善,那也仅仅是因为他不随便在府上发火,你还真当他玉面煞神的名号,只是坊间随便传传的。”   老管家也学着摄政王叹了口气,只是他叹气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后悔自己没有预料到现在这个结果,把孙子养的有点不懂事了。   看着眉眼酷似自己,却仍旧有些懵懂的孙子,他总结了几句:“我本来还想着,自己先前做的那事情,是不是错了,但现在来看,倒是件好事。我现在活着,还能看顾你一些,等我死了,你指不定得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得亏现在做错事的是他,摄政王念着旧情,也就只让他在地上跪一跪,一大家人发配到庄子里去,等他不在了,日后无人提点,自己这个小孙子惹出事情来,那可不是现在这种结局了。   管家的年纪大了,做事情却依旧和往日一样利索。在燕秦安排的人来做了交接之后,他用最快的工夫把手上的事情全部都交了出去,当日下午,管家那一大家子人,便被摄政王府的马车送到了某个十分适合养老的州城的庄子上。   燕于歌不近女色,当然,在打开新的大门之前,他也不近男色,所以偌大一个摄政王府,并没有专门伺候他的王妃,妾侍之类的 。   但没养那些女子,他这府上的每年的开销还是十分的巨大,因为他养了很多的私兵,还有非常多的门客。   哦,不能说是门客,那是前朝的说法,用现在的词来讲,应当说是幕僚。   燕于歌府上这些幕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些人为燕于歌在京都,甚至是整个大燕的疆土,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消息网,他足不出户,也能够通过这些人知晓天下事。   当初那齐国六公主的事情,就是他养的这些幕僚替他办的,除非对方在大燕比他更加手眼通天,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查出来是他差人动的手脚。   以前他没有同小皇帝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处理朝中政务,便是花时间来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奇闻怪事,现在同小皇帝在一起了,他花在燕秦身上的时间多了,在府上待着的时间就少了。   但时间再少,他也会抽出空闲来听这些人做基本的汇报。   这次回来,管家的事情着实是让他不大高兴,但这份不高兴只在他心中停留极短的一段时间,便被另外一个好消息掩盖过去。   望着跪到自己脚底下汇报的属下,他难以相信地再确认了一遍:“你说的话,可都属实?人真的找到了?”   那人再一次地肯定了摄政王的问话:“是的,千真万确,不管是信物,时间,还有容貌,都能够对的上,绝无半点虚假。”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摄政王为什么对他们下这样的一个命令,但既然是摄政王的吩咐,他们就不敢轻易搪塞,寻了整整一年半,他们才总算是寻到了一个符合摄政王条件的人。   倘若是真的话,那可绝对算是个极好的消息了。   燕于歌因为管家垮下来的脸染上了几分喜色,他坐也坐不住了,嚯地一下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若是此事属实……罢了,先把人带到京城安置下来。”   他找这人,纯粹是心血来潮,而且一般人要造假,也应当是选择男子,而非女子。但保不齐有人萌生出别的想法,特地花了大力气做了这么一出等着他。   不过现在的皇室,也算是已经断了香火继承,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若人是真的,那自然最好,是假的,没告诉燕秦之前,他会亲自把这假货抹除。   当然了,他必须要亲自见到人,才能够确认真假。   他原本是想亲自去看看的,抽出空来,踩上那个人生活的土地,亲自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但他也答应了小皇帝,这些时日要让对方帮忙换药,怕是在他这些伤口好之前,他都没有办法真的抽出空闲去那么远的地方。   要去的话,肯定免不了惊动小皇帝。他不想让燕秦失望,所以在真正的确认之前,他还是打算先瞒着燕秦,等确认了,再把这个消息告诉对方。   不过,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大燕江山,燕秦其实心里还是会有些不高兴的吧。这天底下人的男人,没有几个是不重视血脉传承的,就拿先皇来说,分明不喜欢燕秦这个儿子,但因为只剩下这么一个,还是要立太子,还是要为燕秦铺路,尽到自己作为父亲的最后的责任。   他仗着自己作为摄政王,作为长辈,从一开始,便逼迫小皇帝做了选择,绝了有后嗣的希望。   他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心有不甘,可有一点他自己很明确,尽管做的是雌伏的这一方,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个女人,他也不会想要做女人,为小皇帝生儿育女,操持后宫。   自己真的是个糟糕又霸道的人,小皇帝和自己在一起,也该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吧。燕于歌再一次的对自己和小皇帝的这段孽缘下了个这样的结论。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小皇帝想后悔,那也没什么后悔药可吃。   他作为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的,只能尽力地减轻小皇帝对先皇,对皇室那些先祖的负罪感。   等人接到了京城,一确定了,他就去找小皇帝。摄政王这样对自己说,但事总是不如人愿,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顺利。 第134章   那次秋猎因为意外临时截止, 燕秦一行人率先回了京城,剩下的那些人也在三日之后回了京,但结果就是没有能够抓到刺客, 反倒是带回来了先前那个叫做林素的人的尸体。   林素确实不对劲,但真正的林素并不是刺客,他只是在上山之前, 就被人杀了, 被人顶替了身份, 混入了队伍中。   得到这个结果之后,燕秦勃然大怒,直接把所有的羽林军统统押入大牢审问, 再再按照他们的过错,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流放的流放, 换了一批新人。   不怪燕秦责罚的重, 相较他的父亲,他的祖父, 还有那些先祖,燕秦已经是个脾气顶好的皇帝了, 从来不乱发火,随意草菅人命。   但这一次, 卢成毅和那些个羽林军, 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 上次刺客出在皇帝的近卫军——羽林军里头,还是靠皇帝和摄政王再三指出,才揪出来的。   一支负责保护皇帝的队伍,连自己的兄弟中混进了刺客都没有察觉,甚至还在不该包庇的时候瞎包庇,燕秦不拿他们动手拿谁动手。   到底是要保护自己的人,羽林军的新军,都是燕秦钦点的,他去了一趟军中,看着哪个顺眼,便选谁,多凑了些人,剔出掉实在不大行的,又让剩下的那些比武,剩下的,便编制成一支新的羽林军。   他挑的都是些看着年轻,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些人因为入伍不久,大多数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缺点不算少,但胜在都是燕秦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他有时间慢慢调教,自己亲自选的人,忠诚度相对来说也高一些。   先前的羽林军是先皇的人,都是群老油条,脑子太活泛了,对燕秦这个皇帝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好不容易解决了羽林军的事情,刺客的阴云仍然笼罩在燕秦的脑袋上,清净舒服的日子没过上几日,京城里便去悄悄地开始流传摄政王的绯闻。   摄政王从民间寻了个美人,还是个女人,还安置到了摄政王名下的一处宅子里。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但有关摄政王的绯色秘闻总是在京城这些士大夫中间传的很快。   虽然摄政王做的很隐秘,但从外头接个人,和摄政王府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有所不同,总有那么一两家人的看见了,私底下一传十,十传百,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当然了,茶楼酒馆里不敢私下里议论摄政王的私事,燕都的普通百姓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只有整个燕都上层的圈子里全部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上层圈子,自然也包括了位于这个圈子最顶层的小皇帝。流言传到燕秦耳朵里的,已经是经过人添油加醋的版本:摄政王私下里接了个女人过来,是个年轻的女人,比摄政王小了三岁,据说摄政王对人一见钟情,特地安置在自己的宅子里,等待不日迎娶这女子,而且几个月前摄政王还差绣娘做了婚服。   因为府上的管家自作主张剪坏了摄政王的婚服,一大家子都被摄政王赶到了离燕都远的不得了的乡下。   摄政王把一个女子接到自己名下的宅子是真的,换了个管家也是真的。因为替燕家做了许多年的事情,文武百官中不少都认识这位老管家。一个伺候自己多年忠仆被赶出府去,肯定是犯了什么事情。   老管家自己嘴巴是严实,但他那一大家子人又不都是闷嘴葫芦,还有当初为摄政王做事的那些绣娘,虽然畏惧于摄政王的权威,不敢把什么事情都透露出来,但她们也同样畏惧其他身在高位的大人,隐隐约约地说那么两句,这些人便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所谓的事实。   有些和事实并不相符的流言之所以让人相信,就是因为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越琢磨越觉得事实如此。   燕秦咋一听到这流言的时候,很没有把这个当回事,毕竟他很清楚,摄政王那方面很有些毛病,要找女子的话,肯定会早就找了,哪里会拖到现在,还立什么王妃。   再说了,一个男人,有不能说的隐疾,找了女人,秘密不就一下子被揭穿了么。他想着找御医给摄政王诊治,对方都不乐意,真要找个女人,那就等同于在羞辱自己。   燕于歌没有什么受虐的爱好,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当时一个人说了,又一个人说了,他难免就有些好奇,查了一下,结果查了出来,嘿,摄政王还当真在外头找了女人。   而且按照流言来说,还确实是个年轻的美貌女子。   燕秦很生气,他皇后之位也许给摄政王了,还答应给这个醋精散尽后宫,结果呢,摄政王居然在外头给他弄个女人。   他仔细回忆了这些时日以来摄政王的表情和一些动作,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以前吧,摄政王就爱缠着他做那档子事,一有空闲就黏黏糊糊的,特别是大婚之后的那段日子,这种黏糊劲简直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结果呢,这几日摄政王倒成了个正人君子,完全不像之前那么黏人了,每日做完政事,便往自己的府邸跑,有的时候,吃个饭吧,对方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甚至还有的时候,摄政王的唇角还露出隐秘的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每个人心里头都有秘密,他自己也不例外,像自己重生了三次的事情,就算是情到浓时,他也不可能同摄政王说的。   将心比心,他其实也不会要求摄政王真的什么都同他说,所以这些个小细节,他虽然注意到了,但当时也没有多想。   现在想来,这不就是摄政王心里惦记着那个养在庄子里的女人吗?燕秦这人,是不大爱呷醋的,他觉得那样不好,十分的没有男子风度。但如果摄政王真的做出这种事情,还想背着他寻个女人做王妃,他是绝对不肯的。   这已经不是呷醋不呷醋的问题了,这是他的皇后在公然给他戴绿帽子,如此有损男子尊严,有损皇家尊严的事情,他怎么能够忍受。   摄政王虽然有隐疾,但这么多日,他们都没有做过那种事情了,万一摄政王已经把隐疾给治好了,又想给燕老将军留个后呢。   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摄政王是独苗苗,这继承香火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头,摄政王想要这么做,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他自己还是一国的君主,更要为大燕江山绵延后嗣。摄政王如此区别对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着实是让人不爽。   胡思乱想也不是燕秦的风格,晚上用膳的时候,他就试探了摄政王两句,结果摄政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相当的心不在。   燕秦又喊了句:“王叔,你有在听吗?”   “啊,陛下方才在说什么?”摄政王在小皇帝面前一向诚实的很,走神就走神,一般都不会糊弄过去,免得显得太敷衍,惹得小皇帝更加不高兴。   这份城市让燕秦更生气了,他啪地一下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没什么,我只是说我吃饱了。”   燕于歌“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了。   小皇帝心里头已经气得冒烟了,他就知道摄政王有猫腻,这要是搁在往日,对方哪里会对自己这么不尽心,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对方却还是完全没有发觉,甚至都不知道多说两句。   这要是搁在以往,对方肯定发现了他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绝对会劝着他多吃两口……燕秦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对方如此心不在焉。   国事?今儿个一大早,对方就把该处理的折子都处理完了,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值得摄政王惦记的。   无风不起浪,那流言传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因为是真的,摄政王这会如此的心不在焉,肯定是惦记着外头的那个狐狸精了。   燕秦面上不显,手里却恨恨地把筷子重重地戳进猪肘子里,猪肘子的酱汁吧唧一下飞溅到他的衣袖上,浅色的袍子顿时出现点点深棕色酱汁,显得刺眼极了。   虽然自己并不缺衣服穿,但衣服被弄脏了,小皇帝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更差了。   摄政王还是没有发现燕秦的不对劲,因为他心里装着事情,没办法分出心来注意这么多,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口饭,感觉也吃饱了,又说:“陛下,臣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先前有些私事要办,一直搁置着,现在时间有些紧迫,也不能再拖。接下来几日,早朝就要辛苦陛下了。”   燕秦看着摄政王,神情淡淡,语气也淡淡:“王叔有什么私事,不能交给底下人的去做,还得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的?”   燕于歌便含含糊糊的说:“臣家里的一些事情,亲自做比较好。”   他现在和小皇帝是一家人,既然是子嗣的问题,那也算是他的家事了。   家里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告诉自己吗?燕秦本来想发火,但他转念一想,摄政王说的这么含糊,肯定是不想告诉他,即便直接问了,对方肯定会有所隐瞒,说不定还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提前把真相隐藏起来。   他稍稍放松了自己脸部的肌肉,好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更加自然一些:“那你要去什么地方,要去几日,总得让孤有个准备。”   他亲政也有近半年了,现在不需要请教摄政王,他也能处理好朝政大事。摄政王要外出也好,他正好能够调查一番,看看流言的虚实。   燕于歌没有多想,仍旧十分诚实的回答说:“去邺城,十日便够了。”快马加鞭赶到邺城,来回只需要六日,他在哪里待上四日就足够了。四天的功夫,足够他查出自己想要东西,指不定还有些空闲带给小皇帝一些当地的特产。   五日啊,他登基两年来,摄政王就没有因为什么事情出去过十日日。燕秦心里这么想着,也没有说什么别的:“孤听说那邺治安不大好,王叔此番前去,要多多注意安全才是。”   燕于歌便笑:“若是陛下想我的话,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哼,要流言是真的,摄政王还有脸在这里调戏自己,燕秦心下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用温柔的语言来麻痹对方:“那孤一定会念着王叔的,不过你的伤口刚好,也不要太着急,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   摄政王的私事似乎是真的很着急,当天用完了晚膳,也没有在宫中留宿,便直接回了摄政王府,收拾了一番行囊,然后宵禁之前便出了城门。   摄政王的骏马驮着身上俊美的男人一路飞奔,直至出了燕都的城门。   长得好看的男人,总是格外惹人注目的,街边上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姑娘便看直了眼睛,待摄政王的骏马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还是等了老半晌才收回视线来。   那胭脂摊子的摊主笑眯眯地说:“姑娘生得好看,涂了我家的胭脂水粉,更貌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摊主的嘴巴本来就甜,那姑娘听得笑眯眯的,便掏出碎银买下了胭脂水粉。   等到进了一处客栈,买胭脂的年轻姑娘换了身衣服,又坐上等候许久的马车,入了宫。   她跪在皇帝面前的长毛毯上:“奴婢亲眼所见,摄政王当日晚上便快马加鞭地出了燕都,他底下还跟了一群人,看样貌应是燕家十二卫。”   “行了,你退出去吧。”燕秦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去。   待到宫女走了,站在一旁侍候的常笑又上前来,为小皇帝的茶杯里续上一杯清茶:“陛下,今年的新茶,您尝尝看?”   燕秦啜了一口:“尚可。”   他都没有细品,显然是心中有事了。   小皇帝心里有事,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要为陛下分忧,常笑小心接过小皇帝手里的茶杯,又说:“陛下,可是那摄政王有什么不妥?”   这一次燕秦出事,是摄政王花了大力气把人给救上来的,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摄政王要是直接把小皇帝挡在身下,燕秦根本连受惊都不用的傻话,小皇帝的命金贵,但人的本能摆在那里,摄政王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十分英勇了。   他常笑承认摄政王的付出,这一年多来,摄政王为小皇帝做的点点滴滴,他也看在眼里,可男子与男子之间终究不是正统,无论如何,他都是希望小皇帝能够走回到正道上来。   趁着摄政王不在,常笑又低声说:“老奴心里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秦正琢磨着摄政王的事情呢,反正今日有空闲,便说:“有话你就说吧。”   “老奴听说,这天下,就讲究一个阴阳调和,男女之间,终归是正道,您先前也不喜欢男子,长长久久的和摄政王在一起,天底下难免有诟病。若是……”   “若是什么?”   常笑咽了口唾沫:“若是您还有其他的兄弟,老奴想着,只要您高兴,也没有什么,可先皇只剩下主子您一个,这您真和摄政王在一起了,他又善妒成这样,这大燕江山,岂不是后继无人?”   那金銮殿上,谁不喊皇帝一句万岁,可哪个皇帝真的能够活到万岁的。现在的大燕,好不容易被治理得挺好的,要是为了摄政王的一己之私,就把大燕江山交到其他人手里,未免太可惜。   燕秦也没有斥责常笑胡说八道,只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种话?”   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小皇帝的想法,常笑便接着说:“平常是没有那个机会,这次,摄政王不是要出去十日,老奴就想着,您好生宠幸一番那些宫妃,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那摄政王回来,便是再生气,也只是气一时,而且到时候大可以去母留子,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来碍摄政王的眼。”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一次他的话音刚落,燕秦便呵斥了他。   “常笑啊,你知道摄政王府上的管家吧?”   “知道啊,老奴同陛下去王府的时候,和他接触过好几次。”那也是条老狐狸,其实性格和自己还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们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因为对方眼里就一个摄政王,而自己的主子是皇帝。   “那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他被摄政王赶出了摄政王府?”   “这个,老奴略有耳闻,可他不是年事已高?”   良籍总是比奴籍好吧,而且在宫里这勾心斗角惯了,他也会向往一下普通人家的生活。   燕秦睨了常笑一眼 :“你真要觉得好,那孤把你也送到乡下去,就让你那干儿子来伺候孤。”   常笑忙说:“不不不,老奴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一定要伺候陛下到死,才不去什么乡下。”   他虽然口里称一句奴才,可有小皇帝宠爱,这宫里多少人要看他的脸色,那些个宫妃,总是称一句娘娘吧,在家里也是娇娇女,千金大小姐,可为了想要他说句好话,还不是得放下身段来讨好他。   再说了,他在这宫里也算树敌不少,真的要去乡下,没有皇帝护着,指不定就被昔日的仇家给弄死了,他才不要去过那种日子呢。   他腆着一张老脸,委屈巴巴地说:“那管家有儿有女,不做管家了,也是含饴弄孙,老奴只是个太监,昔日的亲故也早就死了干净,只一个干儿子,还是在宫里伺候陛下,若是让老奴去了乡下,铁定会因为思念陛下成疾,早早便没了性命。”   “成了,孤又没说真的让你出宫,快收起你那点眼泪,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来这一套,搞得孤浑身不自在。”   明知道常笑说这种话,摆这样的表情,就是在那里扮可怜,但不得不说,燕秦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常笑先前说的那个法子,其实燕秦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他虽然说是喜欢摄政王,却也没有喜欢到全天下非摄政王不可的地步。   再说了,他本来就有一大堆的妃子,虽然是摄政王塞进来的,可他自己也不排斥。像他那些个朝臣,家里只纳了一两个妾侍,都能被众人称作是痴情,他只要摄政王一个,只碰摄政王一个,那不就成了痴情种子。   寻常百姓家里,做妻子的不能生,还会为了香火继承主动给丈夫纳妾,他一个皇帝,娶个男人皇后,还不能去碰那些娇美的宫妃,可以说是混得连寻常百姓还不如了。   想到摄政王那霸道性子,燕秦又叹了口气,这种想法,也只是在他不了解摄政王的时候才会冒出来,现在更了解对方一点,就知道对方是个多么爱计较的性子,只要摄政王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那他就永远都不可能去碰别人。   “常笑。”   “老奴在呢。”   “你备好一辆车,还有衣物,明日孤要微服私访。”流言的事情,其实他心里不信,但摄政王也没有给他个交代,近日来又奇奇怪怪的,他心里就像是有只小猫在用爪子挠,实在是惦记,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才好。   常笑应下来:“是,陛下,奴才一定做得妥妥当当。”   这种事情他做过不止一次了,交给他,他绝对让主子满意。   熟练工常笑果然把衣物和马车银两之类都备了妥当,还安排了几个大内侍卫,负责保护燕秦的安危。   等到第二日,处理完了紧要的政务,燕秦便换上备好的衣物,乔装打扮出了皇宫。   微服私访,那肯定是要到处看一看,瞧一瞧的。但马车并不像常笑想的那样,走走停停,而是一直向一个方向行驶,都走了近半个时辰,过了热闹的集市,又过了几家皇帝爱吃的点心铺子,一直没有停歇。   常笑换了身衣裳,挤在主子的马车里,盘着腿跪坐在马车里铺着的小毯子上,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话:“陛下,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马车夫没停,小皇帝也没出声,显然这是对方早就计划好的。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想想摄政王府的老管家。”   昨日皇帝说了那管家的事情,常笑便去打探了一番,就得知,对方是因为擅自做了主子的主,不值得同情。   燕秦这句敲打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常笑身上,他立马闭了嘴,低眉顺眼地继续给皇帝剥葵花籽。   等到常笑把小碟子里的葵花子都剥完了,他擦了擦手上的瓜子屑,把白嫩嫩香喷喷的果仁递给小皇帝,马车也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   常笑赶紧掸掸身上的灰,打算先下去,再接小皇帝下马车,却被后者阻止了。   燕秦从膝盖上摊着的话本中抬起头来,只吩咐说:“常笑,把窗帘子卷起来,在马车上等着。”   常笑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小皇帝的吩咐做了。   燕秦靠得离马车上的小窗子近了些,看了眼某处宅院,又收回视线。   他坐了回去,接着翻阅手上的书,“你好生盯着,有人来了,便喊我。”   常笑也应了,他的手扒着窗子,眼睛紧紧地盯着过路的人,大概盯了一刻钟,他扭过头:“陛下,人来了!”   燕秦赶紧放下手里的书,看过去,一个壮汉,他失望地坐回去:“不是他,你接着看,是女人,再喊孤。”   陛下怎么突然要盯起女人来了,常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脑袋重新凑到窗户便是去,这一次,他等了近半个时辰,脖子都酸了,才等来了人:“陛下,来了好几个人,两个男的,两个女的。”   燕秦又凑过去,常笑立马让开位置来。   果然,这次有两个女人,而且一个年轻貌美,梳着妇人的发饰,另外三个看起来都是下人,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这妇人,另外两个壮汉则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似乎有所察觉,那女子看向燕秦,正好和马车里的小皇帝对上。   燕秦看着这女子的脸,又看向对方的肚子,然后刷地一下,他就把马车卷起一半的帘子给拉了下来。   常笑小心地问:“陛下,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燕秦就生气了呢。   小皇帝怒气冲冲:“回宫!”他还看什么,越看心里越来气。   “是。”常笑向来是不敢惹怒气中的小皇帝的,虽然他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也不知道,小皇帝说的微服私访,结果看了个怀孕的女人,就早早的要回宫,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这种时候,最好是什么都不要问。 第135章   想到那张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孔, 再想到那个女人微微凸起的小腹,燕秦感到了出离了愤怒,是了, 那些流言说的不全是真话,因为摄政王养的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怀了孕的。   摄政王不让他碰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却找了这么个女人来膈应自己, 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在马车里伺候皇帝的时候, 燕秦若是不需要用到自己,常笑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看着小碟子里香喷喷的葵花子,他打算在回程的马车里继续替小皇帝剥瓜子仁吃, 一个是小皇帝吃的开心,另外一个也是为了他打发时间。   结果他才哔啵哔啵地开了两个瓜子,就被小皇帝吼了一句:“给孤安静点,吃吃吃, 你脑袋里就只有吃吗?”   瓜子仁也不是他自己吃, 是剥给您吃的呀,常笑很委屈, 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同气到失去理智的小皇帝讲什么逻辑。   既然不让剥瓜子,也不让发出声音, 他只好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差把自己并不算娇小的身体卷成球了。   看着常笑这样子, 燕秦就更来气:“你出去, 让孤一个人静静。”   在这里待着, 也是惹小皇帝生气,常笑立马说:“多谢陛下。”说完这一句,他就十分麻溜地滚了出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虽然是自己让人滚出去的,但常笑这行为,简直就像是把他当成瘟疫,燕秦在气头上,反倒更加不高兴了。   一个两个都不让自己省心,燕秦气愤到了极致,等到回到皇宫,脸上已经阴沉得能够滴出墨汁来。   他的脸色这么难看,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皇帝今儿个的心情很不好。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宫妃想要来慰问一下小皇帝,展示一下自己的似水柔情,都没有能够找到机会,探听到小皇帝心情不好,她们也不敢在燕秦的气头上来。   毕竟她们只是普通的宫妃,没有儿女傍身,也没有足够有力的母家支撑,唯一能够让她们做人上人的,就只有皇帝的宠爱。   谁都不想触碰小皇帝钉子,但她们不想来了,当天晚上,燕秦却对常笑说:“把牌子给孤拿来。”   以前宫里没有皇后的时候,燕秦还会象征性的翻一下牌子,但是这大半年来,燕秦从来就没有进行过这样的活动,以至于常笑都已经把翻牌子给忘了。   听到燕秦这么一说,他还有点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表情就很激动:“陛下,您说的牌子,可是宫妃的绿头牌?”   “除了那个牌子,还有什么?”他语气冷冰冰的,“先前你不是提了个建议么,孤觉得挺好的。”   先前自己提了什么建议来着,对头,就是那个劝皇帝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木已成舟,摄政王除了生几天气,什么都不能做的。   可是先前小皇帝还不是说自己胡说八道呢,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常笑觉着,这八成和先前小皇帝看到的那个肚子圆圆的女人有点干系。   他仿佛摸到了什么,却也不敢细想。小皇帝正在气头上,可能会因为不理智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但这个错误的判断,对小皇帝好,对大燕江山好,对他来说也好。   出于自己的私心,常笑并没有劝阻燕秦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而是乐颠颠地去找刻着宫妃名字的绿头牌了。   生怕小皇帝后悔,常笑的速度非常快,不到半刻钟,所有宫妃的牌子全都被他捧出来放在了小皇帝跟前。   牌子都是倒着放的,名字在下头,燕秦看也没有看,随手摸了一块,上面金灿灿两个大字:皇后。   皇后不就是摄政王么,那个假的皇后也是摄政王的人,根本不能碰,燕秦盯着那两个字,把自己气成了河豚。   他随手就把写着皇后的牌子一扔,又接着继续摸,第二张牌子是三个字的,他还是很熟悉:白牡丹。   白牡丹人都不在了,宠幸个大头鬼。他暴躁地扔掉了第二块牌子,接着摸了第三张。   第三张还是三个字,而且是熟悉的人,苏晓笑。苏晓笑喜欢的是摄政王,又是摄政王,摄政王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燕秦更怒,又扔了牌子。   事不过三,燕秦按捺着怒气,随便选了个牌子出来。这次是他不熟悉的,叫秦苏苏。   这座皇宫里,大部分的宫妃,燕秦都不能把名字和她们的长相对上,不是他记性不好,主要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怎么见过人。   他问常笑:“这个秦苏苏,是哪家的?”   常笑认真回忆了一番:“好像是秦翰林家的。”   不受皇帝宠爱又没有份位妃嫔一向很没有存在感,他常笑整日要伺候皇帝,哪有时间记那么多,也怕自己记错,只敢用好像似乎这样的词来说。   燕秦便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实是翰林之女,他当初选妃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一点,不能选比他年纪小的,当时最小的妃子貌似和他一样大,也是十四岁。   秦苏苏应该不是年纪最小的,到现在的话,年纪应当快二十。   假设秦苏苏是她父亲最大的女儿,还是长女,那秦翰林也有三十多了,翰林院里,最高的位置便是翰林学士,这是要常和燕秦接触的,但翰林学士当中,并没有一个姓秦的。   如果真的是翰林学士之女,燕秦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即便是不喜欢,也会在秦苏苏进来的时候给人一个不低的份位。   他又问常笑:“这秦苏苏,是个什么份位?”   “是美人,秦美人。”美人这个份位,听着好听,但根本就不算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宫里头,份位高一头的也能死死压住份位低的。   当然了,要是受宠另当别论,不受宠的话,只能是任由份位高的妃嫔磋磨。   既然秦苏苏份位这么低,那她的生父混得肯定也不怎么样。很明显,这位秦翰林的翰林二字,只是翰林院里那帮人的统称。   他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秦苏苏的样子,应该模样是真的能够称得上美人吧,具体什么样貌,他也不记得了,不管了,反正只要不是皇后,不是白牡丹,苏晓笑或者德妃,都差不多。   也不是说德妃不好,德妃性格温柔,又特别能干,但给他的感觉,就和得力的手下差不多,他没有吃窝边草的坏习惯,对德妃,是真的下不了口。   “行了,那就宣这秦美人吧。”燕秦刚说完,又说,“不,孤亲自到她宫里去。”   小皇帝是心血来潮,不过那些宫妃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除了喝喝茶,绣绣花,看看书,做做未出闺阁时候做的事情,她们也不能到别的地方去。   而且燕秦去的时候,要是对方刚好出去了,也能很快把人给宣回来,不是太耽搁时间。   燕秦说要亲自去,也不拖沓,马上就动身了。主要是他这会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他也担心自己气消了,又退缩,还不如趁着这股劲做完了,免得想东想西。   等到了那秦美人的院落,侍候这秦美人的宫人一下子就沸腾了。燕秦出声问在殿外扫地的宫人:“秦美人可在殿内?”   那宫人没见过皇帝,却也知道,皇帝是穿着明黄龙袍的,一看小皇帝身上的明黄色的衣袍,一下子就跪下来,手里的扫帚啪嗒一下落到边上,他也顾不得捡。   头一回得见天颜,他都快不记得怎么向天子行礼了,就跪在地上,激动得连磕了两个响头,哆哆嗦嗦地向燕秦行礼道:“陛陛陛下……”   他有这么吓人么,燕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觉着自己长得听可亲的啊,反正微服私访的时候去买东西,卖点心看在他这张脸上,都愿意多给他一点,卖面条和清汤的老伯也说过他长得俊。   看着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的小太监,他颇为郁闷地说:“行了,起身吧。”   那小太监赶紧捡起扫帚,起了身,他身上的太监服又宽又肥,裤子也很宽,但因为抖得太厉害,完全控制不住,还是可以让外人看出来他此时此刻十分激动地在颤抖。   常笑掸掸拂尘,尖声细气地说:“陛下问你话呢,你没听到吗?”   陛下方才问什么来着,小太监赶紧努力回忆,然后继续哆哆嗦嗦地说:“在,在呢……娘娘她都许久没有出过宫了。”   皇帝怎么突然就降临他们这宫里了呢,秦美人又不受宠。   见着小皇帝和后头跟着的宫人全进去了,那小太监反应过来,拔腿就跟着往里头冲。   见他这样子,有跟在后头的宫人就悄悄同他说:“你们这次要走大运,陛下要宠幸你们家主子了。”   宫里头,真正份位高的,一定是受宠的,有皇帝宠爱,再生下皇子,即便是皇后,也比不过。   她们也不知道皇帝为何心血来潮,但只要秦美人受了宠,和对方宫里的宫人打好一点关系总是没错的。   皇帝来秦美人的宫里,竟然是为了宠幸秦美人吗,那小太监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要搁在从前,他一定会为自己的主子高兴,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美人受宠,他们这些个宫人也能够跟着沾光。   可是现在,秦美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秦美人了。他脚下像是扎了根一样,突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小太监面上欲哭无泪,心里想着,他现在离开秦美人的宫里,不做伺候这位娘娘的太监了,行不行啊。   燕秦是听不到小太监心声的,他只知道秦美人在。作为皇帝,作为秦美人名义上的丈夫,他是完全有那个权力要求对方出来的。   因为小皇帝来得太突然,秦美人根本没有提防,便以真正的容颜见了小皇帝。   见到秦苏苏的时候,常笑一下子没有忍住“呀”出声来,但他很快认识到不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燕秦看到秦美人的脸之后,倒比常笑镇定得多,但他心头那盆火也浇灭了大半。他能来秦美人之类,全靠先前积攒下来的冲动,但见着了这么一张长满麻子的脸,他就算是想冲动,也根本冲动不起来了。   秦美人捂住自己的脸,想逃避,但是随着她一同进宫的大丫鬟却拦住了她。皇帝没发话呢,自家小姐便逃了,肯定更加惹小皇帝不高兴,自己的主子已经很苦命了,再惹怒了君上,他们这一宫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燕秦叹了口气,只问:“孤记得,那日见你,你好像不长这样?”   秦美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她捂住自己的脸,哭哭啼啼地说:“臣……臣妾,前些时候和姐妹们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能够被钦点上,已经是大幸。她没有特别厉害的母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就只有这副老天赐予的好皮囊,指望着君上看了能够垂帘。   虽然她只是个份位不高的美人,可是凭着自己的美貌,也不是不可能过上好日子。可自从得了那场怪病,她的整个人生都毁了,若不是有那么些姐妹同她一样受苦,大家都惨,她可能早就受不住这样的日子,上吊自杀了。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闭门不出,就是不想出去丢人现眼,好在在没有嫁人之前,她也就是待在家里绣绣花之类的,倒也能忍受这样的枯燥生活。   她本来想着,自己可能就会老死在这宫里,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来,语气还很温和,并没有嫌弃她是个丑八怪。   秦苏苏一激动,眼泪哗得一下就出来了。   燕秦其实对女子的眼泪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在这个宫里也待了三世,早在他还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皇子的时候,就知道对宫里的嫔妃们来说,很多时候,哭并不是因为她们真的有多伤悲,梨花带雨的哭,只是她们用来谋取君王怜爱的手段之一。   但眼前的这个秦苏苏,显然不是那些宫妃,她不哭还好,哭起来真的鬼哭狼嚎,没有一点美感可言。燕秦听了一会哭声,剩下的一点点的火,全部都被秦美人给浇熄了。   虽然秦苏苏一面哭一面打哭嗝,根本就没有说几句话,燕秦还是很好的抓住了重点:“你刚刚说,生了一场大病,那生病的还有几个人?”   秦苏苏只顾着打哭嗝了,先前阻拦的她的宫女勇敢了一把:“回陛下,同我家主子一起生病了的,还有九人。”   燕秦看着这容貌姣好的宫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其实这小姑娘长得也就是一般,但是被秦苏苏一对比,就显得十分的清秀动人了。   那身着粉色衣衫的宫婢娇羞一笑:“回陛下,奴婢名点翠。”   回答完小皇帝问题,她低下头来,露出半截修长如玉的脖颈。   深宫深宫,本就深不见底,自家主子身份太低,这么少的宫妃,都没有轮到过临幸,如今又毁了容貌,更加不可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好不容易天子来一趟,自家小姐还是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美人哭,那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麻子哭,那就是灾难,能够得到皇帝的怜惜和宠爱么,根本就不可能。好不容易天子来一趟,她自认长得也不差,自然要努力搏一搏。   再说了,当今天子的生母,当初不也只是个普通宫女,是在被宠幸生下了天子后才封了妃。   在天子登基之后,又追封了自己的生母为太后。那位太后没享受到这样的荣华,是因为没有福分,她点翠可不一样。   燕秦都不知道,自己才问了这么一句,眼前这小宫女便想了这么多,想得那么远。不过这深宫里的人,捧高踩低几乎是本能,哪有人会心思不复杂的呢,便是心思再单纯,吃多了亏,也该长记性了。   燕秦当然不可能起那个兴致来宠幸一个样貌普通的宫女,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本来就和先皇不大一样,对此事不是特别的热衷,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宫女虽然生得娇小玲珑,样貌也能算是清秀可人,可离漂亮这个词也太远了一些。   燕秦的要求也不算高,好歹也不能和摄政王相差太大吧,和小宫女,还比不上摄政王一个脚趾头好看。   哎,但是要自己违背本心去宠幸一个麻子脸美人,这个难度太高了,他实在是对自己狠不下这个心来。   他问完了,没再吭声,只看向那秦苏苏:“你好好休息吧。”   他给了常笑一个眼色,起身便走。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出了秦美人住的地方,常笑又说:“那宫人只说,有十位美人染了此种怪病,容貌受损,不然,陛下您就去剩下十个里看看?”   燕秦摇了摇头:“不了,回孤的寝宫。。”   他已经完全没有那个兴致了,换个容貌好些的也一样。   常笑很是失望,但也没有别的办法。细细想来,又觉得十分后悔,要是他把牌子捧过来之前,调查清楚了,把这些个麻子脸美人排除出去,指不定今日就成了,但是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嘀咕着嘀咕着,他突然又冒出来一句:“陛下,您有没有觉得,这怪病着实有点奇怪。”   燕秦很无语,常笑这不是废话吗,都叫怪病了,怎么可能不奇怪。   “不是,老奴就是觉得,这么多宫妃,得了同一种怪病,还都毁了容貌,这真的是太奇怪了些。”   先前秦苏苏未能在他面前说出来的话,都让常笑给说了,若只是一个两个,还能说归咎在自己倒霉,可是这么多人都染了病,太医院的大夫刚开始的时候还说不是可传染性的,后来就改了口,脑子没有毛病的,都知道这肯定不是意外了,   宫里没有了美人,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当然是德妃。因为德妃样貌确实不算出挑,比起昔日的白牡丹白贵妃来说差得多了。当初白牡丹疯了又死了,绝对有德妃的手笔在。   德妃就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在这宫里,几乎是低份位宫嫔的最怕的人。   燕秦当然也知道这个不是意外,罪魁祸首是谁,很好猜了,肯定是摄政王没跑了。   早在先前,摄政王就一直说要帮着他散尽后宫,他也就没有管这档子事,没想到摄政王的方法,就是这样操作的。   都是些可怜人,燕秦对秦苏苏等人也是十分的同情,但同情归同情,他也不会这么真的在所有人面前揭露摄政王的罪行,毕竟这也算是他默许的。   燕秦唉声叹气了一番,完全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管怎么样,他这会是真的没有其他的兴致了。   小皇帝做的这些事情,一直有人会汇报给摄政王,只是这些时间以来,燕于歌一直在小皇帝身边,也没有必要额外花这种时间和工夫。   但这一次,有些东西脱离了他掌控,燕秦居然趁着他不在,想去找女人,虽然没有找成功,但这个行为,已经足够让他愤慨了。   他辛辛苦苦地为了燕秦,为了两个人日后的生活,燕秦竟然,竟然敢这也对他!   远在京城的燕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完全不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人这么念着他呢。   因为知道小皇帝做的好事,燕于歌根本就没有出去十日,只五日左右,他便回来了。 第136章   摄政王离开的第五日,燕秦已经知道宫里有哪些女子从美人变成了麻子, 他到剩下的几个宫妃那轮流逛了逛,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 还是和当初一样,只是单纯地坐一坐,干巴巴的聊上几句, 便又折回宫去。   有对比才能够有伤害, 先前没有和这些女子接触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接触了,他就忍不住把这些宫妃和摄政王做比对。   一比对,就觉得,这些女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些,比起和摄政王相处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枯燥无味。   这也不能怪宫妃, 天底下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 特别是那些大家闺秀, 从小学习的就是琴棋书画,后宫不得干政, 她们也不敢和燕秦妄谈政事。   本来嘛,夫妻之间, 刚开始的时候温存, 谈谈两者间的趣事, 又说说些体己话, 感情也自然融洽, 等到有了孩子,那就是聊孩子。   可燕秦连宫妃的一根汗毛都没有碰过,别说是有孩子了,他对这些宫妃无意,自然也没有那个耐烦心思去听女儿家的小心思。   宫妃和皇帝之间也不如寻常百姓家地位平等,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地斟酌,不仅是她们觉得累,燕秦这个听众也累得很。   这几日下来,他回忆了一番自己对着那些女子时候的心态,突然就觉得有点害怕,都是摄政王的错,把他的胃口养刁了。   说摄政王,摄政王便道了,他走完了摄政王没安置的那几个宫妃那里,正打算去德妃宫里坐一坐的时候,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便在殿外响了起来:“摄政王到!”   自从摄政王还政于燕秦,前者就很守宫中的规矩,燕秦若不开口放人,他不会轻易闯进来,但今儿个显然不一样:刚听到那宫人的禀报,燕秦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闯了进来。   摄政王穿着耐脏的黑色玄衣,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一回到燕都就直接奔到皇宫里来,连倒腾自己都未曾。   燕秦有些惊讶,毕竟摄政王先前说了,要去十日,可现在时间才过去了一半,对方就回来了。   要知道邺城离燕都不算远,除非是八百里加急的传信速度,才可能在两天内来回,才过去五日,莫不是对方刚到了邺城,就马上折回来了?   不管是什么情况,看到了摄政王,燕秦总是要关心两句的:“王叔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摄政王脸色阴沉,说话的语气也阴阳怪气的:“我若是不回来的早些,怕是陛下连小皇子都有了。”   摄政王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燕秦就来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倒是说说看,你养在宅在里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就许你老燕有血脉传承,孤这个皇帝倒不能有个皇子了。”   燕秦气急,声音也冷冰冰的:“分明是王叔背叛在先,如今却倒打一耙。”   燕于歌愣了一下:“陛下,您知道了?”   燕秦怒道:“什么孤知道了,全天下都知道了!”   他先是发怒,继而又有几分疲态,似是灰心丧气,也似是对摄政王心灰意冷:“行了,你退下吧,孤不想见到你,我们两个之间,兴许是应该好好审视彼此的关系了。”   先前没有见到人的时候,他心里总想着,也许一切都是误会,可是从摄政王嘴里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又想,果然如此。   果然,他就天生适合做个孤家寡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都没有什么好东西,一个个的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私下里背叛他的事情却做得熟练得很。   燕于歌气消了大半,语气却还是硬邦邦地:“凭什么让我退下,我辛辛苦苦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能够早日见到陛下,可陛下呢,却如此的狠心,还要把我赶出去,这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燕秦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摄政王是如此无耻之徒:“燕于歌,孤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当孤眼睛是瞎的,孤亲眼看见,那个女人的肚子是浑圆的。”   那女子的皮肤白皙,肤色红润,除了肚子之外,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人家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胳膊细,腿也细,非要解释说,是因为那女人长得胖,肚子才胖了些,那是在强行欺骗自己。   燕秦是个实诚人,不想这么委屈自己。   燕于歌说:“那女子肚子里确实是燕家的种,不过不是我家的,是大燕皇室的。”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燕秦神色十分讽刺,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那个讽刺的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他先前一步,狠狠地拧了一下摄政王的手背,摄政王脸上毫无动容之色,他叹了口气:“看来孤是在做梦。”   燕于歌举起自己的手来,上头非常清晰一个红印子:“我不喊疼,不代表不疼,陛下欺负臣有意思吗?”   当然很有意思,摄政王皮糙肉厚的,掐一下也不要紧,燕秦哼了一声,背过手去,来回踱步几圈,又说:“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可没有在外头乱搞什么女人,而且他的祖父早就死了,先皇也没了,不可能和外头的女子搞出来什么遗腹子。   燕于歌便叹了口气:“那女子,是先皇遗落在外的明珠,她肚子里的孩子,和陛下是一脉相承。”   如今的皇室宗亲,已经和燕秦没有什么干系了,便是抱养个孩子来,也和燕秦干系不大。但若是先皇明珠,生下来的孩子,那也是燕家血脉,只要皇帝愿意,冠上燕姓,一样可以向地底下躺着的先皇和列祖列宗交代。   怪不得那女子和自己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摄政王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骗自己,听到这里的时候,燕秦已经信了八成,但他还有很多疑虑。   皇帝连珠炮一般地发问:“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先帝明珠,这世界上长得相似却无血缘之人也不是没有。再说了,她的丈夫呢,会同意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别人?还有若是她真的是公主,你要孤怎么办?把她认回来?”   “陛下您且先歇口气,这些问题,待臣一个个回答,可否?”   燕于歌梳理了一番,又道:“先皇素来风流,数次微服私访,几乎每次都要成几段风月之事,虽然大燕皇室子嗣单薄,但也不是不可能有流落在外的龙种。”   大户人家,都有些没找回来的私生子呢,更何况先皇这种风流人物,皮囊好,风度又翩翩,做皇子的时候简直是个花花公子,薄情又多情,肯定骗了不少小姑娘。   “这人也不是突然蹦出来的,而是臣在和陛下在一起后,一直命人搜寻,近日才有了消息。人的容貌,时间,还有信物,都能对的上,只是这寻回皇室血脉一事毕竟兹事体大,臣也不敢担保,百分百就一定没有人在后头做手脚,为了能够确定,我才要求前往邺城,查探一番。”   “你的意思是,这女子是从邺城找到的,那种蛮荒之所……”   邺城虽然地处南方,但经济并不发达,远远比不得地动前的山溪都郡繁华,准确一点说,就是个小县城。   燕于歌便道:“穷的地方,山清水秀,容易出美人。邺城的女子单纯,未见都市的繁华,便更加好骗。”   燕秦皱起眉来:“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在说先皇是个无耻至极的大骗子。”   可不就是大骗子吗,燕于歌又说:“陛下可知,臣是如何寻到这沧海明珠的?”   “你不是说叫底下的人去查?”   “燕都之大,人海茫茫中,人何其多也。臣命人翻阅卷宗,查出了先皇数次下江南去的路线,又找来曾经服侍先皇的老人,问清楚了所有,一路寻过去,一年多,才找到这么一颗明珠……”   他把这女子的身世都悉数道来,二十年前,先帝下江南,因为意外,和侍卫失散,养伤期间,在这邺城,邂逅了一名山野间的年轻女子。   他隐瞒身份,以翩翩公子的身份,和容貌清秀的农家女子几夜风流,先皇在女子的肚子里播了一颗龙种,但他是天子,当然不会为了这女子驻足,又不忍心把这么一朵空谷幽兰带入宫中,让它染上世俗的颜色,变得面目可憎,便同那农家女成了亲,然后在侍卫寻来后死盾。   农家女一夜之间,便成了寡妇,更在操持丈夫婚事的时候,因为太过伤心晕倒,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几个月后,便生了个女婴。   女子家中还有父兄,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漂亮的女儿就这么蹉跎一辈子,把女儿嫁给了村中不嫌弃女子和孩子的屠夫做续弦。   后来,那农家女又给屠夫生了个儿子,日子也算过得和美,但因为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那女婴出落得越来越水灵。   邺城是个小地方,年轻漂亮的女子,难免被有心人盯上,在女婴长到十八岁之后,她便被嫁给了邺城一个地头蛇的儿子。   因为心不甘情不愿的,那儿子又有别的美妾哄着,刚开始还有几分兴致,后来就对女子失了兴致。又因为这女子还霸占着正室夫人的名头,那小妾就使了一条毒计,污蔑女子偷男人。   正好女子又怀了孩子,本来是少爷的孩子,也成了孽种,燕于歌安排的人查出来的时候,这天家的明珠的人已经被人沉了塘,花了大力气才把人救了出来。   当时随行的御医说了,晚来一步,这女子可能就死了,而且这女人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得亏编了个生父的故事,才唤醒了女子的一点求生欲,把人给救了出来。   得亏邺城是在江南,秋日里的池水还不算特别的寒凉,孩子顽强,没有流掉,不过胎儿也不算稳。孕妇不能轻易奔波,御医为她开了药方,又花了大价钱买了药,她吃了许多安胎的灵药,才得以保住孩子。   邺城山高皇帝远,燕于歌安排的人是厉害,也不能整日守着对方还要瞒下消息,最好不和当地的官府接触,孕妇又不能整日闷在屋子里,可出去走动,小地方,难免有人会发现,久待在邺城也不算安全,最后等女子的胎息稳后,人就被接到燕都来。   这女子和燕如歌情况不大一样,一个是皇室遗落在外的明珠,一个在名义上是他的妹妹,后者可以住进摄政王府,前者却不行。只是燕于歌自以为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没想到连小皇帝都知道了。   也是,底下人的传他的绯闻,哪敢让当事人都知道,都是悄悄的传,等知道的人多了,再传到摄政王的耳朵里,对方也很难查出来源头。   燕秦听闻逢尘明珠的故事,又觉得有些唏嘘:“她倒是受了很多的苦头。”   他生下来就是大燕皇室的皇子,因为皇室子嗣单薄的缘故,即便他生母早逝,也不受宠,物质上一般也不会短缺,就是没有多余的闲钱,很多时候,只能瞧着人家的稀罕东西眼热。   人都是要对比出来的,对比昔日的太子,还有另外一个受宠的皇子,他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十分悲凉,但比起这被他那花心父皇抛在外头的女儿,他要幸运得多。   想到那女子怀了身孕,燕秦又说:“就算这个是事实,你也说,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是吃了大量的保胎药的,是药三分毒,万一生下来的是个傻子怎么办?”   把大燕江山交给一个还算靠谱的继承人,他这辈子也就能够安心了,就算日后不靠谱也行,至少他死之前看起来要成器,若是找个傻子,那大燕江山不就等同于拱手送人。   真要找个傻子,或者是生下来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那皇陵里躺着的先皇肯定还是会撬开棺材板来揍自己。   “孩子还没生下来呢,陛下你就操心这么多?”   燕秦当然操心的多了:“而且也不知道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宫妃生子,总要提前做准备吧。”   孩子总不可能是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想要让明珠的孩子变成他的孩子,那肯定是要事先让一个宫妃“大了肚子”。   摄政王便说:“这个简单,若是生下来的孩子有疾,那就说宫妃死了孩子便是。”   燕秦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摄政王平坦的小腹:“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做大燕的继承人,那孩子就应当是从皇后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谁让摄政王骗他的,这种假装怀孕的苦差事,也应是摄政王来做。   燕于歌沉默半晌:“也不是不可以。”   末了,燕秦又添了句,“让那女子和孩子分离,是不是不大好?”   燕于歌的表情就很无语:“陛下这话怎么不早说。”   先前小皇帝只顾着兴奋,现在又来惦记着母子情深了,摄政王倒是狠厉:“若是陛下担心,大可以去母留子。”   皇室无亲情,朝夕相处的父子兄弟都要自相残杀,更何况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公主。   说起来,这都是先皇造的孽,要不是先皇撒手不管,好好一个公主也不可能过得这么可怜,差点被人沉塘:燕秦摇了摇头:“不了,说到底只是个女子而已,她前半生过的也是可怜。而且既然不打算认她回来,没有必要如此。”   这明珠,也得是他这个皇帝承认了,才是大燕的明珠,不然的话,对方也只是个可怜见的农家女子罢了。到底是先皇丑事,为着皇家威严,人还是不认的好。   而且先皇当年的顾虑,虽然听起来可笑,却也是事实,没有见过荣华富贵的女子陡然换了个身份,很可能因为适应不了,落得更为悲惨的结局,不认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燕秦这人说是心软,但是对于一个和自己没有半点感情的所谓姊妹,也生不出太多的亲情来。   说句难听的,对方也就和他有这么点血缘,还没有常笑和他亲近。   “孤就是担心,等孩子生下来,她又舍不得,毕竟母子连心。”   十月怀胎,做母亲的自然会对腹中的胎儿生出别样的感情来,而且那女子身边又没有丈夫,只这么一个孩子,更加难以放手。、   “陛下多虑了,她答应的事情,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他们赶到,又花了大力气,那女子早就连着腹中胎儿一起溺死在冰冷的池水中了。   这世间本来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十分爱自己的孩子的:“她对这胎儿并没有什么留恋之情,若是有的话,当时也不会存了死志。”而且说句不好听的,那么多爱孩子的父母,为了家里能够过得好一点,还把自己的儿女卖给其他人做奴仆,这深宫里的太监,进宫的时候也都是有父母的。   至少这女子的胎儿若是送到宫中,肯定是锦衣玉食,甚至还能继承这个江山,白捡来的一条性命,那女子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说到这点,燕秦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当时说,救他的人编了个故事,才唤起她的求生欲,当时说的是什么?”   身份都没有确认的话,那些人也不敢随便就说那女子是皇家的遗落在外的明珠,难道摄政王又把人往自己身上揽了。   那摄政王的生父未免也太可怜了些,明明只有摄政王这么一个儿子,却莫名多了几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女 。   虽然京城里的人也不敢当着摄政王的面议论些什么,燕将军也死了听不到,但莫名添个风流名声,总归是不好。   “臣的属下当时只说,她的生父,是京城的大官,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流落在外,如今寻了来,要带她回去享福,而且她是被人陷害的,那大官比邺城的城主厉害的多,只要她能够活过来,就为她报仇雪恨。”   燕于歌回想了自己下属说的话:“当时只听到父亲的时候,那女子还是没有什么求生欲,人逐渐憔悴,只是点醒她,告诉大官可以为她报仇,她才决定好生活着。”   说句实在的,先皇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肠,燕秦肖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记仇得很,这女子的生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偏生生了一个倔强极了的女儿。   人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对那富家少爷,爱没有,只有一腔的恨,恨那个使出毒计的小妾,也恨那个瞎了眼的男人。一个被打上孽种标签,还是那男人血脉的孩子根本不算什么,见到那一家子不得好死,才是她好好活着的最大动力。   听到此处,燕秦难免有些唏嘘:“她倒是个倔强性子。”   这女子的想法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好感来,他就不喜欢那种夫君虐我千百遍,我待夫君如初恋的女人。而且会出现这种比话本还精彩的情节,全怪在其他女人身上有什么用,糊涂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过错。   当初看话本的时候,他就看过不少这种所谓的痴情女子,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倒是挺别具一格的。   “那大官是谁,你的生父?先前已经来了个燕如歌了,这个农家女总不能也安在你的母亲头上吧。”   “不是,是徐阁老。”   摄政王一提徐阁老,燕秦就知道是谁,朝堂里两三位姓徐的阁老,只有一位,只娶了一个妻子,没有任何的小妾通房,他和妻子还只得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女儿小时候就被人拐走了。   “你是想让她做徐阁老那个被拐走的女儿?”   其实这样也好,做大燕的公主没什么好的,他作为皇帝,可不会去操心和自己没有感情的便宜姐过得怎么样,而且做公主的,遇到他国求娶联姻,有时候还不好拒绝。   “正是如此,陛下意下如何?”   “等她的孩子生出来再说吧。”去了徐阁老那里,就不好再做这种偷龙转凤的事情了。   “对了,那万一真的找到了徐阁老的孩子怎么办?”总不好让人家不认真千金。   摄政王叹了口气:“徐阁老的女儿,其实早些年便找到了,只是找到的不是活人,是一具骸骨。”   当年的人贩子把小姑娘贩卖到了穷山沟里,娇花一样的小姑娘,就这么死了。虽然那些人都被抓起来处死了,但这也挽不回小姑娘的性命。   “那?”   “徐阁老只是担心他的妻子过于伤心,故而瞒着没说。”   燕秦便感慨了一句:“那我便放心了。”   倒时候便是没有找到,被徐阁老的妻子发现了,也可以让人出去立个女户,商量好了,名义上不暴露就成。徐阁老是个聪明人,会顺顺利利地把这些皇家阴私带到棺材里去的。   说完了那沧海遗珠的事情,摄政王又把话题转了回来:“现在,陛下说清楚了这是误会,得为你这几日的行为,给我一个交代了吧。” 第137章   摄政王这话一出, 燕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心虚, 想躲, 但是他仔细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王叔还说我, 要不是你把事情瞒得死死的, 我也不会误会,也不会一气之下。”   摄政王反问他:“陛下就这般不信我么,那在确认之前, 为什么不先和我谈谈?”   “可要是你真的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我谈了,你偷偷把那个女人藏起来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要被你蒙在鼓里。而且……”而且他实际也没有做什么呀,燕秦小声嘀咕了两句。   摄政王依旧板着个脸:“就因为陛下的误解, 就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下次要是陛下也也弄出什么传言来, 我是不是也要学着陛下, 等把事情都做完了,然后再说是误会,那陛下会原谅我吗?”   这一次还是得亏他把那些个美人变成了麻子脸, 万一都是些美人呢, 他简直不想象。不是他揪住不放,主要是燕秦要是看不清楚, 这个就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大矛盾, 以后迟早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燕秦抿紧了唇:“是我不好, 我不该不信任王叔。”他也知道夫妻之间信任非常重要了,比方说那颗流落民间的明珠,之所以会被小妾污蔑成功,还是愿意她那丈夫的不信任。   但凡相信自己妻子的为人,也不会都不仔细调查,听信一面之词,便做出这种把妻子沉塘的事情来。   他张了张嘴,垂头丧气的说:“是我的错,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不会这样。”   摄政王的尾音上扬:“陛下还想有下一次?”   燕秦又添上一句:“没有下一次了。”   燕于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上前搂紧了小皇帝,似乎是想要把燕秦搂进自己的骨血里,良久,他定定地看着小皇帝,一字一句地说:“陛下可能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就是个死心眼,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不会变。”   他的声音低沉几分,接着说:“你是陛下,本应当是有后宫佳丽三千,还有许多的龙子龙孙,但是老天爷让你遇见了我,还给了我允诺,就注定咱们两个要纠缠一辈子。我这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陛下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的记在心里,今天的话,我也都记着了。看在陛下什么都不做,也看在陛下为我牺牲了这么多的份上,我原谅陛下这一次。若是有下一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说完这句,他恶狠狠地咬了皇帝的脸颊一口,在皇帝肤色白皙的脸蛋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他可不管小皇帝会不会觉得丢脸了,反正他的人,他就要盖个印子,谁都别想觊觎。   这一口挺狠的,虽然没流血没破皮,但是一抹都有陷下去的牙印子,燕秦捂住自己的脸颊,然后恶狠狠地说:“王叔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你也千万记住今天做的话,若是你想州官放火,不许孤这个皇帝点灯,孤就把你的灯芯给拔了,让你和常笑作伴去。”   放狠话什么的,还真当他不会说了。   “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种话不要说的太早,有句话诗怎么念来着,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孤拭目以待了。”   男人的话,就没有几句靠得住,特别是感情这种东西,夫妻恩爱的时候是一套,等感情淡了,又是另外一套说法。天底下那么多负心汉,也没有见老天爷真的劈死那一个,只是嘴巴上的誓言,燕秦是不信的,他要看实际,等吧,等个五年十年的,摄政王要是还能这样,他才信他的唯一。   捂着自己的被咬的脸颊,不过摄政王说的也对,他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应该给对方更多一点的信任。   燕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十分郑重地说:“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在你真正地出现在孤的面前,给孤一个合理解释的时候,孤不会轻信谣言。这个是孤现在所能给你的,最好的承诺。”   了解他的人都清楚,他从来不轻易许诺,因为许诺了,就一定会做到,摄政王说的对,他也审视了自己,但这个毛病,不是摄政王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让他彻底改过来的。   方才他说的每个字,都是他摸着良心,仔细斟酌,才说出来的话。   燕秦说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燕于歌虽然不明白燕秦小小年纪,也没经过什么感情上的背叛,怎么表现对这种事情如此得深恶痛绝,但他也知道在,这个是作为皇帝的燕秦能够给自己的最高承诺了。   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他凝视着小皇帝半晌,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陛下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   说完了这话,燕于歌又觉得身上不自在,他风尘仆仆的来,沐浴都未曾,便急匆匆得来见小皇帝,这话把重要的事情谈完了,他就感觉身上每一处都脏得要死。   “陛下,臣可否借华清池一用?”   这会摄政王又记起来要守规矩了,先前闯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记着这里是皇宫,不能像摄政王府一样爱走哪走哪啦?   燕秦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想用哪个池子用哪个。”   “陛下难道不同我一齐前去?”   燕秦惊讶地看着摄政王:“这青天白日的,孤去泡什么温泉池?”又不是休沐日,他还有折子没批完呢。   燕于歌又说:“臣这一路赶来,风餐露宿,根本未曾沐浴,一身的灰。”   “孤知道呀,可是这和孤去沐浴有什么关系?”其实摄政王爱洁,虽然赶路,但是身上看起来也不脏,再说了,按照对方说的,一身灰尘那是摄政王,又不是他,他天天都沐浴的,昨天沐浴的时候用的是橘子味的精油,现在身上还有淡淡的橘子味呢,干净得很。   摄政王慢吞吞地解释说:“先前陛下被臣抱得那般紧,身上的龙袍也沾了一身的灰。”   燕秦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胡说八道,明明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摄政王毛病多,看什么都是灰吧。   他想说不去,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摄政王,硬是被对方拽去,陪着他一起去了华清池。   而且某个家伙还非要以一路赶来太累为由,和他共乘御撵,硬是往他身上挤。   算了算了,这几日他们之间也确实没有这么亲密地挨在一起了,加上他确实是误会了摄政王,差点做出违背自己承诺的事情来,就由对方去了。   等到了华清池,可能是因为小别胜新婚,也可能是因为摄政王觉得小皇帝不信任自己是因为最近接触过少了,自然又是为爱鼓掌一番,等到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燕秦的手指头都因为泡久了水变得皱巴巴了。   都说女子三十猛如虎,摄政王这不到三十呢,就比猛虎还厉害些。出池子的时候,燕秦还有点腿软,又看摄政王,鼓掌的时候很起劲,但出了池子,走起路来的姿势都有点不大对,他心里这才稍稍有点平衡。   摄政王是比他多吃了十年的饭,多练了十年的武,那又怎样,不过如此。   经过了这么一遭闹剧,两个人反而比之前还要腻歪些,而且要拿皇后打掩护,就变成了皇帝独宠皇后,半点雨露都不施给其他的宫妃。   先前那些麻子脸的美人,都是家里份位低的,而那些尚未被摄政王动手脚的,家世都算是不错,也能传些讯息到宫外。   这皇帝独宠皇后,自然就引起了部分人的不快,早朝的时候,就有朝臣上了奏疏,话里话外,就是表面皇后不贤,只知道霸占皇帝的宠爱。   燕秦还没发话呢,近来很少在早朝上说话的摄政王便开了口:“帝后和睦,对大燕来说是好事,还是说李大人想让帝后不和?”   这话可以说的是十分严重了,那大人硬着头皮说:“帝后和睦,对大燕江山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皇后与陛下成婚也有半载,却至今尚未传出喜讯,这,这君恩雨露,应当遍布后宫妃嫔才是。”   燕秦作为当事人之一,有些话不大好由他直接来说,摄政王就都替他怼了:“这才半载,你们急什么,皇后入宫之前,陛下倒是雨露均沾了,但也没见宫里哪位传出喜讯来的。”   “那不是因为小皇帝只是盖棉被纯聊天,根本就没有宠幸嫔妃们么,要是这样,嫔妃还能怀上孕,那就不是喜事,是淫秽后宫了。”这话大臣们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心里郁闷的很。   他们心里想着,这种事情,皇子定然会有宫里的嬷嬷教导,就算小皇帝不受宠,又没有母妃惦记,等到成了皇帝,大婚当日,也应该会有经验老道的嬷嬷们指点清楚,不至于出现什么孩子是从胳肢窝里生出来的笑话。   皇后倒好,霸占了小皇帝那么多日,也没见有孩子的影子,自己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准其他人蹲一蹲。   罪过罪过,他们心里当然没有要把小皇帝比作粪坑的意思,就是情绪激动,一时间找不到好的比喻。   等着气氛僵持下来,燕秦开了金口:“李爱卿方才还有句话说的不对。”   “他还有哪句话说得不对?”摄政王恰到好处地捧哏。   燕秦又不动声色地抛下一枚大炸弹来:“他说,中宫蒙孤恩泽半年有余,却未曾传出喜讯,这句话,说的不对。”   皇帝这话的意思,就是皇后怀孕了,怪不得摄政王今天逮着这上奏疏的人怼呢,摄政王本来就是当今皇后的兄长,他的亲妹妹怀了身孕,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妹妹生下的孩子能够继承大统。   这李大人劝着皇帝去宠幸别的宫妃,那不是在给怀孕的皇后刺激么,啧啧啧,你说这李大人什么时候上这奏疏不好,偏生赶在这一日。   等皇帝公布了这喜讯,肯定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皇后的不痛快。   朝臣们心里各自百转千回,盘算着皇后有孕对朝廷风向的影响以及对自己未来带来的影响。   皇后有喜,对燕秦来说其实是间好事,因为宫中一直无所出的话,皇帝本人的能力也会被质疑。虽然现在皇室中只剩下燕秦,一个,再质疑,他也是这个皇帝,但作为一个男人,任由谁被别人暗戳戳地说不行,都会不高兴的。   皇后进宫半年就怀了身孕,无疑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不过这样的一件喜事,燕秦却不能太过张扬,一个是因为皇后并没有真的怀孕,另外一个原因是,就算是皇后有孕,这宫里的幺蛾子这么多,万一就出了事呢。   想想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燕秦就觉得头痛,反正摄政王就爱宫妃们的呷醋,人也是他送进来的,就该要摄政王送出去。   下早朝的时候,燕秦就暗暗的在心中下了决断,待会他就和摄政王说清楚,让摄政王去操心去吧,他不管了! 第138章   在从自己的丈夫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 德妃的母亲便给自己的女儿捎去了一封信, 除了皇后外,基本上妃子们和外来往的信件都是会被审查的,德妃的母亲也没有在信中写什么关于皇后有孕的话, 只说自己非常思念女儿,很想看一看许久未见的女儿。   德妃收到信之后,便命人去寻了一趟皇帝, 准确地说,是安排侍候自己的宫女去见了一趟伺候皇帝的常笑, 劳烦他老人家通报一声, 就说德妃因为思念母亲心切最近身子不大爽利,想要求皇帝允许,让自己的母亲来一趟。   看着德妃的宫女,常笑便说:“这是后宫的事情, 皇后做主便可, 德妃怎么不去寻皇后娘娘, 怎生来打扰陛下?”   可能是白牡丹带来的坏影响太严重, 常笑虽然总是怂恿小皇帝宠幸宫妃,但那也只是为了皇嗣着想,他现在十分不大喜欢德妃这种和白牡丹差不多的, 长袖善舞的宫妃。   来传讯的宫女是德妃手底下得力的人物,被常公公这么噎了一下, 她先是脸涨红, 讷讷不知所言, 在常笑扬了扬拂尘,不打算搭理她的时候,小宫女又反应过来:“不是娘娘不去问皇后,主要是娘娘说,陛下曾对她说过,皇后身子骨不好,不敢轻易打扰,才差我来问一声陛下。”   “不敢打扰皇后,便来打扰陛下么。”常笑心里很是不满,他可知道,中宫里的那位皇后身子健硕的很,什么身体娇弱,那都是为了不见人编造出来的谎话。但不满归不满,现在的后宫主要还是由德妃打理的,他也不好太怠慢。   扯着嗓子尖声细气地说:“杂家知道了,陛下和摄政王正在谈事情,到时候杂家会和陛下说的。”   那宫女谢过了常笑:“有劳常公公了。”   说是这么说,她却不打算走,常笑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杂家都说了会帮你知会一声,你就这么不信杂家?”   “常公公这话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里敢这么想,只是我家娘娘身子实在是不适,本是要亲自来的,却差了奴婢来,一定要听到奴婢的答复,她才能放心。”那宫女借着袖子的遮掩,递过来一个沉沉的荷包,压低声音道,“这是你=我家娘娘对常公公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千万收下。”   常笑掂量了一下荷包的分量,拿人手软,他态度和善许多:“行吧,你自己乐意等着,可别怪杂家没有提醒过你。”   燕秦和摄政王一直御书房待到了用午膳的点才出来,其实今天的奏疏不多,两个人批阅也没有花多少时间,他们主要是在谈论皇后有孕的事情,还有如何处置剩下的这些妃嫔。   这些人毕竟是摄政王当初胡点进来的,君命不可违,若是不进皇宫,这些女子可能都已经嫁人生子。   当然了,先皇在的时候,在宫中蹉跎了年华的妃子更多,相比先皇,还有燕秦的皇祖父,他耽搁的女子还算是数量少的。   “那些损毁了容貌的,就让她们在宫中待着便是,出宫了,她们想要嫁人也不易。至于其他人宫妃,不好处置的,暂且先留着吧。”   会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的,本身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他们要去求这泼天富贵,本身也该做好不成功的准备。   即便是那些雨露均沾的皇帝,还不是只能立一个皇后,把江山交到一个儿子手里。   就算做皇帝的生了很多儿子,但那个位置只能由一个人来坐。哪个做皇帝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和和睦睦,不争不抢,可等到了后头这些儿子都长大了,有希望的儿子们还不是要争来争去。   自己做皇子的时候都知道各种争,做了皇帝之后却总是“忘了”皇子之间根本就不可能真正的和平相处。   反正生或者不生,迟早都是要对不起的大部分人的,为了不让摄政王委屈,也不让自己老了后看着手足相残窝火,燕秦就干脆不给她们机会了。   “你若是没有想到好的法子处置,等皇后有了皇嗣,孤便寻个缘由散尽后宫便是。”   史上极少为了一个女子散尽后宫的皇帝,但也不是没有,反正他到时候,他要是成天被那些大臣的嚷嚷骚扰,就让摄政王出面去和那些大臣怼好了。   听了这话,燕于歌神色稍稍好些:“陛下说话可要算话。”   皇帝要是当真肯为了他散尽后宫,他也不会让对方吃亏便是。   两个人谈着散尽后宫的事情,然而等燕秦和摄政王出来,就瞧见一个眼生的宫女在外等候,对方看到自己,立马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又自报家门:“陛下,奴婢是德妃娘娘宫中的宫女……”   她把先前对常笑说的话又对小皇帝讲了一遍,不过多添了几句德妃对笔下的关切爱慕之情。   燕秦看了眼摄政王,连关心德妃的客套话都没有怎么说,就直接道:“德妃既然思念母亲,那便宣那位夫人入宫探望便是。”   那宫女还想说些什么,又想起来,当今皇后虽说无父无母,却有个当摄政王的兄长,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当着人摄政王的面说的德妃的各种好,不是给寻死么,当即应声,匆匆退了下去。   等那宫女走了,燕秦便同摄政王一起去用午膳,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打趣摄政王说:“瞧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的,和老鼠见了猫一般。”   燕于歌的语气酸溜溜的:“陛下可真是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燕秦也这番和颜悦色,真是让燕于歌心头不爽。   主要是因为燕秦本来就喜欢的是女子,以前没喜欢过男人,而且男子有一点天生比不过女子——不能够生儿育女,所以他才会看燕秦的这些宫妃和宫婢不顺眼。   燕秦只笑:“王叔竟连这个醋都要呷,你方才也说,她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孤都没有怎么注意她长什么样。”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直挺好伺候,但是底下人的做得过分了,他也不会半点心慈手软。不过平日里,除非心情非常糟糕的时候有些喜怒不定,绝大多数时候,他待这些宫人都是很宽和的。   燕于歌低声道:“我知道,若是陛下真的看上了她,那臣是不会同陛下说这种话的。”   会呷醋,也是一种情趣,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若是真的有什么,他早就不动声色的把人做掉了,把小皇帝的歪心思掐死在萌芽里,哪里会这么明白的说出来。   燕秦听得摄政王这句话,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待到走了几步,到拐角处的时候,他先行一步,转过头来对摄政王说:“王叔,你可真是……”   摄政王可真是敢说,呷醋得这么光明正大,还这么明显的暗示他真有什么会把人做掉。   燕于歌接过小皇帝的话茬:“陛下想说真是什么?”   燕秦深吸一口气:“你可真是个妙人,妙不可方物。”看那些后宅大院的话本里,哪个女子不是在自己的夫君装的柔柔弱弱纯洁无暇,借刀杀人,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摄政王着实是非常的清纯不做作了。   摄政王深深地看着小皇帝,非常坦荡地说:“陛下的这句夸奖,臣勉强受用。”   他不仅直白,而且还相当的自信。本来就是嘛,男人里头,就没有比他更出挑的,小皇帝看上他,那是小皇帝眼光好。   这边两个人亲亲密密黏黏腻腻地谈着话,那边得了小皇帝的准许,德妃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母亲接入宫来。   德妃的母亲徐氏进宫便向自己的闺女行礼:“臣妇徐氏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德妃忙扶自己的母亲起来,又屏退了下人:“娘亲,你是我的亲娘,还行这种礼,真是折煞女儿了。”   徐氏道:“这毕竟是宫中,你这个位置做的不容易,人多嘴杂的,娘亲总想着全了礼节为好。”   德妃的眼眶有些酸涩:“是女儿不受宠,还要让娘亲这么小心翼翼。”   德妃的小心谨慎温婉大方,自然是遗传了徐氏,她学着管理这后宫的手段,也都是同徐氏所学。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个人在这宫里,也没有个主心骨,徐氏进了宫,她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下,虽然还没有商量出个对策,但她也觉得未来没有那么可怕了。   德妃问徐氏:“娘亲,你怎么突然写信要进宫来,可是哥哥他做了什么错事?”   要知道她的父母一向谨慎,除非发生特别重要的事情,不会刻意写封信明着表示对女儿的思念,暗示德妃把她接进宫去。   徐氏问德妃:“你执掌凤印的时间也不算短,怎么还未为陛下生个一儿半女?”   她这女儿是如娇花一般养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冬日里绝对不沾染任何寒凉之物,又请府上常为老太君看病的大夫好生调养着身子,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子嗣艰难的情况。   再说了,徐氏本身就是个多子多福的,儿子生了四五个,女儿也有三个,大女儿最像她,不至于入宫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个动静。   而且她也多少听人家说了,那小皇帝在白牡丹被打入冷宫后,最常去的就是德妃宫里,她女儿这么聪慧能干的人物,怎么肚子里就没有个动静呢。   德妃张了张嘴,这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她也知道,这宫里,女人的美貌靠不住,皇帝的话也靠不住,最能够靠的就是自己的儿女,可是也得小皇帝肯和她睡啊。   “娘亲,这宫里不是谁都没有孕嘛,再说了,皇室子嗣本就艰难,陛下又年幼,登基也才两年……”   徐氏有些不大耐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不是娘亲说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当今皇后已经有孕了?她入宫才半年不到,就传出喜讯,女子为母则强,别看她现在不和你争,等生下了小皇子,你且看看,这宫里还有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德妃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母亲,你说什么,皇后她怎么就有了喜讯?”   “不是吧,你是真不知道?” 后宫里的事情,本来应当是从后宫传到朝堂内的,但现在却是从朝堂上传到了朝堂外,自己的女儿可是德妃,执掌凤印的人物,这事不该她第一个知情的吗。   德妃咬了咬下唇,神情看起来有几分难堪:“皇后一直在中宫待着,陛下说她身子骨不好,不让女儿打扰。”   徐氏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女儿:“陛下说她身子骨不好,你难道不会安插人手到这宫里去。”   像她家夫君,娶了好几个妾侍,或是娇媚,或是刁蛮,但一个个的还不是被她牢牢地抓住手里,在她面前乖巧得和兔子一样。   德妃又说:“女儿也像,可皇后的宫里,和铁桶一般,根本安插不进人,她毕竟有个好兄长。”   皇后的兄长,是当今摄政王,虽然摄政王已经还政了,可手里还攥着军权,和小皇帝又亲厚。   徐氏道:“这摄政王为何肯还政给天子,还不是因为自家的妹妹嫁给了皇帝。卧榻之外,岂容他人酣睡,你真当陛下表现得和摄政王如此亲厚,是因为他们两个关系好?这只是一种表象,一种麻痹摄政王的表象,但若是皇后生下了皇子,那陛下的心可能就动摇了。”   德妃说:“那有没有可能,是陛下对皇后动了心,在皇后的劝说下,和摄政王好起来呢?”   徐氏涂着寇红的指甲点了点自己女儿的脑袋:“你啊,到底还年轻,这男人对女人,哪有什么所谓的真感情,你想想你的父亲。”   “母亲说的是,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徐氏叹了口气:“你还记得这句话就好,这后宫中,陛下的宠爱固然重要,可是陛下的爱啊,那就像是鲜花,好看是好看,转瞬就凋零了,你只有生下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德妃为难的说:“可是,可是陛下到我这里,只是同女儿说说话,什么别的事情也没有干。”   虽然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是在嫁入深宫之前,她还是从母亲手中学了很多,也学了些压箱底的固宠手段,可她学得再多有什么用,孩子又不是皇帝来这里坐坐,她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   徐氏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一直以来就没有碰她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她都想问德妃是不是皇帝不行了,但是转念一想,皇帝要是不信,那皇后肚子里的龙种是哪来的。   “是不是因为小皇帝年纪太小了,先前不开窍?”徐氏能够想到的解释也只有这个了,德妃点点头:“女儿有试探,感觉陛下确实有些不通人事,而且我也打听了,以前陛下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没有人教导过他这种事情。”   燕秦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皇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会主动操持这种事情,而且他年纪也还小,宫妃主动这么做了,皇帝还要觉得是宫妃坏心眼,想带坏的儿子。   没有人哪个宫妃会愿意自己在皇帝面前落下这样的坏印象。而且当今圣上当太子的时候,也才十二岁,男人比不得女子心思细腻,想要指望当时的天子替儿子操心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说了,十二岁,年纪也太小了些,当时的天子个头又小小的一只,比同龄人要矮上许多,失去元阳也不是件好事。   徐氏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是娘亲说你,你进宫的时候,也已经十六岁,及笄了的,这种事情,娘亲不是教过了你,你怎么就不知道主动点,白让那个皇后得了便宜。”   她现在都可以想到了,那个皇后据说是从乡野间接来的女人,乡野长大的女子,素来是不知廉耻的,不像她的女儿,是大家闺秀,羞耻心太重,男子不主动,竟是不知道大胆出击。   德妃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会说出这种话:“可是,可是您不是说了,在陛下面前要婉约,男子不喜欢太过殷勤主动的女子,若是殷勤过了头,只会让他们觉得是倒贴,不知道珍惜么?”   徐氏道:“我的傻女儿啊,那说的是世间寻常男人,陛下宫里那么的漂亮的嫔妃,你的容貌又不算是顶出众的,怎么能用对付寻常手段的女人对付陛下。再说了。皇帝年纪小,未经过人事,才更加吃女子主动那一套。”   不管是什么男子,对自己第一次经历的女人总是格外与众不同的,她真是没有想到自家女儿这么傻,傻乎乎地守着这么一块宝藏不知道下手,竟让那厚颜无耻的乡野女子后来者居上。   徐氏做了个简短的总结:“你也别太着急,陛下不是说那皇后身子骨不好么,凤印又让你执掌着,你在这段时间内,要想尽办法,绝对要让陛下知道你的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说:“这皇后的存在也不是不好,先前陛下不懂女人,既然已经被皇后教会了,还省了你的事,你好好努力一把,只要陛下来你这宫里坐,你就一定要抓住机会。”   德妃的面色有几分潮红:“可是,可是万一陛下没有那个兴致怎么办?”   “男人不可能没有那个兴致!”徐氏斩钉截铁地说,顿了顿,又接着说,“你的外祖母,有一种酒,是添加了鹿茸等等补身子的材料的药酒,你的父亲很喜欢喝,娘亲替你送进宫来,陛下在你这里小坐的时候,你可以请他品一品。”   这酒是大补的东西,绝对不会对皇帝身体有任何的妨碍,其实自家女儿说的也对,男人虽然好色,却也不是时时刻刻看到女子就扑上去,不然的话,皇帝早先的时候,早就凭着本能行事了,哪里会要人教导才开窍。   德妃羞答答的应了,又道:“那母亲在宫中小住几日,女儿还有好些话想要和您谈谈。”   徐氏却拒绝了:“不了,二房的几个人,这些日子又为了操持你祖母大寿的事情闹幺蛾子,你父亲为官不易,我实在放心不下。”   走之前,她又叮嘱了几句,无非就是让德妃找机会去皇后宫里看看,毕竟皇帝只说了皇后身子骨不好,不让人多打扰,可一次两次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德妃也应了,送走了母亲,她便吩咐伺候的宫女:“你们给本宫备一些药材,本宫要去看一看皇后。”   她沉吟片刻后:“多挑些对孕妇身子骨好的,注意药性的冲突。”傻子才会蠢到直接在送的药材里做手脚,她去是要表现自己贤惠大度的一面,可不是要给自己招惹是非的。   当然了,要是皇后自己小心眼,把肚子里的胎儿作掉了,那可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德妃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来拜访皇后的时候,燕秦正在给试着“皇后”绑肚子,因为那颗沧海遗珠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月份不小了,没办法,摄政王的肚子太平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孕妇。   本来摄政王也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有那个燕如歌在,但谁让摄政王心眼小呢,当初嫁到宫里来的是他本人,摄政王又不乐意真的多个皇后,所以这整个宫里,都换成了摄政王的人,平常中宫也根本没有皇后,只有出来见客,或者需要皇帝和皇后秀恩爱的时候,摄政王版的皇后才会出现。   皇后不见客,这种场合不会很多,一年也不超过十次,所以燕于歌能够忍受,等到皇帝散尽后宫,可能连十次都不需要了。   而且宫里这些宫妃,只有当初选妃的时候见过摄政王一面,画上厚重妆容的话,皇后除了骨架粗大点,胸平坦了些,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娇娥。   当然了,摄政王吃亏,小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硬生生地被逼出来一手化妆的手段,本来画花画鸟画大燕山水的手,现在却执起眉笔,胭脂,在摄政王的脸上涂涂抹抹。   听到德妃来访的时候,摄政王挑了挑眉,看向小皇帝。   燕秦正认真在给摄政王绑垫子的带子,就感觉奇怪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等绑完了,他抬起头来,便说:“王叔你这样看着孤作甚?”真是怪教人不自在的。   “陛下没听到宫人的话吗,德妃来了,说是要看看我这个怀孕的皇后,还送了一大堆药材。”   燕秦又说:“德妃又怎么了?”   摄政王有点郁卒:“我的意思是,她可是陛下你亲自选的。”   燕秦怼他:“我选的你还不是想着要弄出去,你不想见就找个借口不见便是,人德妃一大家闺秀,难道还会不要脸皮地擅自闯进来。”   燕于歌哼了一声,对着传话的宫人道:“让德妃进来。”   皇帝选的女人,值得他花心思秀一秀。 第139章   摄政王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算了,反正穿女装扮成孕妇的不是自己, 摄政王都不觉得丢脸,就由他去吧。   德妃本来在腹中打好了一大堆稿子, 想着要是皇后说什么荒诞的理由, 她又该如何应对,无论如何,她总得寻个理由看看皇后的真面目, 若是皇后连这点人情也不近, 她大可以到皇帝那里上几句眼药。   当然, 也不用上得很明显, 只要把事实给说清楚, 小皇帝心里有个印象,事情发生的多了,帝后之间自然有隔阂。   这世间再恩爱的夫妻都能有矛盾呢, 更何况像她的母亲说的那样, 天子和摄政王只是明面是相合, 背地里皇帝还巴不得摄政王能够早些死呢。   她想了许多种情况, 唯独没有想到, 皇后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让她进去了。   这皇后肚子里到底在卖得什么药, 德妃一时间竟猜不出来,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难道还怕了这乡野女子不成, 深吸一口气,德妃抬头挺胸,即便没有什么人关注,她还是一点不示弱地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了皇帝,和一个穿着极其雍容大气的女子,女子和皇帝站在一起,姿态十分亲密。   皇帝待自己可从未这般亲密过,德妃的心里如同被打翻了醋坛子,十分的不是滋味。   她看着皇后的背影,心里颇为嫌弃:瞧瞧这背,多宽,虎背熊腰的,简直像个男人,而且这个子未免也太高了吧,竟然比皇帝还高,也得亏小皇帝不嫌弃。   其实燕秦这个时候已经被摄政王高那么一些了,在两个人都赤着脚的情况下,但现在他的皇后穿的是女子的鞋子,虽然不是那种绣花鞋,也比他的鞋子跟高上许多,凭借着这点鞋子的优势,现在的摄政王看起来又比小皇帝高了一丢丢。   两个人都是比较警觉的那一类人,德妃进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燕秦和燕于歌都发现了她的存在。   在外人面前手拉手还不大自在,燕秦想要收回来自己的手,却被摄政王瞪了一眼,用口型说了句无声的话:“陛下莫不是忘了,现在我是你的皇后,可不是摄政王。”   也对哦,燕秦看了眼两个人交握的手,没吭声,就着手牵手的姿势转了过来。   皇后真的是,太不要脸了!明明知道自己在,居然还死死地抓住皇帝的手不撒手,德妃努力的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心里用对方的坏来提醒自己要理智。   她就说呢,皇后这么轻易的就让自己进去,感情是因为陛下在,她这分明是在给自己示威,分明在说,你现在掌握着凤印又如何,还不是都是在为我做嫁衣。   冷静冷静,既然看破了皇后的险恶用心,就更加不能在陛下的面前流露出丑态。   德妃再三的告诫着自己,不要去看皇后脸上的表情,也不要看两个人交握的手,更不要看皇后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她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的脸,然后柔声道:“皇后姐姐,臣妾听说您有孕,想着为您腹中胎儿祈福……”   皇后嗤笑一声:“陛下啊,臣妾可不知道,有人的眼睛这么不好使,对臣妾说话,眼睛却看着别处,就好像臣妾根本不存在。”   皇后这一嗓子,如莺啼一般婉转,和他现在这张装扮后少了几分棱角,多了几分艳丽的脸,说实话,还真的挺相配的。   也对,当年摄政王可是女装骗过敌军首领的人,要是用摄政王自己的嗓音,肯定一下子被人揭穿了,再说了,摄政王能文能武,除了生孩子,几乎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会个口技,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燕秦看向德妃,看到德妃那张雪白的面皮一下子涨得红通通的,看起来很是难堪。   德妃也不是没有看过宅斗宫斗,但是大家都是体面人,说话可从来不像皇后这么难听刺耳,她先是把视线移到皇后那张格外明艳动人的脸上,咬着嘴唇,婉约娇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句哭腔:“皇后,妹妹不是有意的,”   她又看向小皇帝:“陛下,臣妾真的无疑,只是陛下在这里,臣妾就下意识地看着了陛下,没有想到怠慢了皇后姐姐。”   这话的意思就是,德妃对皇帝十分爱慕,只要皇帝在,眼里便只剩下小皇帝一个。人都是会对自爱慕自己的人宽容几分,更何况是男人,更加不喜欢计较这种琐事。   她这话既是在表明对小皇帝的爱慕之情,又挤兑了皇后小心眼,这种事情还斤斤计较。   是了,虽然皇后这脸确实过得去,可是也就只有一张脸了,肩膀那么宽,个子那么高,心眼那么小,胸还那么平,简直就不像是个女人,当然也不像男人,哪有男人这么小心眼的。   不等小皇帝开口说话,皇后又阴阳怪气地说:“陛下啊,臣妾记得,好像某人比我还大几个月吧,怎么一口一个姐姐的,把臣妾生生叫老了。”   欸,燕秦有点疑惑地看着摄政王,他记错了吗摄政王不是比自己大了十岁,人家德妃才比自己大一岁。按照年纪来说,德妃应该是比摄政王小八岁的才是啊。   怕小皇帝不开窍,摄政王只好趁着德妃不注意瞪了皇帝一眼,又添了句:“当然了,人家也没有什么姐姐,只有个自己八岁的哥哥,要是被人喊了一句妹妹,哥哥他肯定要不高兴的,是吧,陛下。”   哦哦,感情摄政王给自己的身份还小了八岁啊,这个他倒是不清楚,摄政王可真是会装嫩,燕秦心里腹诽这,面上还要配合:“是了,德妃,你看皇后她不喜,你以后还是直接唤她皇后吧,就不要姐妹相称了。”   虽然摄政王好像演戏演得挺起劲,但是他听着确实感觉有点奇怪。   德妃的心肝肺都要被这个皇后给气炸了,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自己连做她姐妹的资格都没有嘛。   小皇帝居然还站在这么个心眼小的皇后这边埋汰自己,如果地上有条缝的话,德妃此时都想把自己脑袋埋进去,不要见人了!   但很可惜,地上没有,她只能安慰自己,皇后刚刚那句话,分明是在用摄政王威胁小皇帝,所以燕秦才这么配合的,就皇后这种辣鸡性子,怎么可能博得男人的宠爱。   一定是这样,忍住忍住,一旦露了丑相,皇后的目的就达到了。德妃忍住心头怒火:“是陛下,是皇后娘娘、”   她扬了扬手:“这是臣妾为皇后准备的一些心意,还希望皇后娘娘会喜欢。”   跟着德妃来的宫人上前一步,捧着许多的药材,还有一些珍奇。   皇后只打了个哈欠,看到没有看一眼:“行了,茱萸,我很喜欢,把德妃的心意都放入库房吧。”   “她”接着看向小皇帝:“陛下啊,下次您就别赏赐我什么千年的人参,雪山血燕之类的了,臣妾吃都吃不完,放着也是发霉,还不如赐给德妃,她一定会觉得,很稀罕,很高兴的。”   喔,天哪,她听到了什么,皇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个贱人!德妃的指甲都已经在袖子里掐进掌心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德妃就只能捡皇后不要的破烂货么,而且明明是好东西,这皇后的喜欢二字能不能说得更敷衍一点。   要是皇帝不在场的话,她真想把皇后那张脸蛋给抓花,再狠狠地扇那张臭嘴几巴掌。   要不是,要不是她要雍容,她要大度,她要体谅!啊啊啊啊啊,要受不了了,娘亲啊,你只告诉了女儿怎么怼那些小妾,怎么拆那些娇弱白莲花的台,没教过女儿怎么应对这种嘴贱嚣张的女人啊!   燕秦用眼神小小地谴责了一下摄政王:这话说得会不会过分了点。   他感觉德妃好像已经快绷不住了。   摄政王眼角上挑,回以皇帝一个眼神:这还不够呢。   敢对他的男人动歪心思,心里承受能力不强大一点怎么行,再说了,德妃不是要表现自己的宽和大度嘛,他就让她表现个够好了。   燕秦叹了口气,刚开口说:“德妃……”就被对方给打断。   德妃突然脸色苍白,浑身冒汗:“陛下,臣妾,臣妾身体有不适,要是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就不好了,还请陛下容臣妾回宫休息。”   德妃这会是真的已经绷不住了,她真的很害怕自己突然跳起来打贱兮兮的皇后一巴掌,可是皇后的身份和地位,还有皇后肚子里的小皇子都是对方的筹码,她真的这么做了,皇帝也只会偏袒皇后。   燕秦顺着台阶下:“那德妃就快些回去吧。”   等德妃走了,燕秦又嗔怪地看向摄政王:“行了,这下你总满意了吧,把人家好好一姑娘气成这样。”   摄政王恢复了自己的正常嗓音:“什么叫好好一姑娘,她嫁了人,为人妇,就已经不是姑娘了,陛下这是在心疼我磋磨了你的妃子?”   燕秦当然反驳:“我只是想,人都要被你赶出宫里去了,好歹她这段时间也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没让你这个做皇后的多操心,没必要怼得这么过。”   燕于歌颇不以为然:“你瞧她的样子,你是没看到,对着我的时候,那小眼睛都能喷火了,恨不得嗖嗖嗖地向我飞眼刀子。”   这便是他不喜欢皇帝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了,当然了,要有男人也一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有争斗,他就想和燕秦两个人好好的过日子,朝政大事算计已经够多了,争来争去也挺没有意思的。   他叹息一声:“陛下若是处在臣这个位置,想必也不会希望有人同你争抢吧。”   把善妒归在女子的七宗罪里,把善良大度当做是好女人的标准,本身就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让男子同他们的妻子交换一下,他们肯定不会这样叫嚷。   但没有办法,屁股决定脑袋,男人处在有利的位置,为了自己的私欲,自然要鼓吹这样的标准。   燕于歌虽然是皇帝,但很多事情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陛下若是真的为天下的女子着想,可以着手在大燕的律法上偏袒女子一些。”   “王叔的建议,孤会考虑,虽然这可能很难,但是孤会努力尝试的。”他想了下,如果他是摄政王的摄政王妃,他倒不一定会像摄政王这么小心眼嫉妒,因为他肯定不会喜欢这种三心二意的男人。   “王叔说的是,孤确实委屈你了。”   摄政王得寸进尺:“陛下既然知道委屈,早当初干嘛去了。”   燕秦反怼他:“那王叔早知道委屈,当初还替孤选了二十个宫妃,你选的女人给孤戴绿帽子的事情孤还没和你清算呢。”   “咳咳咳!”摄政王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硬生生地转移了这个话题。   他们两个倒是谈得其乐融融,中宫内一篇祥和,那边德妃回了自己的宫殿,屏退了宫人,怒气冲天地摔碎了一地的花瓶。   “贱人,贱人!”啊啊啊,她要气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皇后这种贱人,在骂着对方贱人的同时,她心里又有点小嫉妒,为什么同为陛下的女人,皇后就能如此的肆无忌惮,当着皇帝面还那么阴阳怪气,她自己却小心翼翼。   偏生小皇帝居然还吃这一套!还一直看着皇后,两个人还一直在那里眉来眼去的,皇后也就算了,皇帝也老是忽视她的存在,简直是在剜她的心,割她的肉。   她摔了好些东西,心里的怒火才平息了些,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又问跟着自己一起去的宫女:“你觉得皇后比起本宫来,如何?”   “当然是娘娘您美,那皇后的个子也太高挑了一些,肩膀那么宽,虎背熊腰的样子,除了脸之外,哪里都显得很壮实。”   其实摄政王在男子间已经算是比例相当好的,只看脸和身材,一般人还不会往杀气腾腾万人斩的将军身上想。但是作为女子的话,燕都虽地处北方,却也以肤白柳腰为美。   而且先前小皇帝很是喜欢欣赏的白牡丹,就是这样一个十分标准的美人,皇帝自己亲自挑选的四个妃子,基本也都符合这样的特征,只有皇后特殊。   德妃愤愤然想:不就是个没胸没屁股的女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那宫女欲言又止。   德妃厉声道:“不过什么,别和本宫卖关子。”   “不过,奴婢想,皇后那张脸,确实十分的艳丽张扬,可能陛下就喜欢这一套,毕竟当年的白贵妃,她……”   她们这一批进宫的妃子当中,就数白牡丹长相最为大气艳丽了,要不是白牡丹父亲把自己作死,白牡丹也不知道保全她自己,再加上后来陛下落水的事情,指不定她还能复宠。   德妃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了,自己虽然长得也不丑,但完全和艳丽张扬两个字挂上钩,男人对女子的审美都有偏好。   有的喜欢老的,有的喜欢嫩的,有猎奇口味的甚至喜欢壮硕的,还有审丑的,指不定皇帝就吃那一挂。   她恨恨地说:“凭一张脸,算什么。”该死的乡下丫头。   “乡下丫头”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一边仰着脸等小皇帝给自己卸妆,一遍说,“我还以为陛下会对这副样子很兴奋。”   燕秦翻了个白眼:“我化了这么多遍的脸,有什么好兴奋的,下次你自己画个,指不定孤就兴奋起来了。”   摄政王的语气便多了几分哀怨:“陛下这是在嫌弃臣妾年老色衰了,可怜臣妾一片痴心,竟是错付了如此薄情郎。”   “打住打住,王叔你不去唱大戏真是可惜了。”还什么年老色衰都来了,他捏着嗓子,学着摄政王先前损人家德妃的调子,“当然了,人家也没有什么姐姐,只有个自己八岁的哥哥……你不是说你比人家德妃还嫩么,皇后娘娘?”   比小皇帝大十岁这个一直算是摄政王心中的痛,燕于歌听到这句,果然没有再用奇奇怪怪的嗓音表演了,只哀怨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语气凉凉地说:“我就知道,陛下嫌我年纪大了,所以连画了女子妆容都是老女人,陛下一点都不动心了。”   三十都不到呢,哪里能算是老女人,而且摄政王也不是女人,哎,摄政王这嘴真是损,燕秦拿他没有法子,能怎么样,只好以唇封缄:“孤就喜欢啃老甘蔗,甜。”   夫夫两个黏黏糊糊,那边德妃发泄完了,也冷静了下来,她的贴身宫女劝她:“娘娘,您也不要心急,陛下之所以偏袒皇后,不就是因为皇后得了陛下的身子,老夫人不是说过了,她会送佳酿入宫,过几日,您且请陛下到宫中小坐。”   “可我担心那个贱人会霸占着陛下。”看皇后那副嘴脸,就知道皇后是个善妒的。   宫女又劝她:“皇后如今有身孕,总不能日日霸占着陛下不放,您多试几次,总能找到机会的,或者是您主动去寻陛下。”   “你说得有理,那我得催催娘亲,快些才是。”反正短时间内,她是绝对不会自己找到皇后的东宫里自寻羞辱的,那个乡下女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她们这种大家闺秀,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蛮不讲理尖酸刻薄的泼妇。   自那日摄政王如愿怼了德妃后,又过了几日,没等到皇帝,德妃便主动寻上门来。   只要皇后不在,德妃还是很会说话的,而且摄政王就算在场,也不能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更何况这日的德妃是特地打探了摄政王有急事不在,特地过来的。   虽说摄政王不会同她一个弱女子计较,但她看到摄政王,就会想起被那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支配的恐惧,而且皇后在皇帝面前那么有底气,跟摄政王这个兄长脱不了干系,她讨厌皇后,也讨厌摄政王。   燕秦若是听到德妃此时的心声,一定很是欣慰,他的妃子当中,就没有哪个谁不喜欢摄政王的,喜欢得都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了,就德妃一个讨厌摄政王讨厌成这样的,真是不容易。   当然了,他不可能听到德妃的心声,所以也没有多想,听了德妃的说辞后,决定私底下和德妃谈一谈。   因为这几日摄政王也同他谈过了,打算先清理出一部分宫人出去,就先送走那些麻子美人,当然了,他会给人安排出路,也不会让对方出了宫就无所依,只是让这些宫妃不住在宫里罢了。   毕竟虽然宫妃与宫妃之间住的远,但人是会走动的,万一哪个宫妃一时间迷了心窍,想不开呢。   正好德妃现在是管着后宫的,他也该给对方透露透露点自己的想法。   德妃不仅人来了,还带来了许多精致的吃食,还有酒。   这是当年白牡丹最爱做的事情,她喜欢做点心,而燕秦喜欢吃点心。白牡丹开了个好头,底下的宫妃纷纷效仿,德妃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就算她不手巧,宫殿里也总有手巧的,自然不会短了皇帝的点心吃。   而且她这次准备的这么齐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带一壶酒来太奇怪了,总不可能让皇帝干喝酒。   验过德妃带来的东西没有毒之后,燕秦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德妃替他斟了一杯酒,道:“陛下,这酒,是臣妾家中特制的药酒,大补,口味又好,陛下不如尝尝看?”   燕秦看了眼那酒,酒液呈琥珀色,酒香味也很浓郁,一把人吃点东西,都要喝些什么吧,而且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越烈的酒越喜欢。   而且这两年来,也是举办了好些宴会的,皇帝都会饮上几杯清酒,酒量看起来也还不错,所以德妃完全没有觉得皇帝会拒绝自己的劝酒。   但她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看了那酒一会后,燕秦说:“爱妃这酒是好酒,可是孤酒量不好,就不喝了。”   德妃心里着急,面上还要表现得非常淡然:“可是陛下今日休沐,小酌两杯也尚可,臣妾以为陛下会喝,特地烫过了的,若是不喝,那就不是这滋味了,再说了,这酒的度数极浅,喝酒杯也不会醉的。”   为了表示这个酒的度数真的浅得不得了,德妃主动举起小小的酒杯,连着饮了三杯酒,虽然这杯子很小,但德妃这副一口气干三杯的豪气的样子,还真是让燕秦有些刮目相看。   燕秦其实也想喝,但是他觉着,接下来要和德妃谈事情,万一喝醉了,把真的心里话说了,德妃不喝被气死,保险起见,他还是不要喝的好:“爱妃的心意,孤心领了,只是……”   “陛下您就喝嘛,臣妾都喝了。”德妃可能是真的酒量不大好,毕竟闺阁女子,又是书本网,管束的很严,从小滴酒不沾,几杯酒下肚,竟然有点醉态,发起娇嗔来。   换做是别的男人,早就把这么个美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了,燕秦却是惊得一身冷汗,得亏他没有喝酒,不然的话,这种画面落到摄政王耳朵里,他铁定又要被醋缸淹了。   错过一两杯酒都是小事,摄政王醋海生波可是灾难级的大事,这事情也没法谈下去了:“德妃,你醉了。”   燕秦起身:“来人,把德妃送回宫去。”   跟醉鬼完全没有话可谈的,德妃道:“陛下,臣妾当真没醉。”   她这话说的没错,她当真没醉,她就是想借酒壮胆,想凑到小皇帝怀里去,不是说男人都抗拒不了醉酒的女人么,怎么小皇帝就能正人君子成这样,而且她明明就是皇帝的妃子啊,又不是别人的女人。   德妃有点欲哭无泪,她感觉小皇帝也是个和平常男人不大一样的存在。心中不知怎么的,又嫉妒起皇后来,母亲说了,男人总是很重视他的第一个女人,若是她当初胆大一些,是不是现在皇帝重视的人就是她了呢。   燕秦可不听她的,他才不管德妃是怎么想的,孤男寡女的,本来就容易擦出什么意外的火花来,像他的生母,不就是因为皇帝醉酒才被宠幸,然后就有了他么。   就算德妃没有这个想法,他也要坚决地把这种可能性掐死在摇篮里,而且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德妃的出路,到时候给她寻个好的夫婿。   这世间的男子,大多还是注重女子贞洁的,若是德妃没有被他宠幸,换个身份嫁人的话,会好过得多。   “喝醉了的人总爱说自己没醉,德妃你回去歇着吧。”   不等德妃再动作,燕秦就先起身走了。   德妃也很无奈啊,既然皇帝说她醉酒了,那她也只能醉酒吧,最后只能装作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被人扶着回了宫。   能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稳坐德妃的位置,她肯定也不是那种失败一次就会放弃的人,皇帝不当着她的面喝,她便又请人送了美酒过去。   反正男人喝了那种酒,就容易冲动,皇后有身孕碰不得,那些美人麻子碰不得,皇帝难道还会用手委屈自己。   不管宠幸不宠幸自己,只要皇帝宠幸了一次皇后之外的人,便算是开了先河,她这也叫为后宫的姊妹谋福利。   再说了,皇帝喜好美食,这个大家都知道,她不信,作为男人的皇帝会能忍住不喝她的独家秘酒。   等德妃走了,燕秦确实还挺想喝那酒的,他毕竟是人嘛,是人就会有好奇心,碰到没有吃过的东西,总想尝尝看味道的好歹,而且这酒确实也挺香的。   不过他是个十分有克制力的人,即便嘴馋,他也不会轻易碰自己不能碰东西,尽管已经确定了这酒没有毒,德妃自己也喝了,不至于拿她自己犯傻,但万一这酒和别的什么东西冲突呢。   死了两次的人了,虽然没有哪次是被毒死的,但燕秦还是想要谨慎一点——他直接把剩下的那些美酒送到了太医院,让那群老头子研究研究这酒的成分。   老头们虽然不是酿酒高手,不能研究出来秘方,但要弄清楚药酒里含了什么药物还是可以的。   花了大概半个多时辰,老头们给了皇帝陛下一份结果:这药酒乃是大补之物,是好东西,只是和其他酒一样,不能喝太多,伤身体。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想问皇帝要这些酒呢,最好是能够谋到方子。   民间不准私自酿酒贩卖,但是酿一酿自己喝还是可以的。   既然真的是大补之物,可以喝,那燕秦就很想尝尝看了。正好德妃差人送了酒过来,和先前一样,验过了毒之后,燕秦便把酒封存起来,打算和摄政王一起尝鲜。   他想的很简单,德妃送来的东西嘛,摄政王肯定不愿意让他碰,一个人碰不得,那就两个人一起碰好了,吃人家的最短,摄政王也喝了酒,肯定就不会怎么吭声。   燕秦想的是很好,殊不知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头子大大地坑了他一把,那些个老家伙只告诉他是大补之物,却没有说是特别补哪边的。   毕竟这种东西,大家提起都隐晦得很,见了面也就是挤眉弄眼,你知我知,彼此心知肚明。   而且皇宫里本来就要热闹些好,皇帝子嗣单薄,喝点酒,多宠幸些宫妃也是好事,太医们也没多想。   所以等着摄政王回来,私下里和皇帝共饮的时候,燕秦就没有怎么克制。   没克制的下场就是,燕秦后来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就感觉很热,上了头,就和摄政王胡闹了一通,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躺在了龙帐里头,衣衫倒是整洁,但是那是因为全换过了一遍。   昨儿个的衣服全被弄脏撕碎了,战况相当激烈。   睁开眼睛的时候,燕秦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龙帐的顶端发呆,等他回想起一些昨儿个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浑身的热血都冲上了脑门,昨天哪个喝醉酒胡乱来的燕盆子小朋友肯定不是他。   还好他不是那种喝醉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完全不记得事情的人,只要不逃避,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还是能够想出来什么的,虽然并不想回忆昨儿个晚上的经历,但燕秦还是逼着自己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后,他小小的庆幸了一下。   得亏是死了两世的人了,不管是失忆还是喝醉了,关于重生的事情,他都不会透露半分,这种警惕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这大概是喝醉酒后发生的那些事里,不幸中的大幸吧。   小皇帝醒后不久,躺在他身边的摄政王也睁开了眼睛,燕于歌侧过脸来,看着小皇帝:“陛下以后应当多喝酒才是,不过只能在有臣的时候喝。”   嗯,这次德妃送酒来,燕秦没有喝,还知道把好东西留着和自己一起喝,值得表扬。他动了下身体,轻微的“嘶”了一声,五官也片刻扭曲,但很快恢复如常。   算了,这酒还是偶尔喝一喝为好,频率太高了有点吃不消。   燕秦瞪了他一眼:“没有下次了。”他才不要在摄政王面前再出糗呢,虽然后半夜他相当勇猛,可是发酒疯那会,自己完全变成了三岁儿童好不好。   摄政王只瞧着燕秦笑,等燕秦起身穿了衣服,他也懒洋洋地坐起来,用单手撑起上半身,然后轻飘飘地说了句:“陛下总觉得没什么,这酒,总让你看清一些人了吧。”   燕秦穿衣服的手僵了僵,没好气地说:“没什么这话可不是孤说的,是王叔你自己说的。”   怼摄政王是这么怼,不过对方有句话说的很对,有些人在宫里待久了,总是会生出别的想法来,德妃虽然没有得逞,可想要借助这药酒做些什么的心思也很明显了。   做皇帝的,没有哪个会乐意自己被人算计。若是别的男人,可能看在美人的份上,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但燕秦显然不是先皇那种人。   “皇后有孕,不得过于操劳,但德妃也不适合执掌凤印,这样吧,这凤印,就由贤妃暂代吧。”   燕于歌又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陛下似乎没有贤妃?”   后宫之中,皇后之下便是四大妃子,贵妃,淑妃,贤妃,德妃。   燕秦道:“很快便会有了。”   贵妃是白牡丹,是在燕秦决定把人提拔上来的时候封的,德妃也是,在白牡丹还没有被软禁的时候,德妃也只是普通的妃位罢了。   摄政王用沙哑的嗓音道:“看来是我看错了,陛下还是挺狠心的。”   燕秦朝他翻了个白眼:“没有皇后狠心,皇后娘娘都快把人家的德妃气得心肝都疼了。”   燕于歌反驳说:“那我也没有动她的位置,陛下更狠心。”   燕秦才不想和他讨论谁更狠心的这种问题,他披上件衣服,在书桌前寻了纸笔,也懒得喊宫人进来磨墨,只说:“孤脑袋疼,懒得想那么多了,你快想想,立贤妃的诏书怎么写?”   摄政王可是写骈文的大手,而且本来这就是皇后的责任。   “这种东西还用想,陛下且听。”   摄政王半躺在床上,一边念,皇帝就一边写。   皇帝亲手写的圣旨,而不是皇后写的,都省了德妃去皇帝面前告状哭诉的工夫。这后宫里,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德妃权势再高,那也是皇帝给的,皇帝一旦收回,她什么都不是。   不过这一次皇帝的口吻比上次勒令白贵妃的要轻很多,而且也没有降德妃明面上的权力,只是拿走了本来就是她代管的凤印,交给另外一个人代管罢了。   而且皇帝在圣旨中写的十分清楚,这凤印,一年之后,会归还到皇后手中,新起来的贤妃,也仅仅只是代管而已。   之前皇帝的意思还不明确,这次圣旨一出来,自然又是惊动了整个后宫,连带着惊动了宫外,但是惊动又有什么用。   哪朝哪代,这凤印不是由皇后管的,即便一开始不是,后来那掌管凤印的也会变成皇后。   只是轮到燕秦的后宫就奇怪了些,不受宠的皇后没有被寄下来,倒是满心期待的妃嫔只能把凤印交出去。   只能说这事情皇帝有错,开始不说清楚,让德妃白白生出了希冀。但皇帝又没有错,毕竟皇帝刚开始的时候,就是说让德妃暂代,只是他只是口头上说一句,轻飘飘的,没有份量,不像现在明黄卷轴摆在那里,又有皇后怀孕,帝后秀恩爱在前,彻底让德妃没有了希望。   德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天就脸色苍白,出了大量的冷汗,这一次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病了,心病。   太医诊断说德妃心中郁结,皇帝来看都没有看一下,更是在向后宫众人表明一件事,德妃已经失宠了。   其实要是没有发生送酒的事情的话,看在德妃的苦劳上,燕秦还是会出来看一下的,但德妃有了那方面的心思,再当断不断,就更不好了,他表现得绝情一些,对德妃的日后来说,其实也算是件好事。   其实现在皇帝的所言,还是给了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德妃手中的凤印给了新立的贤妃,而不是交给皇后,其实根本不是因为皇帝信任皇后。   不然的话,历史上那么多皇后,只听说皇后把事情支出去,让别人分担着做,没有听说哪个皇后连凤印都拿不到手的。   整个皇宫中,只有德妃看得最清楚,可清楚又怎么样,她自己都心情不爽的很,怎么可能会提醒此时风头正劲的贤妃。   贤妃可没有德妃这么大度,皇帝两道圣旨,两次的权利移交,都在告知一个信息,那就是,可能上位成功的,就是皇帝当初选的那四个人。   白牡丹已经没了,德妃也失宠了,贤妃上位,为了自己不会被他人取代,她挖空心思,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剩下的那个人身上。   反正迟早都是要送出去的,这些人做的事情,只是决定了她们未来生活质量的好坏而已。   燕秦实在是不想多管,便有意放任,就这样,一直到贤妃接手凤印的半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世。   这是皇家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小皇子。可能是因为外甥肖舅的缘故,长得还和燕秦很像。   当然了,这只是伺候的宫人说的,燕秦是看不出来这个连眉毛都没有皱巴巴的婴儿和自己长得哪里像了。   小孩子刚出生容易夭折,燕秦给他取了个名字,就叫小猴子。   他本来就是皇宫里最小的孩子,先太子去世的早,也没有给他留下侄子什么的,这是他看过的第一个婴儿,不管是不是天下的小孩子都这样,燕秦还是觉得小猴子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可能是因为吃了太多安胎药的缘故,小皇子的身体十分羸弱,好在没有什么隐疾,比如说缺胳膊缺腿之类的。   养了大概两个月,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玉雪可爱的小皇子,燕秦当即就封了自己的这个“嫡长子”作为太子,下了立太子的诏书,并且把摄政王老早就让他拟好的散尽后宫的诏书宣读了出来。   本来孩子还这么小,一切皆有可能,皇帝却这么早立下太子,就很是让朝臣们议论纷纷,此次散尽后宫的诏书一出,更是满殿哗然。   一群老臣纷纷向走到殿中,向皇帝进言:“此事万万不可啊,陛下!”   燕于歌还没吭声,摄政王轻飘飘一句话砸了下来,他只说了四个字,便让满殿安静下来:“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当然是大大的不可,皇帝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散尽后宫呢,这样的皇后,根本不是贤妻,是妖后!   妖后,蛊惑人心。但妖后,也是摄政王的妹妹,而且摄政王,似乎一早就知道了这一旨诏书。   有人便悟了,怪不得摄政王肯归还政权,感情竟然是打了这样的算盘。   有老臣痛心疾首,碍于摄政王的面,竟是不敢发一言,皇帝太年轻了,糊涂啊!   本来所有人都不吭声,就算是默认了,在燕秦要说话之前,一个言官突然冲出来:“妖后祸乱君主,媚上可诛!”   说完这句,他就直接脑袋撞上了金銮殿的柱子,血流成河。 第140章   散尽后宫这件事情, 肯定是会有人反对,而且反对的力度绝对不清,这一点燕秦早就知道, 不然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   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 竟然会有言官反应激烈到这种地步,而且那官员根本是让人猝不及防,一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点征兆都没有, 谁都来不及拦, 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人一边喊着,一边往柱子上撞。   人撞得很用力,半点都没有掺水分,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言官便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从他额上流出来的鲜血, 把金銮殿上铺着的红地毯染得更红了。   站在金銮殿上的, 也有太医院的太医。燕秦微微侧过脸去, 这纷纷太医:“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看看他的情况。”   这撞柱的言官平日里少言寡语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比起其他御史台大夫来说, 简直可以说是清流, 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他竟然表现得比谁都激烈,简直是豁出去连命都不要了。   燕秦记性好,但是因为对那些妃嫔不够关注,也不记得是不是后宫里有什么人同言官有关系了,便低声问摄政王:“王叔,那言官可是有女儿也在此次出宫的名单中?”   皇帝才刚开口,就发生这种事情,摄政王的脸色也很是阴沉,不过和小皇帝说话的时候,他神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没有,这官员家中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   就算是有女儿,言官也很少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的,毕竟言官就靠怼皇帝吃饭,博得清名,若是自己的女儿也入了宫,很多话他们就得掂量着说。   既然只有儿子,并无女儿,那这言官撞柱子干什么,搞得这么血腥激烈,实在是教人不喜。等这言官醒过来,伤养好一些,他也要好好地责罚一番。   但燕秦的想法是注定实现不了的,因为那太医上前诊脉查看情况后,神色十分凝重地向皇帝禀告:“陛下,这位大人,他驾鹤西去了!”   这下子,燕秦和摄政王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一个言官都用死直谏了,剩下的反对的官员当然也不能闲着,一个个得宛若唱大戏的俯身,老大一把年纪了,各个作势要去撞柱子。   当然了,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没有一个成功的,都被人拦下来了。劝阻声,呐喊声,哭嚎声,混做一团,好好的金銮殿,顿时吵成了菜市场。   燕秦越看越生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在吵闹的声音升到一个小高潮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闭嘴!”   龙颜大怒,该安静的朝臣们都安静了下来,燕秦从龙椅上站起来,目光如刀一般扫过那些作势要撞柱的大臣,又冷冰冰地道:“放手!”   捉住那些大臣的人根本不敢放,生怕人就真的撞死了,皇帝又道:“孤叫你们放手,耳朵聋了吗,谁还想去撞,尽管让他们去撞,撞不死的,拖出去五马分尸,免得在这里装腔作势。孤的大燕,不缺几个动不动用死来威胁孤的臣子。”   暴君啊,这就是暴君所为!言官们差点要喊出声来,又怕小皇帝真的要他们去死,毕竟大家都惜命,敢于真撞的人不多。   而且天子正在气头上,万一他们撞昏了没死,天子真的让侍卫拖他们出去五马分尸怎么办?   一时间,闹哄哄的金銮殿又重新安静下来,那些闹着要撞柱的人也乖觉了。   一群贱骨头,非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才懂得配合。燕秦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心里控诉着自己的暴行,指不定现在正骂着暴君呢,那又怎么样,暴君总比窝窝囊囊的仁君强多了。   先前摄政王强压的政策,也不见这些文官敢在摄政王面前大放厥词,就是看他宽和,环境宽松了些,便蹬鼻子上脸起来,忘了谁是君,谁是臣。   燕秦的目光在朝臣们的面容上来回梭巡:“孤知道,你们心中一定在想,孤不听劝谏,是暴君所为,皇后妖言惑众,哪怕是送走皇后,也不能送走后宫的其他人,孤说得对不对?”   朝臣们便道:“臣等不敢。”   燕秦一拍龙椅:“你们嘴上说着不敢,都敢拿死来威胁孤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燕秦又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帝后相合,才能兴邦。朝臣不娶公主,不抛弃糟糠之妻,乃为佳话,怎么孤现在只要皇后一个,皇后就成了祸国的妖后了?还是说,诸位朝臣,口中说着尊重发妻,嫡庶有别,都是在说屁话?!一个个道貌岸然的,竟是悉数存了宠妾灭妻的心思?”   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最是为人诟病,甚至可能还会落得治家不严,断了仕途的结局。皇帝把话说得这般重,着实叫这些臣子受不住了。   没有吭声的还好,方才一个个叫嚣着反对意见的,这会已经是汗如雨下,战战兢兢:“臣等绝无宠妾灭妻之意。”   燕秦冷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你们既然没有这个心思,那就说说看,这人说的,妖后媚上,除了这个后字,哪个字是对的?”   有老臣站出来,颤颤巍巍地说:“臣等没有觉得皇后是妖后,也不曾想让陛下废后,只是皇室子嗣艰难,多子多福,为了大燕江山着想,怎么能散尽后宫”   这话就说得中听多了,但燕秦又反问他:“可如今大燕江山不是有了继承人吗?”   老臣也不敢明着说,这婴儿这么小,能不能顺利活到继承皇位还另说:“只是以防万一,再说了,自太祖皇帝以来,大燕便没有散尽后宫的先例。”   皇帝这散尽后宫,就已经牵扯了许多人的利益,而且按照皇帝今天说话的口吻,肯定秀女也不会再选了,这绝了多少人的希望。   燕秦眼带讽刺,语气也颇有嘲讽之意:“祖制祖制,你们尊崇的是祖制,还是孤这个皇帝?祖制里好的,自然要保留尊崇,不好的,便应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再说了,老祖宗那时候的大燕是什么样子,这满朝文武是什么人,现在的大燕又是什么样子,站在这金銮殿上都又是些什么东西,你们处处要比,拿先拿自己比比好了。”   皇帝看起来还没有消气,语气相当得激动,声音也格外的高昂,这话显然说的是气话,但即便是气话,从天子的口中说出来,也很难让人就这么不当一回事。   满朝寂静,无人再敢高声言语。   燕秦也清楚得很,这些人不吭声,只是因为他一时间的强压,等到早朝过后,朝臣们退下去了,便会小心翼翼地来试探他的想法,千方百计地来劝阻他做这个决定。   但也不要紧,只要现在这点安静就够了。发了一通脾气后,他又冷漠地道:“言官吴永污蔑皇后,扰乱超纲,其罪当诛。”   一句话,就把言官的死,以死谏君定性为畏罪自杀,兴许一一旁记录的史官会用寥寥几笔把这一切记下来,可能还那言官一个“清白”,但谁在乎呢,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百姓耳中能够听到的版本,那就是这个言官活该,编排皇后,嫌自己命不够长。   发了一通脾气,燕秦又靠在龙椅的靠背上,很是疲累地说:“罢了,今儿个早朝便到此为止吧,散朝。”   太监尖细得嗓音又在太和殿的上空响起,宣布着散朝。燕秦和摄政王先后下了高台,离了太和殿,剩下那些朝臣,等送走了皇帝,交头接耳一番,也纷纷散了。   那言官的动作确实突然,燕秦又命人好生查了一番,怕自己夜长梦多,也不等朝臣们劝谏什么的,雷厉风行地把后宫给散了。   暴君做起来还是很容易的,把这些个宫妃全送出去,也就完事,彻底清净了。   但是这散尽后宫带来的后续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弭,大燕又出事了。真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且这一次的出事,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也不是什么朝臣被刺杀,是真的出了大事。晋国的军队,在边疆和大燕交战,打得大燕节节败退,消息传到燕秦耳朵里的时候,九幽十二城,已经丢了三座城池。   晋国的将帅,非常的勇猛,也算是战场上的连胜将军了,唯一战败他的人,便是大燕的摄政王,但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年来,大燕重文轻武,骁勇善战的将帅已经不多了,虽然不断有新鲜血液注入,但都是没上过战场的,经验不足。   况且晋国此次来势汹汹,野心直指大燕国都,甚至叫嚣着要摘下燕秦的脑袋。面对这样的情况,大燕能忍吗,自然不能。   而目前的这种情况,最好上战场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摄政王。 第141章   将士上战场杀敌,一是保家卫国, 二为功成名就。摄政王既已功成名就, 若是他不愿意, 燕秦也不会强逼。   更准确的说, 从对方亲近之人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想让对方去冒这个险。摄政王如今已经二十有七, 不比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且当年的摄政王是在战场上日日操练,这几年勤于国事,疏于军事, 未处在边疆, 对当地的形式不完全了解, 自然比不上当初。   但如今的形式迫人, 燕秦纵然不想,回顾前两世,竟是想不起来可以替代摄政王的人。   独孤柳的祖父是当代大儒,独孤柳本人也极为出众没有错, 但术业有专攻,对方并非将帅之才。   白日里, 在群臣的进谏下, 燕秦没松口, 只说:“晋寇咄咄逼人, 不过是激将法, 若是一味顺其意, 反而中了贼人奸计,待孤与王叔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等下来早朝,燕秦便问摄政王:“王叔是何意?”   摄政王单膝跪下:“臣请战。”   他的骨子里,天生就流着杀戮的血,只是这几年来,大燕休养生息,和邻国一直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而且当年答应了祖父,要好好留在京城,他也就没有按捺住自己想要带兵打仗的那颗心。   但如今国难当头,即便是不为自己,为燕秦,他也应该站出来。   燕秦却道:“昨日我做了个噩梦,梦到王叔被贼人所害,死在战场上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摄政王昔日征战多年,从无败绩,可万一呢,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万一。   燕于歌仍旧跪在那里,目光却极坚定:“为了大燕,为了陛下,为了太子,不会有这个万一。”   燕秦闭了闭眼睛,沙哑着嗓子道:“可是孤害怕,孤没你想的那么好,孤很自私。”   “可是敌军已经侵犯我大燕国土,等到晋军攻破燕都,只会为时已晚。”私底下相处的时候,燕于歌说话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不会担心小皇帝想东想西,嫌弃他话说得不好听。   “臣的骨子里,流着的是大燕的血,本应为大燕江山,大燕的千万百姓,抛头颅,洒热血,但是为了陛下,臣允诺你,定然会毫发无伤地回来,把那晋国大帅的脑袋,带回来给陛下。”   燕秦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摄政王看:“可是你都骗了孤多少次了,说话不算话。”   燕于歌站起身来,拥君入怀:“陛下且信我这一次。”   燕秦长长叹息,他内心中难道不知道,摄政王征战,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吗:“你意已决?”   燕于歌道:“我意已决。”   “那便去吧,孤在燕都,等你凯旋归来。”既然做了决断,他就要做燕于歌最坚实的后盾,“粮草和援军,一切的人选由你来安排,孤也不懂行军打仗,你只要告诉孤,你要什么,孤为你清除一切的隐患。”   行军打仗,那绝对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回来,其实他而已舍不得小皇帝,但是若退缩,那葬送的是大燕的未来,也是他和小皇帝两个人的未来。   摄政王的眼里波光粼粼,声音也多了几分沉重:“那臣就多谢陛下,只要陛下信我,臣必凯旋。”   军情紧急,容不得什么儿女情长,既然下了决定,燕秦便为摄政王亲自穿上铠甲,送君出征。   摄政王领兵前去,朝堂中便只剩下燕秦一个人做主。高台上只一个人,奏章也是他一个人批改,睡龙床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偷偷的半夜爬上来,初时,燕秦颇为不习惯,但一个月下来,倒也很快适应了,只是偶尔想起先前,难免寂寥。   摄政王不在,便有朝臣进谏,让皇帝把属于摄政王的那把椅子给撤下来。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地表示了摄政王这椅子如何的于礼不合。   本来嘛,太后垂帘听政,或者是摄政王暂代朝政,就是在皇帝年幼,尚未亲政前才会出现的情况。   如今天子完全和年幼沾不上边,连继承人都有了,也已亲政,根本就不需要摄政王。他们也没想着一步登天,只劝皇帝取消燕于歌的摄政王称号,可以改封晋王,荣王,总之不能是摄政王。   摄政王这才离开京都多久,不到三个月,虽然这些朝臣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此时此刻,前者正为大燕征战沙场,这些人这么急着把摄政王拉下去的嘴脸未免太过难看。   也怪不得大燕将帅不少,他们却一直进谏要摄政王前去沙场,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刚开始几日,燕秦的态度表现的很是模糊,就想看看,到底哪些人跳得最厉害。   如他所料,正是因为他态度十分暧昧模糊,那些人蹦跶得更加欢快了,差不多又过了十日,燕秦多少有了底,下了决断,拟了一道圣旨。   前半段,说的是朝臣们讲得有理,摄政王本就是在天子年幼,生病,或者神志不清的时候暂代朝政,行的是协助之事,如今他已年长,所以撤去燕于歌的摄政王一职。   把摄政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朝臣露出喜色,以前同摄政王交好的朝臣则脸色灰败,还有些保皇派,想劝谏皇帝此举不妥,毕竟摄政王人在在沙场征战,皇帝真想要撤了人的称号也不是不可以,大可等摄政王回宫之后。   宣读圣旨的宦官顿了顿,又接着道:“削去燕于歌的摄政王封号,另封其为一字并肩王。”   文武百官的脸色顿时又掉了个个。   一字并肩王,那可是和皇帝同等尊贵的王位,不管是地位,还是实权,都不会逊色于还政天子后的摄政王。   燕秦这做法,除了给摄政王改了个封号还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不小区别的,区别在于,摄政王摄政,狼子野心,而后者,是皇帝亲口赐的王位,更加的名正言顺,倒是让那燕于歌少了几分被天下文人唾骂的风险。   皇帝此举,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但皇位是燕秦的,想封谁是一字并肩王,是他的权力。   先前蹦跶得非常欢的朝臣还是想垂死挣扎一把:“一字并肩王应是对大燕做出极大贡献的人才能获得,燕于歌今年还不到而立,便封一字并肩王,是否不妥?”   燕秦问他:“有何不妥?”   他又命史官,把大燕史上记载的摄政王曾经的贡献一一道来,道:“燕于歌为大燕开疆扩土,战战兢兢,得这个称号,绰绰有余。”   他抛下另外一颗重磅炸弹来:“且燕于歌曾许诺于孤,终生不娶,甘为大燕江山奉献后半生,他若是做不到,孤自然会削了他的王位。你们当中,又谁能做到摄政王这地步的,孤一样封王拜相。”   金銮殿上的,除了几个御书房几个年轻的编修撰修,基本上都是已经有家室了,便是现在没有的,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会没有。   再说了,封王拜相,挣得一身荣华富贵,却无人继承,那费了那么大力气挣下的家业还有什么意思。   不管是厌恶摄政王的,还是喜爱摄政王的,听了小皇帝此言,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念头:“为了能博得皇帝的信任,燕于歌也太拼了吧。”   虽然当今皇后是燕于歌的妹妹,太子也是燕于歌的外甥,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底和男丁继承的香火不一样。   不过其实好像也差不多,燕于歌姓燕,当今皇帝也姓燕,倒也不算断了传承。这么一想,他们又觉得能够理解燕于歌的打算。   该了摄政王的封号后,皇帝又慢慢地对一些朝臣的官职进行了调整调动。   有的升迁,有的平调,有的降职,有的是明升暗降,有的是明降暗升。   但如果有些人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降职得那些最厉害的,都是先前叫嚣着要让去掉燕于歌摄政王称号和相关权力的人。   当然了,升迁的最厉害的,并不是可劲维护摄政王的一批,而是那些理智,且偏向他这个皇帝的一方。   无论如何,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皇后的丈夫,摄政王的伴侣,亲兄弟尚且能够反目,更何况是半路夫妻。   他信任摄政王,但并不盲目,作为天子,该握在手里的权力,他半点都不会让出去。   这一晃眼,便是半年后。   大燕同晋国的仗,一打就是半年,摄政王虽然骁勇善战,奈何晋国手里掌握了大燕太多的信息。城池已失,先机也失,想要把敌军彻底驱逐出大燕国境,还要给对方一个教训,哪里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通过摄政王传来的密信,燕秦才得知,晋国之所以能对大燕主座城池了解得如此透彻,全赖那位萧远萧太傅蛰伏的这么多年的心血。   当初抄家,燕秦在朝臣的劝阻下留了一线,但就是那一线,也就是被流放出去的萧寒山,在采石场劳作的时候,被晋人带走。晋人杀了采石场的所有人,瞒下了这个消息。   等燕秦知道的时候,萧寒山已经在满腔的仇恨中回忆起爷爷说过的几个密处,然后当真找到了萧远藏起来的一些重要资料和军事地图。   为了这件事,燕秦自然是震怒,先前没有被牵连进来的萧家门生之类的,该贬谪的都贬谪,绝不能再放到任何重要的岗位上,朝廷自然又是一番动荡。   除了晋国之外,齐国也想在两国相争中搅浑水,渔翁得利。   得亏摄政王先前做的准备,齐国国君的枕边人突然刺杀了皇帝,虽然没有能够完全得逞,但是国君昏迷不醒,齐国朝野动荡,自顾不暇,群龙无首。   齐国和大燕不一样,齐国皇室一向人多,那位新帝本来就是经过多方争斗上位,他昏迷不醒,昔日的兄弟们便蠢蠢欲动,内斗还没解决,暂时没有那个心思来对付大燕。   虽然请情态紧迫,但有燕秦这个强有力的后方撑着,负责输送粮草的,还有援军,全都是燕于歌信得过的,昔日交好的人,这一场仗,刚开始打得十分艰辛,到后头,却是打得敌军节节败退,连连传来捷报。   每一次听前线的将士传捷报,几乎成了燕秦一日里最高兴的事情。   然而眼瞅着仗就快打赢了,这一次,从前线传来的,却是个噩耗。晋国诱敌深入,加上奸细里应外合,燕于歌中了毒计,重伤身亡。   前两世的画面不断地涌入燕秦的脑海,他的眼前仿佛再一次地浮现起那漫天的血光,喉头一甜,在群臣的惊叫声中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第142章   燕秦一昏就是两日两夜,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 常笑就一脸憔悴地守在他的床外, 见他醒了, 又惊又喜, 高声疾呼:“陛下醒了, 宣太医!”   燕秦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涩,他哑着嗓子道:“水。”   常笑忙捧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蜂蜜加得不多,避免皇帝觉得甜腻。   喝了些水, 缓过劲来,燕秦又问:“摄政王呢?”   这一次他昏过去又醒来,和上次唯一的区别, 就是身边少了摄政王那张焦急等待的脸。   虽然燕秦已经改了摄政王的封号,但还是习惯性地这么称呼燕于歌。   常笑脸色一僵,生怕小皇帝又昏过去,但对方问,他又不能不答,踌躇了半晌, 才说:“陛下, 您忘了,先前传消息的信使说摄政王他生死不明。”   其实也不能算是生死不明, 当时说的是已经奄奄一息, 命不久矣, 军中都挂起了白幡。   但常笑这不是怕皇帝又受刺激嘛,他也只能说得相当委婉。   燕秦沉默半晌,问:“孤这次昏了多久?”   常笑道:“陛下已经两日两夜未醒了。”   “扶孤起来。”昏了两日,滴米滴水未尽,燕秦这会是又渴又饿,肚子倒没有叫,但胃饿得痉挛。   他伸出手来,另外一只手端着蜂蜜水,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润着嗓子,一边由太医诊脉。   “陛下身体无大碍,只是先前急火攻心,好生调养一番便可,这几日少吃荤腥。”   皇帝身娇肉贵,两日未曾进食,若是吃了太多油腻,肠胃肯定要闹脾气。   常笑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太医走了,又问皇帝:“陛下,御膳房一直备着吃食,陛下想吃些什么,奴才让他们端上来?”   他们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醒,但人醒了肯定是想吃东西的,饿谁也不能饿着当今圣上。   “给孤端点粥和汤水吧。”喝了些蜂蜜水,他痉挛的胃部舒服了许多,也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燕秦靠在软枕上,感觉软绵绵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恢复力气,他闭了闭眼睛,逼自己不再想燕于歌,又问常笑:“太子呢?”   常笑道:“在皇后宫中呢。”   摄政王离开的这些日子,皇后肯定是只能由先前的那位燕如歌来扮演的。正是因为摄政王离开之后,皇帝对皇后颇为冷淡,去看皇后也只是为了小皇子,这满朝文武才动了其他心思,想着把燕于歌这个摄政王给彻底掰倒。   小太子出生的时候身体羸弱,但已经顺顺当当地活了十一个月,还不会说话,也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得能发出一两个音节。   燕于歌道:“把小皇子给孤抱来,以后他就由孤亲自养着。”   他心里不信摄政王这么容易就死的,但摄政王不在,皇后本来就没有必要存在,这个孩子是他同皇后的孩子,不是那个假冒之人的,自然还是由他来抚养比较好。   现在小太子还不懂事,也没有记忆,万一等长大了些,同皇后亲了也不好。   万一,万一摄政王真的不在了,他就让皇后也暴毙,把燕于歌的骨灰以皇后之名葬入皇陵。   “是。”常笑应了下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把小太子抱了过来,同常笑一起过来的,还有现在的皇后“燕如歌”。   这两日,皇帝昏迷不醒,皇后来看了好几次,但她有小太子要照顾,交给别人实在不放心,自然不能同常笑一样,日夜在燕秦这里守着。   看到皇帝醒了,她的眼中也浮现起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关切地问:“陛下醒了,有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燕秦让常笑屏退了其他宫人,把小皇子放在摇篮里,放道:“燕于歌出事的消息,你可已知晓?”   其实皇后已经知道了,但是她眼神微动,说:“臣妾不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亲眼见到他的灵柩前,孤不信他就这么死了。”燕秦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又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若是他死了,孤也就不需要皇后了,你明白吗?”   他又接了句:“当然,你是摄政王选的人,孤不是让你去赴死,只是需要皇后这个身份消失,你若是不能保守秘密,那孤也只能让你去陪摄政王了。”   燕如歌张了张嘴:“陛下,小皇子需要母后。”   她到底是个女子,这半年来,同皇帝处在一起,每日围着小皇子转,还要处理宫中事宜,虽然燕秦没有碰过她,但他的态度总是十分的温和,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像是平凡人家的一家三口。   对于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这样的温情,是侵蚀理智的致命毒药,让她心中难免滋生出别的感情来,但小皇帝今天的一番话,却像是一把锋利地刀,直接破开她眼前那层温情脉脉的屏障。   心寒难免,但心中却仍然抱着几分侥幸和希冀,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三月里飘扬的柳絮:“陛下,臣妾会知道分寸的。”   皇帝的声音沉寂下来,在皇后的心中升腾起一点希望的时候,又给她浇了一盆凉水,像是冬日里的冰水,透心凉的那一种:“孤不知道,孤做了什么,让你竟生出这样的错觉来。燕于歌于孤而言,从来都是不可代替的东西。孤也不需要一个假冒的皇后。”   他侧过脸来,神情冷漠,眼神平静无波,声线是他天生惯有的温柔,但说的话却格外残酷:“没有燕于歌,你什么都不是。”   女子满带希冀的神情僵硬在脸上,缓缓地道:“妾身知道了。”果然,还是她痴心妄想了啊。   出了皇帝寝宫之后,皇后便也病重了,而因为皇后缠绵病榻,燕秦实在是不放心她照顾小皇子,小太子便被皇帝带在身侧,亲自抚养。   皇帝是男人,没有女儿家的细腻,说是亲自抚养,也只是时常看着,哄孩子奶孩子都是有经验丰富的奶嬷嬷伺候。   但为了小皇子的安危着想,燕秦便是批阅奏折的时候,也是看着皇子的,夜里睡觉的时候,小孩的摇篮也是放在他的龙床边上。   要知道这个时候小太子才不到一岁,小儿夜里啼哭甚是磨人,便是这样,皇帝还是忍受了下来,足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燕家皇室子嗣单薄,但偏生对血脉亲情又并不是特别重视,在当今圣上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就颇被先皇漠视。   如今天子对小太子如此厚爱,倒是和他的生父祖父大不相同。   皇后病重 ,摄政王又死在外头,虽然皇帝封了燕于歌作一字并肩王,可是死了的一字并肩王又有什么用呢。   朝臣建议皇帝充盈后宫,都被燕秦以战事未结束的理由给拒了。   大燕和晋国的军情在摄政王病危的消息传来后,便没了后闻。本来这军情就是隔一段时日才能传来一次,燕秦虽然不死心,但也不能从燕都飞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去。   更何况现在小皇子年幼,他便是想御驾亲征,也有多方顾虑。   更何况,根据先前的几次军情,晋军其实已经被打出了燕都,节节败退,便是摄政王死了,也再无反扑的可能。   更何况那军情所言,将士因为失去了摄政王,反而更加疯狂,要为自己的主帅报仇。   燕家军的训练方式同晋军不一样,后者是以主帅为主心骨,一旦失去了主心骨,便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而摄政王训练军队,从来讲究的是凝聚力,是士气,更何况他倒下去,还有他的燕都十二卫。   此次战役,赢的定然是大燕,损失最大的,也不过是一个燕于歌。   一直到一个半月后,燕秦终于再一次的听到了有关摄政王的消息,摄政王带出去的军队,终于击溃了敌人,班师回京了。   燕军班师回朝的前一日,正好是小皇子满周岁的这一天。   一向十分重视太子的燕秦却硬生生把周岁宴推迟了一天,他心里想着,小太子名义上的母亲不在,那这个周岁宴办的也没什么意思。   除了常笑外,没有人能猜到皇帝在等燕于歌。   燕军回城的这一日,燕秦穿上了作为天子最为隆重的冕服,天不亮,便从床上起来,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亲自迎接这支保家卫国的军队。   旭日东升的时候,站在高墙上的燕秦远远瞧见了那一支庞大的军队。他没有瞧见自日思夜想,纠缠了三世的燕于歌,只看到了无数身披麻衣的将士,还有在风中飘扬的,写着大大“奠”字的白幡。   什么人能够让三军将士都穿成这样,看着那具棺椁,天子的眼前一黑,脚底发软,差点就要昏过去。   站在皇帝身后的常笑察觉到了天子的不对劲,在后扶了一把,焦心地疾呼:“陛下。”   燕秦的手扶住了城墙,靠着粗粝的砖石摩擦手掌的刺痛感让自己清醒。   可能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燕秦到底还是没有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晕过去,站稳后,高声喝到:“开城门,迎我大燕将士!”   朱红色的城门缓缓打开,燕秦要走下城墙迎接,但他的脚步却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深一脚浅一脚,轻飘飘地,让身后的常笑看得胆战心惊:“陛下,老奴搀着您吧?”   燕秦拒绝了他:“孤自己走。”   他要自己一个人,去迎接摄政王的棺椁。   虽然脚步飘浮,皇帝还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城墙下。   燕军的队伍已经入了城,他走到为首的棺椁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燕秦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没有穿出征前自己亲自为穿上的那身铠甲,而是和其他将士一样,穿着十分朴素的麻衣,而且因为他站在高抬的棺椁后,被棺木挡住了脸,所以燕秦一眼看下来的时候,没有能够看到青年的声音。   征战一载,摄政王比以前黑了些,脸也糙了些。   燕秦不知怎地,想起一个月前,信使带来的摄政王信物,和身死的消息。看了看燕于歌,又看了看摆在棺椁上的,他曾亲手给对方穿上的那身铠甲,没再看燕于歌,只说了两个字:“回宫。”   入了皇城,燕秦自然是为三军将士庆功,待文武百官散去,他宣布了摄政王封号的更替,然后在御书房召见了新上任的一字并肩王。   等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燕如歌一个箭步上前,便搂住了小皇帝:“陛下,一载未见,臣思之如狂。”   燕秦的手僵了一下,缓缓的反抱住了对方。   确定对方是温热的,有影子,能喘气后,燕秦开口说:“松开,然后把眼睛闭上。”   燕于歌以为小皇帝要来个什么亲亲之类的惊喜,乖乖松开了。   他美滋滋地闭上眼睛,然后等来了“啪”的一声,一记相当响亮的耳光。 第143章   燕秦这一巴掌真的是扇得丝毫不手软, 因为闭着眼睛, 又没有提防, 燕于歌被扇得很委屈。   然而不等他质问,燕秦先声夺人:“你既然都死了,那还回来干什么!”   这话更加让燕于歌茫然了:“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秦更气了:“你还有脸问孤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 从桌子上抽出一封信来,摔在对方脸上:“这死讯, 还有你写的玩意, 难道是假的不成?”   随便来了个人,说摄政王死了,燕秦当然不可能就相信, 可当说这个话的人,除了带来了附有帅印的信件, 还带来了摄政王的亲笔手书, 容不得他不信。   燕于歌弯下来,从地上捡起来小皇帝摔在他脸上的东西, 看了信之后, 又道:“陛下, 臣不是有意的,你听我解释。”   “你最好能够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不是告诉孤, 这是什么为了诱敌深入的计谋。”   燕于歌吸了口凉气:“陛下把话都说了, 要臣还找什么理由呢?哎, 别打别打!我当时是真的受伤了!”   他把自己上衣掀开了, 露出肚腹上一个丑陋的疤痕来:“其实当时我是真的受了伤,差点就回不来了,心里惦记着陛下,我才给陛下写了那么一封信。”   人都快死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回忆自己最看重的人和事务,他当时心心念念着小皇帝,就觉得自己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讨了个皇帝做媳妇,儿子也有了,名分也有了,那些个碍事的女人,都赶出去了,这阖家欢乐的日子没有过几天,就要白白便宜别人了,他实在心有不甘。   心里想着,万一自己熬不过去了,也一定要成为皇帝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人。但幸运的是,他熬过来了,如当时他对小皇帝承诺的那样,带来了敌军首领的头颅,还一路攻入晋国,逼进对方的国都,逼着晋国国君立下了赔礼道歉割让土地等不平等条约。   燕秦看着那道长长的疤痕,伸出手,摸了摸那凹凸不平的地方,抿着唇,问:“疼吗?”   燕于歌这会嘴上说的是轻描淡写,但通过对方写的那份信,他可以想象出来当时有多惊险。   对方咧着嘴笑:“当时挺疼的,但是想想也就那样,没有陛下当时撒药粉在臣的身上疼。”   燕秦的脸涨红几分,半晌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这么记仇?”   燕于歌便说:“臣一直就是这么个小心眼,陛下不是很清楚嘛。其实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当时一想,我要是死了,媳妇和儿子就都成别人的了,实在是心有不甘,便活过来了。”   燕秦纠正他的错误:“是夫君,不是媳妇,你才是孤的皇后。”   燕于歌没和皇帝争,媳妇就媳妇呗,一年都没有见了,他和燕秦争执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皇帝看,一边看,脸上不觉浮现傻兮兮的笑。   说到皇后,燕秦又说:“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后病重,太子由孤亲自养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孤可以昭告天下,皇后就是燕于歌,而不是燕如歌。”   “这个就不用了,臣在生死关头走了那么一遭,对这些虚名也没有那么在意。”他情真意切地道,“陛下能这样待臣,臣已是知足。”   他当初能够做出紧握政权不撒手的事情来,就是没有把礼法放在眼里。有没有那个虚名,对他来说,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先前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求一个名分,不过是因为皇帝看重这些,如果燕秦什么时候主动能够许给他一个承诺,那就是表示他把自己放在心里了。   现在燕秦已经给了他真正想的东西,也就没有必要去争那么什么虚名了。   燕于歌不要,燕秦也可能罔顾他的意愿非要昭告天下,只道:“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   他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来:“今日燕军凯旋归来,孤为你们接风洗尘,还有,皇儿的抓周宴,定在今日。”   燕秦提到小太子的时候,燕于歌还愣了一下,感叹了一句:“这么巧?”   燕秦瞪了他一眼:“哪里巧了,本来是昨日的,孤听闻燕军还朝,特地拖延了一日。”   虽然燕于歌给他写了那么一封手书,这么长的时间来,对方也没有半点音讯,但他心里一直抱着几分侥幸,万一上天垂怜呢。   好在上天真的垂怜。   燕于歌唇角含笑,亲了亲燕秦脸颊:“陛下辛苦了。”   他离开的时候,那小婴儿还刚出生不久,没有懂事的小孩儿多闹腾他也是知晓一点的,方才燕秦说,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一个人要处理所有政事,还要挂念晋国和燕国的战事,同时还要照看孩子,想想都累得不得了。   燕秦很是嫌弃地道:“行了,你先去沐浴更衣吧,难不成要穿成这样给皇儿过抓周礼?”   他本来是想让燕于歌换皇后的妆容来参加宴会的,但想了想,对方还要以功臣的身份出现,横竖现在“皇后”病重,不能出席,就以正常衣着参加也一样。   燕于歌应道:“好。”   “对了,待会孤同你一起共浴。”   听到小皇帝这句话,燕于歌显得很是惊讶,突然伸出手来,在皇帝的脸颊上拧了好几把。   燕秦的脸都被拧得变了形,口齿不清地问:“你在干什么?”   “臣只是没想到,陛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了。” 手下的触感很好,说完这句话后,燕于歌还没忍住捏了好几把,才松手。   “想得倒美,孤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添了几道疤,是不是丑得根本没有办法下口,就这样,而已。”   面对小皇帝的口是心非,摄政王不置可否。   共浴的时候,燕秦一开始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只问燕于歌战场上的那些事情。   自己已经让小皇帝担惊受怕了一回,惊险的事情,便都让燕于歌给略过了,只说:“臣还为大燕,向那晋国的君主要了一个人来。”   “你要了谁?”   “自然是导晋国攻燕的萧寒山。”   晋国早就野心勃勃,说是萧寒山导致,未免太过,但若非萧寒山提供的那些关于大燕的情报,晋国也不至于如此动得这么早,这一场仗也不会打得这么艰难。   “叛国罪当如何论处,便如何处置他吧。”   于晋国而言,萧家人功臣,但于大燕来说,萧寒山犯下的过错,可不是一个简单利落的砍头,就一了百了的。   夫夫两个有说了些有的没的,说着说着,气氛便陡然暧昧起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两个之间别了快一年了,也变相算是经过生死离别,共处一室,难免干柴烈火烧了许久,差点就烧到了错过小太子的抓周礼。   皇帝和摄政王姗姗来迟,而且某人的脖颈上还出现疑似鱼水之欢后的痕迹,很让人不多想。   参与抓周的大臣极少是未经人事的,更何况现在的天气,根本就没有蚊虫,想要让他们欺骗那是蚊虫叮咬所致都不可能。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明说,但摄政王,哦不,一字并肩王和小皇帝之间妥妥的有猫腻。   再回想以前的蛛丝马迹,大臣们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偏偏皇帝的姿态还坦然,让他们又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燕秦可不管大臣们是不是在揣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横竖他都死了两世了,前两世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名声,还成了亡国之君,大臣们爱猜就猜去吧,他自己过得坦然舒服才重要。   事先被奶嬷嬷训练过的小太子在长长的桌子上爬来爬去,最后牢牢地抓住了玉玺不放手,自然是迎来一阵吹得天花乱坠的追捧声。   等到抓周礼过后,燕秦又寻了几个理由,留摄政王在宫中秉烛夜谈。   到底是真的夜谈,还是什么别的,大臣们就不得而知了。   经过此次战役,燕于歌的地位在朝中更是不容动摇,但是君主甚是信任对方。   而且终其一生,这个大燕的传奇,都如天子所言,未曾娶妻纳妾,也没有孩子继承香火。   文武百官都知道天子与一字并肩王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君臣之间坦然得不得了,可偏生谁都没有戳破,便是史官,也只能在燕史中模模糊糊的带过一笔。   在燕于歌的辅佐下,燕秦开创了大燕又一盛世,这对颇具传奇色彩的君臣也在坊间多有绯色传闻,不仅在青史上留下之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活跃在后世的各种话本中。   虽然这样出名的方式,是重生三回的燕秦从未料到过的,但这一世,他总算是善始善终,青史留名,真正是不枉此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